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西瓦尔·戈德利曼抽烟太多,睡眠又不足,此刻已感到头痛。他待在办公室里,为了度过这漫长而又令人忧心忡忡的夜晚喝了一点威士忌来提神,可是并不管用。天气、办公室、工作、战争这些东西一古脑儿全压在他的心头。投入到这项工作以后,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受:他渴望的还是灰尘满面的图书馆,难以辨认的手稿以及中世纪的拉丁文。
特里上校走了进来,端着放有两杯茶的盘子,兴冲冲地说:“这儿的人没有哪个在睡觉。”说着他就坐下来,把一只小盘子递给戈德利曼。“要压缩饼干吗?”
戈德利曼不想吃饼干,喝了茶,暂时提了神。
“那位大人物刚刚给我打了电话,”特里说,“他一夜没有睡,和我们一样。”
“真不知为什么?”戈德利曼有点烦躁,问道。
“他很担心。”
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是戈德利曼。”
“长官,阿伯丁的皇家观察部队要和你说话。”
“好的。”
又一个声音传来,那是个年轻人在说话:“长官,我是阿伯丁皇家观察部队的。”
“知道了。”
“你是戈德利曼先生吗?”
“当然是。”我的天,这些军人真能磨时间。
“长官,我们刚刚呼叫到了‘风暴岛’……那不是我们部队的固定观察员,是一个女人——”
“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还没有,长官。”
“这是什么意思?”戈德利曼又生气又焦躁,但他竭力在控制自己。
“她只是……是这样的,长官,她在哭。”
戈德利曼犹豫了片刻。“能不能让她和我通话?”
“可以,请稍等。”接着就是一阵喀嚓声和嗡嗡声。过了一会,戈德利曼听到一个女人在哭泣。
他问:“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哭泣声还在继续。
那位年轻人又转过来说:“长官,她的开关如果不调到‘接收’位置就听不见你说话——啊,她已经调到‘接收’位置上了。请接着说吧。”
戈德利曼说:“喂,年轻的夫人,我话说完以后,就说‘回话’,这时,你就要把开关调到‘发射’的位置,和我说话。你说完了也要说一声‘回话’。明白我的意思吧?请回话。”
那边的女人说话了:“啊,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个明白人了。我明白。请回话。”
戈德利曼口气温和,说道:“那好。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我说吧。请回话。”
“一个男人因为船失事到了这儿,那是两天——啊,不是,是三天前。我以为,他就是在伦敦持匕首杀人的凶手。他杀了我的丈夫和我们的牧羊人。现在他就在屋外,我这里还带着个孩子……我已经把窗户钉死,还对他开了枪,在门上设了栓,把狗放出去咬他,可他杀死了狗。他试图从窗户进屋,我用斧头砍了他。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们快来吧。请回话。”
戈德利曼把话筒遮住,面色惨白。“天啦……”但给她回话时,他又振作起精神,“你一定要设法再坚持一会儿。我们的水手,海岸警备人员、警察和其他各类人员正在去你那儿的途中。但是风暴不停,他们不能上岸……现在希望你做一件事。至于为什么要你这么做,我不能向你说明原因,因为我们的讲话可能有人偷听。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绝对有必要……你听明白了吗?请回话。”
“明白。请讲。请回话。”
“你必须把发报机毁掉。请回话。”
“啊,不行,求求你……”
“一定要毁掉。”戈德利曼说。但接着他意识到:她还在“发射”位置上说话。
“不行……不行……”接下来是一声尖叫。
戈德利曼说:“喂,阿伯丁,出了什么事?”
那位年轻人回答说:“长官,发报机还处于‘发射’状态,可她没有说话,我们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刚才她在尖叫。”
“对,我们也听到了。”
戈德利曼在犹豫。过了一会,他问道:“那边的天气现在怎么样了?”
“长官,在下雨。”年轻人似乎有些不解。
“我不是在同你随便聊天,”戈德利曼说得很严厉,“我是问风暴有没有停息的迹象?”
“长官,刚才那一会儿稍有些减弱。”
“很好。那个女人一旦说话,就立即接到我这儿。”
“长官,一定照办。”
戈德利曼对特里说:“只有上帝知道,那姑娘在那儿会经受什么样的——”他轻轻拨动着电话的叉簧。
上校两腿交叉着,说道:“她要是把发报机给毁掉,那么——”
“那么我们就不管她的死活?”
“我没那个意思。”
戈德利曼对着电话:“给我接罗塞斯那儿的布洛格斯。”
布洛格斯惊醒了,他注意听着动静、外面,天已经亮了。紧急起飞室里,大伙儿都在听动静,但什么也听不到,他们听到的只有:寂静。
落在铁皮屋顶上的鼓点一般的雨声已经停止。
布洛格斯往窗户那儿走,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中,东方地平线上已露出了黎明的曙光。大风突然停了下来,大雨也渐渐成了毛毛细雨。
飞行员们开始穿外衣、戴头盔、束紧鞋带,还点燃了最后一支香烟。
高音警报器响了,飞机场上空响起了嗡嗡的声音:“紧急起飞!紧急起飞!”
电话铃响了,那些飞行员都不管,只顾挤着出门。布洛格斯接过来:“谁呀?”
“我是珀西,弗雷德。我们刚刚与小岛取得了联系。他杀死了两个男人。那女人此刻正在尽力对付他。但是,她显然坚持不了多久——”
“雨停了,我们正要起飞。”布洛格斯说。
“要火速,弗雷德。再见。”
布洛格斯挂上了电话,就找自己的飞行员。查尔斯·考尔德伏在《战争与和平》上睡着了。布洛格斯猛推他:“快醒醒,你这个瞌睡虫,快醒醒!”
考尔德睁开了眼睛。
布洛格斯恨不得揍他一顿。“快起来,快点,我们要起飞,风暴已停了!”
飞行员挺身站了起来,“太好了!”
他跑出门。布洛格斯连连摇头,跟着出了门。
救生艇扔进水里,就像手枪射击一样,发出砰砰的响声,水面上激起宽阔的V字型浪花。大海不可能平静下来,但在这有遮挡的海湾里,有经验的水手驾驶一条坚实的小船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舰长说:“大副,开始行动。”
大副与三个水兵都站在栏杆旁,他的手枪放在防水枪套里。他对水兵说:“出发。”
四个人下了舷梯,登上救生艇。大副坐在船尾,三名水手撑开桨,划了起来。
舰长注视了一会,看着小艇稳稳当当地向小码头驶去,然后才回到驾驶台,命令驱舰快艇继续绕着小岛巡航。
快艇上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甲板下玩21点的游戏便停了下来。
“苗条”说:“我看情况有了变化。上上下下的颠簸并不厉害,几乎平稳不动,真的。这倒使我的头晕得要命了。”
水手们谁也不听他的,大家都忙着上岗位,有的一边走,一边扣紧救生衣。
发动机一声吼叫,小艇微微震荡起来。
甲板上,史密斯站在船头。他在船舱里已度过了一天一夜,此刻正享受着清新的空气,连飞溅在脸上的水沫子也使他感到高兴。
快艇出了港以后,“苗条”走到他身边。
“我们这又出航了。”“苗条”说。
“我早就知道要拉铃的。”史密斯说,“为什么?你知道吗?”
“请指教。”
“当时我手里拿着一张‘A’①和一张‘老K’。庄家的牌是21点。”
①“A”(ace)有空军王牌驾驶员的意思,这里指出发。
沃纳·希尔少校看看表:“30分钟了。”
沃尔少校点点头,问道:“天气怎么样?”
“风暴已停,”希尔回答得很勉强,他本不想把这个情况向别人透露。
“那我们应该浮出水面。”
“你的人如果在岛上,他会给我们发信号。”
“舰长,靠‘如果’赢不了战争。”沃尔说,“我坚决要求,立刻浮出水面。”
德国潜艇停在船坞那儿,这时沃尔的上司和希尔的上司正在激烈地争吵。沃尔的上司赢了。希尔虽然是潜艇的舰长,却被明确告知,下一次除非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否则就不能否定沃尔少校的严正要求。
“6点,准时浮出水面。”他说。
沃尔再次点点头,目光就转向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