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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8日《晨报》的头版头条刊登了与太平洋战争开战五十周年有关的报道,据说在夏威夷规模盛大地举行了“回忆珍珠港”活动,发表声明谴责经济战争中的日本的侵略行径。
“这种消息真叫人不愉快呀!”
浅见独自坐在桌前一边吃着迟吃的早餐一边摊着报纸翻阅的时候,刚好通过那里的雪江瞧了一眼标题,说道。
“那场战争不好,这我承认,但这也太纠缠不休了,究竟打算继续到什么时候呢?说侵略侵略的,自己过去不也是东也侵略西也侵略吗!”
“啊……”
浅见犹如自己被训斥似地缩着脖子,让母亲带刺儿的声音过去。
“那就是越南战争啦、这以前的殖民地政策啦,你是说这些事吧?”
“那也有,但我是在说更以前的事。”
“你说的以前是……”
浅见摆弄着头脑中的贫乏的知识,但怎么也想不起美国的“侵略”来。
“总之,从西班牙和英国来到美洲大陆,这不是最大的侵略吗?是吧?赶走了一直在那里和平、悠闲地生活的印第安人……”
“啊,可不是……”
浅见半呆半佩服地说道。按雪江的说法,不用说苏联进攻阿富汗、英国对中国发动的鸦片战争,连成吉思汗称霸世界,甚至是亚历山大皇帝、十字军的是非曲直都应该议论一番。即使不追溯到那个年代,日本也确实可说是最后抓了一堆粪屎似的。日本的“侵略”作为历史上的事件,究竟还要多少年才会免罪呢?
对于浅见这样不知道战争的一代人和比他们更后出生的人来说,因为祖先发动的战争的罪名而必须永远低声下气的话,怎能受的了呢!
当然,这样被促使反省也许是必要的。要不,什么时候那些“不甘失败的家伙”就会抬头。恰好在这个时候,在中东海湾战争以后突然高涨的自卫队海外派兵、联合国维持和平活动问题上,日本政府——特别是就任后不久的田坂首相什么事情都态度强硬,说什么:“一定要在本届会期中通过法案……”
在排列着一串这种相关报道的下面,占三栏的标题“加部议员参与了吗?——福岛的开发涉嫌营私舞弊”的黑体字映入了眼帘。
这是一条如下内容的报道:担任政府执政党且是首相左右的田坂派的事务长、原环境厅长官加部总次郎有从在福岛县内进行娱乐设施开发事业的势和集团收受巨额捐款之嫌。虽然不清楚这和平崎所说的日洋机械设备公司的高尔夫球场开发是否有关,但浅见吃了一惊。
这条消息好像是《Y》报的特快消息,但相比之下所占版面太小,写法也缺少动人心弦的力量,总觉得它犹豫不决,浅见都想猜测:可能因为是现总理总裁派系,故而留情了。电视新闻中也报道了这一问题,但极其简单,只是停留在用圆圈吞枣地理解对方谈话似的口气加以介绍的程度,说:“加部议员的事务所说与势和集团没有任何关系。”
估计午餐时间已经结束,浅见给翠的公司打了一个电话。
“哎呀,是浅见呀。”
翠发出了惊喜的声音。那明朗的声音使人不觉得是父亲被害事件的遗属。
“上次说的见一下你父亲公司的人的事,那以后怎么样了?”
浅见装作一副听起来有点处理公务一般的口气,说道。
“啊,正想给您打电话说这件事呢。跟我父亲同期进公司的叫冈崎的说可以见您,定在这个星期天来我家。”
“啊,你说冈崎,如果我没有记错,是你父亲写的第一封遗书中有名字的那一位吧?”
“唉,是的。那浅见你方便吧?”
当然,每天都是星期天的浅见没有异议。说了一声“请您在一起吃午饭那样的时间光临”,翠便挂断了电话。
浅见不到11点就来到清野家,以为冈崎也来了,但一起吃午饭的客人当然只是浅见一人。
“对不起,我母亲说她怎么也要请您吃亲手做的散寿司饭①,请您陪她一起吃吧。”翠一分辩,母亲房子立即瞪大了眼睛,说道:“哎,说这种话。”看来,想让浅见陪着吃饭,好像是翠自己。
浅见尽量对自己有力地揣度翠想炫耀亲手做的饭菜的心情,哈哈地笑着说:“那太不好意思了。”说着说着,脸红了起来。
“那个叫冈崎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为掩饰难为情,慌忙改变了话题。
“是个好人。”
翠立即答道,随后征求同意似地对房子说:“是吧?”房子也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真的。”
“因公司的关系今年也给年礼的,只是冈崎和另一个人嘛。”
听说清野家一家之主林太郎死后发生巨大变化的,是送来的年礼数量显着减少。虽然是翠半开玩笑说的,但这确实是有说服力的理由。
“我重新认识到我父亲在公司里还是很了不起的啊!”
过去甚至有过这样的时候:每年中元节②和岁末送来的礼品用壁橱里放不下来形容才是最贴切不过的。有部下、朋友、亲戚送来的,但绝大多数是同业者送来的——
①在用糖和醋等调料调好的大米饭上撒上青菜、鱼、炒鸡蛋丝、紫菜等的一种饭食。
②阴历7月15日。
“我母亲尽发牢骚,说:收下可以,但还礼可够受的!”
“是还礼吗?”
“唉,一定还。”房子有点自豪地说道,“特别是对同业者送来的,我丈夫说从礼节上要那样做。不过,我们家是职员,所以只能还一半的东西。因为这个,好不容易拿到的奖金,也一下子空了。情不自禁地想发牢骚,我想你也会理解吧。”
“唉。”
“我说了,要是这样,干脆收下的东西原封不动还了不就行了。浅见你也这样想吧?”翠一本正经地说着。
“唉。”
“不过,这样的话,就要伤人了。”
房子像是教诲年轻人似地说道。
“是啊,处世真难啊!”
翠像是通情达理似地说道。
“啊,可不是。”
浅见也很是佩服。看来,清野林太郎的清廉洁白的生活态度都渗透到了他的家庭里。
浅见家也相似。哥哥阳一郎处有相当多的岁末年礼送来,嫂嫂认真地一一将其记录下来,对不该拿的东西,郑重其事地添上感谢信退回去。
好像是一个从政治家到和尚都腐败透顶的社会,但其中也生存着这样的人,还不该舍弃它——
浅见一面回想起势和集团和加部议员同流合污的谣传,一面这样想道。
冈崎英二在约定的下午整3点来了。听他说是从J了(日本国有铁路)的蕨站走来的,大家都吃了一惊。如果是从蕨站,恐怕起码有四公里。
“没什么,在车站前吃了碗面条嘛,刚好是帮助消化的距离。”
冈崎晒黑的脸上胡子拉碴的,难为情地笑道。脸晒黑不是因为打高尔夫,而是因为登山和长跑。一儿一女的父亲,登山和长跑是他的爱好,是个现时很少见的人。
冈崎的名字出现在四年前清野写的“第一封遗书”中。他的名字在清野叫房子和翠今后依靠的同期进公司的五人中第一个出现。提升的速度比清野慢得多,但好像是那类不拘泥于这种事情的人。
大概是和清野十分投缘的缘故,在清野当中东支社长的时候,冈崎主动提出,作为副支社长只身赴任。在总社新设综合开发部,清野被叫回就任部长时,冈崎被任命为副部长兼计划科长。
与从中东工作时代起一直蓄着的鼻下的胡须、晒得黑黑的看上去一副男性的容貌不相称的是,平时总是低着头,用轻得都快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话。
可是,在为清野守夜时,他却胡子拉碴,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在场的许多人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接触到敬仰父亲的部下的真情,翠也又一次从心底里流出了眼泪。
当浅见说他想向公司的人打听一下时,翠立即想起了冈崎。她心想:如若是冈崎,关于父亲的死或许会想到些什么的。
打电话去委托,冈崎也愉快地接受了,并周到地说:“从乡下送来了年糕,正想给你们寄去呢。”结果真的拿来了年糕作为礼物。
房子在点心里放进这年糕,做了年糕小豆汤。浅见酒不太能喝,但冈崎比他更不能喝。
翠不停地笑,说:“一个大男子汉吃年糕小豆汤,这光景实在幽默!”
“前些时候拜读了你浅见的文章。”冈崎在聊了一阵子以后,坐端正进入了正题,“那里面写着的揭开伪装自杀之谜的部分我很佩服。事前问了一下这位千金,您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名侦探。不,说实在的,听到清野部长自杀的时候,我也觉得有什么差错儿。”
冈崎在“事件”发生后立即赶到当地时也说了同样的话,但当时房子和翠像对待一般的寒暄似地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因为谁都会说一些这是“难以置信的事”啦、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啦等等的话来安慰遗属的。
“我也是真的那样想的。”
一听冈崎再一次这样强调的话,翠很是心酸,这话就好像是在责备自己的轻率似的。本该更加尽心认认真真听的。
“您当时觉得有差错的理由是什么?”浅见问道,“不是单纯地觉得不会是自杀,而是有什么绝对的根据吧?”
“是的……”
冈崎点了点头,但半天接不上话来。显然是在犹豫该说还是不该说。
“好像在福岛县的开发问题上,这个那个的他挺烦恼的……”
浅见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试探一般地说道。
“嚯,这您也知道啊!”
冈崎睁开小眼睛,凝视着这位初次见面的现场采访记者。
“唉。因为与这个问题牵连在一起,都写下遗书了嘛。”
“啊?那遗书里写着这件事咯?”
吃惊的不光是冈崎,连房子和翠也都用责难一般的目光瞪着浅见的嘴,似乎在想:浅见究竟要说出什么来呢?
“当然,我并没有看到,但我想一定写着。”浅见几乎断定似地说道,“说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谓遗书,惟一的是表达最强且是最后的意思,是一种不惜自己的死,阐明平时说不出口的或是不能随便外传的事情的东西。要是说出来就完了——是这么一种最大限度的留言。里面讲的是什么呢?考虑清野他的重礼仪的性格和信条,只有两件事:不是家里人的事,就是关于公司的事。特别是,清野他在三十年这一漫长岁月里忠心耿耿地为公司尽力,毕竟对公司想得很多,从这点来着,我想那遗书可能是一种吐露他对公司的万不得已的心情的东西。”
浅见说到这儿,暂且中断了话语。冈崎、房子和翠都点了点头表示支持浅见的观点。三人的目光集中在浅见的嘴上一动不动。
2
“听说日洋机械设备公司在福岛县要建设高尔夫球场,是吧?”
浅见用不顾三个“听众”的期待,故意岔开话题一般的慢悠悠的口吻,说道。
“啊,这您也知道呀!”冈崎点了点头,“正如您说的,正在推进高尔夫球场的建设计划。”
“势和集团正在福岛开发娱乐设施,和加部议员间的关系被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它和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没有关系吗?”
“当然……”冈崎瞧了房子遗孀一眼后,遗憾地说道,“跟那种事情可没有关系。岂止这样,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公司受到了连累,甚至可以说是受害者。”
“连累?”
“是的。以福岛县为中心在东北地区正在进行着的这一回的开发计划可以说是划时代的吧,是个庞大得不得了的巨大项目,建设高尔夫球场,只不过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而已。还并没有正式的确定方针,但我们日洋机械设备公司设想了项目的整个规模,从很早以前起就作了准备,都到了基本计划的蓝图也随时可以拿出来的地步。可是,从今夏开始,势和集团突然出现,甚至有谣传说,他们对县当局的负责人和当地同行业的人已经做好了工作。”
“原来是这样。就是说,那是由于那个加部议员在作后盾,是这样吗?”
“这个嘛,只是在这里跟你说,就是这么回事吧。”
冈崎仿佛担心隔墙有耳朵似的无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说的那个巨大项目,比如说,是什么样的?”翠露出朴素的好奇心,问道。
“不仅仅是福岛县,现在东北地区和北海道各种开发也都掀起了热潮,大概也有挽回过去比其他地区落后的那部分这一意思吧。总而言之,国家的环境整顿事业到处都在进行之中,比如说,其中有和东北道交叉的几条高速公路。”
“啊,这么说来,从郡山到猪苗代湖开通了一条叫磐越公路的道路,是条非常漂亮的公路,那也是个巨大项目吗?”
“不,建设高速公路本身由道路集团管理,至少表面上很均等地让很多企业参加。现在成问题的,是关于随着高速公路的开通而向周边地区展开的项目。”
“具体来说,是哪些事业呢?”
浅见问道。
“我这样的小职员,不了解整个儿的情况,但听说那可是一个大得不得了的计划,要在从郡山到猪苗代湖东岸之间建设一个以大型体育娱乐设施为中心的可说是未来的都市,将来作为迁都的候补地参加竞争。”
“噢?迁都吗?”
“哈哈哈,我想说迁都有点夸大其词了,但谁都认为,东京的单极集中达到了极限,即使到达不了迁都程度,但迟早有必要分散中央的机能。”
“可不是嘛……但为什么是郡山呢?”
“首先是布局条件吧。看一看地图就知道,郡山位于连接东面的岩木市和西面的新泻市这两个大型地方城市的东西道路与南北贯通东北的东北道的交叉处,郡山可以说是东北地区南部的中心地吧。过去被奥羽山脉阻挡,东西间交通不便,但高速公路网一完成,郡山周边就具备了地理条件,能在政治、经济、文化的所有方面都成为东北的核心。”
“说的是呀。”浅见回忆起展开在磐越公路两侧的缓缓的群山,说道,“但是,如果是这么大的规模,所要投入的资本也会很庞大吧?”
“当然会咯。初步估算,听说以十年计划进行的话,总额在六千亿日元以上,有的说最终可能会超过一兆日元。”
“一兆……这样的话,即使不是势和集团也会积极参与进来了。”
“正如您说的,包括我公司在内的几家公司很早以前就预测到了这件事,进行着研究,但势和集团参与进来是最近的事,而且很是突然。本来势和集团是专门从事与住宅相关的事业,对大型的土木工程,可以说几乎没有经验。尽管如此,它却硬是参与到竞争中来了,连外行人都认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内幕。”
“这内幕是?”
“是土地呀。势和集团从很早起就左一片右一片地收购了奇怪的土地。”
“你说的奇怪的土地是?”
“荒山里的无法处理的土地啦,连熊都不栖身的那种山谷啦,等等。”
“这种土地用来做什么呢?”
“令人吃惊的是,那山林在短短的一年间涨了近十倍,发现它和高速公路的路线完全一致。特别是高速公路的出入口处啦,位于新设从一般道路通向高速公路的引路的路线等等,做得很露骨了。比这更不能容忍的是,那片预定展开刚才所说的大型项目的猪苗代东侧的山林,除了国有林以外几乎都收入了囊中。”
“那就是说,它是事前窃取到了高速公路的线路计划和开发计划咯?”
“是那么回事。那路线内定下来,刚好是加部议员当环境厅长官的时期,而且其中一部分改变了估计已经决定了的路线。”
“这事真叫人吃惊呀!”
“岂止是吃惊,这样下去,那个大型项目也有可能被势和集团操纵。不,已经十分可能啦!那样的话,日洋机械设备公司踏踏实实的努力就会完全徒劳无益了。”
冈崎颤动着胡子,露出了满腔的气愤。
“这项工作清野他也参与了吗?”
“唉。公司内设立了一个特别项目组,清野部长虽然不是成员,但作为观察员参加会议了。”
“可这种事情,我什么也没有从我父亲那里听到过。”
“是吧,因为部长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啊。再说,这个项目好像是绝密的,连我们也最近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那就是说,即使开发计划被势和集团夺走了,清野他用不着负那个责任,是吧?”
浅见心想:必须事先向房子和翠强调这一点,否则她们可能会猜疑清野的死因与项目以萧条而告终有关。
“部长当然没有任何责任咯,而且,虽说势和集团硬是参与进来了,但整个事业的接受订货还并没有定嘛。”
冈崎也领会了浅见的意思,斩钉截铁地说道。
离开清野家后,浅见决定送一送住在所泽郊外的冈崎。冈崎谢绝了,但浅见硬是劝他上了车,还说因为那是必经的路。
当然,从鸠之谷回坐落着浅见家的北区,所泽就根本不在那个方向上。浅见是想送冈崎时顺便问问在清野家的母女俩面前难说的事情,冈崎好像也明白这一点。
“我再问一遍,浅见您是认为清野部长是被害的吧?”
车子一开动,冈崎立即主动说了起来。
“唉,是的。”
“而且认为被害是与福岛的开发计划有关……”
“我相信是这样。听了冈崎的话,我越来越这样想。”
“哦……说得有点过于轻率了吧,说不准助长了你的怀疑。”
“哪里的话。怀疑原来就没有动摇过,而且多亏了你,事件背后的东西清楚了,警察犹豫不决的理由也清楚了。”
“……”
冈崎凝视着浅见的侧脸。浅见一面意识着这视线,一面说道:“从前段时间起,我调查了一下L公司案件等几个大贪污案件,因而吃惊的是,每发生这种案件,必定有一个估计掌握着关键问题的人自杀。在L公司案件中,首相的私人司机用汽车废气自杀了;在N公司案件中,一个董事从楼房坠落而死。另外,在最近发生的了公司案件中,首相的第一秘书上吊死了。每一次,检察部门的搜查都陷入困境。被怀疑的人将一切责任推在死者身上,一口咬定不知道,所以怀疑总是不了了之。”
“完全如此呀!”冈崎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说,你认为清野部长被害也是这种案例之一?”
“唉,是的,只是这一回的案例与过去的案例性质有些不同。”
“你说的性质不同是?”
“过去,‘自杀’的人都是被怀疑一方的人,但清野不是。如果假定与过去的案例性质相同,那么有问题的就是日洋机械设备公司了。”
“啊?不会吧……浅见,这可不是开玩笑。我们日洋机械设备公司可没有那种被人怀疑的事实。因为不搞那种歪门邪道,我们才这样辛苦,不是吗?”
冈崎认真地强调说。
“我知道。”浅见笑着低下了头,“我也不想认为清野他会去当营私舞弊的走狗,即使是为了心爱的公司。”
冈崎沉默不语。一定是浅见讽刺性的措词震动了他。不管是哪家企业,特别是,只要是从事建设和开发的公司,牵涉到许可和订货等问题,大大小小会涉嫌舞弊,这连小孩都知道。
过去浅见的父亲当大藏省的局长的时候,中元节和年末的礼品之多令人吃惊。
浅见少年天真地为之高兴,在学校里常得意洋洋地吹嘘。
这时候,一个叫下田的同班同学把浅见叫到厕所里,说道:“还是不要炫耀的好,这种呀,不是叫渎职吗?”
下田是个性格不开朗的少年。这孩子很奇怪,在班上最没有人缘,但也不是被欺侮的对象。乱读一些大人读的那种书,语文课上提出一些瞧不起教师的问题。与浅见有点投缘,常常向他借些书什么的。
下田的一句话哧地刺入了浅见心脏。
渎职。
当然浅见也知道有这种话。渎职问题每天都被报纸新闻评论着的,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想过这种名副其实的污秽的语言竟然适用于自己的周围,并且是自己家的父亲。
当天晚上,在全家人都在的饭桌上,浅见少爷左思右想,最后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就说是年末的礼品,也还不是渎职吗?”
充满着和睦气氛的饭桌一瞬间冻结了。已经大学毕业在警察厅工作的阳一郎露出了一副非常复杂的神情。
“光彦,你说什么呀!”母亲用抑制的声音斥责道,“你以为你父亲会干那种事?收下的东西认认真真地作了处理了,可不要什么都不知道还谈大人世界的事。本来光彦从平时就……”
“哎,等一下。”父亲苦笑道,“光彦说得对。虽说是年末礼品,但没有名分的东西被怀疑是渎职也没有办法。在我们家,正如妈妈说的,根据具体情况做了处理,没有理由收下的东西都退了回去,所以根本没有光彦所担心的那种渎职。但光彦也关心起这种事来,这很好嘛。阳一郎也进了警察厅,为了日本的将来,我相信你们的正义感永远不会变。”
当时父亲的一副慈祥的面孔和说的“为了日本的将来”这句话,浅见还清楚地记得。父亲两年后就去世了。
3
渎职啦,贪污啦,不仅是公务员,所有的职员都对这些词语神经过敏。收受亿单位的钱姑且不说,不妨认为万单位、十万单位程度的渎职或是涉嫌渎职的行为在我们周围也司空见惯。
不,即使是我们自己,也许也在几乎是无意识之中以中元、年末送礼的名义进行渎职行为。招待吃饭、打高尔夫球、搓麻将等,也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这在金额和规模上,决定社会上的一般想法是否容许的范围的尺度也相当暖昧。
连看上去廉洁的冈崎,在话题朝向这一方向的刹那间也变得不爱讲话了。
“如果像您说的那样,那么即使福岛县的开发项目中发生了好像会发展到贪污事件的舞弊,做这事的也只是势和集团,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是在圈外咯?”浅见歪着脑袋,说道,“而且清野在这个日洋机械设备公司里,不是项目小组的成员,而只是观察员……如果是这样,从清野的立场来说,怎么考虑也不会进入贪污的中枢,岂止如此,我想连偷看一下都不行。”
“是啊。”
冈崎也点了点头。
“如果清野意外地抓住了什么舞弊,那估计是种什么样的情况呢?”
“啊?不,这种事有点难以估计了。因为只要不偶尔抓住势和集团方面内部告发的什么事实,那么外部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再说,如果有那样的事,大概警察早就开始搜查了,媒体也早就炒作了。”
“比如说,会不会清野的朋友什么的在势和集团内部,个人从那里得到了情报呢?”
“这个嘛,如果有那种事实,又当别论,但从来没有听说过清野部长在势和集团里有朋友呀,连他太太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吧,别的不说,首先……”冈崎摇了摇头,强调说,“假如说真的抓住了什么,只要不是掌握了相当重大的秘密且以此为材料威胁了势和集团,那也无法考虑因此而被害吧。说来,清野他如果抓住了秘密,是不会不对我们公司的人说而只是自己揣起来的,更何况是做那种恐吓一样的事。”
“可不是。正如您所说的,但如果是那样,假如三件一套齐全,例外是有可能的,你说是吧?”
“哦,是三件一套吗?”
冈崎吃惊地问道。被追究了事件责任的田坂首相为证明自身清白,答应向预算委员会提出三件资料,这被称作“三件一套”。准是联想到了这件事。
“唉,是的。一件是,在势和集团内部有朋友;第二件是,通过这路子掌握了情报;第三件是,用这情报企图进行恐吓。——如果这三个条件齐全,清野就有被杀的必然性了。”
“说的也是,可是……”冈崎不快地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清野部长不是那种干恐吓的人。”
“这我知道。但如果刚才列举的三件一套中的第一件和第二件齐全,掌握了贪污的秘密,那么对于对方来说,也许这是跟受到恐吓程度相同的威胁。”
“在那以前,部长不可能掌握着秘密呀,你所说的都是假设,而且只能说是缺乏现实性的假设。”
在清野家说话的时候对势和集团的舞弊表示了强烈关心的冈崎,抑或对浅见的构思方式感到了某种危险,调子渐渐低了下来。可能是精神作用的缘故,口吻也冷淡起来。
虽说是弱肉强食的商业社会,但在那里像卡特尔那样,一种互相支撑繁荣的体制在起作用。表面上对不正之风表示严正的态度,实际上在某种阶段以前自净作用也发挥作用,不希望第三者介入引起混乱。在政界所说的“永田町①理论”在财界和产业界也存在——
①东京都千代区一地名。日本的政治中心地,国会议事堂、首相官邸、议员会堂等都在这里。
就是说冈崎,既然是生活在商业社会里的人,对浅见那样的自田职业的人,在最后也许会本能地产生拒绝反应。即便如此,也不能责怪他。冈崎和浅见,毕竟扞卫的世界不同。车子在沿荒川的道上向西前进。一没有了人家,河的对面便看到了殡仪馆的高高的烟囱。
“那里是将清野部长火化的殡仪馆。”
冈崎大概是想离开沉重的话题,指了指玻璃窗的遥远的那一头,说道。
一回到家,浅见立即给藤田家里打了电话,请他备全势和集团的资料。
“哦,势和集团出来了。”
藤田佩服似地说道。《历史与旅行》这一杂志与政治和经济几乎无缘。因为是这家杂志的总编辑,所以他当然有远离尘世之处。
“不愧是浅见呀!没有想到清野事件有这种背景。”
“不,就连我起初也没有考虑到。那种世界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是吧,我也算是完全不了解的。OK,我问问西村,他大概很熟悉吧。”
关于势和的资料的传真,星期一的早上由西村裕一直接发了过来。从发送人的地方印着“株式会社つ一キ①”来看,好像是使用了公司的传真机——
①即“株式会社つ一キ”,つ一キ股份有限公司之意。“つ一キ”发“KOUKI”音,原书均使用了日文片假名,直至最后才知道意思,为保持原书的风味,本译着也均使用了片假名。附属于这四项的一切事业。
很像是商人西村的做法,是认真地用文字处理机印刷的,但前文写进了这样一段话:“久疏问候,谅你很辛苦。拜托了。”
据资料,势和集团其母体为“株式会社势和”,是一个下面拥有十几家系列公司的企业群。
章程里记载说,“势和”作为主要的事业打出了四根支柱:第一是住宅建设,第二是娱乐设施开发,第三是建材、建设机械的制造、贩卖和租赁,第四是综合开发规划,以及资金八亿多日元,就规模而言并不怎样,甚至小得出乎意料。特别是,正如冈崎指出的,并没有多少大型土木工程的实绩。势和集团能成为大型项目的最有力企业,总觉得很不自然。
当天晚上,浅见和阳一郎在书房里面对面坐着。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好久没有和每天都很晚回家的哥哥这样单独谈话了。
“怎么?身边出什么危险的事了?”
刑事局长在关上门的同时问道,好像还是担心着这件事。
“不,并没有出什么事。”
浅见没有说在银座被一个可疑的男子盯上的事。
“是吗?那就好。……那你的调查怎么样了?”
“越来越难了。我最怕的是和政治啦、经济界的问题有牵连。”
“哈哈哈……那就撒手别管了。”
“那可不行。既然警察不认真干,我就不能弃置不顾吧。”
“嗯。面对警察厅刑事局长说这话,太过分啦。”
“但这是事实,没有法子。”
浅见像是兄弟吵架时一样撅着嘴。哥哥苦笑着别过脸去。
“算了。那,你要跟我说什么呢?”
“想问问关于势和集团和加部议员的事。”
“嗯……”阳一郎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下弟弟,“从我的立场来说,有些事就是你也不能说,你想知道什么呢?”
“首先,只是一个中型的住宅建设行业的势和集团,为什么参与了娱乐设施开发、高速交通网、新都市计划等可以说与自己身份不相称的大型项目呢?”
“那只是企业的经营方针使它这样罢了。看看现在的日本企业,大大小小都染指于相似的事情。日本的企业一直和膨胀经济齐步扩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名叫多角化的经营现代化路线开始像金科玉律一样被人说起,企业像章鱼一样将触角伸向四面八方,以图企业的安定。比如说,不是谁都没有料到新日铁开始养殖比目鱼吗?”
“尽管如此,从势和这个企业情况来说,参与那样大规模开发是很不自然的、首先不是很勉强吗?”
“也不能那样说。资金有了头绪,只要能赚钱就什么都干,可以说这就是当今的社会,而且,如果是金融紧缩的时代姑且不说,现在是银行拼命地想把钱借给你嘛。在大阪,贷款给一个普普通通的饭食店的老板娘几千亿的钱,使这笔款变成了呆账,这种傻事也是天下的大银行干的。比起它来,投资给势和集团可以说还比较规矩,像是搞实业的。”
阳一郎说了一些对社会现象的讽刺的话,就他而言还难得这样。
就连以资本主义守护神自居的他,也对诸如汽车、电机厂商利用金钱游戏取得的收益要大于通过本来的制造业取得的利益的异常事态感到难以容忍。
“但是,一个完全没有实绩的企业要想参与这种项目,也有许可的问题,可以考虑某种政治力量参与了进来,不是吗?”
“哎,也有这种情况吧。”
“那就是加部议员,这已经是明朗了吧?”
“这种事我不能说。”
阳一郎别过脸去。
“但用不着哥哥你说,媒体不是不停地在作像是这方面的报道吗?”
“也许是这样,但这和警察干的事不相干。”
“媒体的报道捅到了真相吗?”
“无可奉告呀。斗胆说的话,有抓住了真相的,也有估计错误的部分。”
浅见没有吭气。对哥哥的那副冷淡态度,已经不是什么令人不耐烦,而是生气了。
“只是一点想请你听一下,就算是我自言自语。”阳一郎到底于心不安似的,闷闷不乐地说道,“媒体尽在说加部议员的事,但那样巨大的项目,光靠那位先生的意向是动不了的。”
说罢,刑事局长闭起嘴,指了指门。
“这就是说,更大的人物参与了进来,是这意思吗?”
浅见问道,但哥哥只是目不转睛地向他投来冷冷的目光。
原环境厅长官加部议员积极支持势和集团的事开始在周刊上犹如确凿的事实一样大书特书。
其中,甚至出现了如下都快要损坏名誉的写法:这样下去,势和和加部议员的勾结可能会在年内被揭露。
可是,12月也过了二十天了,但警察和检察部门至少表面上都毫无行动的迹象。加部议员每当出席年末的集会,便如往日一样趾高气扬。
媒体因为对加部抱有兴趣,所以那种消息在电视上也经常播放,画面上加部都以那副挺着胸部的傲慢姿势登场,他那若无其事的表情似乎在蔑视检察当局、媒体,甚至是整个国民。
“在了事件中,保守党的政治家遭了殃。政治家必须选择相处的对手,在这一点上,势和是一个优良企业,所以没有任何担心。”
在势和集团的忘年会上,神气活现地作了这种目中无人的演说。
浅见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心想只要看各种各样的报道,搜查的手不会没有到他身边,但那种自信究竟是从哪里产生的呢?
“光靠那位先生的意向是……”哥哥说的最后的这句话,感到渐渐伴有实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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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今天是开车去吗?”被女佣人须美子这样一问,浅见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奇怪呀。”
“啊?什么奇怪?”
“最近你奇怪地又是惦记我的去向,又是弄清我是开车去还是乘电车去的,不是吗?”
“哎呀,是吗?”
“是的。真奇怪。”
“我一点也没有察觉。”
“是吗?”
浅见独自笑了。须美子不停地摆弄着围裙的口袋,这是她在考虑什么不好事情的证据。
“是受谁的托付?是我老妈?”
“啊?不,哪里的话。”
“不会是在受谁的托付搞品行调查吧?”
“说什么呀……哪会做那种事呢。”
“喂喂,别眼泪汪汪的……原来是这样,明白了,是哥哥吧?”
“不,不是的。”
“哈哈哈,算了,算了,围裙都被你弄得皱巴巴的啦。”
浅见笑着出了正门,但沿着道路刚走了五六步,就被须美子叫住了。
“坐电车呢还是公共汽车?是去哪里?”
浅见急忙返了回来。
“求你了,别嚷嚷好吗?又不是幼儿园。邻居的大叔在笑呢。”
“那请您告诉我去向呀。特别是不是开车去的时候,要我问清楚……”
“那是我哥哥交代的咯?”
须美子露着一副好像有怨气的眼神,点了点头。
“目的地是新桥,预定晚上8点回家……不,大概9点左右吧。要是更晚些的话,我会打电话的。要是没有电话,也许会进了棺材回来。”
“少爷!……”
须美子快要尖叫起来,浅见迅速逃走了。
那天,西村、藤田、翠和浅见四人预定在新桥的牛排店会餐。明天是年终最后一天工作,所以召集人西村提议说:“咱们慰劳慰劳阿翠,顺便慰劳慰劳浅见名侦探吧!”这是他的用意。
这是一家从新桥站往虎门走不多远、在一栋面向背胡同的楼房的地下室的餐馆,小巧玲珑,乍一看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据翠说,该店味道好且价格昂贵,所以很有名。
“是西村请客,大家就别客气了!”
藤田以奇怪的逻辑,作了在有些人听来好像度量很大的开会宣言后,立即自作主张地要了香槟酒。
“还没有得出任何结论,这样请我好吗?”
浅见有点不好意思,但西村使劲摇了摇手,说:“哪里的话。浅见不愧是名侦探呀!识破密室状态的汽车废气自杀的圈套的文章也好,深入到势和集团的关系也好,压倒警察的搜查的成果非常了不起啊!”
“真的。多亏了您,我父亲的名誉也恢复了……可是,警察为什么不想老老实实地接受浅见的意见呢?”
“说的对。警察在发什么呆呀?!”
虽然西村、翠、藤田三人三个样的说法,但不管是哪个,作为刑事局长的弟弟,听起来都是刺耳的话。但是,就浅见自身而言,对警察马马虎虎的态度和过于顺从权力的态度不能不感到焦急。
“选出加部那样的大混蛋的选民都是傻瓜。”
藤田即使是昂贵的香槟酒也像烧酒一样喝着,像是耍酒疯似地大声嚷着,吓坏了一对坐在旁边桌上的情人。
“本来那个选区净是一些让了事件中被起诉的矢头议员再次参加选举,让他恢复权利的傻瓜嘛,没治了!”
“算了算了……”
西村苦笑着安抚挚友。
“按照藤田的说法,很可能听起来像是那里的选民杀害了清野。”
“可不是。是啊,也许是的。不,是那样。和他们杀了清野一模一样。毕竟是西村,说得太妙了!”
“但还并没有定呀。”
浅见小声地制止住了藤田。什么大混蛋啦,什么傻瓜啦,最后又脱口说出“杀害”这样让人骚动不安的词语,作为一个出售血淋淋的烤牛排的店来说,大概不太会欢迎吧。
“对,对,还没有定呢。既然没有定,就不能单方面地断定。身为记者,不能被感请驱使,而应该经常客观地且冷静地处事才是。”
藤田说这种话,反之听来好像记者是一个感情的动物。
结束了藤田一人最为痛快的时光,四人来到了骤然冷起来的街上。把车子撂在家里的浅见漫步在街上,也像是喝多了一点,可是很是快乐。
抑或是想到了两个年轻人,西村拉着藤田赶紧往车站走去。
翠极自然地挽着浅见的胳膊,偎依在浅见身上走着。
“价格贵总算值得,挺好吃的。”
浅见难为情地说道,越过翠的头回头看了一下牛排店。
这时,店前忽地出现了一个男子。
(是他——)
是在银座举止可疑的男子。
(会过来吗?——)
浅见条件反射般地把手绕到翠的肩上。是防备本能使然,但翠看了浅见一眼,喜滋滋地缩了缩身子。
与男子的距离为三十米左右,在到大街上之间有一暗处,浅见心想,要袭击的话就是那块儿。
“你去一下前面好吗?”
浅见说着轻轻地推了一下翠的肩,翠当然不满地皱着眉头。
“我就去。请你去他们两人那里。”
翠诧异地看着浅见停住了脚步,即使如此,大概是从浅见的那副样子感到情况非同寻常,翠快步朝西村和藤田追去。
(来就来吧!)
浅见振作精神慢慢地走着,全身充满着斗志,他想:迟早要决一雌雄的,毋宁利用这一机会教训教训他,揭露一下他的嘴脸!
大楼的玻璃窗里映着男子在迅速接近过来。
浅见作好了摆好架势的姿势,一面依然走着。
男子避开行人接近过来。十米、七米……
浅见刚要回头迎击的时候,情况突变。就在跟前、以为只是行人的身穿黑大衣的男子突然运起腰劲,手持匕首冲了过来。
以为就在跟前,但实际距离起码有三米左右吧。就在男子的匕首快要刺到腹部的时候,浅见向左跨了一步,躲闪了过去。
猛地冲过来的男子被闪开后摔倒在人行道上,狼狈地爬了两三步。
控制住想扑上去的冲动,浅见防备着另一男子的袭击。“银座的男子”从他眼前跑了过去,撞向刚站起来的黑大衣男子。
黑大衣男子被风刮跑似地跌倒在路上,但立即爬起,朝向背后胡乱地挥舞着匕首。那刀锋好像擦着了银座的男子伸出的胳膊。趁银座的男子畏惧之际,黑大衣男子转过身去,穿过行人跑走了。
银座的男子做出了追赶的姿势,但跑了两三步后立即打消念头返了回来。只见从胳膊上滴着血,但男子返回来是因为惦记浅见的安全。
“没有事吧?”
男子凝视着浅见的腹部,说道。
“没有事。我迅速闪开了。倒是你好像受了伤吧?”
“啊?啊。这么点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男子介意着聚集在周围的看热闹的人,便拉着浅见的胳膊。沿刚才来的路向后走了几步。浅见虽然担心着先走的西村他们,但也不能抱怨。
“你可真厉害啊!”
银座的男子舔了舔手腕稍稍上面一点的伤口,感叹地说。
“您是干什么的?好像和柔道也不一样,是空手①呢还是合气道呢?”——
①一种由冲绳传入的拳术。
“那种玩艺,我什么都不干。”
“哈哈哈,你可真是含而不露啊!总而言之,眼看被袭击时回头迅速躲闪的动作,那种可以说是动物一般的敏感,真叫我瞠目结舌呀!”
经他这样称赞,终究没有说出:“看到你我才这样提防的。”
“那个人是谁呀?还有你是谁呀?”
被提出这样两个问题,男子为难似地挠了挠头。
“两个问题都很难答呀。关于前一个问题,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是谁,对于后一个问题,我也不能回答你。”
“啊……”浅见想到了,“原来是这样。是我哥哥的命令吧?”
“啊?”
男子装糊涂,但大凡警官,都是些不会演这种戏的人。
“明白了。总之,在我危急之时救了我,我是要感谢你的,但今后请你不要操心。如果能请你也这样告诉我哥哥,那再好不过了,但这可能不行吧?”
“啊?是什么事?”
“对不起,只是名字能告诉我吗?”
男子犹豫了片刻后只说了一声“叫德武”,随后将视线投向浅见的背后,说道:“伙伴来了,我这就告辞了。千万要小心呀!”
男子深深地行了一礼,旋即转过身来离去了。
“浅见,出什么事了吗?”
西村和翠赶来了,随后藤田稍稍晚了几步很吃力似地跑了过来。
“在前面等着等着,听行人说打起来了,就吃惊地跑了过来,决不会是你浅见吧?”
西村看了一眼从浅见前面离去的男子,说道。
“不,不是我。遇到了过去的熟人,说了一会儿话。是吗?有人打架了?我没有发现……”
“真是的,白白担心了!”
翠突然无力地垂下了肩。
“完全如此。我心脏都快破裂了。”
藤田真的显得很难受。
“藤田是喝多了难受吧?”
“说的也是啊,哈哈哈……”
被翠一说,藤田不拘体面地大笑起来。
一回到家就被阳一郎叫到了书房。
“听说你被袭击了。”
“果然是……”
“什么果然是?别满脸的嫌我打搅。”
“不是嫌你打搅,不过不要太为我操心好吗?”
“那不行吧,实际发生了这样的事。或者是你保证不出去乱走,行吗?”
“那不行,越穷越忙嘛。”
“瞎扯……别开玩笑。”
阳一郎板着脸生气了。防备着弟弟被人袭击,果然被自己说中了,为此感到相当震惊。
“对不起,以后注意。”浅见也老老实实地赔了不是,“可那家伙是谁呢?哥哥你知道吧?”
“哪会知道呢。”
“但预测到袭击,这不是因为某种程度上你心里有了数吗?”
“即使在背后的人能推测,但执行者就难把握了,因为与暴力团有关的所谓打手新陈代谢很快,连警视厅的四科都掌握不到,有前科的不用说了,上了名单的那些家伙不再出来了吧,执行者净是一些多少受过训练的新面孔,也许你因此而得救了。”
“是暴力团吗?……”
浅见感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眼下我着手的这个案件应该是和暴力团无关的,可是……这就是说,政界的头领和经济界、暴力团连在一起咯?这社会真叫人吃惊啊!难道警察和检察部门都无能为力吗?”
弟弟朴素的愤怒使警察厅刑事局长红了脸,紧闭了嘴唇,片刻后才用挤出来似的声音说:“这是战争呀!”
5
“战争?”
阳一郎的过激的话使浅见吓了一跳。
浅见心想:哥哥应该是任何场合都不会失去冷静的。弟弟遭受袭击而使他感到震惊,这浅见也知道,但脱口说出这是“战争”,这不是针对这种个别的事件,而是指在这背后的整个巨大的动向。
从哥哥的话语里感觉到了一种解释:警察厅刑事局这一组织——不,不光是这组织,警察、检察部门要集结全体力量与之一决雌雄,或是与凌驾它的巨大的某种力量相对抗。
“我们做警察的,当然认为维护日本的秩序是第一使命。”阳一郎露着充满苦涩的表情,说道,“这一认识不用说与维护一般的法的秩序相通,而且最终也与维护国家的体制本身相通。为了维护国家的体制不得已放过小恶,有时这一判断也起作用,就是基于这一认识。之所以即使被恶意地叫做‘体制的走狗’也情愿,就是因为有这一大局观。
“但是,即使警察组织可以这样,但每个做警察的人既有和一般市民相同的判断能力,也有良心。你见过的那个L事件时的司机自杀了,受理这个案件的警察的苦恼,应该认为是全体警官都在某处直面的共同的苦恼。
“就在认真地履行职务,确信犯罪存在的时候,没有任何理由地被指示说‘终止搜查’,这挫折感大概是很深刻的。纵然说是为了国家的安宁,但可以容忍到这地步吗?——这一疑问不久一定会招来自我矛盾,甚至导致精神混乱,最终使人善恶不辨,缺少道德观念。把由于警官的原因引起的犯罪的增多归咎于他们个别人,这不能不说是个大错误。”
阳一郎一口气说道,随后深深地嘘了口气。
浅见虽然对哥哥的愤怒与焦躁感到吃惊,但看到哥哥对基层的警官的心情抱有理解和同情,他舒了一口气。
“前些天视察某县的警察署时,曾经被那里的年轻刑警问住了。”阳一郎变成了与其说稳重不如说透出疲劳感的口吻,“他这样说:‘选举中产生了多达七十人的选举违反者的国会议员先生当上了法务大臣,这样的事你认为有问题吗?”
“我哑口无言,没有想出贴切的回答。那里的署长看不下去,便训斥说:‘别打岔。’为什么是打岔呢?说同一个社会中发生的问题怎么能说是打岔呢?就这个年轻的刑警而言,大概越来越不明白了吧。
“我没有办法,只得说:‘你的感觉很正常。这个社会也有各种各样的矛盾,正因为如此,请你珍惜这种正确的感觉。’但不知道他这下是否领会了……”
抑或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有好一阵子阳一郎露着一副望远处的眼神,随后突然变成一副严厉的眼神,说道:“正如光彦所说的,政界、经济界勾结不说,最近连暴力团组织都侵入了政界、经济界,连大企业、大银行都被卷进了接近暴力团的当局所演出的非法贷款事件,被他们侵蚀了。为了维持庞大化的暴力团组织,光靠从平民百姓那里掠夺搞不下去了。他们形成了以企业为对象的规模大、效率高的集资体系,有时吃掉企业,有时假装共存共荣,以图生存。听说暴力团成长到了这一地步,羽毛丰厚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预定明年3月开始实施的暴力团对策法在即,估计他们会拼命地确保既得利益。
“暴力团成员国的家族在街头举行游行,成了话题,但必须想到那游行的背后,不仅有暴力团存在,而且还有被他们污染的企业和政治家的存在,必须知道什么妻子和孩子是无辜的这种感伤主义、什么黑社会是必不可少的恶势力这种理论是如何助长他们的。
“尽管如此,电影和电视连续剧中可能会被理解为黑社会赞歌、暴力札赞的东西十分横行。市民中有不少人夸耀自己与黑帮是朋友,不,也不能否定现实中甚至有得意洋洋地与暴力团成员交往的警官。
“为什么不能根除包括这种坏风气在内的暴力团呢?——可以说,一切万恶的根源在于政治的颓废。”
刑事局长悲伤地皱着眉头,浅见真的都担心哥哥会哭起来。
“政治颓废,政治家腐败。当然不能说所有的政治家都是这样,但为数不少的政治家腐败,被污染了,露骨地说,全身沾满了铜臭。如果被抓住了尾巴,正确言论啦,正义啦都不能说,不,即使能说,也无法实行。
“即使对渎职昭然若揭的议员,共事的议员劝告辞职也态度暖昧,说什么‘作为朋友难以忍受’,这是因为他们自己也被来路相同的钱腐蚀了。
“这样,警察、检察部门孤注一掷,想挺身而出检举贪污时,不仅是政治家,连媒体也都一起谴责你,说什么这是‘检察法西斯’。最终还得经常预计到通过法务大臣的指挥权被启动的危险性。
“检察部门很孤立,结果挫折了,最多只取得割断蜥蜴尾巴一样的小人物的成果。即使是逮捕了大人物,并且提起公诉,审判也遥遥无期,结果在最高法院结审前被告病死了。而且被告人通过选举多次当选,即使因病一次也没有出席议会,也能确保作为国会议员的地位、名誉和收入。现在就是这么一个体制。”
像老人叨唠似的长长地一说完,阳一郎目不转睛地看着弟弟。
“这就是对你的问题的回答,尽管如此,你还能叫警察、检察部门做什么吗?”
“唉。”浅见静静地但却当即点了点头,“尽管如此,还是要警察和检察部门努力,想方设法做点事,作为市民来说,求助的方法只有这个。好吗?刑事局长先生。”
“嗯?……”
阳一郎一瞬间像是被人攻其不备似的诧异地凝视着弟弟,随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仿佛等着国会会期结束似的,检察部门动了起来,对势和集团的统帅伊势大介开始了任意传讯。
哎呀!会逮捕吗?——媒体活跃起来了,但没有到那一步眼看就要过年了。
但是,《Y》新闻的特讯中刊出了这样一条报道:福岛县内的高速公路线路在即将开工时突然变更,在这过程中,加部总次郎众议院议员和势和集团以及加部所属的保守派的领袖、其长老原总理大臣之间,涉嫌作过什么违法之事。
《Y》新闻大阪支社社会部过去曾经围绕武器出口问题写过一篇特讯,听说其编辑人员、当时还很年轻的两名男子坚守在福岛支局,捕捉到了情报。
但报道刊出是12月30日。虽然作为向新年奉献的话题有充分的期望值,但官厅的办公早已结束,政府和公司都空空如也,整个日本处在一个失去镇静一样的时期,这就稍稍缺了一些动人心弦的力量。
事实上,其后至新年休假结束的元月6日,状况依然没有多大变化。
在浅见家,像往年一样举行了新年仪式,把朱漆的喜庆方盘放在每个人面前,在举杯共饮屠苏酒之前,现在的户主阳一郎发表了“年头致辞”,祝愿家内无灾无病。
之后亲戚、朋友、阳一郎的官厅的部下等拜年的客人出出进进,热闹非凡,这也是老风景了。
但是,浅见暗暗察觉,虽然若无其事地款待客人,但自那晚的“大演说”以来,阳一郎的脸色还是那么兴奋。
官厅休息,但常常躲进书房里,用称作为“热线”的阳一郎专用电话跟什么地方联系。不知道在说什么,相当长时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到了走廊上。
浅见正好通过时偶尔遇上从书房出来出现在走廊上的哥哥,这时他察觉哥哥那张脸感觉上非常疲乏,不禁吓了一跳。
“是搜查的进展不顺利吗?”
只是两人一起的机会不多,所以当时浅见若无其事地问了一下。
“你说什么?”
阳一郎一副岩石般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躲开浅见,旋即转过身去,走了。
(真见外——)浅见心想。那样披沥肝胆地吐露自己的观点,可如今却持顽固态度,哥哥的这种心情真叫人不可捉摸。
精英可能有精英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但他好像也没有认定要独自背负全世界呀,可是……
今年的贺年片中除了轻井泽的作家和藤田总编辑以外,增加了几个新的名字,西村和冈崎等清野林太郎的有关人、原玉县小川警察署的搜查股长平崎也寄来了漂亮的用毛笔写着“谨贺新年”的贺年片。充满杀机的案件归案件,这社会一如既往地转动着。
年底从清野翠那里寄来了写着“服丧中”恕不贺年意思的明信片,但正月3日来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去年失去了父亲,但能与浅见结识,这是莫大的幸福。
“莫大的幸福”,这是意味深长的话。对于从几年前起一直继续着结婚适龄期的浅见光彦来说,这是一句使他朝着新年抱灿烂希望的话。
反复望着贺年片,浅见突然把目光停在了西村裕一的贺年片上。
好像是从公司发送的,在印刷好的贺年片上用钢笔添写着:“蒙您多方关爱,请多多关照。”
西村的头衔只有“大日东工业株式会社通信事业部”,没有印着职务名称。
(哎呀?——)浅见纳闷起来。
半个月前,拜托藤田准备有关势和集团资料时,从西村那里发来了传真。那传真的发信代码处印着“株式会社つ一キ”,所以心想:西村的工作单位一定是“株式会社つ一キ”,姑且不说“つ一キ”是“光辉”或“工机”这类的汉字呢还是片假名。
回想起来,和西村初次见面时,引见二人的藤田只是用了“大公司的候补董事”这一介绍方法,也没有交换名片。当时浅见漠然地擅自解释:不拿出名片炫耀大公司,是因为西村的文雅的缘故。可不是,要说大日东工业,那是一个无可争辩的大公司。
这么看来,西村是使用了叫J-等的别的公司的传真机发来那资料的。
好像算不了什么,但浅见奇怪地惦记着这件事。
西村这样的看起来严谨的绅士去别人的公司使用那里的传真机,这本身有点不自然。而且,请他发送的资料是有关“势和”这个现在成了话题的可以说是肮脏的企业的材料,即使如此,也会让人窥见危险内容的。浅见心想:使用人家公司的传真机发送这种东西,这做法不怎么样。
所谓“株式会社つ一キ”,究竟是什么样的公司?西村为什么从那里发传真呢?——浅见渐渐地产生了兴趣。
也许是资料库一样的收集、提供资料的一个组织,但如果是这样,西村就特意去那里查了资料。
糟糕的是,浅见把西村发来的传真撕毁了。
传真纸不耐热,文字会消掉,所以浅见不是记录下发来的内容,就是打进文字处理机,原本则丢进废纸篓里,压根也没有想到“株式会社つ一キ”是人家的公司。印刷着公司名;这就是说,一定也有传真机的电话号码,但毫无记忆。
试着查了一下电话簿,但没有发现“株式会社つ一キ”这一公司。也许是在东京都以外的某个地方的一家公司。那样的话,好像不会轻易查到。
事情一不顺利,反而倒勾起好奇心,这是浅见的优点,也是怪癖。
新年里藤田和西村都没有联系上,这进一步加剧了他的这一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