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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的经过,在韩行昌口中说出,娓娓动人,但当然他并非把每一个细节都叙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关于疏勒国师塔力克有意乘机扫平中原武林的猜测,一字不提,只强调那“玉台铜马”而已。 秦霜波问道:“只不知那疏勒国师索取的宝物,有了消息或线索没有?” 韩行昌道:“晚辈奉命外出,至今尚未有机会与家伯父联络,是以无法奉答仙子的问题。” 宗旋插嘴道:“秦仙子,听说罗廷玉公子和你在一起,现下如何不见罗公子侠踪?” 秦霜波恬淡的目光扫掠过他的面庞,但见他表情诚恳,似是急于知道,并无丝毫其它意思。然而她却心头一震,迅快想道:“罗廷玉的下落,眼下无人得知,以他的聪明机警,以及武功造诣,亦不可能在路上被敌人查出,因此,我大可以利用这一点以考察宗旋。” 秦霜波之所以心头震动之故,便是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不信任宗旋,乃是十分奇异之事。对宗旋而言,这却是十分可悲的现象。 记得三年前初次相逢,由于“千面人莫信”之事,她也曾铁面无私的搜查宗旋全身,看看可有证物。那一次乃是初遇,勉强可以说得过去,不过秦霜波心中却很明白,那就是她对罗廷玉,却是一直都十分信任,甚至他明明欺骗过她一次,她仍愿相信他。 这一点,当然具有相当的意义,故此秦霜波才会感到抱歉,认为自己对这个仪容高贵俊美的宗旋,实在太不公平了。 现在她乃是想利用罗廷玉的行踪,瞧瞧宗旋会不会是贾心泉所担忧的奸细,假如罗廷玉一直不被敌人发现,那便罢了,假使半途被袭,则泄密之人,自然只有宗旋无疑。 她微微一笑,道:“罗廷玉行踪秘密,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连我也不知他往哪儿去了。” 宗旋失望地“哦”了一声,秦霜波已接着以传声之法,向他说道:“罗廷玉目前正乘船西上,明日抵达镇江,以后的行踪去向,我便不清楚了,不过现下你纵然碰见他,也认不出来,因为他已用人皮面具改变了容貌,大概连身形也已矮小了,此事只有孔翔等有限三四个人晓得,你最好假装不知,勿与他们提及。” 她说得很快,但极为清楚,宗旋听得一清二楚,当他听到秦霜波说此事尚有孔翔等三四个人晓得,心中不禁大喜过望,忖道:“假如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消息倒不便通知师父了,但既然不止我一个人晓得,则一旦罗廷玉被截击丧命之后,她也无法查出是谁泄漏消息的。” 他心中甚是欣喜,殊不知这正是秦霜波的陷阱,自然秦霜波另有布置,因为这事非同小可,万一宗旋真是奸细的话,则罗廷玉实在有遇伏丧命之虞。 秦霜波找个借口,由李少坚陪同走向后宅,她走在走廊上停下脚步,向李少坚道:“我想托你办一件事。” 李少坚把她视若天人,恨不得为她做点什么事才好,一听这话,大为兴奋,连忙挺胸道:“仙子有什么事?即管吩咐,纵是赴汤蹈火,亦不敢畏缩不前。” 秦霜波道:“我先谢谢你啦,这件事果然重大无比,有过于赴汤蹈火呢!” 李少坚道:“小可话出如风,非做不可,仙子但须吩咐就行了。” 秦霜波道:“我要你差遣一个极为可靠而又聪明伶俐之人,雇一艘快船,追上一个人,告诉他两句话。” 李少坚一怔,道:“这样就行了?” 秦霜波道:“不错。我要你在我们离开之前,办妥此事,最困难的是你如何能找到一个不会受到独尊山庄注意之人,去办这一件事。” 李少坚道:“小可不能走一趟么?” 秦霜波道:“此宅目下已被独尊山庄之人重重监视,任何人出入,无不受到跟踪,你自然更不在话下了。” 李少坚突然笑道:“有了,家师内宅中有一个使婢,名叫紫玉,年方十二,却慧黠非常,极为干练,但从外貌看她,只有十岁不到,若是差她前去,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她。” 秦霜波道:“这太好了,但你认为她办得到么?须知江中船只无数,虽然有记号可寻,也晓得那个人的形貌,但到底很不好找呢!” 李少坚肯定地道:“假如她也办不到,则小可亦不能办得到了,仙子即管放心可也。” 秦霜波见他信心极强,便知那使婢紫玉,定有过人之处,于是颔首道:“很好,你教紫玉告诉那人说,秦姑娘要他提防伏兵,但又须查明有无伏兵。” 李少坚讶道:“只有这两句就够了?” 秦霜波道:“足够了,请你快快去办妥。” 李少坚道:“这事包在小的身上,绝无舛误。” 说罢,行了一礼,匆匆奔入内宅去了。 秦霜波等了一会,不久,李少坚已迅快出现,向秦霜波道:“小可已命紫玉立刻起程,谅她这会已从后门离开。” 秦霜波问道:“她带了什么物事上路?” 李少坚道:“只提了一个小竹篮子,装着上街买点什么东西似的,一件衣物都不曾携带,她说,衣物之类,可以沿路购用,不必打个包袱,徒惹敌人生疑。” 秦霜波大为放心,忖道:“这婢子如此精灵,日后如有机会,我不妨把她带在身边,传她一点武功。” 她复出大厅,便与众人一同起程,渡江直赴淮阴。他们趱行甚急,第二日的中午,已抵达了淮阴地面。 韩行昌催马傍车而行,说道:“启禀仙子,晚辈接获寒家传递的暗号,得知已有不少门派首要之人,已抵达寒舍,另外还有一些亦已动身加急赶来。” 秦霜波道:“照你这等说法,那七杀杖严无畏庄主竟未曾应约到来了?” 韩行昌恭声道:“正是,晚辈实在猜不透他来不来?” 秦霜波沉吟一下,才道:“莫说是韩少爷你,即使是严老庄主本人,也不一定确知自己来不来淮阴呢!” 韩行昌以佩服的语气道:“秦仙子说得是,他目下地位、名望,非同小可,虽欲洒脱放逸,实是有所未能,定须谋定而后动,假如他这几天已查明敌人的虚实强弱,自然有所决定,如若不然,当真连他自家也不知来不来的好?” 秦霜波的目光从帘内望出去,只见这韩行昌年约三旬左右,长得甚是秀气,一袭儒衫,极为斯文,这等风度,正合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人才。 韩行昌想是又接到路边有人传来暗号,是以离开了马车。 秦霜波恬然静坐,但内心却并不平静,因为她从韩行昌身上,不知不觉联想到罗廷玉和宗旋,这两位年轻的英雄人物,在她心中不断地涌现明灭。 不知何时,马车已停了下来,秦霜波拨开心中的思绪,举目望去,但见这韩府好大的气派,门面壮伟宏丽,在那宽阔的石阶上,许多人肃立凝望着这一批来人。 那道大门,早已打开,宗旋和飞鞭孔翔数人,首先走上台阶,韩家的亲戚李重山,赶紧把他介绍与主人韩世青相识。宗旋近三年来声名远盛,武林中已有不少关于他的神奇传说,因此他的名字一传开去,惹起众人瞩目。 秦霜波心知自己一出去,定必风头十足,把宗旋压倒,因此她迟迟不肯下车,但见那韩家主人介绍了许多门派的首要人物与宗旋相见,方要下车,韩行昌一直侍立在车旁,这时才说道:“请仙子下车,到舍下休息吧!” 秦霜波掀帘下车,这一亮相,数十对目光,都自动移过来,集中在她身上,韩世青走下台阶,迎了上来,拱手道:“秦仙子移玉寒庐,顿时蓬荜生辉,幸如之何。”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韩先生太客气了,贵府二百年来超然独立于武林之中,天下无不景仰崇敬。” 她的目光转到台阶上的人们,掠过之时,竟有许多人向她躬身行礼。韩世青肃客升阶,从大门入府,到了大厅上,原本有数十人,这刻只剩下七八个人跟入去。 秦霜波眼力十分高明,入厅之后,发现厅内有两个人不曾在大门外露过面,这两人一是中年女尼,面色枯槁,骨瘦如柴,但双眼却精芒闪动。另一是个六旬老人,身材矮短,面貌丑陋,神态甚是傲岸。 韩世青果然先介绍这两人,那女尼是终南山苦行庵主枯莲大师,那丑矮老人则是黔中杨迅,外号“鬼王”。这苦行庵主枯莲大师和鬼王杨迅,皆是武林名人,著名的冰冷傲岸,罕得与江湖人物接触。不过他们尽管自视甚高,并不随众出迎“剑后”秦霜波,但当秦霜波叙礼寒暄之时,他们仍然相当的客气。 韩府主人接着介绍宗旋、孔翔、牟子健等人之时,枯莲和杨迅只对宗旋略略为礼,对余人只冷冷的颔首算数。 宗旋看在眼内,心头暗怒,忖道:“你们这两个家伙,竟敢夜郎自大,不拿我宗旋当一棵葱,早晚定教你们吃点苦头。” 韩世青接着介绍其它之人,其中有一个是洞庭李横行,那是秦、宗二人都认识的。 其余的一个是少林寺广闻大师。一是泰山派名家烈火旗常彬。一是形意派掌门人龚钧。一是以万胜刀法创立万胜门的冯述。一是在山滇之间横行了多年,但业已收山归隐的飞蜈蚣童定山。最后一个是徐州李霖,擅使一柄金矛,江湖人称李金矛。 大家见过礼,纷纷落座,秦霜波心中有数,晓得那少林寺广闻大师,身份不比等闲,只因当今少林方丈是广智大师,这广闻大师既是“广”字辈,又等如是代表少林寺来参加淮阴韩家之事,当然是极高明的人物。稍后,她又得知这些名家高手都带得有门人弟子,但大家都有默契,不许门人入厅,以免人数太多,过于杂乱。 韩世青交代过几句场面话,奉过茶水点心,这才向秦霜波等人说道:“寒家不幸,发生了这等奇事,竟惹来西域高手,实是梦想不到之事,韩某已向武林各门派及知名之士,传出此讯,但至今仍未查出那‘玉台铜马’的下落,重阳之日,没有此宝还给疏勒国师,那是必无疑问之事了。” 秦霜波只点点头,心中却在考虑在座群豪的份量,她瞧来瞧去,深信这些人之中,要以苦行庵主枯莲、鬼王杨迅、广闻大师以及飞蜈蚣童定山四人最强,而这四人之中,又以童定山略略弱了一点,苦行庵主枯莲和鬼王杨迅则难分高下,只有广闻大师无法测出深浅,可能高出众人之上,也可能全然不如众人。 但以少林寺的威名声望,则广闻大师自应高过余人才对,正因难测深浅,秦霜波才会对他特别重视注意。 宗旋说道:“既然天下无人得知玉台铜马的下落,韩先生唯有选择自卫之一途,只不知贵府对敌人方面,其后还有什么线索消息没有?” 韩世青道:“对方想必早已布置好,掩饰得十分周密,这大半个月下来,虽已用了全力,还查不出一点线索。” 宗旋耸耸肩,道:“难道连势力强大,冠甲天下的独尊山庄,也查不出一点消息么?” 韩世青道:“独尊山庄方面,尚未有任何通知送到,是以到底怎样,寒家全无所悉,但照道理说,西域诸国高手,如若人数真多,断无查不出一点消息之理。” 鬼王杨迅突然冷冷道:“独尊山庄也不过欺负欺负普通人罢了,人家远从西域前来,尽是一流高手的话,独尊山庄可就全无一点屁办法!” 他当众出言不逊,讥骂独尊山庄,这倒是希奇之事,不过在座中的人大多与翠华城有旧,暗恨独尊山庄,是以都感到快意,只有那飞蜈蚣童定山皱一皱浓密的灰眉,却没有做声。 秦霜波微微一笑,说道:“淮阴韩家数代以来,为武林排解纷争,功德无量,这次对方竟找到韩家头上,智与不智?难说得很。” 她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又道:“后天就是重阳节了,这也就是说,只剩下今明两日的时间,可供准备,此事实在非同小可,韩先生想必已有了腹案?” 韩世青道:“此事既已惊动了各位名家高人,这准备应变之计,自当由大家公决,老朽岂敢专擅呢!” 正说之时,有人来报说衡山派金银钩商阳抵达,紧接着又报说武当剑客尚固恰恰赶到。那商、尚二人一齐走入大厅,照例由主人引见,众人多是相识,纷纷招呼谈笑,那武当著名剑客尚固高高瘦瘦,大约是五旬年纪,打扮有点近乎山林隐士,饶有玄门中人的意味,他比较沉默寡言,远不如金银钩商阳谈笑风生,言辞便捷。 这金银钩商阳三年前曾传出被独尊山庄杀死之讯,但后来又出现了,显然是向独尊山庄低头屈服了。不过大家都不会提到这件事,江湖上讲究的就是面子,除非是罗廷玉这等与独尊山庄有深仇大恨之人,方有探究商阳是否已投入独尊山庄的举动。 大厅内济济多士,甚为热闹,下午时分,又陆续来了好些人,头一个是百粤多异仙子王苹,带了三名侍女。第二个是个老道人,背插长剑,自称是华山派的,姓叶,道号本明,在场那么多的人,竟从未听过。不过众人一瞧这老道年纪虽不少,总有七旬左右,但精神饱满,大有童颜鹤发的风姿,是以谁也不敢小觑,言语态度之间,对他相当敬重。 其后又有三人连袂而来,竟是青城山青霞羽士,五台山的癞僧晏明,少林派高手推山手关彤。这批前后抵达的,尽皆是名重一时的高手,大都相识,互相见礼寒暄,自然那关彤等三人与秦霜波关系不同,是以见面之时,份外高兴亲切。 秦霜波却在暗中视察关彤与广闻大师之间的动静,已察觉出关彤一进来时,见了广闻,登时微微露出不大自然的表情,他们乃是以平辈见礼,但关彤却显得有点不甚亲近的意味,可见得关彤昔年在少林寺学艺,与广闻少有接触。 黄昏之际,大厅内灯烛辉煌,大摆筵席,素荤俱全,各适其适,秦霜波在关彤、青霞、晏明三大高手尊崇礼敬之下,身份特别突出,远远凌驾于众人之上,因此,她被迫坐了首席上座,却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 秦霜波冷眼观察,又发现关彤虽是少林寺大大有名之士,辈份也高,可是对那广闻大师,有意无意之间,甚是尊礼,并非仅只是罕得亲近而已。 她讶然忖道:“莫非这广闻大师身份比关彤还要高出甚多,他们既是同一辈份,则自然是因为广闻大师在寺内握有某种权位。” 她忽又想道:“我如此注意广闻大师,实在有点奇怪,让我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才使我如此注意他?” 她细加分析之下,首先发现了三点特异之处,一是广闻大师笑面常开,和易近人,言辞便给,使人乐于与他交谈。但他那对眼睛,却时刻闪耀出深不可测的智慧之光,这却与他和易近人谈笑风生的外表,大是不衬。 二是他在有意无意中,避开自己,好像怕她向他观察。 三是关彤对他的态度,直如碰上了敬畏不愿亲近的尊长辈一般,可是广闻既然如此和蔼可亲,关彤即使比他低一辈,亦不该有敬而远之之态。 有了这种种数据,她放在澄明空澈的慧心之中,细加体味观察,终于有了一点头绪,但真相全貌,却须过些时间,增加一些数据,方能澈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