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谷之仇
飞雪似杨花,将大地涂抹得一片银白。
车不知何时随着那脚印进入了一个美丽的山谷,谷内积雪银白,梅花鲜红。阵阵梅香沁心,令人心脾神骨皆清。看两边直壁连云,皑皑白雪共长天一色。谷壁之上虬枝如铁,老梅多本,暗香浮影,真好一处人间仙境。
车内吴笑一手持咎,一手持罐,与伧剑正赞叹不止。
旁边的小孩经过了这些天,已是疲惫以及,此时正酣酣在睡。那冷美人却还是端坐于车中,也不开口,只是眼里没有了前时的恐惧,时不时瞟一眼旁边的独臂怪人--伧剑。
伧剑微笑道:“如此胜地,若能葬身其中,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吴笑也微笑道:“有佳人坐伴,美酒在手。可以赏白雪,阅红梅,死了岂不遗憾?“
伧剑道:“若能葬身于此,就能长居此地,日日夜夜与红梅白雪作伴了。怕就怕我们想死在此地,也会有人不愿意。”
吴笑仰头举罐,连连豪饮了数口,叹息一声,道:“人人皆畏死,你却想死,难怪都说你是一个怪人。不过能死在此地也真无憾矣!”
二人正聊得兴起,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二人同时调头望向窗外,一块数丈高的巨石挡在车前,已将整条峡谷封死,惟独留下两边的窄隙,仅供一人可过,车进不去。二人跃下车来。
伧剑看了一眼地上的脚印,脚印在这巨石前竟然消失了。
伧剑道:“看来好玩、好看的风景还不在此地。”
吴笑道:“步行虽冷些,但为了那边的美景,看来也只得如此了。”
伧剑望着吴笑道:“此去还不能有麻烦,你知道在欣赏风景的时候身边带着麻烦会大煞风景。”
吴笑回头望了望车内道:“你是说让他们留在外面?”
伧剑点点头。
吴笑望望巨石后面的模糊阴暗,沉思着道:“留在这似乎是要比进去好些,看来只能让他们错过里面的风景了。”
伧剑转身走到车前取了自己的长枪,抬眼看着那冷美人道:“你们留在车内等候,莫要下车,我们就出来。”
冷美人眼里掠过一丝担忧,但看到这个独臂青年那肯定的眼神,心里又归于了平静。她点了点头。她相信他似乎胜过相信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相信这个人。只要看到他,你就会有一种无以言喻的安全感。他们在客栈本可以将她丢下的,但他还是坚持要将她带上。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多带上一个人就等于多给自己带上了一份困难与麻烦。他救了她,他却未问过一句她以前的事。是不是他怕触及到她的伤心事,还是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探知别人私事的人?对于他们的相救,她也未说过任何感激的话,有的时候感谢是不是不一定要表现的嘴里,放在心里的感谢是不是更让人感动、更珍贵?
望着他们消失在石后的背影,她的心莫名的一阵紧揪。她是在替他担忧吗?百云升死时她都没有这种揪心的感觉,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不是“冷美人”吗?难道她的心还不够冷?岩壁之上,一簇寒梅迎风展现着自己的独傲冷艳,那鲜红的色彩却反而显得异常温暖人心。
吴笑、伧剑挤过窄隙,两旁谷壁之上的梅花更红更艳,眼前峡谷更窄更陡,顶端天空仅剩一条缝隙。雪花由上飘落而下,真让人有身在仙境之感。地上的积雪深有尺厚,只是原先地上的脚印却未在谷内出现了。
二人顺着谷道直入。正惊异之即,谷内突然响起一阵悠扬的琴声。琴声是由谷底传出,又仿佛是由谷壁之上随着雪花飘落而下的天籁之音。琴声犹如高山流水,舒缓惬意。配着眼前的香梅飘雪,诗意重重。
吴笑停住脚步,顺手摘下旁壁之上的一朵红梅,一手举起了酒罐。艳梅醉人,美酒更醉人。
吴笑轻轻叹息一声道:“红梅、白雪、美酒、妙乐,人生足矣!”
伧剑跟道:“美酒清歌, 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一壁雪,冷落共谁同醉?这是个寂寞的人。”
吴笑将那朵梅花轻轻别在耳后,眼前仿佛已出现那个寂寞的人与那张寂寞的琴,叹道:“是啊!可惜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伧剑转头,看到吴笑那寂寥的眼神,这也是个寂寞的人。自己呢?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寂寞的人。
二人正凝神倾听,舒缓的琴声骤然急转,变得宏壮磅礴。如同澎湃的海潮,一浪接一浪的掩来。又如鹤唳猿啼,如哭如泣。
吴笑叹道:“这不但是个有着极大寂寞的人,还是个有着极大悲伤的人。”
琴声愈演愈烈,已铺天盖地起来。犹如万马齐奔,声势惊人。二人的脸色也愈来愈凝重。山谷已完全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人心哀,万物齐悲。花瓣纷飞,梅花似乎也在为这哀伤的琴声落泪。到最后,琴声已如疾风骤雨,达到极限。突然,“铮”地一声,悲弦齐鸣,弦断声止。二人脸色骤变。
琴声嘎然而没,就像突然隐进了真空。几乎同一时间,两人身体如脱兔般射向谷底。
谷道在近底时突然左转。二人刚刚转过谷道,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现出一块半径有数十丈之大的半圆空旷之地。四周岩壁高耸,顶端云雾渺邈。雪花由云雾中洋洋洒洒而下,防若仙女隔雾散花。谷内地上的白雪与半空的洁云遥相呼应,使人难分何为天,何为地。
远处,谷壁之下有座破旧的道观倚壁而建。道观的青瓦之上已积雪数尺。观顶,一只青铜雕刻的仙鹤,傲立雪中,栩栩如生。观门虚掩,观前的阶梯之下,一株傲骨嶙峋的百年古梅在风雪中搔首弄姿。树上,雪附虬枝,状似银蛇。朵朵红梅,点缀其间,宛若寒星。树下落殷缤纷,败花残瓣洒满树阴,嵌在雪中,若隐若现。
落红不是无情物,纵使零落雪中,化作泥尘,也要将尸、魂归还与原主,只将那淡淡的芳香永留世间。
世间没有无情的花木,更没有无情的人。一个无情的人又怎么会弹奏出这么悲情的乐曲来?是不是越看似无情的人越是多情?
雪中的梅树显得那么凄美,那么孤独。
更孤独的是树下的人。
树下盘膝坐着个身着青衫的长眉老道。他膝上放着一张断弦古琴。身旁佝首立着一只半人多高的丹顶仙鹤,鹤羽洁白无杂,灵性十足。两步开外的雪地上扫出一个圆桌般大小的空地,中央燃起一堆熊熊篝火。在篝火上架着一口生铁大锅,锅内已是沸水腾腾。老道闭目凝神,一双比那百年古梅树还要枯瘦的苍手,轻抚着古琴的断弦,就像在轻抚一颗断碎的心。脸上的表情比刚才的琴声还要哀伤。
吴笑二人立在三丈开外的空地上,彷入梦境。
吴笑轻轻地叹息一声道:“好一曲《肝肠断》!”
那道人睁开双目,缓缓起身,像似未听到吴笑的叹声。转身将手中的古琴投入熊熊篝火,脸上的哀痛之情更深。
看着琴身燃起呼呼烈火,才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既然人已逝去,还要琴何用?”说完,那双枯目中竟滑出两粒浊泪。
他抬起头,又转身抱起了地上的白鹤。白鹤柔弱的长项依偎着老道的脖子,轻轻的摩挲着,嘴里发出轻轻的低吟,难道它也懂得人世间的悲哀困苦?
老道颤抖的苍手轻轻抚过白鹤的项背,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声音已沙哑,呐呐道:“你也走吧!是席散宴终的时候了。”
那白鹤扬起光亮的长颈,眼里竟也渗出两滴泪来。接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唳,只见它双翅一展,争脱掉老道的怀抱,“扑腾”一声,竟一头扎进了沸水滚滚的锅里。任你修行悟道一世,又怎能再忍住这样的哀痛。
吴笑的心都一阵抽搐。
畜牲犹此,人何以堪。老道再也忍不住眼中的两行热泪。
泪流在脸上,心却在流血。
这时的老道再也不是一个悟透俗世红尘的仙家道人。他也有人世间所有凡人都有的悲哀困苦,喜乐忧伤。倘若真能参透人生之道,堪破这十丈红尘,又何需远避于这人迹罕至的处所?他也只不过是个古稀老人,也需要任何一个老人所需要的关怀。他也可以像所有的老人一样,去享受那儿孙促膝的天伦之乐,但这些他都没有得到。他远避繁华,守在这穷山恶水的深谷之中,过着这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潦倒寂寞生活。
他哪里知道,要躲避俗世的喧嚣容易,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躲不掉自己心中的仇恨和痛苦,那才是世间真正的喧嚣。在这里他忍受了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寂寞与孤独。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到那种寂寞有多可怕。为了减轻那种寂寞带来的痛苦,他甚至用刀,一刀一刀割开自己的皮肉,通过肉 體的痛苦来减轻心里的寂寞。
他宁愿痛苦的流血,也不愿寂寞的流泪。有谁明白他心中的苦难与沉痛。他这一生已没有多少日子,在这最后的几天里他本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活。但他没有,他竟做了这么件焚琴煮鹤的荒唐之事,这些都是为了什么?难道在他生命最后仅有的几天里,他真的已参透世事?
既已参透,又何需痛哭流涕,何来的痛苦?
花谢了,琴焚了,鹤煮了。他已一无所有,如果说他还有什么,那就只剩一条命。
江湖人的命最不值钱。
这个道理老道最了解不过。他之所以还活到现在,是因为他早在七十年前就已决定他生命的丧钟只为一个人而鸣。
琴已化灰,泪已流尽。
老道终于抬起了茫然的双目。眼中已没有了泪,泪也有流尽的时候。
老道的声音突然变得铁一般的生硬,不但生硬而且冰冷。
他双眼充满了烈火般盯住吴笑腰间的刀,嘴里却冷冷道:“你既识得这《肝肠断》,那你可识得我?”
吴笑脸上只有同情与茫然,他不认识。
这《肝肠断》乃是昔日神刀郭威世家的传承乐曲。此曲只有郭家的传人才会谱奏。但郭威一家早在七十余年前就在贞洁牌坊被其师--傅红雪杀尽了。那是一场震惊江湖的劫难,也是一场最大的误会,更是令傅红雪痛苦一生的一件事。此事,只要是江湖人都知道。
吴笑的脸色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凝重。
吴笑突然抬起头道:“你是郭家的后人?”
老道仰天大笑,笑声有若夜枭猿啼!佝偻的身体也瞬间笔直.两道如炬电光射向吴笑腰间,嘶声道:“你不识我,但我却认得这把刀.”
吴笑道:“你真是郭家的后人?”
老道脸露苦色,忽然转身指着梅花树下的一个雪堆,道:“我不是,但她是!”
那不是个雪堆,那是座坟。只是现在的坟上落满了皑皑白雪。坟修得很小,是倚梅树而修,坟墓的碑文就刻在梅树上。粗粗看去仿若一个普通的雪堆。雪上落满花瓣。使它看上去,不仅没有一般坟墓的恐怖与诡异,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美感。
吴笑这才看到梅树上的碑文:神刀郭威之女--郭诗愁之墓。
老道缓缓跪倒坟前,他脸上已没有泪,他的泪早就已流尽。任何人常常为一件事流泪,也会变得麻木。他脸上现在只剩痛苦,心里是不是比脸上还要痛苦。
泪,流在脸上是咸的,流在心里却是苦的。
他已太老了,腰杆都有点支持不住自己那枯干的身体。在这坟前他只是个平凡的老人,是个脆弱的老人。
老道像是已疲惫已极,虚弱无力道:“那是七十二年前,我和诗愁本来已定好婚期。那时两家多么高兴,我们是多么幸福,快乐。我们都已约好在月尾就举行婚礼,但是没想到----”他的声音已哽咽,已说不下去。
吴笑吃惊的看着老道,道:“你是文家堡的文少白?”
老道冷哼一声。
没想到昔日文武俱全,与郭家二小姐郭诗愁合称武林“金童玉女”的文少白,今日竟会变成这样一位消瘦枯干的老道。
老道突然站起,指着吴笑腰间的刀咬牙切齿道:“就是那把刀!那个傅贼子就是用它夺去了诗愁,毁了诗愁一家,也毁我这辈子的幸福。”
吴笑并没有因为老道辱骂傅红雪“贼子”而愤怒,不是他不尊师重道,而是因为他了解老人心中的仇恨有多么深重。
吴笑的脸上已不知道是痛苦,是难受,还是同情。
老人盯着吴笑冷冷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一家二十九口,全部横尸当场,连十岁的孩子没有放过。血就像你现在眼前的雪一样深,淌满了一地。”
吴笑脸上现出极度痛苦之色,道:“但后来都已知道那是一场误会。”
老人冷笑道:“误会?那这二十九条人命谁来偿还?一句‘误会’可以了断一切吗?”
吴笑沉默着,他已不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有些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
一个人如果无法学会淡忘仇恨,那他只能永永远远活在痛苦当中。但是二十九条人命这种深仇大恨又怎么淡忘得了?
吴笑眼中露出莫大的悲哀,苍白的脸比那四周的谷壁还萧索。
他没有看老道,目光落在那孤坟上,缓缓道:“所以你也一直在等。”
老道仰天冷笑道:“是的,七十年来,我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好在老天开眼,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
吴笑低头看着腰间的刀,脸又露出沉重的痛苦道:“可是,他已不在了。”
谁都知道他嘴里的“他”指的是谁。那也是个饱受仇恨的折磨,痛苦了一生的人。
老道却冷冷道:“但是刀还在,你还在。师债徒偿,你要怪就怪你手中的刀吧!”
吴笑的心在抽搐。自己和这老人并不相识,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之间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老人说得一点都没错。师债徒偿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说自己也有错,那自己就错在不应该拿起这柄刀,既然接管了这柄刀,就应该承担起这刀遗留下来的一切,不论是名誉和地位还是债务与仇恨。
风开始扬起,梅花如雪花般在空中飞舞。
老人轻咤一声:“拔你的刀吧!”手中忽然多出一柄洁白如雪的拂尘来。老道瞳孔一收,拂尘如蛟龙般卷向吴笑的脖颈。
吴笑没有动。
他的心在收缩,手指的关节已因紧握刀柄而发白。老道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
二十多年来,他的刀从来只杀非杀不可的人。他的刀也从来没有犹豫迟疑过,但今天他犹豫了。他从没有感到过是非对错如此难以辨别。什么样的人才是非杀不可的人?谁能给出个准确的标准?谁又能给它划出个明显的界限?傅红雪杀了这老人的知己替父报仇,他没有错。眼前的老人要杀了傅红雪的传人替知己复仇,也没错。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错的难道真的是自己?
他低头看着腰间漆黑的刀,心在一点点的往下沉。
他已丧失了判断力。
刀,如此沉重。
他的心比刀更沉重。沉重得使他开始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他忽然想起了手中的酒。原来手中还有酒。他仰起头,举起了手中的酒罐。可酒罐尚未沾及到嘴唇,拂尘已如一朵绽开的白莲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就在拂尘缠上吴笑脖颈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旁边猛然一股力道将他推到了一边,是伧剑.
拂尘未缠上吴笑。老道出手如电,拂尘一收,再度刺出。在真力的灌透下,根根银丝抖落得坚如钢针。白光一闪,直刺伧剑.
伧剑没有举起手中的银枪来搁挡,因为他已来不及搁挡.
他撞开吴笑,身尚未稳,拂尘已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肩头.
血,立刻染红了洁白的拂尘.
伧剑的手紧握着那丈八银枪,仍未动弹分毫.他也未去管那肩头的疼痛和流血的创口.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旁边吴笑的脸上.
吴笑听到一声闷哼,猛然抬头,就看到了那柄鲜红的拂尘和伧剑那双痛苦期待的眼睛.
他可以容忍别人对他的漫骂,侮辱与伤害, 甚至一切,但他怎么可以容忍别人伤害他的朋友?
老道正欲回手撤拂尘,可怎已来得急。一声嘶吼,刀光已如匹练般划破长空.刀光过处,带起一道血花.一条瘦弱的身影被刀光送出去丈余.
鲜红的血洒落在苍白的雪地上,如同地上鲜红的花瓣.
掺杂着仇恨的鲜血缓缓从心口渗出。
他已死去。
他永远不用再为那满腔的仇恨而痛苦。没有什么比死更容易化解掉一段仇恨,尽管死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那些活着的人呢?他们戴着仇恨的枷锁在这痛苦的道途中还要走多远?还是要永远沉沦在这无极无终的痛苦之渊?
吴笑已没有别的选择,老道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吴笑唯一的选择就是用自己的刀将老道送上他唯一的一条路---绝路。
寒风不知何时从树上卷下来一朵残梅,轻轻跌落在老道尸体的胸口。梅和血一样的红,红得煞人。
吴笑已筋疲力尽,那一刀已让他完全虚脱。谁知道那一刀有多么艰难,他使出了多大的气力?他苍白的手无力的拖着那柄沾满鲜血的刀。
血已流尽,仇恨带给人的痛苦是不是也可以像血一样散流而尽?
伧剑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并没有错,错的是仇恨本身."
吴笑抬起头,嘴唇似要咬出血来,眼里却噙着泪花.那绝对不只是感激的泪花.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难以言语的东西.
伧剑又补充道:"任何一种仇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这场仇恨已错得太久,太深."
吴笑握刀的手又突然紧了,比平时还要紧.
他已不需要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在这寂寞的世间有一个这样的朋友,还要说什么?
风更冷,雪更大.但人心里如有一炉火般的温暖.
刀已归鞘。
吴笑深深一声叹息:“但我还是不该杀了他。”
伧剑盯着吴笑的脸,那苍白的脸已平静,伧剑道:“我不懂。”
吴笑道:“他不应该是拿走《兵器谱》的人。”
伧剑的脸色这才变了,道:“看来有人故意将我们带到了这里。”
吴笑盯着地上的尸首,道:“而且这个人事先通知过他。”
伧剑接道:“所以他才会早准备好在这儿焚琴煮鹤。”
吴笑道:“但这里已没有了其他人。”
伧剑将目光移向虚掩着的观门,道:“不一定。”
“定”字尚未说完,他身形一晃,已箭一般射向了观门。“砰”地一声,观门被撞开,那箭一般的身体却突然顿在了门口。门内的景象另他膛目结舌。吴笑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伧剑的身后。只见观内大大小小摆满了二十八副朱漆棺材,除此之外已无它物。
吴笑站在门口,苍白的脸又露出痛苦之色。不是亲身经历,没有人会了解面对这么多装着死人的棺材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而且这些人都是死在自己腰间的刀下。
伧剑缓缓走了进去,径直走到了对着门口的一副棺材旁。棺木陈旧,棺身上的朱漆已脱落,灰尘堆积。棺材前竖着块木板灵牌,上面字迹班驳,上书“神刀--郭威灵位”。伧剑移步至另一棺旁,拿起棺前灵牌看是“神刀郭威之子---郭丰灵位”。
门口的吴笑轻轻一声叹息:“没有人会愿意和一群死人呆在一起的。”
伧剑用眼在四周搜索着,嘴里却道:“但躲在棺材里,似乎谁都想不到。”
吴笑道:“是的,但那人绝不会躲在这的棺材里。”
伧剑疑惑道:“为什么?”
吴笑道:“因为他绝对知道躲在这的棺材里只有一条路可走。”
伧剑道:“死路?”
吴笑点点头,眼里露出悲哀之色,道:“再笨的人也知道一个文少白绝不是你我二人的对手。”
伧剑道:“所以他也一定不会躲在这儿等死?”
吴笑点头道:“就算那人要躲在棺中,文少白也不会愿意,打死都不会愿意。”
这点伧剑绝对相信。但他还是问道:“既然他知道文少白不是我们的对手,为什么还要将你我带到这里?”
吴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扭过了头去,呆呆地看着观外雪地中那棵老梅。手轻轻地抚着腰间漆黑的刀。他似乎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
“还有什么比让一个人陷入更深的仇恨更令人痛苦?”
伧剑的脸色再一次变了,他终于知道吴笑为什么迟迟不拔出那一刀的真正原因。
“他是要让你陷入更深的仇恨和痛苦中,就算没有达到他的目的,也可以为他逃生拖延出时间。”
吴笑遗憾道:“但文少白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被利用。”
伧剑道:“所以你也没必要跟他解释。因为你知道解释不清。”
吴笑不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伧剑发出深深地一声叹息,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伧剑喃喃着,仿佛自言自语道:“脚印一直来到谷口,从峡谷一路进来,并无半个人影。他若未进谷来,还能藏身何处?”
吴笑没有回答,他似乎在思索什么,忽然回头道:“脚印到谷口就已消失,---”话尚未完,二人四目相接,几乎同时窜出了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