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守财奴的人生哲学_江户川乱步《恐怖的三角公馆》

　　当晚八时，在当弟弟的蛭峰家，全家人共进了一顿较平时稍晚些的晚餐。他们家晚饭一向在一楼的大饭厅吃。这是个能坐二十人的饭厅，对于他家现有的人口来说，是太大了些。但康造老人还是按老习惯坚持用它。坐在餐桌旁的，有老人、养子良助、养女桂子、桂子的丈夫鸠野芳夫四人。名叫猿田的老管家，接过女佣从地下室的厨房送来的菜肴，将其摆在大餐桌上。然后立在老主人身后，按西洋方式伺候他们全家吃饭。这个规矩是从他们家崇尚西洋的上一代传下来的。不过，现在也只是个形式而已，就连服装也都不那么讲究了。今天男人都穿着平时穿的西服，连桂子也不过穿着白天穿的那件绿色罩衫。猿田老人当然也没有穿正式的侍者服，而是穿着一套已有些褪色、肥肥大大的黑色西装。
　　在此，先将这个大饭厅所在的一楼整体的简图提供给读者。因为一楼的平面布局和很快即将发生的杀人事件有较大的干系。作为一家之主的康造老人背对着壁炉，坐在大餐桌的中央。他的右边是良助，左边是鸠野夫妇。他们按这种坐位顺序用晚餐。康造老人的正面有三个并列的出入口。一个是通往配膳室的门，一个是通向中间走廊的门，另外一个是通向大会客厅的拱形通道。拱形通道处没有门，只是挂了一块相当宽的天鹅绒面料的帘子。
　　康造老人像女人那样将一条宽大的毛线围巾从脖子一直围到肩膀，一言不发地用心吃着饭。老人的菜和家里其他人的完全不同。他不吃油腻的肉食，只吃些清淡的鱼类和蔬菜。这也是老人的长寿方法之一。另外，他吃饭时从不左顾右盼，而是慢慢地品味菜的味道，全神贯注地咀嚼。即使有人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在嘴里“嗯”、“嗯”地敷衍两句。鸠野芳夫则像平时一样，光是注意他那漂亮的桂子夫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夫人若是露出笑脸，他也会高兴得不得了；夫人若是心情不悦，他立刻就会显出悲伤的表情，变得坐立不安起来。他的脸像一面镜子似的，上面清晰地写着他的心情。桂子的哥哥良助看着他俩的情形，觉得很有趣。他把这当成了下酒的小菜，不时说些刻薄的话，拿他俩逗趣。
　　晚饭即将结束时，隔壁家的丈二很随便地进了饭厅。桂子立刻吩咐猿田老人为丈二拿来一只酒杯和一盘菜，并让老人取来良助一人独享的洋酒，为丈二斟上。接着，她看都不看丈夫芳夫一眼，只顾和丈二说话。
　　康造老人一点不理睬身边这些事情，只顾埋头吃自己的饭。当他慢慢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用餐巾仔细擦干净嘴巴之后，向坐在身边的芳夫说道：“芳夫，呆会儿我有话和你说，就我们两人。”
　　说完，他毫无顾忌地转圈打量了一下其他三个人。这位老人连语言都很节俭，如果是不说别人也能明白的事就干脆不说。良助也知道今天养父被请到邻居家及森川律师去他家的事，所以，大体上也能猜出老人要说的事。可老人不找自己和桂子谈，却偏偏挑选了三人中亲缘关系最远的芳夫，这点让他觉得稍有点不痛快，但也不是特别在意。良助最先离开了饭厅，桂子和丈二两人也肩并肩地跟着出去了。
　　管家猿田让女佣帮着自己收拾餐桌上的东西。他虽然年已六十，走路摇摇晃晃的，但由于长年做惯了活，所以动作很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
　　“这样就行了，你们先去吧！”
　　康造老人挥挥手，让管家和女佣都出去，然后示意芳夫坐得离自己近些。
　　“芳夫，我想你大概也察觉到了，我和隔壁老人之间目前有件棘手的事情。我已经就这事从各个方面认真考虑过了，大体上下了决心。所以想先跟你谈谈。良助、桂子他俩不行，和他们没办法谈。在这个家里，我也只能和你商量这类实际问题。你有自己像样的一份事业，又有自立的能力，还懂得经济和法律方面的事情。所以，我一直最信得过你啊。至于我和隔壁老人之间的问题，我想，即使我不讲你也会明白的。”
　　和他吃饭一样，老人说话也是缓缓地，每一句都是经过反复咀嚼、思考过的。他看起来不像一个七十岁的老人，皮肤光滑、面色红润，经过精心保养的、凹陷光亮的圆眼睛，溜肩膀，体型类似女人。脖子上围着的毛线围巾更使他看起来有点女性化。
　　芳夫仿佛是对岳父的信赖表示感激一般，显出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连连点头应道：“那事全家都知道，所以都很担心。大家都想早点知道父亲的想法。”
　　“嗯。隔壁的健作好像病得相当严重。尽管他瞒着我，可据我观察，他活不了多久了。”
　　老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凹陷、光亮的圆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什么声音？”
　　“什么？怎么了？”芳夫不解地问。
　　“客厅里好像有什么人……有点动静。”
　　老人显得有点担心。芳夫为了让老人放心，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掀起挂在饭厅和客厅之间的天鹅绒帘子看了一下。
　　“没人啊。会不会是对面电梯的声音。也许是有人在开电梯吧。”
　　老人好像放心了些，接着又说：“我们毕竟是孪生兄弟嘛，所以，对于那家伙的病，我也是打心眼里同情的。不过，不行了，看他那样子，绝对没有恢复的希望了。但是，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全部财产就都是我们的了。健作的子女就会一无所有。那可真让我为难啊。当然，他们肯定会恨我的。现在已经在恨我了。今天健作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呢。
　　“然而，这是从很早就定下来的事啊。现在恨我可没道理嘛。作为父亲的我在这场长寿竞赛中就要获胜了，这是你们的福气啊。
　　“是吧？是福气啊。我是这么想的。我可不讨厌钱。我对钱看得比一般人还要重。正因为看得重，所以责任感也强。我对财产这东西，的确有着很强的责任感。那可是祖先辛辛苦苦挣来、遗留给我们的财产啊。连一分钱都不应该马马虎虎对待啊。好好保管，让它不断增值，是我们作子孙的义务啊。这样想来，财产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拥有的啊。
　　“可是，健作那家伙，竟然想让我把这宝贵的财产分一半给健一和丈二，让他们俩白白糟蹋掉。不管有多少财产，若是由着他们两人花的话，很快就会挥霍殆尽的。这是明摆着的事嘛。咱们家的良助也是个没治的家伙，但他有金钱欲，他懂得钱的价值。隔壁那两人可一点不懂啊。
　　“其实这笔财产原本就既不属于健作也不属于我，他是属于安眠在坟墓里的老爷子的。我们只是受他委托保管的。
　　我认为老爷子让我和健作搞长寿竞赛有两个意图。健作似乎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可我很明白。当然，一方面肯定是想让我俩长寿。但实际上，老爷子的真正意图在于，借长寿竞赛这个办法，使得我俩一辈子都不能自由地使用这笔财产。这样就可以原封不动地将它保存下去。我觉着老爷子的深谋远虑就在于此。
　　“今天，健作把我和律师叫去，提出了一个建议。简单说是这样的。就是说我和他之中不管谁活得长，那个活得长的一方，要将全部财产的一半分给另一方的子女。也就是说，最终将财产分为四份，给我的子女良助和桂子、健作的儿子健一和丈二，四人一人一份，公平分配。他想在我和他之间，交换这样内容的合同。急性子的健作说了，他会让律师制作这样的文件，然后他自己先盖上章。”
　　“那父亲怎么回答的？”
　　“我当时什么都没说就回来了。经过一番认真考虑，我决定还是拒绝他的提议。不过，芳夫你可别误会啊！我并不是舍不得财产。刚才我也说了，我只是尊重老爷子的遗愿。
　　芳夫，你认为我的想法怎么样？”
　　“我认为父亲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健一和丈二……”
　　“不，再怎么着，我也不会让健一和丈二流落街头啊。当然不能让他们像现在这样奢侈了。
　　“某种程度的……起码是最低生活费，我还是会给他们的。不过，那两位少爷虽然血管里流的是健作的血，可一点不懂得钱的价值。另一方面，自尊心却比一般人强得多呢，想必不喜欢接受帮助。但想必他们也不喜欢去当乞丐吧，可那也没别的办法啊。
　　“这么说，你大体上赞同我的意见了。要是不先跟谁谈谈，我心里还真有点不安呢。既然连深明事理的你，也同意我的意见，那我就放心了。健作那里，当然由我来回话。至于健一和丈二那儿呢，我想请你将我的想法转达给他们，别让他们产生误解。你明白吧？”
　　“明白了。这个任务可不大好完成啊。但我也认为父亲的想法是正确的，所以我会设法办好的。您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噢，还有点小事。顺便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康造老人用手翻弄着垂在胸前的毛线围巾，圆眼睛边上堆出一点皱纹。他弯着薄薄的嘴唇，脸上露出一抹奇特的微笑。

	下一篇文章：第07章　幽灵上一篇文章：第05章　即将熄灭的火焰
【发表评论】【加入收藏】【告诉好友】【打印此文】【关闭窗口】　　文章录入：凌妙颜　编辑校对：凌妙颜

第06章 守财奴的人生哲学

第06章　守财奴的人生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