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已云陶公赴任之事,今且说陶公的家人陶信领书经住四川而来,日夜马不停蹄,人不离鞍,相近成都,前面早已是万安屯攒戟岭。正在寻路上山投书,只见一伙人在树林中闪出来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探头张脑,敢是细作么?”陶信道:“我不是什么细作,乃是江西参府陶老爷并湛相公差来下书的,快与我报知寨生。”众人道:“这人好大模大样,我们不要管他什么,且带去见了大王如何对答。”竟同他到寨中。那贾龙正坐在堂上,陶信便高声喊道:“小的是江西参府陶老爷与湛相公差来的,有书在此,拜上寨主老爷。”贾龙问道:“哪里什么陶老爷、湛相公,可就是双流县的么?”陶信道:“正是。”贾龙便唤左右取书上来。拆开看时,先是陶公的书一封写道: 新任江西湖口参将陶杞顿首上言,前者犬子宗潜在山得蒙青目,舍亲湛翌王叨沐恩光,每颂扬盛德,比之古来诸侠亦无以加;又述足下择主之诚,吐虹贯日。今仆恭膺简命,得厕戎行,委以荡平湖寇。而仆才菲质陋,恐不足以仰副宸怀,思必与二三国士共筹帷幄。劳子寤寐,未得其人,故奉命以来焦心莫慰。恭闻足下素怀忠义,志切投明,仆不揣疏略,遣价走闻,若慨念王事艰难,即举臣汉之旗,速散乌合之众,惠然而来,共剿寇乱,仆当上闻紫阙,论功升擢,则足下丰功伟烈,可以炳照千古矣。敢谨布之执事,惟执事其即图之。 湛翌王亦有书道: 辱弟湛国瑛拜启应辰台丈。前荷——,感德非浅,别后——,予怀若温。今者敝亲家新任江右总戎,甫得下车,先求顾彦,好贤之念,何啻望霖。弟不揣竟以台丈贤名闻之左右,彼即捧币前来。惟台丈努力功名,弃邪归正,策马来迟,以平寇患,弟辈易胜企望之至。临楮无任翘切。 陶景节亦有书道: 辱弟陶宗潜仅致书于应翁契丈台下。弟以葑菲之质,荷乔松之庇,恩蒙饮食教诲,即没齿奚敢忘德哉。所启者,家父内见俱以数行奉读,欲届台丈共图灭寇,戮力王家,想亦台丈之素愿,可以预卜其首肯者也。草此附布不宣。 话说贾龙看完了这三封书,沉吟半晌道:“既蒙你老爷见喻,当即就行。奈山寨中尚有多少未了事件,容我支持停当,竟到江西来见你家老爷。待我先修下回书,烦你带去。”陶信道:“家老爷分咐小人道,若是寨主肯来,待小人往家中去走遭,即到山寨同赴任所,也不必写甚回书。”贾龙道:“你还没有到家么,既然如此,我一面收拾起来,专等你到来同往。”便教用了酒饭,又将白金四两为路费。陶信领了,要辞别下山,那贾龙又自言自语的道:“待要叫他带个信儿到上湾村安慰梅小姐,恐他到家传扬开去,又使小姐站身不牢,已由他去罢。” 当下传令,合寨聚起大小头目喽罗等齐到堂下,分咐道:“我在此几年,亏了众弟兄们同心竭力,山寨之中亦甚兴旺,但苟且偷延也不是长策,所以我一向有心归顺天朝,因未得其便。今有江西参府陶公,他以至诚见招,正我们建功立业之秋,准拟即日就行,故以一言相告。我想众弟兄必不肯舍我,我亦岂肯遽舍汝等,但此机一失,万无有出头之日。如今不如将山寨所有之物,大家分析停当,余者给散邻近地方,在此搅扰一场,聊表酬谢他们之意。众弟兄中若有志立功疆场者便随我去,若不愿去者,任凭归农安业,大家散了伙罢。”众人哪里肯听,道:“大王不要一时被他诱入计中,日后悔之无及。”贾龙道:“汝众人之言似亦有理,但陶公本系忠诚老将,今又新任江西,因张彪之故,着意招贤纳士,况又有前年来的湛翌王与他儿子陶景节腹心相托,他所言自然不差,你众人莫要但贪逸乐,误我大事。”众人道:“既然大王决意,我等情愿随去效劳。”内中愿归者十无二三。贾龙便一面点名,第一拨大部下八人,乃是:蔡大能、班惠、仰恺、施国仁、平虎、黑定国、翟士贤、卞道人。这八人俱是贾龙手下的得力大将,尽皆形容魁伟,武艺精通,当时山寨中全赖这几个人,所以官兵不敢正眼儿觑他。第二拨次部下十二人,乃是:赵仁、官贵、苟有义、龙士彪、董德山、马彩、轩辕明、涂土登、姜玉、越守信、来海、毕必大。其余些小头目并喽罗等共有二千余人,逐一点过,便叫杀牛宰马,大排筵宴,众人极欢而饮。又将库中金银布帛分析过了,余剩的果给与近处人家,又安排器械车马并各家老小。到了明日青时,都先离了山寨,把山上关栅房含烧毁,向江西要道之所扎了一营,内竖起归顺天朝四字大旗,专等陶家人到来,便一同起行。 话分两头,且说陶信到家,将书递与夫人看过道:“老爷到了芜湖便差小人来的,意欲接取夫人大娘到任,奈湖寇猖獗,恐一时要征战,衙门不是稳便之所,故此只叫小人寄书来安慰了夫人们,待得地方平静,那时再差小人迎接。又有湛相公家书一封,亦要送去。”夫人惊问道:“湛相公已寻着了么?这便好了。我们的杏芳小姐不知几时寻得着。”陶信道:“幸喜夫人说起,老爷临行,叮嘱小人致意夫人寻访梅小姐踪迹要紧。”说罢,便来见了大娘。慧姑晓得两个哥哥并官人俱在一处,便不胜之喜。又晓得哥哥有书寄来,便叫陶信速到柏秀村去。陶信即答应了一声,把湛翌王、湛辅廷二人的家书送到柏秀村来。 那湛悦江正和夫人思想两个儿子,恰好来了陶馆拜见湛公。湛公看过书,方知大儿子已寻着了,不胜之喜,便问道:“恭喜你家老爷荣任。前日说中报至,因道路辽远,故未及趋贺,我们两个小相公在老爷那边,又搅扰不当,他两个俱好么?”陶信道:“相公们俱好,前日即欲同小人回家,因家老爷苦留,特教小人带这书来回复的。”湛公留他酒饭,陶信道:“酒饭不消了,家老爷还有一言,叫小人拜上老爷,托访梅家小姐消息。”湛公道:“我正要问及,因管家才到得,恐未知详细,故不好问起,可略略知得些影响么?”陶信道:“哪有什么影响。”湛公嗟叹道:“小姐住在夫人家中,已是不幸中之幸了。不道小姐如此命蹇,又遭这后患。如今音信全无,好不苦恼人,皆是我们大相公所做之孽,累及于彼,且教我心上甚过意不去。”陶信道:“虽然这等,或者命该如此,后来倒是姻缘也未可知。譬如大相公受尽千辛万苦,东寻西找,今日已得出头,想梅小姐亦当退却灾星,自然晓得他安身去处。”湛公便写一封书寄与两个儿子,叫他等亲家平了湖寇,一径回来见我。如今仇人已不在眼前,谅亦无事。又一封致谢陶公,并候问贺喜之意。陶信领了书,谢声湛公去了。湛公一门得知了二人消息,俱各欢喜不迭。 不细说湛家欢喜之事,再说陶夫人这日也修一封家信,细细道及家中事体,内中亦叫陶公在任上多方访问梅家小姐消息。陶信带了家书,出了门一径望万安屯来,早见贾龙等扎营候他。两下迎见,便把人马分作三队,浩浩荡荡而行,一路关律看见了旗号,都知道是投降助阵的,并不拦阻盘诘,顺他走路不题。 当时陶公到了任上,探得贼信紧急,即传令所属水陆各营将领齐集辕门;分咐道:“本府新叨此职,务以平寇安民为要。盖亡命猖獗,在朝廷虽为癣疥小疾,在地方实为心腹大患,前任赵公既以失算殒身,覆辙可戒,今尔等将领兵校,各宜静听约束,凡在陆者务要坚密营壁,慎择水草;在水者务要船联船只,小心火烛,守法奉公,昼巡夜察,不得虏掠民间子女财帛,不得欺凌所部兵卒。如获住贼党,先喻以德,若愿降则抚而有之,不从者解到本府定夺。仍于各港口井沿岸诸小山等处俱要设立炮架,多置火器,以防贼人出没。彼若索战,切勿应他,倘有疏失,先丧锐气。本府将行文支会各处参游守把衙门,直使其困守湖中一两个月日无从劫掠,食尽气弛,那时另设奇计收之,一鼓可擒矣。汝等各宜谨记吾言,勿犯我今。”当下有守备、千总、把总等共是二十八人,又有百长、队长、伍长等人。各各声诺听令而退。陶公再将粮草军器兵卒点查过了,共有马兵三千,步兵四千,挂牌次日教场另点。公子宗潜,授他各营总巡,湛翌王掌管一应册籍,湛辅廷专任一应表意文□、并来往书札。又差四十名心腹精勇内丁同公子各处巡绰,如有不遵令者,密拿回话。自己闲时只把兵书翻阅,与湛家弟兄共议破贼之策,专待万安屯人马到时便一起举动。 恰好一日,辕门官报进道:“外边有一个人,是四川口气,称是老爷家人要见。”陶公便叫放进,见是陶信,禀道:“万安屯人马已到,离城止有三十里远近。”陶公听了大喜,便叫公子并湛家弟兄出城远接。不多时早见报到了,陶公出辕门来迎。贾龙跪下,陶公一把搀起进了头门,便叫掩门,直搀到后堂,叙宾主之礼两下坐定。贾龙道:“小人一介匹夫,何幸蒙大人提挈。”陶公道:“久慕足下高义,莅任以来时切想念,今幸辱惠临,老夫荷荣施多矣。”翌王、景节等也叙了一番寒暄,你我致谢。贾龙又悄悄对湛翌王道:“大哥意中人已在一处。”翌王惊喜问故,贾龙道,如此如此,专等大哥助令亲家平贼有功,小可便作月下老人矣。”翌王又深致感激。须臾安排酒席,衙门内大吹大擂,直饮到半夜方住。 正欲收拾就寝,忽听得外面传鼓报进道:“初更天气,贼人打破小渚营,杀死守备刘纯、千总包蒙亨、把总倪犹仁、苏继红、周东建五人及官兵一二百名,营栅烧毁一空,现今杀到前营,千总施达、侯先竭力死战,正在危急之际,乞老爷拨兵救应。”陶公听了,着急道:“如此怎好?”贾龙道:“小人初到,尚无寸功,当带本部人马前去策应,管教无事。”陶公道:“极好。”便给与令箭二枝,火速出了北门。到得自己营中,点了部将蔡大能、平虎、黑定国、荀有义四人,前队精勇喽罗五百名,便抄过贼西望湖口而来,正遇贼将飞天煞朱虎追杀施达,危急之际,贾龙已看得明白,便拦腰截住喝道:“逆贼休走,绰天王在此了你性命。”朱虎挥刀与战,不数合,早被贾龙一枪刺中咽喉而死,喽罗赶上枭了首级,便乘势追杀。贼众慌乱,俱不及上船,尽被活捉,其外杀死的约有几千。贾龙即到小渚营连夜修起营栅,又教蔡大能等四人权守要地,直至次早,竟一马入城报捷,当时有诗为证: 匹马横枪胆略雄,战袍寒血裹腥红。 归诚卫国新降将,已奏湖中第一功。 陶公大喜,便放他署了中军守备,顶了刘纯之职。又佥令牌,将蔡大能亦署了右营千总,代了包象亨之职;平虎等权署把总,亦顶戴倪犹仁等之缺,即助蔡大能协守小渚营-地。贾龙又禀道:“小将部下共有二十员名将,今四人已受恩锡,尚有班惠、卜道人等一十六人未蒙荣委,求老爷一视同仁。”陶公道:“如此俱在贵职部下暂署了把总,俟有缺另补,决不负贵职之意。”贾龙谢了。陶公又问道:“适才足下言及诸将中为何有一道人?”要知贾龙回答言语,只看下回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