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终于进入了寺院。
那间寺院正就在一里之外,颇具规模,可惜年久失修,经已大半倒塌。
放目都是颓垣败瓦。
寺门前那块横匾亦断折,金漆剥落,连这间到底是什么寺院也分辨不出了。
整间寺院唯一比较完整的就是寺中那座宝塔。
那座宝塔在一个独立的院子内,高七层。
院子周围环绕着一道高墙,大致亦还算完整,门开在高楼东面。
车马也就从这道门进入,在院中停下来了。
沈胜衣推开门跃下,周围望一眼,道:“你们是住在宝塔之内?”
公孙夏道:“这宝塔除了顶层之外,其余各层都能够住人,我住在第六层,三姐与胭脂就在第五层,第四层用作存放粮食杂物,第三层是厨房,杜顺在厨房弄妥食物之后,就在第二层守望,最底一层我们拿来做马廐。”
沈胜衣道:“如此分配甚好,由今天开始,我便与公孙兄一齐住在第六层之上,可交替监视周围。”
公孙夏道:“辛苦沈兄。”
沈胜衣道:“这是什么说话。”
武三娘插口道:“算我一份。”
胭脂道:“还有我。”
公孙夏道:“有我们三人轮流守望已可以。”
胭脂道:“这是我的事,怎能够袖手旁观?”
沈胜衣道:“你不再悄悄的溜出去,让我们担心就成了。”
胭脂道:“这一次我非独不会再溜出去,甚至进寸步不出塔门外。”
沈胜衣道:“应该如此。”
胭脂道:“我不会忘记地狱刺客杀我之后才会杀我爹爹。”
沈胜衣道:“你本来就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胭脂一呶嘴,道:“别再叫我孩子好不好?”
沈胜衣笑道:“好。”
他想想忽问道:“先刻你是怎样在他们守望之下偷出去?”
胭脂道:“怎么,你不相信我不会再偷走?”
沈胜衣道:“我问你这些,目的并非在如何防范你再次那样。”
胭脂道:“是为什么?”
沈胜衣道:“你能够那样子避开他们的守望偷出去,地狱刺客也许亦能这样子偷进来,他们疏忽的地方,我未必不会疏忽,为安全设想,这件事,你非说清楚不可。”
公孙夏连忙道:“不错不错。”
胭脂道:“其实很简单。”
公孙夏不由一声:“哦?”
胭脂看一下武三娘,道:“你们不是已约好了轮流守望的?”
公孙夏道:“问题难道出在这里?”
胭脂点头道:“三阿姨实在太关心我了,不是她守望的时候,她也不肯多休息,到她守望的时候,竟然睡着了。”
武三娘道:“先刻我好像只是打了一个盹,很快便已醒转。”
沈胜衣微笑道:“一个人在极度疲倦之下,感觉与平时是不一样的。”
武三娘粉脸一红。
沈胜衣回问胭脂:“你就是那个时候离开?”
胭脂道:“嗯。”
沈胜衣道:“那时候你二叔经已入睡,以你的身手,要瞒过杜顺的耳目,当然不成问题。可是你的马......”
胭脂道:“是一匹很听话的马,而且积雪盈尺,马走在上面,根本就没有发生多大影响。”
沈胜衣道:“那个小铃......”
胭脂道:“离开的时候,金铃乃是在我的手中。”
沈胜衣道:“你倒也小心。”
胭脂道:“我是怕惊动了三阿姨与二叔,如果给他们发觉,一定会阻止我的。”
武三娘道:“未必,你坚决要去,我们说不定也会陪你回家去一看。”
公孙夏道:“你以为我们不关心,不想知道你爹现在的情形。”
胭脂道:“不以为。”
说话间,一个青衣老仆人从塔内走出来!
沈胜衣一见,道:“那位想必就是杜顺。”
武三娘道:“正是。”连随向杜顺招招手,却不作声。
沈胜衣看见有些奇怪,道:“杜顺莫非也是个哑巴?”
武三娘道:“不是哑巴却是聋子。”
沈胜衣一愕。
武三娘接道:“他的武功也不高,但忠心耿耿,随时随地,都准备为龙大哥拼命。”
沈胜衣道:“这样忠心的仆人,并不多。”
语声甫落,杜顺已来到胭脂面前,关心的问道:“小姐怎样了?”
胭脂双手比划了一下。
杜顺面目露出了笑容,道:“幸好没有事,否则叫我怎对得起老爷。”
胭脂又比划了一下。
杜顺一惊道:“敌人要来杀小姐?”
胭脂点头。
杜顺握拳道:“我老杜跟他拼命!”
胭脂笑笑,一面比划,一面指指沈胜衣。
杜顺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道:“公子原来是老爷请来帮手的好朋友。”
沈胜衣一笑颔首。
杜顺道:“老爷请来的朋友,武功一定很了得。”
沈胜衣又是一笑。
杜顺接道:“未知公子有何吩咐?”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胭脂替我告诉他,做他本来所做的已成。”
胭脂双手比划。
杜顺连连点头,一望天色,道:“我现在先进去烧饭。”
胭脂挥手,杜顺退下。
他走得并不快,所过之处,留下一行很深的脚印,武功的确并不高。
胭脂随即向沈胜衣道:“沈大哥,依你看,地狱刺客什么时候会到来?”
沈胜衣道:“片刻之后亦未可知。”
胭脂道:“我们岂非现在就要准备应付?”
沈胜衣道:“不错。”
韩平插口道:“我先去安置马匹。”
公孙夏信手将坐骑的缰绳交给韩平,转对沈胜衣道:“沈兄先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如何?”
沈胜衣道:“正有此意。”缓步踱了出去。
公孙夏亦步亦趋,时加指点。
胭脂武三娘不觉亦跟在两人的后面。
× × ×
绕着宝塔走过了一圈,又回到门前。
沈胜衣一收脚步,道:“这果然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公孙夏道:“围墙无疑建筑得很稳固,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倒塌。”
沈胜衣道:“这座宝塔虽则年代久远,仍可以看出化过一番心血,大概亦因此,建一道那么稳固的高墙来保护它。”
公孙夏道:“也许。”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整道围墙就只有这边一个门口。”
公孙夏道:“也是说,如果将门关闭,外面的人就很难进来。”
沈胜衣道:“可惜我们准备抵抗的,并不是一般盗贼。”
公孙夏道:“但是地狱刺客的手下能够一跃登上两丈高墙的相信也不多。”
沈胜衣道:“他们可以利用绳索,甚至可以将整道围墙拆下来。”
公孙夏道:“这一来,势必会惊动我们。”
沈胜衣颔首道:“地狱刺客的成功,据说一向都是得利于偷袭,突击,可是在武功方面,并非打败天下无敌手,行动如果被发现,他即使不退,我们相信也可以应付!”
公孙夏道:“我正是因为防备敌人的偷袭,一来到立即修好那道门。”
他松了一口气,道:“不过我那时准备对付的只是司马长乐的手下,这当然比较地狱刺客的手下容易应付。”
说着他过去将那两扇门户关上,再下了两道门闩。
沈胜衣目光随落在门上,道:“这道门也相当坚固。”
公孙夏道:“只惜我们人手不足,否则大可跟他们隔着高墙来一场攻防战。”
沈胜衣道:“与地狱刺客那种不择手段的人作对,除非我们请来的都是高手,否则只有加重伤亡。”
公孙夏同意道:“不错,不错。”
沈胜衣四顾一眼,道:“既然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我们目前需要做的一件事,应该就是休息了。”
公孙夏道:“地狱刺客相信还不会这么快到来。”
沈胜衣道:“以常理来推测,他在未清楚这附近的情形之前,我也相信他不敢随便采取行动,所以在最初两三个时辰,反而是应该比较安全的,由韩平守着就成了。”
公孙夏道:“一路舟车劳顿,韩平支持得住?”
沈胜衣道:“这三天以来我只吩咐他一件事。”
公孙夏道:“是什么事?”
沈胜衣道:“睡觉。”
公孙夏笑道:“如此,就不必为他担心了。”
沈胜衣回头望着武三娘,道:“经过胭脂这一次的事,轮到休息的时候,三姐可就要好好休息了。”
武三娘点头,还未开口,旁边胭脂已嚷来:“我不是说过,再不会偷走。”
沈胜衣微笑道:“敌人却是会进来偷袭。”
胭脂噗哧的娇笑道:“原来不是防备我。”
武三娘摇头道:“你就是这样小孩子气。”
胭脂道:“这件事了结之后,你才教训我如何?”
她是噗哧一笑,道:“到时候我就是不听话也不成。”
武三娘一怔。
胭脂笑接道:“因为到时候你不是我的三阿姨,是我的妈妈了,做女儿的总该听妈妈说话的,是不是?”
武三娘一张脸却红如晚霞,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胭脂笑牵着武三娘的手,转身向塔内走去。
看着她,沈胜衣心中不由得一声叹息。
——好像胭脂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又有谁忍心伤害她?
——地狱刺客是否忍心?
沈胜衣不敢肯定。
完全不敢肯定。
× × ×
黄昏消逝。
风更急。
龙飞仍然在追踪孙恩。
天逐渐暗下来,本来白皑皑的雪地,现在望上去,也只是灰朴朴的一片。
前面的蹄印逐渐也看不清楚了。
龙飞幌着第一个火熠子。
在离家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一切追踪的必需品。
火熠子是其中的一种,他准备了三十个之多。
可是他仍然只一幌便熄去,追出了一段路之后,才再次幌亮。
因为他只需要看看前面有没有蹄印。
这冰天雪地之中,他当然不能浪费,而且火熠子亮得太久,孙恩如果就在前面不远,就会发觉而不难改变主意。
在目前来说,他只有这样一条线索,怎肯让这条线索这样断去?
× × ×
火熠子剔亮了七次。
蹄印仍然在前面出现。
孙恩始终走大路,这更加方便龙飞追踪。
到现在,龙飞已能够肯定一件事。
——孙恩是真的赶回去向地狱刺客报告,否则绝不会夤夜赶路。
他精神大振,策马追下去。
× × ×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
拂晓。
雪倏的落下。
龙飞不由得担心起来。
他担心雪将蹄印掩去。
心一急,马放得更快。
这匹马,是一匹骏马,才能够驮着他走到现在,被换是一匹普通的马,早已倒下。
孙恩那匹马无疑也是一匹好马,龙飞却知道那匹马已经不能够再支持下去。
前面的蹄印越来越深,已证明了这一点。
× × ×
雪越下越大。
蹄印仍是那么清晰。
这又是证明什么?
——孙恩就在前面不远!
龙飞心念方动,一声凄厉已极的马嘶声突然遥遥划空传来。
龙飞一听,双眉暴展,策马如飞。
× × ×
马倒在路心,头已被斩下,鲜血仍然在断颈涌出,染红了附近雪地。
走不动就杀掉,孙恩无疑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龙飞并不意外。
地狱刺客的手下如何残酷剽悍,前后他已经见识过两次。
× × ×
蹄仍在抽搐,周围的雪地已经被踢得一塌糊涂,以至马旁那一行脚印亦模糊不清。
并不要紧。
模糊不清的只是马旁,马蹄踢不到的地方脚印仍然清楚。
那一行脚印一直伸展到两丈外路旁的一株大树后,每一个脚印都很深。
树后却不再见有脚印出现。
龙飞看在眼内,一声冷笑,在马尸之旁勒住坐骑,盯着那株树,道:“到这个地步还躲什么,给我滚出来。”
语声方落,马尸旁的一块雪地突然四面激射,露出了一个洞,一个人从洞中标出,手中一支软剑,飕的疾斩!
龙飞一怔,但到底武功高强,临敌经验丰富,那刹那之间,人已从马鞍横翻出去!
不过就算他不动也不要紧。
孙恩那一剑斩的并不是人。
是马!
× × ×
剑光一闪,那匹马后蹄尽断!
血射马倒!
孙恩伏地一滚,人已在两丈外,左手一按,弹起了身子。
龙飞一眼瞥见,喝道:“休走!”身形一落即起,扑了过去。
孙恩根本就没有走,冷然站在那里。
龙飞飕的凌空落在孙恩身前一丈之处,腰间长剑已出鞘!
孙恩冷然盯着他,一动也不动。
龙飞大笑道:“想不到你也是一个聪明人!”
孙恩一怔,道:“何以见得?”
龙飞道:“以你的轻功,根本就跑不过我,所以索性省去这番气力,这还不聪明?”
孙恩冷冷道:“如果我要走,早已走远 了。”
龙飞道:“是么?”
孙恩道:“一路上经过四条岔路,我放马这条路走,人却向第二条路去,你如何知道?”
龙飞道:“人不在鞍,蹄印上,深浅一看便知。”
孙恩道:“这问题更加简单,我只须将块石头或一截树木搁住鞍上就解决。”
龙飞愕然道:“为什么你不这样?”
孙恩道:“我看你也是一个聪明人,这道理难道也想不通?”
龙飞道:“你是要引我追来这里?”
他连随游目四顾。
孙恩道:“这里并没有埋伏。”
龙飞道:“哦?”
孙恩道:“我将你引到哪里也是一样,越远越好。”
龙飞道:“你知道我一定会在你的后面追踪?”
孙恩道:“老爷子一向料事如神。”
龙飞一皱眉,道:“他到底怎样吩咐你们?”
孙恩道:“老爷子早已料到你必然会跟踪在马车之后。”
龙飞道:“料到又怎样?”
孙恩道:“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追踪马车,直到你出现。”
龙飞道:“若是我不出现又如何?”
孙恩道:“你一直会出现的。”
龙飞道:“哦?”
孙恩道:“在接近胭脂藏身的地方之前,如果仍然不见其他人与我们联络,你一定会以为跟踪马车的只是我们两个人,一定会现身将我们截下来,绝不会让我们太接近。”
龙飞道:“你们难道不是两个人?”
孙恩道:“当然不是。”
龙飞道:“还有几个?”
孙恩道:“连老爷子在内,还有十一个。”
“在哪里?”
“他们十二人分成几批,都跟住你的后面。”
“我的后面?”
“不错!”
“我怎么不见?”
“第一批离开你最少也有一里路。”
龙飞闷哼道:“地狱刺客吩咐你们见到我之后如何应付?”
孙恩道:“一个拼命缠住你,其余一个立即要逃跑。”
龙飞道:“给我追到了又如何?”
孙恩道:“无论你追到与否,自觉不难逃下去,就必须杀自己的坐骑,再设法将你的坐骑也杀掉。没有马你就不能够及时赶回去救胭脂。”
龙飞瞪眼道:“你是说地狱刺客现在已开始行动?”
孙恩道:“应该开始了!”
龙飞道:“一夜之间他们就能够肯定胭脂在什么地方?”
孙恩诡异一笑,说道:“不能够才奇怪。”
龙飞心头一动,说道:“你说得好肯定。”
孙恩笑道:“因为马车上,有我们的人。”
龙飞面色一变,道:“胡说!”
孙恩道:“这时候,我还有骗你的必要?”
龙飞一想也是,喝问道:“那是谁?韩平?”
孙恩道:“我们还没有时间对付韩平,因为我们见到这个人,还是三天前的事情。”
龙飞沉声道:“那是郭安了。”
“正是。”
“郭安一向对我忠心耿耿。”
“也许是的。”
“所以,他绝不会接受你们的威迫利诱。”
“我们也没有对他这样。”
“那......”
“你当日见到的郭安已不是本来的郭安。”
“你们的人易容冒充?”
“一些不错。”
龙飞冷笑道:“那么你们的易容术亦可谓巧夺天工了。”
孙恩道:“郭安的面皮,本来就是天工。”
龙飞勃然大怒道:“你们是杀了郭安,将他的面皮剥下来做面具?”
孙恩道:“否则,怎能瞒过你的眼睛。”
龙飞握拳道:“若非郭安本来是一个哑巴,你们又焉能瞒得过我。”
“郭安是一个哑巴,对事情的确很有帮助。”
龙飞咆哮道:“好贼子!”
孙恩忽然道:“冒充郭安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
龙飞面色一变再变,道:“难道就是地狱刺客?”
孙恩道:“老爷子向来都是喜欢以真面目杀人。”
“那是谁?”
“说出来你也不会认识,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说!”
“他是一个杀人的好手!”
“好手又如何?”
“接近胭脂的时候,他突然出手,你以为如何?”
“他敢!”龙飞面色惨白。
孙恩大笑。
龙飞激动的表情忽然平淡下来,道:“他即使突然出手,亦未必能够得手。”
孙恩道:“哦?”
“我那个朋友一定能够保护胭脂。”
“郭安纵然真的失败了,还有老爷子他们。”
龙飞道:“他们亦未必能够应付我那个朋友。”
“你对他这样有信心。”
“在我所有朋友之中,我只对他一个人有信心。”
孙恩奇怪道:“他到底是谁?”
龙飞道:“我现在不妨告诉你,他姓沈!”
孙恩道:“沈胜衣?”
龙飞道:“你已经知道?”
孙恩沉声道:“武林中姓沈的高手固然不少,但值得你如何依赖的,除了沈胜衣之外,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
“听你这样说,你们其实并不知道我请来帮忙的人是他。”
“老爷子早已看出他是一个高手!”
龙飞道:“未必看得出他是高手之中的高手。”
“高手之中的高手已不止一个死在老爷子的安排下!”
“你口中说的,果真是沈胜衣这种高手中的高手?”
孙恩没有作声。
龙飞接道:“十三杀手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
孙恩点头。
龙飞道:“他们都是杀手之中的杀手,但西溪一战,全都伏尸沈胜衣剑下。”
孙恩冷笑道:“十三杀手又怎能与我们老爷子相比?”
龙飞道:“十三个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地狱刺客?”
孙恩哑口无言。
龙飞道:“这一次,地狱刺客一定会失败!”
孙恩突然道:“这是你以为。”
龙飞道:“难道你认为你们这次还能够成功?”
孙恩道:“付出的代价或者惨重一些,但一定能够成功!”
龙飞奇怪道:“怎么你一下子又变得这样有信心了。”
“因为我忽然省起,沈胜衣是一个侠客。”
“这有何关系?”
“关系可大了。”
“你只管说来听听。”
“侠客必然有一颗锄强扶弱之心。”
“地狱刺客他们难道是弱者。”
“表面上看来是的。”
“你以为他们能够骗得过沈胜衣的眼睛?”
“只要他是侠客就能够。”
“每一个都能够?”
“最少有几个能够。”
“沈胜衣是个老江湖,那种外表善良,内心恶毒的人,你以为他还见得少?”
“我知道绝不会少,但,好像老爷子他们那种人,他有生以来,相信还没有见过。”
一顿,孙恩又说道:“一个人通常都要上过一次当,下一次才知道小心的,我们这种当,上一次已经足够。”
龙飞自我安慰道:“好像沈胜衣身手那么敏捷,反应那么灵活的人,纵然上当,也一定来得及补救。”
“你当然这样希望。”
“我相信他一定来得及。”
“非相信不可,你人在这里,除了这样安慰自己,还有什么办法?”
“可以赶返!”
“没有马代步,由这里回去我看得要一天!”
“一天之内,地狱刺客能够做出什么来?”
“老爷子,除非不采取行动,否则绝对用不着一天那么多的时间。”
龙飞终于镇定不起来,颤声道:“他若是杀了胭脂他们,天涯海角我也要代他算账!”
孙恩道:“杀了胭脂之后,你就算不找他,他也会来找你——我们第二个要杀的对象岂非也就是你?”
龙飞须发皆颤道:“好!你们好!”
孙恩仰天道:“老爷子现在也许仍未得手,但无论他现在怎样,抢先我也要试试,能否杀你的了。”
龙飞道:“你非试不可!”
孙恩道:“因为就算我不试,你也一定要我试!”
龙飞冷笑道:“好像你这种没有人性的人,本来就不配活在世间。”
“说得好!”
这句话出口,孙恩的身形飕地展开,剑一引,飞刺龙飞的咽喉!
龙飞振剑疾迎了上去!
铮一声,双剑交锋,迸出了一蓬火花!
龙飞纹风不动,孙恩被震得倒飞了回去!
一飞半丈,孙恩大喝一声:“果然厉害!”正待回攻,眼前人影一闪,龙飞到了他面前!
人到剑到!
“哧哧哧”的破空声响!
只听这声响,孙恩已知道龙飞是全力进攻!
他没有退避,咬牙迎前,软剑毒蛇般颯颯抖动!
反正都是死,他决定与龙飞拼一个明白!
× × ×
两支剑刹那拼上!
剑风呼啸,天上落下的雪花还未接近两人,便已被剑气催击成粉碎!
周围的空气更觉寒冷了。
× × ×
龙飞一刺就是十七剑!
孙恩连挡十六剑,左肩已被龙飞的第十七剑刺穿!
血怒激,孙恩一张脸不由扭曲。
两人的武功相关实在太远,何况龙飞心悬爱女胭脂安危,全力出手。
十七剑之后,龙飞又是十七剑!
这次的十七剑孙恩只能接下十五剑,接不下的两剑左右刺在他的膝盖之上!
他再也站立不稳,两膝一屈,卟的倒地!
龙飞即时又一剑刺出,刺入孙恩的右腕!
孙恩右手五指不由自主一松,软剑落地!
龙飞再一剑,将那支软剑挑飞!
飕一声,那支软剑离弦箭矢一样一飞两丈,夺的钉在路旁那株枯树近树梢的树干之上!
龙飞的右脚,同时踢向孙恩的右边面颊!
孙恩哪里还能够闪避?
叭一声,皮开肉裂,嘴角亦迸开,一排牙齿连随鲜血飞出!
龙飞长剑连挑,那些牙齿还未落地,已被他一一挑飞!
× × ×
孙恩那个身子也震得横飞了出去!
他挣扎着以右肘支地,爬起半身,惊慌的望着龙飞。
龙飞看在眼内,冷笑道:“你也知道惊慌?”
孙恩颤声道:“你待要将我怎样?”
龙飞冷声道:“放心,我绝对不会杀你。”
孙恩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喜色。
龙飞即时冷笑道:“可是你也莫要太高兴。”
孙恩脸上的喜色马上收敛。
龙飞接道:“这个时候,这条道路,我相信很少会有人经过,你要生存,就得依靠自己。”
孙恩没有作声。
龙飞道:“你身上血流不止,在冰天雪地之中,能够再生存一个时辰,已是你命大!”
他冷笑又道:“万一你真的那么幸运,这个时辰之内恰好有人经过,将你救起来,也不是一件值得你高兴的事情!”
孙恩诧异的瞪着龙飞。
龙飞道:“你双膝筋骨已被我以剑割断,左肩右腕亦被我的剑洞穿,即使痊愈,以后也是一个残废,终于只能够在地上爬行!”
孙恩面色大变!
他绝不怀疑龙飞的说话。
龙飞又道:“所以今日你纵然能够逃出生天,以后日子亦是生不如死!”
孙恩嘴唇一阵颤动。
龙飞道:“我知道你口中牙齿有一颗可能藏有毒药,必要时可以自杀。”
孙恩瞠目道:“你......”
龙飞道:“我方才那一脚已将你大半的牙齿踢落,其中的一颗是一颗形状奇怪,镶金的牙齿,若是我的判断没有错误,毒药应该就在那颗金牙之内。”
孙恩张目四顾道:“那颗金牙呢?”
龙飞道:“我已经用剑挑飞!”
孙恩道:“落在何处?”
龙飞道:“自己去找寻!”
孙恩道:“你......”
龙飞道:“我要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孙恩道:“你好毒!”
龙飞道:“是我毒还是你毒!”
孙恩嘶声叫喊道:“你何不一剑杀死我?”
龙飞切齿道:“好像你这种人,一剑杀你反而是便宜了你!”
孙恩挣扎着向龙飞爬过去。
龙飞盯着他,道:“你就算爬到我脚前,我也不会再给你一剑!”
他也根本不打算站在那里等候孙恩爬过来,说完这句话,立即转身向倒在地上那匹坐骑走去。
那匹坐骑只是断了后蹄,仍然生存,悲嘶着在雪地上挣扎。
龙飞走近去,拿起鞍上的干粮水袋,一声叹息,长剑疾落!
“刷”一声,龙飞一剑割断了那匹马的咽喉。
马嘶声立即停顿!
孙恩即时一声哀呼:“杀我!”
龙飞恍如没有听到,放步奔出。
他宁可杀死那匹马,解除那匹马的痛苦,也不肯杀死孙恩,给孙恩一个痛快。
看见龙飞离开,孙恩的眼瞳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杀我!”他一再狂叫,咽喉也叫破了。
龙飞始终头也不回,迅速消失在风雪中。
× × ×
清晨。
风吹雪落,天寒地冻。
宝塔中的人相继醒来。
胭脂一起身,第一件事情就是走上宝塔的第六层。
沈胜衣就在那里睡觉。
胭脂上来的时候,他已经醒转,一见道:“这么早,有什么事情?”
胭脂笑道:“看看昨夜有没有事情发生。”
沈胜衣道:“这个要问你二叔了。”
胭脂道:“二叔呢?”
沈胜衣道:“在上面那一层。”
话口未完,公孙夏已从第七层的楼梯走下来。
胭脂奇怪道:“二叔,你躲在上面干什么?”
公孙夏道:“守望。”
胭脂道:“怎么不在这里?”
公孙夏道:“我若是在这里逡巡,沈兄如何能够入睡?”
胭脂道:“这也是,但上面那一层不少地方崩缺,四面当风,夜里那冷,么你抵受得了?”
公孙夏道:“我在一角烧了一个火盆,倒也不觉怎样。”
胭脂道:“有火光,不是很容易被敌人知道我们的藏身所在?”
公孙夏道:“这根本已经不成为秘密了。”
胭脂点头。
沈胜衣道:“相信昨夜地狱刺客即使已率领手下到来,再冷也不敢在外面生火取暖。”
胭脂道:“恐怕暴露行踪,给我们发觉?”
沈胜衣道:“正是。”
胭脂回问公孙夏道:“二叔,昨夜有没有看见火光?”
公孙夏道:“没有,否则沈兄与我已经采取行动。”
胭脂道:“那么,昨夜可够他们受的了。”
公孙夏道:“也是活该。”
胭脂道:“最好他们一个个昨夜全都冷死。”
公孙夏笑道:“这可是妙想天开。”
胭脂道:“那种恶人本来就是不容于天理。”
沈胜衣道:“大概如此,这次假手我们来将他们处决。”
胭脂问道:“他们现在真的已经在外面?”
公孙夏道:“目前还未能够肯定,昨夜一夜,外面全无声息,方才我仔细观察四周,也不见有任何异样的地方。”
胭脂道:“会不会地狱刺客收不到那个假郭安的飞鸽?”
沈胜衣道:“如果这些也拿捏不准,地狱刺客相信绝不会有今天的恶名。”
胭脂道:“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的一个人?”
沈胜衣道:“相信不久,我们就会知道的了。”
公孙夏突然问道:“三姐身在知否你上来了。”
胭脂道:“我上来的时候,她已经醒转。”
公孙夏道:“有没有跟她说一声?”
胭脂道:“我有说。”
公孙夏道:“现在你已经知道昨夜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胭脂道:“二叔这是要赶我下去。”
公孙夏道:“不下去也成,总之莫骚扰我睡觉。”
胭脂道:“那么沈大哥怎样?”
沈胜衣说道:“当然是上去塔顶守望了。”
胭脂道:“我跟你一起。”
沈胜衣说道:“为什么不留在三姐身旁。”
“我有些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近来的遭遇。”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不是说故事的时候。”
“有个人跟你聊聊,时间也没有那么难过,是不是?”
沈胜衣道:“话虽如此,现在可是非常时期,精神一分散,敌人偷进来也不知道就糟了。”
“那么我应该怎样?”
“还用问,自然是回到三姐身边。”
“看来只有这样了。”这次轮到胭脂叹了一口气。
沈胜衣一笑举步,走向那边的楼梯。
胭脂无奈下去。
× × ×
宝塔的第七层不少地方经已崩塌,风从四面吹入。
墙角那个火盆的火焰“毕剥”的不住飞舞,但因为烧得猛烈,也实在驱去不少寒气。
沈胜衣信步走了一圈,只见宝塔外一片银白,人固然不见,鸟兽亦绝迹。
周围非常的平静。
沈胜衣反而担心起来。
暴风雨的前夕也总是特别平静的,而且越平静,来势就越激烈。
天气变幻是这样,地狱刺客的攻势是否也是这样?
× × ×
未到正午,将近正午。
一阵阵轰隆的巨响突然遥遥传来。
宝塔中所有人都震惊。
公孙夏一惊而醒,一个箭步标到窗前去,迅速的转了一圈。
周围并没有任何异样。
巨响传来的那方向也没有。
他心中奇怪之极,一闪身,不由自主的奔了上去。
沈胜衣站在上面,正望着那方。
轰隆之声仍未绝。
公孙夏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胜衣道:“相信就是雪崩。”
公孙夏手指道:“那方?”
沈胜衣点头道:“只是距离这里太远,否则在塔上我们应该可以看得到。”
公孙夏道:“那轰隆之声在这里听来,却是如此惊人。”
沈胜衣道:“可见这次的雪崩是何等严重。”
公孙夏道:“会不会是地狱刺客他们弄出来的?”
沈胜衣道:“如果他们能够弄出这场雪崩,应该有能力将这座宝塔粉碎。”
公孙夏“哦”的一声。
沈胜衣道:“这场雪崩若是人为最少要好几十桶火药。”
公孙夏道:“火药。”
沈胜衣道:“火药并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武林中除了霹雳堂之外,好像还没有什么人懂得,霹雳堂的当家火霹雳与地狱刺客据说却是有杀子之仇,至今火霹雳尚在追查地狱刺客的下落。”
公孙夏道:“这件事我也有耳闻。”
沈胜衣道:“所以这场雪崩相信只是天灾,再说,地狱刺客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好处。”
公孙夏道:“不知何故,自从昨夜开始,我就变得多疑起来。”
沈胜衣一笑,道:“用不着这样紧张,记着,地狱刺客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
公孙夏道:“地狱本来就不是神住的地方。”
沈胜衣笑接道:“劳烦公孙夏兄下去告诉各人一声,省得他们惊慌。”
公孙夏道:“我这就下去。”转身举步。
沈胜衣旋即周围巡逻起来。
雪崩虽然没有可能是地狱刺客弄出来的,地狱刺客却有可能利用他们的注意力,被这声音巨响引开的时候采取行动。
宝塔之外却始终不见人影。
× × ×
午后。
风雪更凌厉。
一行人冒着风雪,由雪崩那方向宝塔这边走来。
这时候,是韩平在第七层塔内守望,一见立即大呼道:“人来了。”
各人方在宝塔的第四层之内用膳,一听都放下了碗筷。
只有杜顺例外。
杜顺是一个聋子,可是一见其他人这样也知道有事发生,不由自主亦将碗筷放下来。
沈胜衣连随站起身子,吩咐道:“胭脂与三姐回去上面,没有必要不要离开,杜顺留在这里,我一会叫韩平下来,助他紧守上去第五层的通道。”
胭脂连忙举手向杜顺比划一番。
沈胜衣同时招呼公孙夏,道:“公孙兄与我上去第六层监视来人。”
公孙夏应声纵身穿出。
沈胜衣再叮嘱武三娘,道:“胭脂交给三姐了。”
武三娘道:“放心。”
语声未落,沈胜衣人已纵身掠过楼梯。
× × ×
“人在哪方?”
公孙夏一上了第六层立即振吭高呼。
韩平在第七层之上应道:“西方。”
公孙夏长形一展,掠至西面窗前。
这时候,沈胜衣亦已上到来,高呼道:“韩平快下去四楼与杜顺会合。”
韩平一声:“是!”飞奔而下。
沈胜衣紧接一个箭步,抢到公孙夏身旁。
公孙夏戟指西方,道:“在那边。”
沈胜衣放目望去。
雪地上果然有一行人向这边缓缓的走近。
雪花飞舞,距离又远,他们虽则眼睛锐利,仍然看不出那是什么人。
沈胜衣眯起眼睛,道:“来的人可真不少。”
公孙夏道:“沈兄看他们是否地狱刺客的人。”
沈胜衣道:“这么远,面目都不清楚,如何能肯定。”
“不过这些人来得未免可疑。”
沈胜衣道:“这个时候,这种天气,的确可疑。”
话口未完,身形飕的一闪向南,道:“看看其他几面又怎样?”
公孙夏身形应声闪向北面,凝目向外望去。
沈胜衣仔细一望,说道:“南边没有人。”
公孙夏道:“北面也不见人。”
沈胜衣身形再转,说道:“东面也不见。”
公孙夏道:“沈兄,如何?”
沈胜衣道:“公孙兄监视东北两面,西南两面交给我。待来人接近再打算。”
公孙夏一声:“好!”左手已扣住了金钱镖,右手亦松开了腰间一把缅刀的活扣。
嗡一声,刀抖得笔直。
他以暗器成名,可是刀上功夫,绝不在那一手暗器之下。
刀在手便又飞出,钉在一旁的墙缝之内,他空出的右手连随抓住了四颗飞蝗石,指缝间同时平夹住了三支透骨钉。
暗器与兵器都已准备妥当,只等敌人的出现。
沈胜衣虽然没有公孙夏那么紧张,却也丝毫不敢大意。
× × ×
风呼啸,雪在飞。
那些人终于来到了围墙之外,大门之前。
一行十个人。
当先两个中年人劲装疾服,一个腰挂单刀,一个背插双枪。
随后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书生,与一个丫环,扶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
这个女人老大一个肚子,竟然还是个孕妇。
三人之后又是一个丫环,手托着一个看来只有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男孩子圆圆的一双脸已经冻得通红,就像一个熟透的大苹果,眉目清秀,相当惹人喜爱。
跟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相扶着一个相貌慈祥、鬓发俱白,头戴暖帽,身穿貂袄的老翁。
一见大门紧闭,他们的面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 × ×
沈胜衣公孙夏看清楚来人,亦是大感诧异。
公孙夏皱眉道:“这是一家人。”
沈胜衣道:“看来就是了。”
公孙夏说道:“可是,那两个劲装疾服......”
话说到一半,那两个劲装疾服的中年人一抬头看见他,背插双枪的一个连随高呼道:“塔上的朋友!”
公孙夏截口道:“下面是什么人?”
背插双枪的一个应声说道:“在下丁宽!”
腰挂单刀的一个接口说道:“在下李成。”
丁宽又道:“我们都是镇远镖局的镖师,这次护送薛老爷回家,不幸在前路遇上雪崩,车马都惊散,而且死了好些人,只剩下我们侥幸逃得性命。”
公孙夏道:“你们到来这里,想干什么?”
丁宽道:“前面的路已被雪封闭,我们只有回头,附近一带,只见这座宝塔,所以走来暂避风雪。”
公孙夏道:“往东再走几个时辰,就有人家。”
丁宽道:“我们再走几个时辰倒不成问题,只是薛老爷一家人经已不能够再支持。”
那个中年书生即时道:“拙荆有孕在身,实在不能够再走下去了。”
他虽然高声说话,并没有丁宽李成两个人那么清楚。
公孙夏低声道:“这两个人似乎不是练家子。”
沈胜衣点头,道:“丁宽李成两人的内力也不觉好。”
中年书生不见回答,又道:“家父已七十,小儿年仅九岁,一老一幼,亦是不能够再走远,两位就行个方便,让我们进来歇歇。”
话口未完,那个小孩子已放声哭了起来。
他哭着叫道:“爹,我好冷。”
中年书生叹了一口气,那个孕妇勉强招手道:“过来娘这边,让娘抱着你。”
那个小孩子扶着丫环走了过去。
孕妇想俯身,一条腰却弯不下。
中年书生叹息道:“娘子,你小心自己好了!”
说着他伸手拖着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哭个不休。
孕妇看着不觉流下了眼泪。
那个老人似乎亦想走过去,可是一双脚尽在颤抖,突然一栽。
两个家人慌忙扶住。
丁宽回头望一眼,脚一顿,摇头道:“这寺院想必已是无主之地,两位就是让我们进来,也没有什么损失。”
公孙夏微一皱眉,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在这里,乃躲避仇敌,若是让你们进来,仇敌到来,说不定会害了你们的性命。”
丁宽李成相顾一眼,李成道:“但目前这种情形,也顾不得那许多的了。”
公孙夏突然问道:“你们真的是镇远镖局的镖师?”
丁宽道:“朋友难道认为我们是冒充的?”
公孙夏不答反问:“镇远镖局的总镖头叫什么名字。”
丁宽道:“柳风清。”
公孙夏道:“柳风清一把阴阳扇横扫两河,据说就只是十七年前初出道的时候败在一个人的剑下。”
丁宽道:“是十三年前。”
李成接道:“也不是败在剑下,是败在一个人的暗器下。”
公孙夏问道:“是什么人,有这种本领?”
李成道:“千手佛。”
公孙夏道:“那是我记错了。”
李成道:“我看并不是朋友记错,只是借此来试探我们。”
公孙夏抱拳道:“强敌当前,我们不能不小心。有得罪的地方,柳总镖头面前尚请包涵。”
李成道:“哪里话,尚未请教......”
公孙夏截口道:“是了,镖局那位刘驼子可好?”
李成丁宽两人齐皆一怔。
丁宽脱口道:“哪个刘驼子?”
公孙夏面庞一寒,道:“好小子,终于露出马脚了。”
丁宽李成又是一怔。
公孙夏看在眼内,厉声道:“如果你们真的是镇远镖局的镖师,怎会不知道刘驼子这个人?”
丁宽摇头道:“我们就是不知道。”
李成接问道:“朋友口中的刘驼子,在镖局内干什么工作。”
公孙夏道:“烧饭。”
丁宽道:“在镖局之内烧饭是钱小三夫妇。”
李成道:“我在镇远镖局已六年,从来没听过有所谓刘驼子,如果有这个人。相信是六年之前的事情。”
公孙夏道:“六年之前,镇远镖局之内并没有一个刘驼子。”
李成道:“这就奇怪了。”
丁宽追问道:“然则那个刘驼子是什么时候在镖局之内工作的?”
公孙夏道:“我也不知。”
丁宽道:“哦。”
公孙夏说道:“根本就没有刘驼子其人。”
丁宽李成相顾苦笑。
李成说道:“朋友仍然是不相信我们么?”
公孙夏道:“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丁宽道:“莫非以为我们这次到来是受了你们仇敌指使?”
李成叹息道:“如果是这样,我们绝不会带着这样的一家人。”
丁宽接道:“倘若朋友还有怀疑,那我们两个人尽可以远远的退开,你们就让薛老爷一家进内好了。”
李成又道:“冰天雪地,朋友你们难道连一点恻隐之心也没有?”
公孙夏不由回顾沈胜衣,道:“我看他们怎也不会是地狱刺客的手下。”
沈胜衣道:“委实不像。”
公孙夏道:“丁宽李成两人若非镇远镖局的镖师,在我方才那一番试探之下,早就已露出马脚了。”
沈胜衣道:“你试探的很好。”
公孙夏道:“对于镇远镖局柳风清这个人,我虽然与他素未谋面,其人其事,多少我也知道些。”
沈胜衣道:“我知道你就是千手佛的弟子。”
公孙夏道:“那么,就让他们进来如何?”
沈胜衣还未回答,胭脂武三娘已然从下层上来。
胭脂道:“沈大哥,那个孩子哭得那么可怜,一定是又冷又饿了,不认他进来,说不定冷坏了他。”
武三娘亦道:“还有那个孕妇,看肚子只怕已经有七八个月的了,再这样站在风雪中,冷着了可是两条人命。”
沈胜衣终于颔首,道:“我就下去放他们进来。”
胭脂道:“我也去。”
沈胜衣摇头,道:“你跟着三姐,不得离开第五层宝塔半步。”
胭脂道:“难道你仍然怀疑他们。”
沈胜衣道:“我只担心地狱刺客已在一旁窥伺,乘我们分神之际采取行动。”
他转对公孙夏道:“公孙兄也请仍然留在这里,小心监视周围。”
公孙夏道:“放心好了。”
沈胜衣立即拾级走下。
× × ×
以沈胜衣的轻功,要跃下这七层宝塔,简直比吃杯茶还要容易,但是他宁可逐层下去。
他这是为了隐藏实力。
虽则并没有任何发现,他总觉得地狱刺客已经窥伺在附近。
走到第四层,韩平杜顺左右迎前来。
杜顺连声道:“公子是不是决定给他们进来?”
他虽然耳聋,但韩平在旁,早已用手势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沈胜衣点头。
杜顺道:“这是一件好事啊。”
沈胜衣脚步不停。
韩平追上,道:“让我去开门。”
沈胜衣没有拒绝。
杜顺也跟在两人后面。
× × ×
出了院子,来到门前。
杜顺韩平左右齐上,取下门闩,拉开门户。
孩子的哭声立时停下。
十个人,不约而同都露出一脸感激之色。
韩平连忙摆手道:“快!快进来,快进来。”
一行人鱼贯进入。
丁宽李成走在最后,一入立即抱拳,连声道:“谢谢,谢谢!”
韩平道:“不用谢。”
杜顺一旁接口道:“你们饿不饿?”
丁宽道:“水粮都在马上,雪崩的时候,我们正准备取出进食。”
杜顺道:“嗄?”
韩平一面对他打了一个手势,一面应道:“这是说,你们这顿饭,还没有吃的了。”
丁宽道:“是的。”
韩平双手又对杜顺比划了一下。
丁宽看见奇怪道:“这位老伯......”
韩平道:“他的耳朵不大好。”
丁宽道:“哦......”
杜顺即时道:“我去给你们准备一些食物。”
丁宽道:“这怎么......”
沈胜衣那边应声道:“丁镖头无须客气。”
丁宽尚未回答,旁边那个中年书生已一欠身,道:“这位公子尚未请教......”
沈胜衣道:“在下姓沈。”
“原来沈公子。”中年书生道:“在下薛允......”
沈胜衣道:“幸会。”
薛允回顾身后那个白发老人,道:“那位就是家父......”
白发老人道:“老朽薛长生。”
沈胜衣道目光一转,道:“老伯没事吧。”
薛长生颤声道:“没事,却险些吓破了胆子。”
沈胜衣道:“雪崩的确可怕。”
薛长生道:“老朽活到这个年纪,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
沈胜衣道:“家人都平安就好了。”
薛长生连连点头。
薛允这时候又介绍那个女人,道:“这是拙荆。”
沈胜衣道:“嫂夫人这个时候应该留在家中。”
薛允微喟道:“小畜生不知天高地厚,玩耍的时候,打伤了当地的小衙内,不得不小举家迁回故乡。”
那个小孩子立时嚷了起来:“是人家先动手的。”
“住口!”薛允喝道:“你闯下了这个大祸,连累祖父爹娘落到这般田地,还不知错。”
那个小孩子垂下头。
薛允回对沈胜衣道:“他叫永昌,年纪虽小,却是胆大包天。”
沈胜衣道:“男孩子胆大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薛永昌笑道:“这位叔叔说得是。”
薛允瞪了他一眼。
沈胜衣道:“院子风大,几位且进塔内吃些东西。”
薛允欠身道:“打扰你们实在过意不去。”
沈胜衣道:“哪里话。”
薛允手一推那个孩子,道:“永昌还不过去多谢沈叔叔。”
薛永昌应声奔了过去:“多谢你,沈叔叔。”
沈胜衣道:“不用谢。”
薛永昌一跃一跳的嚷叫道:“叔叔抱我。”
他看来是那么天真。
沈胜衣不由自主的探手将他抱起来。
“呱”一声,恐怖已极,乌鸦一样的叫声,这时从那个老人薛长生的口中传出来。
× × ×
鸦啼声一响,宝塔后面的围墙之上立即冒出两团白色的东西。
那是两个人,白衣白履,面庞亦用一块白布幪住,只露出两只眼睛。
在雪地上,要发现这两个人实在不容易。
那些人向塔前进来的时候,这两人已在塔后出现,却不是走来,是爬来。
爬得也并不快,所以沈胜衣公孙夏都没有发觉。
塔前走来的那些人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与及漫天的风雪,也不无影响。
之后这两人就贴着墙壁站在围墙下,直至现在听到鸦啼声。
啼声一入耳,他们的左手就射出一条漆成白色的铁链。
铁链的一端连着十支铁爪。
铁爪一搭住墙头,两人已飞快纵向落在墙头之上。
这两人的轻功显然就不错,有这两条铁链帮助,更加迅速。
一上墙头,铁链又飞出,这一次是飞向宝塔那边。
铮铮的两声,两只铁爪分别抓住了宝塔第五层第六层的窗沿。
两个白衣人的身子旋即箭一样射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