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女儿红──我读风四娘

　　古龙笔下的女子，能令我怀想的并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事实上，我几乎已经认为没有了，直到我读到了她
　　也许是因为先生把她写得太出色了，以至于任何附加的评论，都显得多余
　　但尽管明知多余，却还是忍不住想发一通感慨
　　
　　江湖总是多姿多彩，多彩的江湖，总是少不了英雄，少不了浪子
　　但英雄也好，浪子也罢，总是离不开女人
　　美丽的女人
　　
　　有人说，女子要踏入江湖，第一要紧的就是必须要美丽
　　尤其在先生笔下，只要足够美丽，便是再放荡些，再恶毒些，也情有可原
　　所以江湖中的美女也很多
　　但美丽的女子虽有不少，出色的却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就算出色的女子还有旁人，她却无疑是最动人的
　　她的名字跟她的外表一样，风一般的女子，风四娘
　　
　　女人往往被喻为花
　　雍容华贵者喻为牡丹，清高淡雅者喻为幽兰
　　娇艳者为桃李，坚贞者为红梅
　　唯独她不可以花喻之
　　世上又有哪一种花，能有她的生动，她的风韵，她的内涵
　　玫瑰只能形容她的外表，艳丽而多刺
　　幽兰虽有她的内韵，却哪及她的丰富多彩？
　　
　　也有人说，女儿是水，是茶
　　水轻柔，茶清香，她却不是水，也不是茶
　　能用来形容她的东西，世上本没有几样，也许只有一种
　　──酒
　　水过无痕，上好的毛尖也只会越来越淡
　　只有酒，才越陈越香
　　
　　酒当然也有很多种，最好的也只有一种
　　女儿红
　　三十年陈的女儿红
　　
　　无论什么样的酒，入口总是辛辣的，正如风四娘的行事
　　──她喜欢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她懂得什么样的场合穿什么样的衣服，懂得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懂得吃什么菜时喝什么酒，也懂得用什么样的招式杀什么样的人，她懂得生活也懂得享受。
　　──她不但能够把马骑到人家大厅上去，还能够满身新娘装的半路上从花轿里飞出来。
　　──她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能拦得住。
　　
　　她就是这么样一个女人，既漂亮，又聪明；
　　她泼辣，直爽，风风火火，我行我素，洒脱不羁。
　　她武功也许并不很高，却能叫许多江湖上的名人见了她就头痛。
　　不错，是头痛
　　我一直认为这个词用得十分的妙
　　不是害怕，不是痛恨，更不是厌恶，是头痛
　　为什么头痛？我枉自猜想，是不是因为她总能够叫人喜欢她，她若求人家帮她做什么事，通常被求的人都很难拒绝，而她需要求人的事，通常都不会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如此一来，能不头痛？
　　所以连逍遥侯那种人都会心甘情愿的把一对很珍贵的宝剑送给她。
　　她却又能够很好的把握这个“度”，叫人喜欢她，却不致于迷恋她（当然杨开泰是个例外），所以连逍遥侯那种人都能够不对她起色心。
　　她能够当着一群强盗的面从容不迫的洗澡，看起来似乎又是一个放荡角色，可是她孤身闯荡江湖二三十年，仍旧保持着处子之身！
　　
　　单是外表可见的这一切，已足以叫人着迷，以此当“出色”二字，又岂太过！
　　
　　若仅止于此，她仍只能算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但她不是。
　　陈年女儿红，自有醉人之沉香，甘冽之底蕴。
　　她的豪爽，泼辣，不是须眉胜似须眉，可是剥开这层自我保护的外衣，骨子里她仍是个女人，不折不扣的女人。
　　她的寂寞，她的忧伤，她的痴情，都是如此的真切，如此凄凉，美丽得令人心碎。
　　寂寞。单是这两个字，就已盛满了几多优雅的哀伤，孤独的美丽。
　　
　　破旧的客栈，凄清的长夜，清寒的月光，孤单的人儿独自举杯，相邀明月，与影共舞。
　　这是怎样的一种孤独与寂寞。
　　从开篇到“夜半歌声”几章，虽是为萧十一郎的出场作铺垫，可是一路读下来，风四娘的影子早已深深地印入我心里。为她激动而激动，为她落寞而落寞，为她感伤而感伤……
　　
　　她是个风一样的女人，烈火一样的女人，却没有人知道，任何女人所不能忍受的，她却已全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她半生流浪，没有家，没有亲人，无依无靠。逢年过节，她只有一个人悄悄的躲起来，只因她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流泪。温暖的家，听话的孩子，体贴的丈夫，平静的生活，这些世上大多数女人都能得到的东西，在她，却永远只是一种奢望。
　　
　　她爱，虽是全心全意，却只深埋在心里，因为她一直都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和她对他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她甚至不愿意让他知道她对他的爱，只因她不愿给他哪怕是一点点的负担。她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要他幸福，要他快乐。
　　造化弄人，也终于给了她一夜的缠绵，多年压抑的情感在那一刻爆发，抛开理性的束缚，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等待，全部化作一声声醉人的倾诉，就如一个梦。
　　梦醒时分，她微笑依旧，如一阵清风，吹散了他的尴尬和顾虑，那一晚的温馨和缠绵，欢乐和痛苦，甜蜜和酸楚，她只悄悄地收藏，藏在心里的最深处，待到夜深人静时，才拿出来独自消受，就算有泪，她也只流在心里，伴着记忆，度此余生。
　　
　　有时想起来，如果在几年前读到这本《萧十一郎》，会不会有如此深的触动？当初年少气盛的我，是否也能体味这种深沉的孤独与寂寞？正如那时候，竟没发现那曲《女儿红》，竟是如此的醇厚，凄婉，美丽──
　　
　　谁在我第一个秋，为我埋下一个梦，一坛酒，酿多久，才有幸福的时候
　　一路上往事如风，半生情谁来左右，女人啊，别无他求，贪一次真的永久
　　喝一口女儿红，解两颗心的冻，有三个字没说出口
　　哪一个人肯到老厮守，我陪他干了这杯酒
　　再一口女儿红，暖一双冷的手，有七分醉心被谁偷
　　记忆伴着泪水，一同滚落喉，杯中酸苦的滋味，女人才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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