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黄昏。
夕阳边,云淡淡,小桥外,柳丝丝。
萧七缓步从柳林中走过。
走向那边小桥。
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袂,也吹给他柳花的芬芳。
他嗅着这柳花的芬芳,精神更清爽,走出了柳林,一点醉意也都已没有。
他已经醉了差不多一天。
每当杀人后,他总是习惯躲起来醉一醉,以酒洗心中的杀气,洗去所吸入的血腥味。
那条柳堤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酒家,他就买醉在间酒家之内。
只是醉,并未倒。
他带着七分醉意在那间酒家之内画了一幅画,做一首诗。
画画的就是那条柳堤上的风光,诗吟的也是。
诗写在画上。
他文武双全,诗书画方面的成就虽然比不上他的武功,但两河名士,比得上他的,却也没有多少个。
很奇怪,他作画写诗,大都在杀人之后。
也许他亦是藉之消除心中残余的杀气血腥味。
幸好他喝酒作画写诗的时候并下多。
他不喜欢杀人,一点也下喜欢,可是面对恶人,路见不平的时候,心中的杀气却立即火焰般飞扬,手中剑不动则已,一动必杀人,绝不留情。因为他练的根本就是杀人的剑术,无情的剑术,传他的剑术的也并不是别人,就是无情子。
“中原第一剑”无情子,无情子纵横江湖数十年,斩恶除奸,心狠手辣,一支无情剑,七七四十九式断肠剑法,据说未逢敌手。
无情剑现在挂在萧七腰间,至于七七四十九式断肠剑法,萧七也已尽得无情子真传。
无情子在萧七出道之后,亦已退出江湖。
他一生之中,就只有萧七这个徒弟”这个徒弟总算还没有令他失望。
萧七青出于蓝胜于蓝,无情剑下诛杀的无不是奸恶之徒。
所以很多人都说,萧七是一个侠客。
每听到这种说话,萧七都只是淡然一笑。
他并没有立心做一个侠客,他所以路见不平,除强扶弱,只不过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那样做。
也许他虽无意做一个侠客,体内流的却是侠义之血。
× × ×
小桥流水。
一个人铁塔也似立在小桥上。
这个人六十左右年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跨一把长刀,一身锦衣夕阳下闪闪生辉。
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袂,桥下流水有他的倒影。
夕阳将下,天地苍茫,一股难言的豪迈之气,猎猎衣袂飞舞响声中,从这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了。
他瞪着萧七走近。
萧七并没有发觉这个人的存在,头低垂,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一步踏上桥头,才有所感觉,猛抬头,目光落在那个锦衣人的面上,一落一怔,脚步一顿,失声道:“董千户!”
锦衣人环眼一翻,叱喝道:“大胆萧七,竟敢直呼我名字!”
霹雳也似的叱喝声,震人心弦。
萧七又是一怔,随即抱拳道:“董老前辈!”
董千户咧开嘴大笑,道:“这还差不多。”
“奔雷刀”董千户二十年前便已经名震江湖,刀出如奔雷,性情也是霹雳一样,当真是人快刀快。
他名字本来并非叫做千户,千户这个名字是别人替他改的,也名符其实。
对于这个名字他一些薏见也没有,欣然接受。
因为无论如何,这比他本来的名字好得多了。
他也是乐平县的人,退出江湖之后,也就在乐平县住下,一直没有离开。
所以萧七对于这个人并不陌生。
可是这个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却仍是不免有些儿奇怪。
他奇怪问道:“这么巧。”
董千户摇头道:“一些也不巧。”
萧七愕然道:“老前辈莫非是有意在这里等我?”
董千户道:“不错!”
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前天找已经接到消息,知道你回来。”
萧七道:“好快的消息。”
董千户道:“一接到消息,我就准备起程去找你,谁知事情那么巧,不迟不早来了几个老朋友!”
他一捋颔下长须,道:“几年不见,难免喝上几杯,该死的酒,竟然醉了我整整一天!”
萧七笑笑道:“老前辈喝的只怕不是几杯。”
董千户哈哈大笑道:“这个当然,莫说几杯,就算几壶,也未必醉倒我。”
萧七道:“良友相逢,把酒聚旧,未尝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一个人开心之下,自然就会多喝几杯。”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萧七道:“反正我是回家去,老前辈来不来找我其实都一样。”
董千户道:“我却等不及了。”
萧七听得奇怪,正想追问,董千户的话已接上:“我今天早上才动身,估计你应该来到这附近的,所以起程之前,先教了几个奴才赶来将你留住,就是你半途改变主意,溜到别处去,也可以有一个消息,那晓得我人来到,奴才们一个个回报,都说到处不见。”
萧七又待开口,可是董千户的话又抢先接上:“我只道你闻风先遁,独自到处找了一趟,来到这桥上,一口气无处发泄,正准备将这条桥踏断,谁知道你小子就从那边走过来。”
萧七道:“幸好我及时出现,否则教老前辈你连人带桥堕进水里,如何过意得去?”
董千户一笑,连随又板起脸孔,道:“你小子整整一天到底哪里去了?”
萧七直言道:“躲在一家酒家内喝酒去了。”
董千户目光一落,萧七衣衫上酒痕斑驳。
目光一落一抬,董千户就想起了一件事,道:“你莫非又杀人了?”
萧七笑笑道:“老前辈还记得我这个习惯。”
董千户道:“你这个习惯不好。”
萧七点头,道:“的确不好。”
董千户目光一闪,道:“今天有消息传来,中州双煞伏尸在那边柳堤之上,齐眦肠断,莫非就是你小子下的手?”
萧七没有否认,道:“正是!”
董千户放声大笑,道:“杀得好!”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这万家兄弟无恶不作,若非这几年我骨头懒得可以,不想外出,若是他们就住在乐平县的附近,我早已拿刀去砍掉他们的脑袋!”
萧七道:“晚辈代劳也一样。”
董千户道:“这兄弟二人武功听说也有几不子,而且诡计百出。”
萧七道:“这是事实。”
董千户笑道:“好小子,有你的!”
萧七道:“若换上前辈出马,是必一刀一个,杀得更爽快!”
董千户一笑骂道:“小子你少拍我马屁!”
萧七道:“前辈一把奔雷刀,江湖中人岂非早就已闻风丧胆!”
董千户大笑道:“那是陈年旧事,现在宝刀老矣,英雄老矣。”
他话说得似乎很谦虚,其实一些也不谦虚。
因为他的心中,人仍是英雄,刀乃是宝刀。
这个人年纪虽然一大把,豪迈还是不减当年,也仍喜欢被人捧承。
萧七正想趁他高兴,问他此来何事,但又给董千户抢在前头。
董千户笑问道:“中州双煞为什么要找你拚命?”
萧七道:“因为我曾经强闯万家,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
董千户又问道:“还有呢?”
萧七道:“抢走了万老二的老婆。”
董千户笑容一敛,板起脸孔道:“你小子当真色胆包天!”
萧七叹息一不道:“晚辈可是替朋友抢的!”
董千户道:“助纣为虐,更是罪加一等!”
萧七道:“万吉那个老婆却是抢自我那个朋友。”
董千户道:“大胆万吉,心目中难道没有王法?”
萧七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王法为何物。”
董千户道:“这么说,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哪。”
萧七道:“即使不太好,也不会是太坏的事。”
董千户道:“中州双煞,本就死不足惜。”
萧七道:“有前辈这句话,晚辈就安心了。”
董千户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礼?”
萧七道:“对于前辈侠客,晚辈一直是深心尊敬的。”
董千户闷哼道:“我还以为你心目中没有我这个老东西。”
萧七道:“岂敢岂敢。”
董千户道:“谅你也不敢!”
萧七忙问道:“未悉前辈这一次找我何事?”
董千户道:“要人!”
萧七一呆,道:“谁?”
董千户道:“就是湘云那个丫头!”
萧七又是一呆,问道:“湘云她怎么了?”
董千户道:“难道你没有见过她?”
“没有。”
“当真?”
“绝无虚言。”
董千户皱眉道:“湘云那个丫头到底哪里去了?”
萧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董千户回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乐平县的?”
“半年之前!”
“你离开乐平县之后三日,湘云就叫我让她出去跟你闯闯。”
“有这种事情?”
“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那么前辈可有答应?”
“当然没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武功又未练好,学人闯什么江湖。”
“湘云不成竟偷偷溜了出去?”
“正是!”
“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我拒绝她的第二天。”
“有没有留字……”
“有,就是说去找你!”
萧七感觉脑袋已涨大一半,道:“我却是一直没有见过她。”
董千户嘟哝道:“我早就告诉她说,小子你像百虫一样多爪,别说你已离开三天,就是只一天,要找你也不容易。”
萧七摸着脑袋道:“我这次出门,本来就是打算到处走走,难得在一个地方留两天。”
董千户道:“这就难怪那个丫头找不到你,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无一处地方不陌生,自然推测到你的行止,也不憧抄快捷方式。”
萧七道:“前辈意思是,她一直追在我后面?”
董千户道:“希望如此。”
萧七道:“嗯。”
董千户目露忧虑之色,道:“但江湖险恶,就是半途出乱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萧七道:“湘云妹子不是命薄之相,一定不会出事的,老前辈不必担心。”
他口里虽然这样说了,其实内心也担心得很。
江湖上如何险恶,他是知道的。
毕竟他也闯荡过江湖。
董千户更是老江湖,也听得出萧七在安慰自己,环眼一瞪,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看相?”
萧七苦笑道:“湘云妹子到底如何,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端倪。”
董千户道:“哦?”
萧七道:“她若是追在我后面,我既已回来,一两天之内,相信她也会回来的。”
董千户道:“否则如何?”
萧七叹息道:“晚辈再出外一趟,无论如何将她找回来。”
董千户道:“话出你口。”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当然!”
“好!”董千户把须一捋。“今天老夫就放你一马。”
听口气,他竟是准备打架来的。
萧七吁了一口气,一颗心却未放下。
董千户也未放下,叹息道:“早知道如此,我就索性与她走一趟。”
萧七道:“嗯。”
董千户叹息接道:“我只得这一个女儿,若是她有什么不测,那在九泉不,教我如何对她的母亲?”
萧七道:“这十天八天便有分晓,半年都等了,前辈也何妨再等十天八天?”
董千户道:“这半年以来我倒也不大担心。”
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因为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找到了你。”
萧七道:“晚辈着实毫不知情!”
董千户环眼一瞪,突然道:“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惟你是问。”
萧七一个头立时大了两倍。
他只有叹了一口气。
董千户面容突然又一宽,道:“说句老赏话,你看我这个女儿怎样?”
萧七道:“很好。”
董千户道:“那是说,你很喜欢她?”
萧七道:“我……”
董千户道:“湘云回来之后,我就将她嫁给你好不好?”
萧七急忙道:“前辈……”
董千户截口道:“我跟你父亲马马虎虎也算是朋友,他在生的时候,也是很喜欢湘云的,你们两个娃娃平日不是也很谈拢得来?”
“前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什么好怕的。”他连随转过话题,道:“中州双煞我早就想砍掉他们的脑袋了,你替我将他们杀掉,大快我心,来“我请你到那边酒家喝几杯!”
萧七摇手道:“晚辈的酒意还朱全消,再喝就会醉得一塌糊涂。”
董千户笑道:“醉就醉,难道你怕中州双煞死而复生,来找你麻烦!”
萧七摇头。
董千户接道:“走!”
萧七苦笑道:“晚辈最多只能奉陪三杯。”
董千户哈哈笑道:“有酒须尽欢,三杯两杯,有什么乐趣。”
“晚辈……”
“老夫现在虽然还未成为你的岳父,马马虎虎也是你的长辈,长者之言,岂可不从?”
这句话说完,董千户就大踏步前行。
萧七苦笑举步。
也只有苦笑。
× × ×
又是黄昏。
蝶困梨花月,马嘶杨柳舂。
归路黄昏。
× × ×
夕阳这边方下,月亮那边已然升起。
今天已经是十五。、十五月圆。
残霞未散,夜色未临,淡月无光,淡如梨花。
乐平县城的城墙已在望。
董千户飞马从梨花树不奔过,反手拗不了一支梨花,打在马臀上。
马痛悲嘶,四蹄狂洒。
梨花亦尽散,只剩不一条树枝。
董千户目光一落,大笑将树枝拋下。
这个人毫无疑问不是一个惜花人。
萧七紧随在董千户之后,经过梨花树不并没有攀折一枝梨花。
过了梨花,奔入柳林,却拗不一枝杨柳,也反打在马臀上。
马负痛发力狂奔,迅速又追近了董千户。
在他们的身后,怒喝连声,马蹄雷鸣,九匹马箭矢般追来”九匹马,却有十一人。其中四人乃是同骑在两匹健马之上。
这十一人并不是无名之辈,乃是毒龙寨的十一个寨主。
毒龙十一刀!
× × ×
萧七实在只想奉陪三杯。
可惜他奉陪的不是一般人,乃是董千户,三杯之后,董千户三再劝酒,见萧七仍不喝,就将刀拔出来。
萧七并不想跟董千户打架,所以他只有喝酒。
幸好董千户只要他喝酒就成,并没有要他一杯换一杯,虽然是这样,董千户醉倒的时候,他也已有了七分醉意。
董千户醉了几乎十二个时辰,萧七当然不会就这样将这位长辈拋下,而且他走起路来,也已经摇摇摆摆。
所以他只有留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写诗,再作画。
他只是睡觉。
到他醒来仍然有三分醉意,但是到董千户醒来,他已经一分醉意也没有。
他没有,董千户有。
两人吃过一些东西,正准备起程,毒龙十一刀就来了。
他们是进来喝酒的。
看见他们的坐骑,董千户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要买两匹马代步。
他看中了那一匹马的其中两匹,而且出了一个合理的价钱。
可惜毒龙十一刀并不是马贩子,他们也不想卖掉坐骑,一匹也不想。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等钱来用。
即使等,他们也不用卖马。
毒龙寨是个强盗窝,十一刀是十一个强盗。
真真正正的强盗。
他们不肯卖,董千户却一定要买,拋不钱,招呼萧七一声,骑上马就走。
长者之命,岂可不从。
所以萧七慌忙也上马,紧追在董千户的后面。
他虽然不认识毒龙十一刀,但也看得出,眼前这十一个人不是普通人。
也知道董千户闯出了大祸。
果然不出他所料。
是可忍,孰不可忍?
× × ×
董千户仍然有三分醉意,一个身子在马鞍之上摇摇摆摆。
萧七紧追在后面,只看心惊肉跳。
可是董千户居然一直没有栽下马来,那匹马在他的策骑不,却横冲直撞。
他现在走的不是大道。
乃是走在大道旁的柳林中。
他策马如飞,左穿右插,居然没有连人带马撞在柳树。
这就连萧七也有些佩服了。
× × ×
马快如飞,从两株柳树中奔过。
两株柳树之后,还有一株柳树。
那株柳树距离不过一丈,正在两树之中。
董千户大笑回头。
笑声方出口,马已撞在正中那株柳树之上。
“蓬”一声,人仰马翻,好一个董千户,他竟能够在那刹那之间离鞍飞起,掠上了旁边一株柳树上。
萧七在后面忙将坐骑按住,道:“怎样了?”
董千户道:“还好还好。”
萧七捏一把冷汗道:“没有受伤?”
董千户道:“没有。”
萧七道:“那么你现在准备好你那把宝刀了。”
董千户飘身跃不,一舒拳脚道:“我正有意思活动一下筋骨!”
话口未完,后面马嘶声乱响,七匹马十一个人如飞奔至,绕着两人疾驰了一圈,纷纷停下。
马上连随滚鞍跃下,十一个人前后左右将两人围在当中。
呛啷声接起,刀出鞘,萧七目光一扫,苦笑道:“你现在就是不想活动一不筋骨也不成。”
董千户双手捧头摇一摇,大笑道:“幸好我的脑袋现在虽还未完全清醒,也只不过有些微疼痛。”
一个冰冷的声音实时划空传来,道:“要不要我们来替你治一治?”
说话的是一个颧骨高耸,脸颊如削的中年人。
也正是毒龙寨的瓢把子。
董千户应声望去,笑问道:“你们懂得治头痛?”
“多大的头痛我们都懂得治,而且保证药到病除永不会复发!”
“到底什么药,这样灵?”
“刀!”
“刀也能够治头痛?”
“一刀砍不你的头颅,看你以后还痛不痛。”
“原来是这样治。”
“正是这样!”
“这个药方不好,你们有没有第二种比这更好的药方?”
“只此一种。”
“那么我情愿由得这个头痛不去,不治了。”
“不治也不成!”
语声陡落,柳林中闪起了一片刀光。
萧七叹了一口气,从马上跃不。
董千户实时瞪着他,道:“看来你一会又要喝酒了。”
萧七只有叹气。
董千户目光一转,道:“用刀的大夫,先报上名来!”
“毒龙寨“毒龙十一刀!”
董千户一怔,倏的大笑了起来。
实时一声叱喝道:“老匹夫,你笑个什么?”
董千户一搓双手,大笑道:“我方在担心你们都是好人,施展不开手脚,打得不够痛决!”
“现在你可以放开手脚了。”
“听说你们日前方在乐平县附近,洗劫了张大户的庄院,杀了张大户一家六十四口!”
“不错!”
毒龙十一刀,面上眦露得色。
萧七插口问道:“老前辈,这可是事实?”
董千户瞪眼道:“我的话你也不相信了?”
萧七笑笑道:“果真如此,我也替你放心了。”
董千户大笑道:“我早就瞧出他们不是好东西。”
毒龙寨的瓢把子冷笑道:“你这老匹夫强抢别人坐骑,难道就是好东西了?”
董千户笑道:“这马可是我用钱买来的。”
“谁希罕你的钱。”
董千户大笑道:“敢情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
“你是何人?”
“果然不知道,难怪你们来到乐平县,连我都不劫,竟去劫张大户了。”董千户大笑不绝。瓢把子皱眉道:“此言何意?”
董千户挺胸突肚,道:“张大户话虽是大户,到底就只得一户,我却有千户之多!”
瓢把子面色一变,道:“阁不莫非就是董千户?”
“正是!”
“奔雷刀董千户?”
“乐平县只有一个董千户!”
毒龙十一刀面色亦眦微变,瓢把子上不打量了董千户一眼,道:“老前辈何不早一些说。”
“老匹夫怎么变成老前辈了?”
瓢把子面色一沉。
董千户接着问道:“早一些说又如何了?”
瓢把子道:“老前辈开了口,咱们兄弟那两匹马便送与老前辈又有何妨。”
董千户道:“这又算做什么?”
瓢把子道:“一点心意。”
“敢情你们还将我董某人放在眼内。”董千户道。
“到底是前辈。”
董千户板起脸孔,道:“我看是有你们这种后辈,早就拿刀子抹颈去了。”
瓢把子面色又是一沉。
董千户转问道:“听说官府已悬红白银五百两赏给知道你们不落的人。”
瓢把子沉声道:“老前辈莫非要通风报讯?”
董千户道:“五百两白银还不在我的眼中,不过连通风报讯都有五百两白银,将你们十一个人头送到衙门去,就算没有五万两,五千两一定少不了的了。”
瓢把子语声更沉,道:“老前辈家财千万,又怎会在乎区区五干两?”
“话不是这样说。”
“哦?”
“五千两已可以买很多东西,也足以便我发生兴趣。”
瓢把子面寒如水。
董千户笑顾萧七,道:“钱到底是没有人嫌多的,你说是不是?”
萧七道:“这话你不该说出来的。”
董千户道:“哦?”
萧七道:“我本来并不怎样在乎那五千两白银,但现在听你一说,却想分你一半了。”
董千户瞪眼大笑,道:“好小子,竟然打起老夫的主意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就不将毒龙十一刀放在眼内。
毒龙十一刀尽皆怒形于色。
瓢把子目光落在萧七面上,道:“这一位又是高姓大名?”
董千户接道:“连他你们也不认识?”
瓢把子上上不不的打量了萧七好几遍:“莫不是断肠剑萧七?”
董千户大笑道:“除了萧七,乐平县一带还有谁这样英俊?这样潇洒?”
毒龙十一刀心头又是一凛。
董千户实时仰天望了一眼,笑顾萧七道:“天色已不早,要赚钱就赶快了!”
这句话说完,他人已箭矢一样射出,刀同时出鞘”三尺七寸的长刀,闪亮夺目,刀光一闪,血光崩珠,一匹马的前蹄应刀光中断了。马悲嘶,人惊呼,飞身急从马鞍上跃了,董千户身形飞舞,长刀飞舞,眨眼间,又是四匹马的前蹄被他斩不,惊呼四起。
瓢把子那边瞥见,又惊又怒,大吼道:“杀!”
语声未落,身旁已响起一声惨叫,毒龙一刀惨叫中从马上倒不,咽喉鲜血箭也似射出,一支剑正从他咽喉拔出来,萧七的明珠宝剑,他不杀马,却杀人,凌空一剑,闪电般刺入那毒龙的咽喉!
一刺即出,他身形一旋,长剑一翻,又从另一个人的颈旁刺入!
剑拔血溅,萧七身形落地!
瓢把子实时拍马舞刀,疾冲了过去!
刀靳下,萧七身形一闪让开,凌空一飞,人剑射向旁边的一匹马!
那匹马之上骑着两个人,一见萧七射来,齐齐离鞍飞起,双刃急劈!
萧七剑一震,“叮叮”将两刀敲开,斜从一人的左胁削入!
那个人狂吼一声,溅血坠落地上!
另一人亦落地,才落地,萧七的剑已削入他的腰间!
一剑断肠!
瓢把子目毗欲裂,一声暴喝,离鞍从马上飞扑萧七,凌空一斩就是九刀。
萧七退步三步,挡九刀~瓢把子刀势未绝,又九刀!
萧七再接九刀,人已在柳林外。
柳林外不知何时驰来了一辆马车。
双马大马车!
× × ×
车马如飞,从萧七身旁驶过,一团东西突然从车厢内冲出,疾扑向萧七后背,瓢把子的刀同时斩至,好萧七,他应变的迅速直在非同小可,倒踩七星步,让前刀翻手一剑,刺向后来那个人的腰部,那刹那之间,他的眼角已瞥见一截腰,一支锋利的长剑,他倒踩七星步,已同时让开那一剑刺来的部位,翻手一剑,正刺向那人必救之处,那个人竟然不单止不自救,甚至顺势一剑刺来,又是什么剑法?
难道竟然就存心死在萧七的剑下?
抑或以为这一剑必杀萧七?
动念未已,剑已从萧七的右肩头上刺过,萧七的剑同时削入了那个人腰间,一剑断肠,“吱”一声异响俱乐部”,提出了实用主义的基本观点。反对传统形而上学,,那个人的身形刹那间停顿,萧七的剑势亦停顿,他的这一剑,竟然削不断那个人的腰腹,那个人握手的剑此时正搁在萧七的右肩上。
冰冷的右手。
萧七的右肩,立时感觉到那股冰冷。
人的手怎会这样?
“支”的那一声也不像剑削入人体的声音,萧七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一望,一望之下,毛骨悚然,从他后面扑来的竟然不是一个人,是鬼!一个有面獠牙的罗刹鬼女!那个罗刹鬼女面庞青绿,浑身上不的肌肉亦尽是青绿,四只獠牙却白森森的,就像是四支小小的、锋利的弯刀。
眼睛则鲜红如血,尖而长,斜斜的延伸至两边太阳穴,没有眼瞳,就像是两个血洞,恐怖而妖异。
她的容貌虽然是如此狰狞,体态却迷人之极。
丰满的乳房,纤细的腰肢,微隆的小腹,浑圆的大腿,袒露无遗,一丝不挂,她的左手曲指如钩,斜贴着心胸往外登,似在保护自己的心房,又像要抓向别人的心窝,将别人那颗心抓出来,放进自己的嘴巴。
剑握在她的右手,三尺三寸长的剑,锋利“闪亮”
× × ×
剑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剑。
萧七却忽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那个人既不是真正的人,也不是真正的鬼。
……只是一个瓷像,……但谁有这种本领,制造出身样的一个栩栩如生的瓷像?
……这莫非真的是一个鬼,被自己一剑断肠,硬化成这样?
……鬼难道仍有生命,仍有肠可断?
……那辆马车又难道来自幽冥?
……一这个罗刹鬼女又为何从后偷袭?
萧七思潮起伏,目光再转。
马车已消失在那边路口,只有辚辚车声遥遥传来!
× × ×
毒龙十一刀的瓢把子也瞪着那个罗刹鬼女发愕,他同样想不到从马车扑落,对萧七突施暗袭的竟然是一个罗刹鬼女,他却没有萧七想得那么多,眨眼间已回复自我,见萧七转目他顾,心头大喜,机不可失,瓢把子一声不发,一刀疾劈了过去,这一刀眼看就要砍不萧七的头颅。
谁知道萧七及时半身一偏,这一刀就斩空,瓢把子刀势未绝,猛一翻,连斩十一刀,萧七明珠宝剑陷入那个鬼的腰腹,身形亦难免大有影响,松手,弃剑,斜踩七星步,连闪十一刀,闪电般抢入空门,双拳直取瓢把子前胸,瓢把子十一刀之后居然还有一刀,迎头劈落。
萧七双拳亦未老,猛一缩一翻,拳化掌,“童子拜观音”
“猛一拍”
“叭”一声,那把刀竟然被萧七拍在双掌中,瓢把子大惊,一抽刀不动,右掌猛一震,“呼”一声,那把刀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脱手飞出,飞入半空。
萧七身形连随抢进,双掌一落,插向瓢把子的左右双胁,瓢把子双臂一翻,“大鹏展翼”,震开萧七双掌,左拳护胸,右拳“黑虎偷心”,疾击萧七胸膛,萧七冷笑一声,左掌一架,右掌急落,电光火石之间,连环两击,瓢把子一声:“不好!”右拳不及收,左拳亦不及抢救,“格格”两声,一条右臂刹那变了三断。
萧七右手连随又一翻一抄,正好抄住从半空跌不那把刀,一插,“夺”的插入瓢把子的小腹之内,瓢把子一声惨叫,倒退三步,倒仆在地上,一条人影实时从柳林中窜出,是毒龙十一刀的其中一刀,一眼瞥见他们瓢把子溅血倒地,立时从柳林窜出。
萧七冷然站立在前面,一声惊呼,身子自然一缩,背后正撞在一株柳树上,一道刀光同时从柳林中飞出来,霹雳一声暴喝亦同时暴响:“断!”
“刷”一声,柳树霹雳中两断,柳树前那个人亦两断,血飞溅,刀光一敛,董千户手握长刀,大踏步从柳林中走出来。
奔雷刀不愧是奔雷刀,也就在这个时候,急激的马蹄声从来路划空传来,董千户脚步一顿,大笑道:“毒龙十一刀不止十一,还有个十二?”
话口未完,一骑已奔至,鞍上骑士遥遥大呼:“谁在杀人?”
董千户闻声一怔,道:“这个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
语声甫落,来骑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不,一个颧骨高耸,面孔黝黑的中年人翻身滚鞍跃下,这个中年人一身捕头装束,腰插一对天门棍,一面倦意,但身子仍然标枪般挺得笔直。
董千户目光一落,大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赵松你这个小子!”
那个赵松正是乐平县的捕头,这时候,亦已经看清楚了跟前之人,怔了一怔道:“是两位!”
董千户接问道:“你不在衙门内好好享福,走来这里干什么?”
赵松不答,目光一扫,道:“你们在这里杀人?”
董千户道:“不错!”
赵松目光又是一扫,道:“两个?”
董千户道:“十一个。”
赵松瞪眼道:“你们这种江湖人就是不将王法放在眼内!”
董千户瞪了他一眼,道:“先看清楚我们杀的是什么人再说。”
赵松几步走到那个瓢把子的尸体旁边,俯身将尸体翻过来,目光一落,失声道:“这不是毒龙十一刀的老大?”
董千户道:“如假包换!”
赵松长身而起,道:“你们杀的难道就是毒龙十一刀?”
董千户道:“一个不留。”
赵松一呆之后,倏的大笑道:“杀得好!”
董千户一怔,道:“哦?”
赵松道:“张大户那件事两位大概已经知道了?”
董千户道:“谁不知道。”。
赵松道:“他们十一人入城之际,已被我认出,亦想不到他们必有所谋,暗中派了八个手下左右监视,一面往见大人,请求立即调派军兵协助!”
他一顿补充道:“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官府通缉的强盗!”
董千户道:“那么说,你当时就可以对他们采取行动,拘捕他们的了?”
赵松道:“当时我身旁只得八个手下,而且他们又分散三拨,所以我最后决定先行监视,一待时机成熟就将他们十一人一网打尽!”
他语声一沉,道:“谁知道他们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一会合立即发动,非独张大户一家六十四口,我那八个手下的七个亦因为上前欲阻止,被斩杀刃下!”
董千户忽然道:“现在我有些佩服你了。”
赵松道:“哦?”
董千户冷笑道:“出了那么大的案子,你居然还能够在这儿走马游玩。”
赵松沉声道:“没有这种事。”
董千户道:“难道你是在追缉毒龙十一刀不成?”
赵松道:“我已经追踪了他们两天了。”
董千户一怔道:“你只是一个人,竟就敢追缉他们十一人?”
赵松一正面容:“职责所在,死而后已!”
董千户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现在才真的佩服你!”
他大笑着过去一拍赵松的肩膀,道:“难怪你的名气一天比天大,难怪周围数百里人口同声都说你是一个好捕头。”
赵松给董千户这一拍一赞,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董千户大笑接道:“我本来要拿这毒龙十一刀的头颅到衙门捞上一把,瞧在你面上,赏金不要了,你就拿去安置你那七个手下的家属,若还是不够,多多少少尽管到我家里拿。”
赵松欠身道:“多谢老前辈!”
董千户回顾萧七,道:“找这个决定你反对不反对。”
萧七摇摇头道:“晚辈也正是这个意思。”
董千户放声大笑,道:“老夫总算没有看错人。”
赵松接问道:“萧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未曾听到消息?”
萧七道:“我现在犹是归家途中。”
赵松道:“这么巧,刚碰上了董老前辈。”
萧七苦笑道:“的确巧得很。”
赵松大笑道:“遇上你们,实该毒龙十一刀倒霉。”
他连随问道:“是怎样打起来的?”
萧七道:“我们喝酒,强买了他们两匹坐骑代步!”
“原来如此!”赵松目光一落,一呆:“倒在萧兄身后的是什么?”
他现在才看见那个罗刹鬼女。
董千户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道:“是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七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董千户道:“哦?”
萧七偏身让开。董干户终于看清楚那个罗刹鬼女的面目二一一赵松亦是失声叫道:“是一个罗刹鬼女!”
两人不约而同,一齐举步上前。
× × ×
残霞以散尽,夜色虽未临,已不远。
东边那一轮圆月的轮廓下逐渐浓了起来。
暗淡的天色下,那个罗刹鬼女更觉诡异恐怖。三人先后在旁边蹲下。
董千户忍下住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萧七道:“方才我被毒龙十一刀那个瓢把子乱刀迫出来林外之际,一辆马车突然从身后驶过,这个罗刹鬼女就是从那辆马车的车厢之内扑出来,一下子出剑刺向找背后!”
董千户道:“却给你避开而且反手一剑削入她的腰腹!”
萧七道:“我因为仓猝间看不清楚是什么人,原想剑削她必救要害,先将她迫开,哪知道她完全不闪避。”
董千户道:“真是奇哉怪也?”
赵松实时落在罗刹鬼女的肩膀上,一摸一敲,道:“我相信并下是一个人。”
董千户笑道:“人怎会这么样子?”
赵松接道:“相信也不是一个鬼。”
董千户道:“那是什么东西?”
赵松道:“以找看来,应该是一个瓷像。”
“哦?”董千户不由亦伸手往上面一摸一敲,连随道:“只怕就是了。”
赵松道:“可是瓷像又怎会从背后出剑刺萧七呢?难道……”
董千户急问道:“难道什么?”
赵松道:“这个瓷像原是放在那辆车之上,驾车的看见有人从林中杀出来,一惊之下,驱急了马,车厢一震,便将这个瓷像震跌出来,恰巧撞向萧兄后背。”
萧七点头道;“也不无可能。”
赵松道:“却是未免巧一些。”
萧七微喟道:“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的了。”
董千户继续说道:“还有这个罗刹鬼女……”
赵松道:“又如何?”
董千户道:“手工精细,栩栩如生,不像是出于一般匠人的手下。”
“不错。”
“这样的瓷像若然放在庙中,只怕连阎王老爷也动心,附近一带的女人也一定会群起指责。”
赵松笑笑道:“相信还没有人敢胆在庙宇内放置这样的一个瓷像。”
董千户道:“那么这个瓷像的本身就已经成问题。”
赵松道:“然则那辆马车也是有问题。”
董千户头脑看来已经完全清楚,转向萧七道:“你有没有看到驾车的是怎样一个人?”
萧七沉吟道:“好象是一个头戴竹笠的黑衣人。”
董千户道:“你没有看清楚?”
萧七道:“我若是看清楚,一个脑袋只怕得搬家。”
董千户怀疑的道:“以你眼睛的敏锐,就是多看他一眼,相信也没有多大影响,不致于脑袋搬家这么严重的吧?”
萧七道:“那边是西方。”
董千户恍然道:“光线影响?”
萧七颔首,目光落处,突然凝结。
他的目光正落在那个罗刹鬼女的腰腹间。剑仍嵌在那里,罗刹鬼女的腰腹虽未断,已被剑斩开了一条缝。
这条缝之中现在赫然有一些红黑色的液体渗出来。
董千户也发觉了,一怔道:“那又是什么?”
赵松以指蘸了一些,移近鼻尖一嗅,皱眉道:“好象血!”
董千户一怔,脱口道:“是鬼血?”
“鬼血?”萧七也自一怔。
天色这刹那仿佛突然一暗,一股难言的寒意同时袭上了三人的心头。鬼,难道也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