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句话叫做“迫于形势”,它屡屡招致意想不到的结果和灾难。有时也叫做“骑虎难下”。浅见光彦的愤怒不久将使波纹朝着他没有预计到的——不太理想的方向扩展开去。
虽说如此,但浅见的愤怒并非只是心血来潮或是由于莽撞而引起的一时冲动。可以说,毋宁不是这样才是祸根。
浅见一味认为:喜多方警察署和县警察署对于清野林太郎“自杀事件”的顽固不化的态度是难以容忍的。
浅见参与案子只不过是短暂的时间,可以说只是亲眼看了看事件现场和清野的车子而已。仅仅是这么一点的作业,浅见就发现了软管的疑惑。组织力量、机动力量和分析技术都完备的警察竟然忽视了这样单纯的事,仅仅是这样一个事实,警察就应该大大地感到羞耻。应该承认这过错,虚心地重新开始搜查。
可是,他们是想以一种践踏般的冷漠态度忽视掉这好不容易的发现吗?
浅见将对警察的急不可待的心情和愤怒发泄到了文字处理机上,打键盘的速度异常的快。光标在飞跑,日本字眼看着填满了画面,页码接连不断地在增加。
如果用怀疑的目光看——不,只要有真实地看事物的姿态,那么,清野的“自杀”的周围就会显露出无数的疑惑。
说来,清野没有任何必须自杀的动机。
如何解释没有内容的遗书也是问题。
为何将喜多方选作死地?也必须揭开这个谜。
仅仅罗列这些状况证据,也有充分的要素让人认为断定清野的死是自杀的警察的判断是错误的。
而且,最有决定性的疑惑是那根软管。
究竟持有什么样的神经,才会毫不费事地作出判断说那根软管的剪断和连接没有任何意义?
哪怕是调查一下买软管的店,警察做了这种程度的努力吗?
如果主张剪断——连接一说,那么关于车里没有剪刀这件事,打算如何解释呢?
浅见有时激动,有时又装作冷静地列举着一个又一个涌上脑海的疑问,认定:警察如果置这些事情于不顾而了结案子的话,那么这是等于是犯罪的玩忽职守!
另外,他又引用过去自己所经历的搜查案件的例子,指出警察所干的未必都是十全十美的。
说警察最害怕的不是犯罪本身,而是处理犯罪时警察自身的失误也不为过。
警察和警官不能有过失——这一目标不知不觉变质成了绝对不会有过失这一“真理”,特别是干部们的头脑里,这一意识常在起作用。
警察和警官绝对正确——这一前提威胁平民百姓的最浅显的例子,是称作“逮耗子”的取缔违反速度。比如说,即使单方面认定说“你超过了时速四十公里”,驾驶车子的一方也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根据。如果把证据放在你面前说无线电探测器上记录着数据,你就只得服从。警察经常是正确的,“被告”事实上几乎没有机会知道这无线电探测器是否正确工作。警官所作的“现场认定”也称为有力的证据。在过道口是否疏忽了暂时停车,要是警官坚持说“没有停车”,一般说来,那也会“有罪”。这也是因为有警察绝对正确这一前提才得以成立。
要是绝对正确的警察有了什么过失,那么所有的前提将失去其基础。正因为这样,所以警察企图一个劲地隐瞒警官的过错和错误搜查。
即使大有错误搜查之嫌疑,警察也不想坦率地承认过错,可以认为事实上有这种可能性。岂止如此,为了隐瞒过错,进而犯更大的错误。过去有过捏造无中生有的血染衬衣,产生了无辜的死刑犯的例子。
浅见以锐利的笔锋坚持认为:清野的“自杀”有可能正是这种警察的素质产生的大错误。
而且下结论说:隐瞒这过错的福岛县警察本部的姿态辜负了民众的信赖,进而导致助长犯罪。
一打印,每页四百字的稿子竟有二十六页。
重新读了一下,自己也不是没有感到有点过激,但他有自信:坦率地写的话就会这样。虽说如此,但这稿件发表在哪里呢?他并非有了着落。似乎是单纯地不能不写的强烈冲动从指间迸发出来的文章。
浅见用传真将文章发给了《旅行与历史》的藤田那里。受藤田和西村委托调查翠的父亲的案子,这就算是对此事的书面报告。
藤田立即打来了电话。
“了不起呀!”第一声藤田就难得这样发出感叹的话,一副不像是藤田的老老实实的口气,以往对浅见送去的稿件总要挑剔上几句。
“这,可以登吗?”
“登?不,给你发去并不是这意思,再说,这内容不适合《旅行与历史》吧。”
“当然不是我这地方了。打算转给我们的月刊《s》。”
藤田说了以本社别的栏目组的综合杂志的名字。
“没有关系吧?要是月刊《s》,稿费也比《旅行与历史》高,读者的反响也可以期待。”
“反响?……”
浅见稍有点胆怯起来。刑事局长的哥哥掠过他脑海。
“对。因为这样举出具体例子批评警察,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冲击呀!读者会高兴吧,对警察的应有的态度也提出了一个问题。也许因此会重新开始调查。总而言之,让这么一个东西睡大觉太可惜了。可以吧,登到《s》上?”
在浅见犹豫不决说不出话来时,藤田单方面宣布:“得赶上截稿时间,所以校样就不给了。”旋即挂断了电话。
月刊《s》的实际销售份数最多二万或三万。正确的数字不知道,但应该是不怎么多的,及至读这二流杂志中的无名现场采访记者写的那种文章的人,那一定更微乎其微了。
浅见决定一面抱着极消极的期待感,一面注视扔出的骰子转向何处。
浅见写的文章被当作署名论文登载在12月出售的月刊《s》新年号上。看到目录上也出现了大大的名字,浅见现在才感到惊愕。但愿谁都不看的希望这下破灭了。
最初的“反响”是清野翠打来的电话。
“浅见,看了!”翠振奋地喊叫般说道,“那个人——是藤井见习警部吧,那样作了保证,可结果还是不行吧。太差劲了!不过,看了你浅见写的,我心情一下子舒畅了。受到那样的质问,就说是警察,这回也不能佯装不知了吧。”
“哎,要是会那样就好了……”
“会的,一定!”
以此为开端,藤田和西村也都打来了像是祝福又像是激励的电话。
但浅见感到心情一刻一刻地沉重。(什么时候暴露?什么时候暴露?——)简直就像时效迫在眉睫的犯人似的心情。
一直害怕的瞬间终于来到了。和刚刚回到家的哥哥在客厅一照面,阳一郎就说:“到书房来一下好吗?”严谨的刑事局长的一副职业性的表情。
“是篇挺有意思的论文呀。”隔着书房的书桌面对面一坐下来,阳一郎露出微笑,说道。
“你读了?”
“啊,警务的人替我拿来了杂志,听说他也是从部下那里听说,才知道的。”
“说什么了?”
“说如果是事实那是个问题。”
“他说的问题,是指什么样的问题呢?”
“这没有说。”
“是说福岛县警察本部终结搜查是问题呢,还是我写那种文章是问题?”
“这个嘛……”
“哥哥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认为哪边正确?”
“这不是正确不正确的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民间人,想写什么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但政府的人不能这样,必须分清是非曲直,特别是警察组织和警官,他们经常背负着必须用对或是错加以区分的使命。如果你的主张是正确的,那么福岛县警察本部的判断就是错误的,将发展成为重大的责任问题;相反,即使你的论文完全错误,那也绝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这种情况也丝毫没有理由以毁坏名誉被起诉吧。”
“就是说……”
浅见感到喉咙口有个硬疙瘩样的东西,咽了口唾沫后说道:“哥哥你是想说我的那种发言是单方面的而且是不恰当的,是吗?”
“没有那样说。读了那东西,对你的指出有些地方我是同意的,如果我是搜查员,至少很愿意继续搜查吧。”
“那我的指出是正确……”
“我不是说了不是正确不正确的问题吗?”
阳一郎以盛气凌人的口气,压制住了弟弟的发言。
浅见不由得吃了一惊,都想脱身。他心想,见到了过去不知道的哥哥的一面。与此同时,他不能不想:自己扔出的一块石子引起了对哥哥来说比预想的还要严重的事态。
“是不是发生了对哥哥来说不合适的什么事情?”
“不,与其说对我,倒应该说对整个警察。媒体已经动了起来,福岛县警察本部为应对而苦思焦虑。虽然立即作出指示:对外说搜查在秘密地继续之中,但不可否认已经太迟了。已经正式公布福岛县警察本部把这案子作为自杀处理了,事到如今,就是说‘其实搜查在继续之中’,听起来也是假惺惺的。”
阳一郎的脸上显然露着苦涩的表情。
“说实在的,到了傍晚,某议员打来了电话,问我警察厅的见解:事实关系究竟怎么样?据他说,准备提交法务委员会。议员先生像是还没有察觉报道的执笔者是我的弟弟,但早晚会知道的,那样的话,必然会追究我的责任的。”
“但那报道和哥哥是毫无关系的。”
“都不会是那种爽快地理解你这种道理的先生吧。”阳一郎苦笑道,“说不定会有人出来追究我,说情报会不会是从我嘴里泄露的。”
“那哥哥你要我怎么办呢?!”
浅见的话在有的人听来,很可能被理解为突然正言厉色起来。不,事实上,不能断定浅见没有这种心情。
“那报道如今是撤不回来了。或者是要我登一篇谢罪文章什么的,是这样吗?”
“不,恰好相反。”
“相反?……”
“啊。事到如今,不能叫你撤回来或是半途而废。如果你有信念认为自己发表了正确的言论,那请你坚持到最后,这可是使你的主张正当化的惟一方法。”
“但那样的话,给哥哥你……”
“给我带来的麻烦已经无法回避,再说,如果想掩饰真相,那结果只会导致对警察的信赖越来越动摇。虽说如此,今后一段时间里,这个那个的对我的责难会很大,但不能因此而削弱锋芒呀。而且,说来这不过是我的直觉……”
阳一郎停顿了一会儿以后,稍稍降低声音说道:“弄得不好,你可能会身临险境。”
“噢……”
浅见做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但内心里却并没有觉得多大意外。清野林太郎的死的背后有一个力量在起作用。从一开始参与案件起,就有这种预感一般的东西。
“我有便衣警察跟着,所以没有多大不安,但请你多加注意。”
“我没有事。”
浅见笑了,但阳一郎用忧心忡忡的眼神凝视着弟弟。
2
最初发觉那个男子的是女佣人须美子。从超市回来的路上,拐过街口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男子形迹可疑地张望着浅见家的门牌。
男子听到须美子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歪着脑袋离去了,一副好像找不到要走访的人家的神态。但是,须美子刚要走进后门,忽然朝远处一看,只见那男子在五十来米外一面看着别家的门牌,一面暗中窥视着这边。
须美子有点担心。这家的主人是警察的干部,正因为如此,作为家族的一员从平时起就不得不绷紧着神经。但当她再次跑到外面看的时候,那男子已经不见了,当天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三天后,须美子从超市回来的路上,只听得“请问”一声被一个男子喊住了。回头一看,原来就是那男子。感觉到他像是从很早起就跟在后面,一直回避着跟须美子打招呼。男子轻轻点着头问道:“是浅见的太太吗?”
“啊?是我吗?不是的。”须美子惊讶得都快笑出来了,并没有觉得心情不好。
“我只是一个佣人。”
“啊,对不起。”
男子狼狈不堪,急忙重问道:“你家主人在家吗?”
“不,不在家。”
“什么时候回家?”
“这个,7点或8点……嗯……您是哪一位?”
“我叫平崎,平坦的平,山崎的崎。”
人家没有问他,男子却加了说明,答道。
“是平崎先生……那您有什么事吗?”
“不,想见见面来的,但不在家的话,改日再来吧。明天在家吗?”
“不,明天也出门。”
“是吗?……早晨出门也很早吗?”
“唉,每天早晨8点就出门了嘛。”
“啊?每天早晨……这么说,是在什么地方上班吧?”
男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这样做了判断,所以须美子更加强了警惕。
“老爷他在警察厅上班。”用坚决的口吻说道。
“警察……”
效果满分,男子吓了一跳似地仰了一下身子,随后又一次将视线投向门牌,皱着眉头提心吊胆地问道:“这个,这里是浅见光彦的家吧?”
“啊……”
须美子察觉男子和自己误会了。门牌上只写着“浅见”,男子要访问的人原来是“光彦少爷”。
“您是找光彦少……”
须美子刚想说“少爷”,慌忙改说道:“找光彦有事吗?”
虽然从平素就一直被提醒别叫“少爷”,但不知不觉成了习惯而喊出来,而且,一用“光彦”这一称呼,须美子会独自脸红起来。
“是的是的,是想见见浅见光彦。……这么说,光彦不是这儿的主人了?”
“唉,是老爷的弟弟。”
“是吗?啊,太失礼了。写一手好文章,所以心想一定是这儿府上的主人。”
男子又一次望了一下浅见家的样子,说道。
“那现在在家?”
“不。光彦也出去了。嗯……您是出版社的吗?”
须美子姑且确认了一下。如果是来请光彦少爷写稿件的话,可不能无礼相待。
“啊?啊,是的。”男子模棱两可地答道,“浅见光彦什么时候的话在家呢?事情是这样的,本想打电话问问他方便不方便的,可电话本上没有他名字,问查号台也不告诉我,所以……”
浅见家的电话号码除了极其亲密的人以外没有张扬。
“如果是明天,我想大概一整天在家吧。”
“是吗?那明天早上我再来。”
“早上不行,9点30……不,1O点以后。”
须美子急忙说道。光彦少爷有一个深夜到黎明写稿的习惯,所以她坚信:光彦早上的懒觉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翌晨,男子10点正出现了。这回堂堂正正地按响了门铃。浅见本人来到大门口迎接。
从浅见打开的门的那侧,男子弯着腰,眼珠朝上看着这边儿,说道:“我是昨天来打搅的平崎。”
年龄看上去五十七八岁或刚过了花甲,比浅见要矮得多,骨格很粗,但很瘦,长着一副贫寒相,西服和领带有点旧了,但大衣刚穿上身,感觉很不合身。
浅见短短地说了声“是的”便立即在门口前铺地板的台上把两只拖鞋摆在一起,说道:“请进。”他判断:对方是一个他不想让母亲看到的人。
男子也像是趁对方主意未改,迅速脱了大衣,脱了皮鞋。在浅见带领下一进客厅,男子立即掏出名片。名片上既没有公司名又没有头衔,只印着“平崎次男”这一名字和琦玉县上尾市的地址。
“平崎你是什么时候从官职告退的?”
“啊?……”平崎仿佛被吓破了胆子似的,半张着嘴凝视着浅见,“这个……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官出身?”
“不,并不是知道,只是从对你的印象中觉得是那样。”
“啊,原来是对我的印象……”平崎怃然不悦,问道:“我的印象这么不好吗?”
“哪里的话。感到挺靠得住的。”
浅见圆滑地说道。平崎稍稍驼着背,时而露出一副锐利的目光,这番长相可以说是长期干刑警的人共同的特征。而且,从下巴到短脖子上出现的红黑色的褐斑一样的东西,准是柔道服的领子磨的痕迹。
当然,比起这种个人的特征来,从全身冒出来的那副气质更使浅见嗅到刑警的气味。
但不像是现役的刑警。如果是现役,不会使用这样的名片。名片显然是为了访问请哪家快速印刷店印制的。大概因为没有任何表示自己身份的东西,所以急忙这样做的。这种觉着是小心翼翼的不灵巧的认真劲,也与辞去警官的人很相称。
就是浅见也难摸清这个警官出身的人来干什么。要说想到的,只是关于登在那本月刊《s》上的那篇文章。阳一郎叫他要警惕身边,但总觉得不会以这种形式向自己“袭击”。
“那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浅见一面保持着能应付突发事件的姿势,一面姑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拜读了月刊《s》上的您的文章,因而想务必听一听您浅见的意见,所以……”
“意见?是指……”
“是指那起福岛县的自杀事件,您知道以前也发生过与那起一模一样的事件吗?”
“不,不知道。是吗?发生过同样的事件吗?”
“发生过。完全相似,而且结果被作为自杀处理这一点也可以说一模一样。”
“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距今刚好是十五年前发生的事件。”
“十五年前……”
“是的,如果是凶杀案,正好是眼看就要到时效的时候。”平崎稍稍压低嗓子,前倾着身子说道,“我想您可能没有多少记忆,那是一个牵涉到美国航空公司和日本财界的大贪污案件,社会上叫做‘L公司事件’。”
“啊,如果是‘L公司事件’,那我知道。当然,那时我还是高中生,记得不太清楚,那起案件当时的首相都被逮捕了吧,我记得我非常震惊。这么说,那起案件中也出现了自杀的人?”
“是的。正确地说,是被作为自杀处理的……”
平崎从大纸袋里十分珍惜似地掏出黑色封面的活页笔记本。
将活页笔记本放在大腿上一页一页翻着的平崎那副欢欣雀跃的样子,像是会见怀念的朋友似的。
活页笔记本的所有页好像全是关于“L公司事件”的报道。平崎从中挑出一页,摊开在桌子上。
奥野前首相的秘书兼司机自杀
横写的黑体字跃入眼帘。它的下面用更大的铅字印刷着这样一行字
地方检察厅听取情况的归途——“L公司事件”中第一个死者
2日上午,在琦玉县内发现了被东京地方检察厅逮捕的前首相奥野清光的秘书兼司机的自杀尸体。
该司机涉嫌知道作为奥野的共犯、接受L公司资金的第一秘书片村道和(五十岁)的行动,受到东京地方检察厅的询问。结束讯问后回家途中,用塑料软管将废气引入车内自杀了。似乎是夹在对奥野的恩情和审讯中间左右为难,于是选择了死。“L公司事件”有关人自杀这还是第一个,检察厅当局也大为震惊。
自杀的是琦玉县入间郡坂户町x×、奥野的秘书兼司机原濑恒夫(四十二岁)。2日上午10点左右,路过那里的卡车司机发现他死在停在该县比企郡都几川村××的山林小道旁的小轿车里。接到报案,琦玉县小川警察署进行了调查,结果得知原濑开着车子的发动机,将塑料软管从排气管拉进副驾驶席,用汽车废气自杀的。
从尸体状况来看,推测死亡时间为1日晚上11时前后。东京地方检察厅从1日上午开始从原濑那里听取情况,好像是在听取情况后的归途上,在距家大约三十公里的现场自杀的。所带现金为一万七千四百日元,没有发现遗书。
报道进而就事件的背景加了解释。死去的原濑恒夫作为前首相奥野清光的司机,担任过运送与“L公司事件”有关的贿赂的角色,这件事已经很清楚了。与第一秘书片村道和一起行动,在千代田区麴町的英国大使馆后面的街上从大商社“日永”的经理的车上收受了装在瓦楞纸箱里的“L公司资金”,这事实也几乎明了了。
原濑对奥野忠心耿耿,在地方检察厅听取情况时紧闭着嘴,但如果原濑开口,那么不用说奥野,连政界、财界的大人物们也好像准会陆陆续续被捕。
报道登载着搜查当局和律师方面双方的谈话:
搜查总部有关人的话:“在进行奥野和片村行动的证据搜查方面,如果说对整个搜查没有影响那是假的。”
奥野和片村的律师野坂幸雄的话:“相信地方检察厅的调查是公正的,但如果有什么过头的,那就必须采取某种措施。想改日向地方检察厅打听一下调查的内容。”
以上是登在报纸头版上的报道,社会版上还登着原濑的为人和家族等与事件侧面有关的报道:两年前买的住宅;有妻子和最大为十二岁的三个孩子;是近邻中有名的“好爸爸”;这样平凡而柔弱的一个市民被巨恶压垮似地死去的悲剧……报道以多多少少有点伤感的文章写着这类事情。
“问题县这部分。”平崎指着摊开的一页的下端,说道。那上面有这样一行字:“解剖”问题上检察与警察对立
关于原濑恒夫的死亡问题,琦玉县警察本部现场鉴别的结果断定为自杀,但地方检察厅方面对死因持有怀疑,要求解剖尸体,可是县警察本部说是也有遗族的希望,未作解剖,就以“自杀”处理,将遗体交给了遗属。
“岂有此理……”
浅见不禁哑然,但报道上确实这样写着,与喜多方的“自杀事件”如出一辙。
3
“连解剖都不作就只以现场鉴别断定是自杀,这不是太简便了吗?!”
仿佛在眼前的平崎就是警察的责任人似的,浅见厉声说道。
“完全如您所说的。”
平崎则低着头,像是想说:那是十五年前的案件,可至今不胜惭愧!
“作为警察,不能违抗上面决定的事情,但我对当时的决定很纳闷。即使说极有可能是自杀,但我想显然是原因不明之死,所以当然应该提交司法解剖,但不用说司法解剖,连行政解剖都不做,所以觉得这事蹊跷。”
“这种停止搜查的决定是谁作出的?”
“直接的是署长,但就是署长当初也是预定要提交解剖的,我想可能是有县警察署本部的上面来的指示。”
要说是十五年前的事件,那署长也大概早已从官职告退,现在一面照看孙子一面悠闲地生活吧。
“尽管如此,连检察厅竟然也同意了。”
“啊,这一点也奇怪。现在我能说了,我感到一种大的力量起了作用。”
“L公司事件”是一个作为“首相的犯罪”将政界和财界大人物都卷了进去的贪污案件。如果弄清了一切,将会从根本上动摇日本的政治,法务当局采取了近乎发动指挥权的超法规的措施,摆脱了危机,虽然多数国民都不知道这件事,但对于处于能知道消息的人来说,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坦率地说,平崎你对于以‘自杀’了结这案件是怎么想的?”
“这个嘛……”
平崎思考片刻后说了起来:“当时我是琦玉县警察本部的见习警部,担任小川警察署的搜查股长,亲自指挥了得到报案后立即从驻地赶到的一群警察。”
平崎用慢悠悠的口吻说,时而将视线停在天花板上,这大概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况吧。
“原濑自杀的现场是琦玉县秩父市附近的比企郡都几川村大野这地方,像是比企丘陵正中的一个地方。西侧是七八百米的相连的群山,虽然有翻越山岭的道路,但算是关东平原的尽头呀。”
浅见听着平崎的说明,听着听着,自然而然联想起会津盆地西面的“尽头”一样的喜多方的现场。这么说,那现场也是有一条翻越山岭的路。
“我们赶到的时候,车子的发动机还开着,车里被烟熏得黑黑的,塑料软管烫得手都触不上去,一部分已经开始熔化。”
“车门是锁着吧?”
“不,那个呀,副驾驶席一侧的车门是锁着的,但司机一侧的车门没有锁。”
“啊?明明是这样还……”
浅见又是大吃一惊。这样的话,既不是密室又不是什么,比喜多方的案例更有可能是伪装自杀。
“完全如此。你吃惊是理所当然的。”平崎完全是低姿态,“连我们现场的人也抱怀疑,所以我想检察厅的人更不理解了。事实上,车门没有锁,也没有遗书。车内的指纹熏得黑黑的,另外,粘在塑料软管上的指纹也因为热得无法采集嘛。别的不说,起码应该正经八百的作个解剖才是。”
“明白到这个份上还是没有做解剖,是这样吗?……”
“是这样。不,不仅如此,搜查本身也半途而废了,从县警察本部来的搜查主任警部先生,在这之前的积极性不知到哪儿去了,突然指示终止搜查,所以我很吃惊。不管谁如何考虑,显然上面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那位警部不久就破格晋升为了警视,进而几年后,成为警视长,调到了新泻县警察本部。”
“新泻?……”
“是的。就是因‘L公司事件’而被起诉的原首相的老家。也没有这么巧合的吧。反正在那边也在干暗中了结贪污事件什么的吧,要不然,不是高级公务员的一个刑警是不会没有立什么不了的功劳却平步青云的。”
日本的警察究竟怎么啦?——浅见心情黯然地想。
从常识考虑,搜查这样半途而废是很奇怪的。虽说家属希望不解剖,但警察可不会愚蠢到轻易接受这种希望的程度,这点知识谁都知道。
但这一“怪事”实际上却在通行。
“读了您这回写的那篇论文,说真的,吓了一跳。”平崎说,“心想又发生了一起跟那时一模一样的案件。而且,您甚至指出有在软管上撒手脚,策划犯罪的嫌疑,是吧?是无视这一点终止搜查的,所以我想即使不是您浅见,换了其他人也不会沉默的。”
“这就是说,您认为这回的案件也以某种形式与渎职或是贪污案件有关系,是吗?”
“我想是。”平崎使劲点了点头,“而且,从两起自杀案件的类似性来看,我想说不定同一人物或是同一集团参与了犯罪。”
“可不是……”
平崎的执着使浅见深受感动。十五年前的案件——而且自己又已经从官职告退,尽管如此,还执意追究那案件的谜团,这大概是因为至今他身上还延续着刑警的本能一样的东西吧。
“十五年前案发时的主任警部,现在怎样了呢?正想问问他知道这回的案件会怎么想。”
对比一下那主任警部和平崎,浅见不由得义愤填膺。
“是啊……真的,现在怎样了呢?……”
“这,能调查吗?”
浅见突然想到,说道。
“啊?……”
平崎向浅见投去了揣摩他真意的目光,但立即点了点头,说:“能吧。我试试。”
“听说您的哥哥在干警察工作,是警视厅吗?”
平崎想起来似的突然说道。
“不,我哥哥在警察厅工作。”
“哦,是警察厅……那并不是直接参与案件搜查咯。”
平崎露出一副稍稍放心的样子。当然,如果他知道浅见哥哥的职名是案件搜查的总头领一样的“刑事局长”的话,一定会惊愕的。
“但您发表那种论文后,从立场上说,不是对您哥哥不利吗?”
“您说的对,但哥哥是哥哥,我是我,我们态度很明确,倒是我哥哥叫我坚持我相信的方向干到底。”
“是吗?真了不起呀!要是警察的干部里有这种观点正派的人,那么,就是那起案件也一定彻底解决了。知道那怎么样了吗?是那样在适当的时候终止搜查的,所以整个贪污案件的搜查也就半途而废了。”
平崎摇了摇头。
“都被判决有罪的政治家现在不是泰然自若地操纵着日本的政治吗?我真的好后悔呀!
“不,不光是我,参加那起案件搜查的警察署和检察厅的许多伙伴都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彻底调查。本来可以通过解决就发生在我们眼前的横死事件,严厉打击把政治当作工具的恶棍们的,但没有这样做。我们的这种玩忽职守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玷污了子孙后代呀!”
平崎异常地慷慨激昂。虽然这是一番对营私舞弊义愤填膺的正确言论,但浅见也并非不感到为难。总之,一涉及与政治有牵连的事,浅见压根儿就发怵。事件都作为好奇心的对象为媒体所抓住,即使是血腥的事件,只要是充满着谜团或是奇异,也会引起他们的兴趣,但政治家和财界的大人物们却在暗地里作着金钱的交易,对此类事情,浅见毫不关心。
清野林太郎这案子总而言之也是这样把握的:是谁为了什么,又是怎样杀害清野的?只是这一点引起了他的兴趣,而背景有没有政治问题,这只是说明动机的因素而已。
尽管如此,如果真如平崎所说,那么清野林太郎“自杀事件”的根就似乎有浓厚的政治色彩,而这是浅见最为棘手的。
“是怎么回事呢?”浅见难得这样说出没有信心的话来,“关于这次事件中去世的清野林太郎,他和那种他必须被杀害的政治有关连吗?我怎么也不明白呀。”
“当然有。”平崎用强烈的语调断言道,“我只是从媒体报道得知,听说清野工作的日洋机械设备公司,不是一家常参与国家性事业的公司吗?这种公司,不与利权牵连在一起的政治世界毫无关系,那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岂止如此,我甚至相信十五年前的犯人在这次事件中也参与了杀人的实施。”
“十五年前吗?……”
浅见微微皱了皱眉头。
十五年这岁月,对浅见来说是个太远太远的时间距离,若是一般的人,连恩怨也会与事件的记忆一起淡薄。可以说,正因为如此,法律才定了杀人的时效。
但是,临近这时效,竟然也有依然迸发着热情的原搜查官!
“也许确实如您所说的,但如果是这样,有点儿令人费解。”浅见歪着头说道,“如果是这种立场上的犯罪,那就难以说明那封‘透明的遗书’是怎么回事了嘛。”
“透明的遗书?……”
平崎愣住了。
“啊,您不知道吧,事情是这样的,在我的文章里没有详细写,清野的车子里有一封遗书,但是封只有信封里面是空的遗书。是我管它叫做‘透明的遗书’的。”
“啊,原来是这样……”
平崎半张着嘴,点是点了一下头,但一副疑惑的神色。
浅见说的那种文学性的表达对这位原警官来说,听起来一定不太对劲儿。
“里面是空的,那是怎么回事呢?”
“单纯考虑的话,大概是这样一种状况吧:清野写了遗书没有封起来,犯人就抽出了里面的东西,只留下信封走了。”
“这就是说,遗书里写着对犯人来说不利的事情咯?”
“大概是吧。犯人压根儿没有想到清野会带着遗书,从伪装自杀这个目的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但一读内容,写着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于是偷走了里面的东西,只留下了信封——我想可以这样考虑,当然咯,只留下信封有点不自然,而且有可能反而被人怀疑,不知道是好是坏。从结果来说,因为被用作了证明他是自杀的证据,所以犯人的目的就达到了吧。不管里面是空的还是什么,警察大概是认为遗书总归是遗书吧,如果平崎你是搜查官,会怎么想呢?”
“嗯……哎,我大概也会那样想吧。特别是,如果方针是以自杀了结此案的话,就更是想这样考虑了。”
原见习警部遗憾似地摇了摇头。
“总之,先假定犯人盗窃了遗书里面的东西,盗窃的理由是因为写着对犯人不利的内容,那么,那里面究竟写着什么样的内容呢?”
平崎无法回答,困惑的目光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游荡。
“遗书一般来说应该是写给家属和朋友的私人的内容,事实上另一封以前写好的遗书上写着极其私人的事情,什么家属的事啦,什么死后请他们帮助的朋友的事啦,等等。被盗的遗书如果也是同样的,那么,明明是您刚才所说的那种背景有舞弊和贪污事件、可以说以公的动机进行的犯罪,可为什么必须偷走遗书呢?这两者不有点矛盾吗?”
“是啊,我想遗书不一定都只写私人的事情。”
“唉,我也这样想。比如说,公司有什么不正之风,我想遗书里也许写着告发它的内容。”
“是的,不正如您所说的吗?公司的不正之风,也就是指和政治家同流台污的营私舞弊吧……”
“说的也是,只是什么样的内容呢?究竟是否将那种事写在遗书里呢?这我还抱着疑问。”
“为什么?我也写过那种东西的。”
“啊?平崎你?……”
浅见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年近半老的原见习警部的脸。
“哈哈哈,这,是这么回事。男人舍身想做件什么事的时候,别的不说,起码要准备一封遗书什么的。别看我现在散散漫漫,只是一个老人,可当时也充满使命感,干劲十足地想独自弄清案子。但从那一刻起,感到自己身临险境。半夜里打来电话,叫我少管闲事,说:子弹说不定从后面也会飞过来。听了这话,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从后面?就是挨同伴的枪弹这意思吗?”
“还不是吗?从那以后。不管走在什么地方,都注意着周围,另外,想到万一可能发生什么事,就写好了已经调查好的事和给家里人的信,总是把那东西装在这里。”
平崎“啪”地敲了一下胸前内口袋附近,但马上皱起了眉头。
“哎,自己一个人并没有能做什么样的调查,结果受挫了,但也许多少有点屈服于那威胁的意思吧。”
看着平崎那不胜惭愧的表情,浅见非常感动。虽然警察做了种种不齿之事引人注目,但大部分警官或许都像平崎那样抱着使命感履行着职务。
“了不起呀,您都做好了这种精神准备吗?”
“哈哈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胆小怕事。可是,浅见你也还是事先写好一封遗书为好,因为对那些犯人来说,写了那篇文章的浅见大概是最可怕的存在吧,不,即使不是这样,人吗,说不上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会遇上灾难嘛。”
“是呀。”
浅见感到了一种严肃的东西。正如平崎所说的,有时候死会突然到来。光是交通事故,国内一天就有三四十人失去生命,无法保证其中一人不是自己,更何况是追究凶手,一想到这事的危险性,也许有必要作好死的准备。
过去只觉得是遥远的死突然意识到就在身边,与此同时,他痛感人由于死而失去的不仅仅是生命,而且他拿着的“情报”也会遭到巨大损失。清野林太郎的死正是象征这一点的事件。
4
平崎意气风发地回去了,心想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但其后浅见却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老实说,参与清野林太郎这案子,完全是因为他有这样一个认识:这是一起出于私人动机的杀人事件。他压根儿没有考虑事件的背后会潜伏着与政治有牵连的麻烦的问题。而且,接受案件的“搜查”,本来就不能说完全没有想讨得那位美貌的清野翠欢心的有点轻浮的心情。
第一目的是识破伪装成自杀而杀害清野的犯人方面的意图,促使警察重新作为凶杀案开始搜查,他想这就充分对得起翠和藤田总编辑的委托了。
虽然如愿揭开了事件的谜团,但警察辜负了他的期待,丝毫没有展开搜查的迹象。一气之下,又动笔写了警察的许多坏话,总觉得矛头像是指向哥哥阳一郎。
阳一郎虽然叫浅见干到底,但其实不能不考虑他处在相当忧郁的状况下。
就在这时,平崎出现了。从平崎的各种样子推测,他准相信喜多方的事件是在“L公司事件”延长线上。不,其可能性很大,这浅见也有同感。正因为如此,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浅见等着哥哥回家,将平崎的事说了一下。
“是吗?果然也有那种人呀。”阳一郎没有改变他那忧郁的神情,说道。
“没有怎么出人意料呀。某种程度你预计到了,是吧?”
“算是吧。不过,只要是有正常神经的人,谁都会认为那决定很奇怪。就连你也那样想吧?”
“唉。我也吃了一惊。跟这回喜多方的案子一模一样……甚至更令人怀疑。但哥哥你当时在警察内部吧,可你没有说一句话吧?”
浅见多多少少带着一点不信任感,说道。
“啊,我当时刚当上警视长,担任京都府警察总署搜查二科的科长。当然,我并非不关心‘L公司事件’,但我不处在能参与东京和琦玉县的案件的立场上。即使在中央,只要你在组织内,大概也几乎不能说什么话吧……”
“如果哥哥你像现在这样身为警察厅刑事局局长,那会怎么办呢?”
“提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呀。”
阳一郎苦笑了一下,但马上回到一张严肃的脸,说道:“虽说是局长,但也处在绝对服从长官命令的立场上,这点必须请你明白。能在这个前提下听我说话吗?”
“唉,这我能理解。”
“那我斗胆说,我大概会保持沉默吧。”
“真的吗?”
浅见显露出幻想破灭的神情。凝视着哥哥那张冷静而透彻的脸。
“啊,真的。这是生活在组织和规章制度中的人注定的命运,也是道德。”
“那么,关于这次喜多方的案例,哥哥你也不打算作任何指示咯?”
“啊,正式的回答会那样的。”
“这就是说,非正式会做些什么。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这样。政府的工作就是这个样呀。”
“打算做什么呢?”
“嗯?这可不能说,即使是对亲属,也……”
“真冷淡呀。这也是注定的命运吗?”
“哈哈哈,是这么回事。关于刚才在这儿说的,也不可说出去呀,好吗?”
既然阳一郎这样说,大概怎么套问也绝对不会开口。浅见打消了念头,但另一方面,关于哥哥所说的“非正式”的部分,心想有可期待之处。即使在正式的命令系统不作任何指示,但在水面下起码会做一些暗地里进行内部侦查这类工作的。
“平崎说了,还是事先准备好遗书的好。”
浅见半开玩笑地一说,阳一郎立即皱起了眉头。
“是吗?都考虑到那一步了呀……不,还是做好这种程度的思想准备,充分注意身边为好,在这个意义上,我也有同感呀!如果进入那个世界,那就得警惕任何人;不管是多么亲切相待的对方,也不能放松警惕性,即使对恋人也如此。”
阳一郎说话的瞬间,浅见的脑海里像闪光一样闪过清野翠的脸。
自从有了平崎的担心和哥哥的警告以来,浅见养成了不断注意身边的习惯,巷口拐弯的时候,必定确认一下映在商店橱窗里的背后的景色。
另外,进入胡同的时候,留出距离在离拐角较远的地方拐弯,以便任何时候都能应付不测事态。
就这样,有一天他发觉有人在跟踪他。
来到阔别多时的银座,漫步在街头想买些东西,像往常那样在街口看橱窗时,在他很远的后方七八十米的地方有个男子正朝他走来。如果没有记错,那男子就是走下地铁时从旁边车门出来的那个人。
身穿藏青色大衣,稍梢驼背,有点低着头走路,乍看上去是个极其普通的职员类型的人,但有一个迈步时从肩先动起来的习惯,这点与攻击性且性格敏锐,或是从事诸如柔道或拳术等武道的人有共同之处。
走到站台上后,男子一时间只是做出一副抬头看看站名标识牌,弄清目的地的样子,一次也没有望一望这边。
就是浅见挪动了脚步,他也佯装不知,所以从那以后浅见也从意识中拂去了那名男子。此时那男子映在了橱窗里。
大街上热闹非凡,满是圣诞节的装饰、丁当晌的铃铛和忙过往的行人,就在这人山人海的缝隙间,有一个像是异质的物体似的动作不自然的男子。
依然是驼着背,从那张低着头的脸来看,不清楚是否望着这边。心想可能是自己过虑,但还是故意绕进小巷,在下一个拐弯角上看了一下映在商店橱窗里的男子,浅见确信他就是跟踪者。
就在一瞬间,浅见的脊梁变得冰凉,平崎的话带有了现实味。
(也许会被干掉——)
迄今为止,经历过数次危险。《佐渡传说凶杀案》时,从背后挨打失去了知觉,差一点儿被诬陷为杀人凶手;《白鸟凶杀案》时,甚至单身闯进犯人团伙之中。但是,这些事件的对手都是理由和动机十分清楚的家伙,没有遭到过来路不明的对手突然袭击。
(来就来吧!——)
浅见犹如恐怖的反作用似的,横下了一条心。
浅见这世上最害怕的,除了母亲雪江以外,只是飞机和妖怪。飞机坠落和妖怪出现,自己既无法预测,又不能阻止。较之这两样来,人干的事,不管是什么样的凶器,充其量不过是被杀而已。
浅见掉头向跟踪者走去。与男子的距离渐渐缩小,那男子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瞧着根本没有事的乐器店的橱窗。
浅见站在男子的旁边,说道:“请问,借我个火好吗?”
“啊?……”
男子吃惊地回过头来,摆好了一副架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手插进了内口袋。这动作让人感到不是掏打火机,显然是暗地里握着手枪。
对此浅见也吃了一惊,心想总不会在银座的大街上放枪吧,但一瞬间作好了思想准备也倒是真的。
但男子立即像是重新想了一下似的从怀里拔出手来,说
“啊,哎呀,我没有带……”
“是吗?那对不起了。”
浅见微微一笑,从跟前凝视着男子的脸。肌肉发达看上去很是强健的身躯,脖子很短,一副与其说是驼背,不如说是有棱角的下巴向前方突出似的体型。精悍的脸的右颊上有一道三厘米左右、像是搔痕一样的旧伤疤。果然不是普通的职员。
被浅见迎面凝视,男子不好意思似地将脸转向一旁,旋即稍稍行了一礼,说了声“再见”就离去了。从男子全身已经感觉不到刚才那种敌意了。抑或有一副很能控制自己的性格吧,浅见甚至怀疑把他看做敌人的自己的念头或许错了。
回家后不久,平崎打来了电话。
“这是第三次了,一直不在家吧?”平崎用变尖的声音说道,“关于喜多方的公司——清野以前工作的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我做了一下调查,从结论来说,我想相当可疑。”
“这就是说……”
“浅见你知道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啊,听说它参与造船啦、石油啦,总之在中东什么地方参与大型的项目……”
“哎,大致是这么一个公司,但到了最近,也积极参与起娱乐设施来了,其中有一个福岛县的高尔夫球场开发计划。”
“啊?那喜多方附近是建设高尔夫球场的预定地咯?”
“不。场所在很东的地方,在靠近太平洋沿岸一带,总之不在福岛县。”
“原来是这样……”
浅见觉得平崎的话给自己提出了一个很是严峻的问题。平崎是原警官,但平崎干事毕竟比自己快得多。相比之下,自己只是窥视了一下在事件背后的政治的因素啦、组织啦等等复杂的牵连而已,在这一问题面前想退缩。
如果这样怯懦,还有资格质疑警察玩忽职守吗?!
“浅见,你在听吗?”
这一头默不作声,所以平崎扯开嗓子似地说道。
“啊,听着呐。”
“所以呀。我想求你一件事,请你调查一下清野在日洋机械设备么司里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参与那个高尔夫球场计划的,好吗?”
“知道了,我尽力而为。可是平崎,那高尔夫球场计划有什么违法的事实吗?”
“没有。目前只是查明有这么一个计划,并没有抓住具有什么可疑之处的证据。只是有这样巨大的工程,必定有种种利权在起作用,这好像是常识嘛。”
“可不是……”
挂上电话以后,平崎的话依然留在耳朵里。
利权起作用是常识——
多么令人不愉快的常识啊!难道这是一个这种常识畅通无阻,且谁都不觉得奇怪的社会吗?难道这样觉得不快反倒应该说是缺乏常识,乳臭未干吗?
可是——
浅见换了一种思考。
假定有平崎所说的那种违法事,那么,由此清野林太郎一定要被害的情况究竟是什么呢?
翌日星期六,浅见走访了坐落在鸠之谷的清野的家。自案发以来过了两个月了,清野家也好像有了新的生活节奏。一段时间卧床不起的母亲房子也恢复了,以至能开玩笑说:虽然瘦是瘦了一些,但身体反而轻便了。
“是问我父亲的工作内容吗?……”
经浅见一问,翠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这么说来,父亲究竟干什么工作,我可以说完全不知道呀。”
房子也一样。虽然从时常来家的部下的对话中和朋友西村的话语中推测丈夫在公司里相当被重用,但可以说这是关于丈夫的所有知识。
“这么说来,西村叔叔倒是这样说过:‘你的父亲也许一回家就只是放屁,但一到公司或是他到的地方,可是一个有有当实力的人哩!’……”像是补充母亲的话似的,翠也满怀深情地说道:“要想知道父亲的工作内容,就只有问一下公司的人或是西村叔叔。”
“在福岛县正在进行着一项高尔夫球场开发计划,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参与了那一头的工作什么的?”
“是福岛县吗?……”
翠不安似的与母亲面面相觑。
“那种事一次也没有听说过,可是……那说不准父亲被害是与这件事有关咯?”
“不,不是,我只是想,如果他参与了那头的工作,那就也有机会去喜多方了。”浅见否定了翠的话,说道,“总之,先见一下公司的人问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