第12章　失恋于妻子的男人_江户川乱步《二钱铜币》

　　我那时是世田谷警署的刑警，自杀的是管片内住在S街名叫南田收一的三十八岁的男人。奇怪的是，这个叫南田的男人是因失恋于自己的妻子而自杀身亡的。
　　“我想死，或者杀死她。喂，笑话我吧，我迷恋(痴迷？)我的妻子宫子，喜欢、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但是，那家伙一点儿都不爱我，我说什么她都听，一点儿都不反抗。但这正是因为她不爱我的缘故。
　　“不是有句俗话么？作秀总是假，她就是这样的。“喂”，你一发脾气，她好像吓了一跳，立刻变得特别柔顺，但那只是做做样子，她是真心讨厌我啊！
　　“那……是不是另有其他男人呢？但一点儿迹象都没有。
　　我疑虑渐深，一直很留意，可一点蛛丝马迹都未发现。可能她是天生的冷血女人吧。不、不是，她是那种要是找到其他喜欢的男人，会唤起强烈情感的女人。她只是找错了对象，相亲结婚对两人来说都是个不幸。
　　“结婚一年时倒未发现有何不妥，觉得她只是这脾性。
　　过了二三年逐渐明白了，原来她一点都不爱我。不幸的是与此相反我年纪越大，就越迷恋她。她对我的这种不满已经强烈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但不论她如何讨厌，我都不会分手。
　　你喜欢的人怎可被人替代。咳，我该如何是好。
　　“不知多少次，我想杀了她，但杀了她又怎样？不是杀了她就会忘记的，我会失恋而死的。
　　“我连一天也忍受不了了，不杀死她，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想死、想死、想死。”
　　我不是直接听到这些胡言乱语的，是后来从南田的好朋友那儿听来的。他的朋友语气沉重地告诉我，南田收一常常醉醺醺的，泪流满面地哭喊着，大概就是这番模样吧，我想象着。
　　有一天晚上，南田收一从自己书房的里面将门锁上，用小口径手枪自杀了。我接到报案，立即与同事一起赶到S街南田家。
　　那时，尚未知他是因为失恋于自己的妻子而自杀的，为找出自杀动机大费了一番周折。
　　南田的父亲是战后趁着动乱发家的，南田收一可以坐享其成。父母死了，既无兄弟，又无讨厌的亲戚，有着令人羡慕的身家。他不太善于交际，只是夫妻一起旅行、看看电影和戏之类的，附近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幸福夫妻。
　　事件发生在夜晚九点半左右，我们赶去向他妻子宫子查问。女佣因母亲有病回家未归，丈夫说牙疼，去附近的一家叫琴浦的牙医那儿看病，回来就一头钻进西式书房里，不知考虑着什么，宫子在饭厅里织着搁置好久的毛线活儿。
　　这时从书房里传来古怪的声音。前面的大道上经常传来摩托车之类的轰鸣声，对这类怪事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次总感觉到有些怪异，联想到丈夫每天都闷闷不乐的样子，宫子立刻赶去书房想打开门，但门从里面锁着，怎么敲都无反应。因为没有备用钥匙，只好绕到外面。从玻璃窗向里一看，只见丈夫仰面倒下，口中流着血。
　　我们将窗上的玻璃打碎，钻进书房，用桌上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南田收一穿着黑色西装，仰面倒着，口中、脑后淌满鲜血，一看便知人已断气。后来警视厅鉴证科的医生调查说，南田是将小口径手枪的枪口伸入口中发射的，头后部被打穿，甚是恐怖。
　　因是打穿了头部，手枪的子弹一定是散落在何处。在室内查了查，只见子弹深深钻进水泥墙里。南田是站在墙前自杀的。遗书遍寻未见。
　　这手枪的出处有些问题。这是一只未经许可持有的枪，是战后南田的父亲从美国人那儿得来的，一直收藏在桌子抽屉的深处。宫子说他们早已忘记了这只手枪。
　　南田右手紧握手枪，在密室中自杀，这毫无疑点。判断一定是自杀。
　　但不论怎样，警察的工作都不会到此为止，还必须调查自杀的动机。
　　我担当了向宫子调查此事的差事。事件的第二天，待稍稍平息下来，我在南田家的饭厅里，坐在宫子的对面，开始了调查。
　　难怪南田如此痴迷宫子，她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年龄28岁，和瘦小的南田对比，是个身材修长、丰满、目光冷漠的美人。
　　在和宫子的谈话过程中，我总隐约感到仿佛隐藏着什么，但又不便深入探究，便向死者的朋友了解情况，竟一点点估中了。后来便遇到了本篇开头提起的那位密友，听到了有关南田离奇的失恋故事。
　　之后，又一次约了宫子，谈起了这个话题。宫子说她知道此事，也深明丈夫的心事，但自己又无能为力，怀疑丈夫有可能是精神不正常。
　　但是，难以想象宫子是个什么冷血女人，倒觉得被这种女人冷落，南田闷闷不乐也情有可原。
　　将此推断为自杀的动机，普通人是不会为此自杀的，但如果是神经出现问题的人倒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这件事可到此结案了。
　　但我对此结论并不满意，失恋于自己的妻子而自杀是人类心理上比较极端的例子，写进小说里可能有点意思，但无论如何我接受不了，长年从事刑警工作经验的第六感觉通不过。
　　因此，我就决定即使对此结案，也要利用业余时间深入追究下去。实际上是不允许这种好似为着立功留名的做法的。但我想利用个人时间，独自行动问题不大。
　　我在南田家附近查了又查，什么也未查到。一周探访一两次，与宫子闲聊，也未引出什么线索。
　　宫子参加完丈夫的葬礼后，在宽阔的家中同女佣二人深居简出。当然，南田的财产都已归于宫子名下，总额不下三千万。
　　突然间，我想起南田自杀前曾经去看过附近一家叫琴浦的牙医，我便造访了这家医院。事件的当初，我也曾想过是否因“治不好牙，无奈才自杀”，便向宫子打听。他们夫妻二人牙质都不好，经常去附近的琴浦医院看牙。南田自杀前也是因突然牙疼痛加剧为止痛才去看的牙医。看牙医时可能尚未充分下定决心，回来后在书房里忧心忡忡时，终于决定自杀。这些细微之处是不能只靠常规来判断的。
　　琴浦牙医在南田家后门正对着的一条叫T街的大街上，步行三分钟左右。琴浦医生一年多前死了妻子，无儿无女，只有上班的护士和女佣。他是个四十多岁、体格健壮的男人，浓眉、骨骼清晰、肤色黝黑、个高肩宽，是个结实的运动体型。询问了一番，原来南田在自杀前确实为止痛来看过病。看上去不止是牙痛，好像还显得忧心忡忡，其它就不得而知了。
　　此后近三个月，我执着地调查这件案子，对死者的朋友及各个方面都进行了调查。对与琴浦牙科医院有业务往来的药店、医疗器械店都探访过了。
　　后来，从一名叫K的医疗器械店店员处打听到一则怪事。事件之后，接到琴浦医院治疗室的手术椅子用个靠枕的紧急订货。问是否替换旧的那只，答道：旧的被药品弄脏已扔掉，不用替换，只是要个新的。
　　我对这个细小的情节留意起来。留意自有道理。瞒过琴浦医师，私下里向女佣了解有无丢掉过旧靠枕，垃圾箱里有无扔过此类东西，然后又向负责清洁这一带的清洁夫打听，做了大量的调查，但无人说见过这个靠枕。
　　我猜测琴浦医生是否将这个靠枕烧毁。但一个手术椅的旧靠枕为何要单单烧掉呢？
　　我做了一个假设，一个非常离奇的假设。我将它当作这个事件的一个盲点，这样，琴浦烧毁靠枕这个假设就同我的假设不谋而合了。
　　从我听到宫子也时不时请琴浦医生看牙时开始，就产生了一个疑问。我怀疑琴浦医生是否是宫子初次真心爱慕着的男人，于是二人合谋杀害了南田，更换新的治疗椅靠枕有力地证明了这个推测。
　　我对琴浦和宫子二人怀疑渐深，时常在二人交谈的屋外侧耳倾听。
　　在南田死后整三个月时，这二人终于耐不住恐惧，在我面前露出了尾巴。
　　宫子对南田的态度极为谨慎。在南田生前，似乎同琴浦的关系尚未突破最后一关，避开护士的耳目，只靠窃窃私语、耳鬓厮磨来忍受煎熬。单是这种忍受已足以使他们完成这个完全犯罪的杀人计划，当然，三千万日元的继承也是个极为诱人的动机。
　　琴浦为何烧毁治疗椅的靠枕？因这个靠枕被手枪子弹射穿，沾满血迹，这是强有力的他杀证据。
　　犯人完全无必要将手枪筒放入被害者口中开枪，一般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行的，所以当人们看到手枪射进口中的死尸时，只会联想到这是自杀，于是他们将计就计……牙科医生将各种金属器具放进患者口中进行治疗，这时患者大体上都闭上眼睛，即使睁开眼睛，只要避开视线，从下方提起手枪，将它放入患者口中的话，仍被认为是治疗器具，患者毫无防备，一动不动的，这时只要迅速开枪就够了。
　　当时护士已回家，找个借口支开女佣，问题关键的手枪是宫子从丈夫桌子抽屉里取出交给琴浦的。
　　手枪子弹穿透南田的头盖骨，又穿过枕芯，落在地上。
　　后来被嵌在南田家书房的墙壁里。是垫着柔软的物体，用锤子敲进去的。
　　这宗犯罪还有一个很好的条件。南田家到牙科医院从正门绕要三分钟左右，走后门只隔着一块野草茂盛的空地，好像就在眼皮底下一样。琴浦同宫子趁着黑夜，将死尸从治疗室后门搬到南田家书房，让死者握住擦去指纹的手枪，用另一把钥匙锁上门。钥匙么，确实只有一把，但牙医到底是牙医，他让宫子又配了一把。对他来说这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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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失恋于妻子的男人

第12章　失恋于妻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