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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明日黄花            双击滚屏阅读

第五章 明日黄花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8/29

  男女之间只要有种种条件配合,总必是互相吸引而且爱慕的(异常者除外)。
  你也许说“感情”如果要谈条件,就失去价值,不值得歌颂,不值得崇拜向往,甚至不值得追求。
  这话很对,不过此处所谓条件,只不过有如你种花,你必须有“种子”。种子亦即是男和女,然后必须有土壤,有阳光,有雨露还有适合的气温。土壤阳光等等都是“条件”,所以男女之间的感情也必定要有条件,条件并不是“购买”,更不是“交易”之意。
  当种子萌芽之时,如果忽然被山上滚石压住,被断树压住,或者没有阳光雨露,嫩芽从此枯萎不得成长,男女之间的感情亦复如是。但有时偏偏会在石缝、在巨木下,甚至在干旱沙漠中,也能长出艳丽芬芳花朵。男女之情亦复如是!

×      ×      ×

  南飞燕站在榻前,静默地注视榻上打坐的男人。
  南飞燕也是当今武林第一流人物,所以一眼望去就已经知道呼延逐客调息养神的情形,所以她并不是看他身心体力等状况,而是像善于相马的人端详一匹名驹。她善于相“男人”,所以看得出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事情。
  这时呼延逐客也睁开眼睛,看见床前的美女,也看见她徐徐撑开紫色披风,由颈到脚下,整个身体的正面都赤裸呈现,雪白的肌肤闪出诱惑妖艳眩目色泽光彩。
  呼延逐客严厉刻板的面容立刻大见松弛。他认得南飞燕,知道她的成就,她的地位。以她这样高不可攀的美人,当然不是任何人轻易能看见她的裸体,因此在心理上呼延逐客已经十分满足,由于满足便立刻得到松弛。
  南飞燕声音柔腻迷人,道:“我只是一个女人,你却是一个男人!”
  呼延逐客道:“我知道。当你是一个女人之时,你是女人中的女人。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你真是任何男人梦想中的女人!”
  南飞燕坐在床边,腴胖而又坚实的双腿以及紧腻的小腹露出披风外。她任何举动以至于站立或坐下,都像舞蹈一样美,散发出无限魅力,尤其是紫色披风特别衬托出她的肌肤的雪白柔嫩。
  呼延逐客道:“我不但感激你,而且我觉得自己好像已变成人上之人,突然充满前所未有的信心。你真了不起,你使男人感到他真是一个男人。”
  南飞燕媚笑道:“我必须承认你的话很动听,使我心花怒放,使我想投身你怀中。”
  呼延逐客道:“这是我心中的话。你一定不知道,我廿年来几乎没有跟女人讲过话,当然更没有同床共衾。我几乎已经忘记女人……”
  南飞燕道:“你潜心练刀那是没有法之事,但现在不同。你现在只需要松弛,任何一丝紧张都对你不利。普通人对男欢女爱床笫缠绵之事认为很耗费精力,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当然懂得,是不是呢?”
  呼延逐客道:“这一定是严北的好意,刀王蒲公望亦一定支持他。这是我的想法,因为他们都不希望我落败。”
  南飞燕惊讶道:“这倒是真的,但为甚么?”
  呼延逐客道:“因为我是试剑或试刀的理想人选,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南飞燕点头道:“对!连你的宝刀也可以拿走。”
  呼延逐客道:“不!此刀我已托付了雷老板,他会交给我的儿子。”
  南飞燕喃喃道:“如果雷傲侯办不到这件事,他一定非常非常痛苦……”
  呼延逐客道:“但就算他做不到,此刀亦一定会回到我儿孙手上,因为我的精魂一定附在刀上,我会弄死所有存心占夺此刀的人。”
  这话大是凄厉恐怖。南飞燕打个寒噤,道:“幸而我绝对没有垂涎之意,我只不过是一只母蜘蛛而已!蜘蛛当然不必使用悲魔之刀。”
  呼延逐客讶道:“母蜘蛛?我不明白?”
  南飞燕媚笑道:“你很快就会明白,我不但是母蜘蛛,而且是金色母蜘蛛。”
  她后来(隔了相当久的时间)又道:“呼延逐客,你知不知道母蜘蛛很可怕?因为每当公蜘蛛百般献殷勤终于得偿大欲之后,母蜘蛛忽然都忘记卿卿我我热热烈烈缠绵的过程。她会一口咬住公蜘蛛不让他逃走,然后慢慢把他吃掉,当作一顿美味滋补的大餐……”
  如果这些话早点说,任何男人的欲火都会马上冷却,变成全世界最无能的男人。
  呼延逐客苦笑一声,道:“我虽然不在乎生死,但如果死在床上而且是死在你手中,想像中真是泄气真是可怕。你打算杀死我?为甚么?”
  南飞燕道:“我是金色母蜘蛛,你记住我这句话。目前我只想吃掉别的公蜘蛛,不想吃你。”
  别的公蜘蛛是谁?她为何要“吃掉”人家?呼延逐客想不通。事实上他并无意再想,因为一来他深心中忽然燃起的恋情已经完全熄灭,就像被滚下来的大石压毁的幼芽从此枯萎。二来他非常渴睡,那怕只闭一会眼睛都好。所以他一下子就跌坠梦乡,把现实世界暂时抛诸脑后。

×      ×      ×

  自从早先南飞燕踏出大厅之后,厅中几个人的眼睛就都聚集在陶正直的身上。陶正直本已缩在角落,这时还拚命向后缩,如果他的气力够大的话,迟早一定把墙壁挤塌。
  幸而不久他们已经开始交谈。不管他们谈些甚么,陶正直只要那五对锋利得有如刀子的眼光都不要对着他就行了。
  虽然陶正直已立誓杀死这些人(都是举世无双之士),并已开始进行,但能否成功他当然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些人如果很容易加害杀死,怎能跻身第一流人物之列?
  雷傲侯正在解释耆那教婆罗门教佛教的不同,他的学识果然广博得使人吃惊,人人都只有聆听的份,但陶正直却居然暗自摇头叹气。
  雷傲侯马上发觉而问道:“这些伟大的理论那一点你不同意?陶正直,你为人卑鄙或高尚,勇敢或懦弱,你选择正道或权谋手段等等,都跟你的人生观有关系。我们不妨稍作讨论,反正长夜漫漫……”
  陶正直缩缩脖子,但看见没有人有一点点反对或异议意思,胆子便大了,道:“如果有轮回有下一辈子,如果那些宗教的大师们真的相信这些理论,最好就是显示些神异奇迹给我们看,我才相信,否则都是迷信。我们为何要崇拜木石做的偶像?为何要相信缥缈荒诞的神话?为何要接受不能证实的思想?”
  大厅中居然有四个人连连颔首,只除了雷傲侯。但雷傲侯并无受挫神色,反而微微而笑。
  陶正直词锋却也更见锋利,又道:“成功的人那是因为他们的努力,决不是神仙菩萨所赐,叩十万个头都得不到,你必须努力。有些人拜一辈子神,结果可能很悲惨。总之,求神拜佛只是愚夫愚妇所为,任何理论必须能够证实,必须能看到听到摸到。”
  现在所有目光集中雷傲侯身上,看他如何回答。
  雷傲侯道:“你可以代表年轻人以及注重物质享受的人的想法,现在以至将来都一样。不过我先问你几个简单问题,免得我竟是误会了你。”
  陶正直大声道:“好,请问吧!”
  雷傲侯道:“第一点,你反对宗教信仰和祭祀,是否因为你认为没有神灵?”陶正直点点头。
  雷傲侯又道:“第二点,你反对轮回果报,以及天堂地狱最后审判等理论,原因是根本没有灵魂?”陶正直点点头。
  “第三点,这个宇宙世界之形成,万物的生灭存坏等现象,都不过由于物质聚合的作用。至于心灵精神不过是随着物质聚散的?并无独特价值?”陶正直连连点头。
  “第四点,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你认为不对,命运运气都不过是偶然而已?”
  陶正直虽然点头,心中却不禁泛起疑虑。为何雷傲侯每个问题都说到他心坎?而他自己根本不能整理得如此井井有条。但雷傲侯何以能够?
  “第五点,”雷傲侯继续道:“你认为人生应该及时行乐,应该享受,甚至不妨打破道德的束缚?”
  “第六点,除了现在看得见听得见感觉得到的才可以相信之外,其他方法所获得的理论一概不是真实一概不可相信?”陶正直的头都点痠了。
  “第七点,”雷傲侯还居然滔滔问下去:“你认为人不过是物质合成,一散既归于无有,所以人既没有来生,并无须追求解脱?”
  陶正直终于开口,道:“对,我都承认是这样想法,但这是甚么意思?”
  雷傲侯淡淡道:“没有一点意思,我只不过告诉你,你这种想法并不独特希奇,几千年前就有人完全想过。不过能够整理和了解的人大多数反对这种思想,而世上大多数平凡庸碌之辈却不知不觉用这些想法(不是理想)了却一生。”
  这就是“唯物论”,在印度是顺世外道“卡凡迦”派,在中国杨朱一派大致相近。
  你可曾走过庙宇教堂时心中嗤笑一声“迷信”?如果试过,你不妨想想看你可曾试过去了解佛家的思想体系?可曾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知不知道现在很多的庙宇供奉满天神佛,使人完全弄不清楚是佛寺抑是道观,原因只是骗人敛财的神棍所做成?
  最重要是你知不知道真正的佛家道家信徒,根本上就并不重视更不迷信那些神像和佛像?
  陶正直忽然缩回角落,身子比刚才缩得更小。
  如果你的“高见”人家能够一目了然一口说出,而你却完全不知道,不了解人家的“道理”,你当然会设法去了解一下才可以反驳。何况陶正直自己知道,他活于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理想”呢?(当然不是野心或欲望。)
  答案好像是“没有”。
  每个人都想出人头地,甚至每天都幻想一番,但可惜“出人头地”、“成功”这些名词都很空泛抽象,并没有具体内容。如果你仔细考察一下,你会发现那不过是“权力”、“财富”的渴望追求而已。
  你通常不去分析“权力”、“财富”究竟是甚么?有何意义?得到了之后除了几年或者几十年生活风光奢华一点之外,还存留些甚么给你?难道如此短促如此宝贵的“一生”,就仅仅是为了追求这些?
  假如人生以得到权力财富为目标,何以你幸而得偿所愿而竟不觉得一直都快乐?何以你有时发现那颗“心”像吊在半空中,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好呢?
  所以世上有许多智慧的人,为了求道(真理)而不惜放弃了权势财富。当然你不一定要放弃才可以追求真理,例如清朝着名的雍正皇帝,他不但是治理天下出色的皇帝,而且他是佛教极有成就的大居士,即是着名的圆明居士。又例如宋代名相张商英,皈依后称为无尽居士,他一生荣华富贵,但却也是有大成就的佛教徒。
  由此可知追求真理并不一定要抛弃一切,更不必残身苦行才能达到解脱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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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荣誉生命作为赌注,这种豪赌一生中可能有很多次,尤其是武林高手级人物。但只许胜不许败,失败者连性命都输掉,自然永无翻本的机会。
  不过决战双方总会有一方是输家,所以站在自己立场来看,当然绝对不可以“输”。可是输的机会却永远存在在,无论准备得多充分,无论你是何等绝顶高明的人物,“输”的机会仍然是存在。
  所以决战前夕双方内心都不免“紧张”。即使你打坐调息,使自己进入无思无虑完全松懈静止状态,但在某种角度看,仍然算是紧张的表现,因为既然你极力排除紧张,就足以证明“紧张”的的确确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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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凝之睁开眼睛,神态非常安详。
  他首先看见的是水柔波娇靥,带着一份忧愁,但淡淡的一抹愁色,反而使她看来更为美丽动人。
  凄艳之美可能是世上最容易感动人的一种“美”了!但任何事情都不可以太过,越是接近巅峰就越危险。
  太凄艳当然不好。如果你曾看过水柔波此时神情一眼,你一定终身难忘,也因此你可能不会再被任何女人感动了,因为别的女人已不值一顾。
  其他方面也是一样。古代诗人眼见高山入云因而不胜羡慕向往,想像应该攀越绝顶峰巅,那时放眼一看,群山都在脚下变成小小一堆泥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但可惜诗人却没有想到爬上绝顶先要锻鍊体魄和技巧,登山工具还要准备齐全,而过程中惊险百出,幸而能到达峰顶的话,大概只有倦意加上一点征服快感而已,“诗意”老早就掉坠山下了。何况山巅绝顶风急雾冷,没处躲藏。正如袁世凯妄想做皇帝,他的大儿子袁寒云写诗劝说:“绝怜高处多风雨,莫上琼楼最上层。”
  山凝之忽然记起悟道以后曾经作过一首咏“昙花”的诗。其中有两句极适合此情此景,尤其是水柔波何尝不像美丽的一现昙花呢?
  莫道黄花明日事,剧怜红粉此时颦。
  (借用南怀瑾先生“观昙花有感”诗。全诗是:离根偶谪落风尘,香色依然清白身。莫道黄花明日事,剧怜红粉此时颦。轻云将护春如梦,雨露难留幻似真。眼界大千无净土,为谁惆怅说前因。)
  若以佛家说法,第一句是“空”境(明知世上一切都是明日黄花),而第二句却是承认无限时空内的“有”。
  因为在此时此刻,银灯吐出柔和明亮光辉,照出明眸皓齿绮年玉貌,还有十分凄艳之美。当然谁也不能硬是说她不存在硬说她是虚无的幻影。
  但可惜这种“有”,真如昙花一现,永远是变幻的不永恒的,所以从本质来看,却又变成“空”的了。
  水柔波道:“还有好一会儿天才亮。”
  山凝之道:“我知道。”
  水柔波道:“你再用一会功好么?”
  山凝之道:“不必了,真的不必了。”
  水柔波道:“你全身之骨节必剥剥的响,你至今还是纯阳之体?”
  山凝之道:“我是的。”
  水柔波道:“看你平日俗家打扮的,那种风流倜傥不羁的态度,真叫人难以置信你还是纯阳之体。现在我放心了。”
  山凝之讶道:“放心?为甚么?”
  水柔波道:“你一定赢得呼延逐客,因为童身练功一定可以达到很高造诣。”
  山凝之道:“纯阳之体当然好一点,但我练的不是童子功,不像一尘师兄已练到全身可以缩小如童子,所以我就算娶妻生子也无妨碍,一尘师兄就不行了。”
  水柔波腼腆一笑道:“你今生还想娶妻生子?你敢是忘记自己已经是个和尚?”
  山凝之道:“老实告诉你,我常常会忘记,但当然我不会娶妻生子。其实娶妻生子也好,明晨之战也好,都不过是业力幻相。观世音菩萨告诉舍利子说‘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既然世上一切都终必是变幻不永恒的,我何必还作茧自缚?但我也不必遁入深山不必弃亲绝友,亦不必故意去逃避名利权势。这就叫做‘随缘消旧业,不更造新殃’。”
  水柔波微笑道:“你们禅宗连和尚都那么潇洒,我永远讲不过你。”
  山凝之微笑道:“罪过,罪过。其实还不够潇洒,这叫做‘脱网金鳞犹滞水’。应该到了‘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之时才庶几近之。”
  水柔波道:“到底这一次决战你有没有把握?”
  山凝之寻思一下,才道:“我现在只需要促膝谈心,我可以得到最大的松弛。”
  水柔波叹口气道:“你永远都不给人一个明确答案的么?”
  山凝之柔声道:“这句话我可以明确回答你,有些答案我明知也不讲出来,那是因为我对那答案可以毫无阻碍可以自由自在,但别人却不行。我这个回答你一定满意一定明白吧?”
  “我虽然明白地不满意。”水柔波暗自叹口气:“你用‘智慧’变成一座山阻隔在我们之间,又变成一把金刚王宝剑割断千万缕情丝。我怎能满意呢?”
  更鼓声隐隐随风传入,竟然已经是五更了。

×      ×      ×

  天空虽然已经晓白,但朝阳未探头出来,便永远浮动迷蒙昏暗味道。
  在校场点将台上,晓风猎猎吹动许多人的衣袂,最初是水柔波的衣裳飘飞得最好看也最令人情迷意乱,幸而不久宫妆高髻眉目如画的“风鬟雨鬓”南飞燕也出现了,才使人感觉回到世间,神魂也安定了很多。
  该到齐的人(包括陶正直在内)都到齐。
  陶正直躲在最不受人注意最远的角落,现在打死他也不敢再捏那小和尚的脖子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小和尚敢情正是当今少林七大高手之首的一尘大师,人家的童子功已练到全身可以缩小,连样子也变为童子,功力之深厚真可以骇死人,陶正直当然不敢再无礼招惹。
  微尘(山凝之)仍然作俗家打扮,熊背虎腰英风飒飒,自然而然有股潇洒味道。他发觉南飞燕今天特别注意他,因而忽然有一阵子心神不定。
  只因南飞燕这个女人不但美艳绝伦,而且手段玲珑巧妙,武功则是当世有限几个高手之一。老实说山凝之宁可跟呼延逐客甚至刀王蒲公望决斗,也不愿对手是南飞燕。何况她古怪得很?更何况她是“女人”?
  呼延逐客在晨风中挺立宛如石像,气势坚凝信心十足,“悲魔之刀”连鞘握在左手,刀鞘上已经透出森寒可怕杀气。
  山凝之居然空着双手,而且看来居然准备用空手应付“悲魔之刀”。
  不过那么多人,包括一尘大师在内,都无人表示诧异或耽心抗议。
  因为少林神拳乃是天下闻名的镇山之宝之一。虽然“神拳”只是一个总称,其实还可分为“大力金刚拳”、“隔山打牛”、“大天星”、“小天星”等等。但总而言之所谓“神拳”,就是练成一种劲道可以隔空伤人,虽然威力不能及远,但三五七尺内却比大铁锤还厉害可怕。所以练成这种绝世神功之人,当然不必携带兵刃。
  双方任何话都不必多说,也不必担心这一场决战会不公平。因为当世高手,在场已经有七个之多,谁赢谁输铁定是一目了然,绝对不能狡辩争论。
  山凝之忽然问道:“雷施主,呼延老师的悲魔之刀真的很可怕么?”
  雷傲侯道:“真的。此是异邦古国重宝,实是不同凡响。可惜呼延兄离家太久,隐光蹈晦潜练太久,反而不能完全发挥此刀威力。”
  这几句话大是不合常理。古往今来任何练武之人如果能离弃妻儿等一切埋首苦练,当然只有精进之功而无荒疏之弊。何以呼延逐客反而不能发挥此刀威力?
  雷傲侯解释道:“这把‘悲魔之刀’一定要性如烈火之人使用,才可以发挥巅峰威力。呼延兄自己取名为‘逐客’,抛弃妻子断情绝义,‘忍’则有之,‘性如烈火’就一定不可能的了!”
  山凝之微笑道:“呼延老师,真是彼此彼此半斤八两。敝寺有些武功也很矛盾,如果不是具有冷酷狠毒心肠之人,永远到不了巅峰。但佛门弟子以‘慈悲’为第一义,所以练起这些神功就一定大打折扣了!”
  人人都很用心聆听,没有人表示不耐烦。因为现在任何一个人敢开口的话,这些话当然必定极有份量极有价值。
  南飞燕忽然问道:“严北、蒲公望,如果你们联手对付一尘和尚的话,我应该赌那一边赢那一边输?”
  “刀王”、“血剑”联手之威自是可以震惊天下。少林七大高手之首的一尘大师缩缩脖子伸伸舌头,应道:“贫僧当得望风而逃。但他们两位当世顶尖人物难道真会联手对付我?南姑娘你这种想法有没有离谱了一点?”
  严北和蒲公望神色丝毫不动,连眼珠都不转一下,但他们都心中有数,由于已经答应过南飞燕一个条件,所以如果她提出要求,他们非联手出击不可。莫说对手硬如“一尘”,纵是第九流武师他们也不能违约而不出手。
  南飞燕笑道:“他们固然是当世顶尖人物,但我也是,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啊,我可能话太多了,应该让他们动手决战啦……”
  于是,气氛忽然凝重而又寒冷,水柔波簌簌发抖,身子缩成一团。
  山凝之大声道:“雷施主,贫衲落败并不在乎胜败生死,却想知道如果贫衲落败那一剎那,究竟会看见何等景象或征兆呢?”
  雷傲侯露出迟疑神色。呼延逐客知道他的意思,立刻说道:“雷老板尽管说,兄弟也很想知道。”
  雷傲侯才道:“不但是局中之人,即使是局外之人也看得见一个明显征兆。如果任何人忽然看见‘悲魔之刀’刀尖那两颗金刚钻,居然变成真的眼泪那种景象,微尘大师,那时你已经输了,而且你绝对无能为力无法自救。换言之你非死不可了。”
  人人都升起好奇之心,都想瞧瞧这种奇异景象,但当然这是勉强不来之事。甚至连山凝之自己也禁不住好奇,但他当然不肯为了看这奇异景象而故意落败。
  雷傲侯四下看过众人,知道已无人会再开口。忽然大声喝道:“准备……开始……”
  只见刀光宛如掣电,一道道电光忽然纵横闪射照亮整个点将台,但同时之间拳风决荡发出闷雷也似的声音,可见得拳头的威势并不弱于“悲魔之刀”。事实上那时拳头不但不弱于魔刀,根本这开头起手的形势竟是拳攻而刀守。
  少林神拳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是人间罕见绝艺,尤其是山凝之有一拳击中刀身(正确说法是拳风击中刀身,因为拳头距刀身尚有两尺之遥),居然“当”地大响,有如禅寺晨钟悠扬远传连绵起伏峦壑之间。
  然而你一定想不到所有观战之人(无一不是高手),对少林神拳只不过赞叹讶异而已,但对那兀自采取守势的“悲魔之刀”,却都或多或少泛起不由自主不能克制的惊惧情绪。
  “悲魔之刀”必定具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力量,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尤其是陶正直。他离战圈最远,却偏偏只有他自从刀光一起就沁出冷汗,就感到惧意是从骨髓冒出来,甚到感到小便很急(紧张惊惧时往往如此)。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陶正直居然还能分心还有本事观察别人,发觉最受魔刀影响之人正是他自己,而最不受影响的竟然是一尘大师和正在出手拚斗的山凝之。
  若论年纪轻和纯洁,自非水柔波莫属。根据雷傲侯的说法,此刀对大奸大恶之士有特殊神秘力量(如蛾扑火,身不自主须臾命绝)。水柔波当然绝非“奸恶”之人,但她所受的影响竟然甚于一尘微尘,可见得此刀与心灵意识有关,越复杂越会计算之人,就越受影响。
  陶正直简直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他在山凝之的位置,一定早已心胆俱裂,所以也一定早就被“悲魔之刀”杀死了。
  至于事实上身在局中的山凝之,并非没有发觉“悲魔之刀”神秘力量,只不过作为一个禅宗行者,在心灵意识方面已修持到空灵透脱境界,正如六祖所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所以山凝之不但不受牵制不受威胁,反而发现呼延逐客的弱点空隙。
  那呼延逐客一共发出十二刀,其中有三刀是攻击,而守势却占了九刀之多。但不论是攻是守,呼延逐客每一招总是留有余力蓄势待发。
  留有余力而且蓄势待发本是武学中至为精妙上乘境界,可是“悲魔之刀”的真正威力居然因而施展不出。当然如果换了一个性如烈火之人,一出手就不管三七廿一尽全力拚命斫杀,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山凝之觑得真切,双拳连环击出。这一招称为“声东击西”,很普通很平凡的拳招,但真正高手使出来却完全脱胎换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只见他右拳先出,左拳后发,但任何人一望而知杀着是落在后发的左拳。
  然而山凝之的右拳却又使人感到排山倒海的威势。老实说,单单是这一拳之威,如果不是一流高手根本连脚步也站不住,所以那后着杀手谈都不必谈。
  然则呼延逐客应该如何化拆?如何反击?
  答案是呼延逐客应该于尽全力先堵截反击对方先发的右拳,绝对不可以蓄留后劲以应付对方后着杀手。
  因为当他放尽全力之时,“悲魔之刀”才真正发挥出神秘力量,只须这一刀就足以击败山凝之,甚至取他性命。
  但正如山凝之心灵感应所得答案,呼延逐客仍然不能放开手不能肆意出击。因此这一剎那间呼延逐客露出致命的破绽。因此山凝之根本不必当真使用后着杀手的左拳,只用右拳就可以击毙敌人,就可以赢得这场决战了。
  不过这个结论绝对不适合呼延逐客与别的敌手决战,因为最主要问题出在“悲魔之刀”全然不能克制山凝之这一点。如果换了别的对手,呼延逐客的弱点会不会被看破真的大感疑问。
  但山凝之左拳“神拳”劲道忽然大打折扣,明明这一拳应该有千斤之重,却变成一二百斤,因此威力效果当然也就不同,甚至得到相反的效果。
  山凝之拳力忽减之际,长刀便已到了他喉咙要害,连山凝之自己也几乎要闭起眼睛等死!
  因为他已看见两大滴眼泪,泪光亮晶晶闪动。
  其他的人没有一个看不见,水柔波发出猿啼似的凄厉惊叫!
  这一剎那短促得你连眼睛也来不及眨,但以“思想”速度来说,却又是长久得足以了解很多事情。
  山凝之几乎是同时想到,第一点,我脚下坚硬地面何以忽然软塌了少许,以致拳力消散大半?第二点是“死亡”本是等闲事。“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但何以又忽然知道一定不会死?
  “悲魔之刀”森寒锋利刀刃已几乎碰到他咽喉,但却推不出分毫,所以山凝之咽喉丝毫无损。
  当然人人都已看见“悲魔之刀”是被一只银色小钩钩住,银钩用一条极细银丝扎住,另一端是在南飞燕手中。
  单凭这枚银钩绝对不足以阻止刀势,事实上呼延逐客已经弯腰缩头躲过三种暗器。
  决战中的两人都分开了,而所有的眼光也都集中南飞燕面上。
  南飞燕微微一笑,“女儿愁”银钩已缩回袖中。她独步天下的暗器这回才真正显出威力,她之所以能跻身于天下武林前十名高手之内,果然是有真功夫真本事,与她的美色全然无关。
  但她为何出手解了山凝之之危?换言之她何以坏了呼延逐客的大事?
  除了一尘大师水柔波之外,人人望住她的眼光中都迷惑而又大有敌意,因为她这种行为绝对不能令人接受。尤其是严北蒲公望孟知秋等人,已经等如公证人身份,岂能容许岂能忍受她这种行为?
  南飞燕道:“山凝之,我一直等候这个机会。我不知道你突然落败是别有原因抑是‘悲魔之刀’威力忽然大盛。但我救了你一命,你不会否认吧?”
  山凝之道:“贫衲岂能否认?”
  南飞燕转眼望向其他的人,说道:“胜负既已分出,对你们来说山凝之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但对我来说却刚好相反!”
  雷傲侯问出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为甚么你刚好相反?为甚么你要救山凝之一命?”
  南飞燕反问道:“你博知天下一切奇珍异宝,但你可知道我巫山神女宫数百年来至高无上秘传神功的名称?你可知道这门神功的奥妙?”
  雷傲侯眼睛极快扫过众人,这一眼已可以肯定没有一个人知道。所以他心中叹口气,既然人人都不知道,他何必让大家知道他知道呢?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其实却是表示心中的不满,唉!巫山神女宫本来是天下唯一纯女性的名门大派,历史之悠久岂止数百年?根本就有二千多年之久,但现在却已渐渐变成邪恶门派了,为甚么呢?是不是因为神女宫都是出色女子(包括美貌才智和武功),而她们全都鄙视男人敌视男人之故?
  南飞燕道:“谅你也不知道。敝宫这门神功称为‘云雨巫山必断肠’,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就算能够保持外表不坏,但里面已经肠断心碎断灭了生机。”
  水柔波忽然听出不妙,挺身勇敢问道:“神女宫秘传神功跟他有甚么关系?”
  南飞燕瞧也不瞧她一眼,冷冷道:“严北,蒲公望,如果我认为山凝之是理想人选,我要他试验我神功威力,你们反对么?”
  严北蒲公望一齐摇头,他们霎时已从头到尾想过,根本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南飞燕道:“所以呼延逐客活着对你们有用,而山凝之则对我有用。”
  这个结论很妙,因为她又弄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呼延逐客战胜活着的话,对严蒲二人有何特别用处?
  南飞燕目光凝注呼延逐客,柔声道:“你呢?如果我想带走山凝之,你支持我抑是反对我?”
  呼延逐客一面将“悲魔之刀”入鞘,一面立刻答道:“我支持你。”
  水柔波发出一声惊叫,声音中透出无限惊惶无限哀婉,尤其是配合她的表情,凄艳得比杜鹃啼血还有过之,凄艳得人人为之心酸肠断,都极愿意拥抱着她轻柔安慰她。
  只有南飞燕眼中射出憎恨而又快意的光芒。她道:“山凝之,长话短说,我这一关你过得了你才算是活着。如果你过不了你仍然不会死亡,但你却已不算是活着了。”
  没有人听不懂,因为如果活着比死亡还难过还可怕的话,这种生存就不能说是活着了。
  南飞燕一定是这个意思,山凝之也一定了解,所以他只问道:“你为何单单选中我?是不是因为水柔波的关系?”
  南飞燕不作正面回答,说道:“如果你过得这一关,证明你必是少林寺第一高手,你的成就必可超过现在的老方丈铁脚神僧。但如果你过不了,你将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山凝之没有作声而且望住她,好像在看一件希世之宝或者是在看一件希奇古怪的东西一样。
  一尘大师走前两步。他样子实在很不起眼,由头到脚都只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和尚,而且松垂的衣服显出一副垮兮兮样子,但他一动却招集了所有的眼光。
  只见他身形忽然间已高大了将近一倍,所以那一身僧衣反而显得有点窄小。这是世间罕睹的神功绝艺“童子功”,与江湖上偶尔可以看见的“缩骨”功夫不同,童子功硬是可以把骨骼肌肉作均匀比例的压缩。像一尘大师可以缩小将近一半,只怕已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了。至于缩骨功则最多可以缩小一点而已,以全身而论亦无法作均匀比例的缩小,如果缩矮则身体一定肥胖,缩细则变得长些。人人都不禁有叹为观止之感。
  一尘大师很和蔼地微笑,却掩不住凛凛神威气概,他道:“南姑娘,你好像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南飞燕道:“好棒的童子功,但在我们女人立场来说却一点也不欣赏,因为你已经永远不能近女色不能娶妻生子。你一点不觉得可怕?你真的那么绝情?”
  这种话题凡是练童子功的人(已彻底摒绝女色)来说,都很不适合甚至会苦恼,何况是“和尚”?他怎肯跟这种名女人谈论娶妻生子以及情爱问题?所以人人预期一尘大师必定沉下脸色,至少也有点不高兴。就算神色间不表露出来,也必将不回答任何话。总之,南飞燕想气气他,想使他不高兴的心愿是可达到。
  但每个人都猜错了,一尘大师不但没有生气、没有不高兴,甚至他的慈蔼笑容还加添上怜悯味道,就像大人们听到小孩问出一些幼稚可笑问题时那种怜悯笑容。
  一尘大师道:“南姑娘,如果你很爱一个男人,你甚至已深信自己这段爱情是最真挚的,任何人也不能改变你拦阻你,这种爱情恐怕不会是假的吧?”
  高僧说法已是缘遇难求,而高僧谈爱情那更是少有的事,所以人人都很有兴趣侧耳而听。
  南飞燕道:“当然不假而又值得羡慕。”
  一尘大师道:“但当你心怀嫉妒或忿怒之时,或者是当你穷愁潦倒上无寸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时候,又或者当你青去得志名成利就之时,又或者当你静居林泉心旷神怡之时,你在这种种不同境界中,你的爱情会不会随之而有所不同?”
  南飞燕愣了一下,才道:“在种种不同心境中,爱情或浓些或淡些,或强些或弱些,虽有程度上的变化,但却没有实质上的不同。”
  一尘大师道:“程度之变化也即是‘感情’的变化,如果你能够消灭能够去除这种会变化的感情,你不会再有程度上的变化,你若能够如此好是不好?”
  南飞燕道:“当然好。”
  一尘大师道:“能够绝灭这类时时变化之情,也可以叫做绝情,所以‘绝情’这个概念并不一定代表错误或者代表不好。但你刚才用绝情来形容我,却显然是不好是错误的意思。然而你又亲口承认能够绝灭会变化感情是‘好’的,可见得习惯上用词跟真正实情大相矛盾,但你却不知道也不加以深入观察。你为何如此粗心大意?是不是人人都如此粗心大意?如果是的话,你提出的问题是否已变化成没有意义的戏论呢?”
  南飞燕真不知怎样回答。她虽然知道佛教徒对世间万事万物都另有一套看法,却绝对想不到原来从凡俗的看法,佛教徒也随时可以指正你的错误。
  她立刻决定祭出她的法宝,她的法宝就是不做“君子”。君子的意思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但反过来“小人”就“动手不动口”了。
  南飞燕淡淡一笑,道:“我要带走山凝之这个想法,你认为我应该问问你的意见,因为你是山凝之的师兄,你又是少林七大高手之首。但可惜少林七大高手只有两个人在此,而赞成我支持我的人却有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还有呼延逐客雷傲侯,甚至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也站在我这一边。李大夫武功不怎样,但只要他袖手旁观,水柔波的问题就严重得很了。”
  “大自在天医”李继华马上抗议道:“我可没有表示过支持任何一方。”
  南飞燕笑一下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一定会支持我,因你想亲眼看见严北蒲公望的决斗。何况你是雷傲侯的朋友,你当然不想阿雷吃亏受苦对不对?”
  李继华的确想目睹严蒲之战,却又的确知道严蒲二人既然支持南飞燕,可见得她真有本事使他不能躬逢盛会。至于雷傲侯也的确是他的朋友,他当然不能使朋友吃亏受苦,所以他只好表示支持南飞燕。
  一尘和微尘不禁相视苦笑一下。如果只是出手拚斗的问题,那就简单得多。但水柔波性命捏在李继华掌心,这一点就大大成为问题。何况严蒲二人联手的话,一尘大师绝对没有取胜机会(山凝之有南飞燕一人对手已不易解决,何况尚有呼延逐客和雷傲侯等人)。最重要而又最可怕的一点,就是任何人绝对想不到严北蒲公望这种绝代高手,居然肯联手出击。
  事实证明根本在场的顶尖高手,个个支持南飞燕,少林这边实力单薄得不成比例──只有一尘和微尘,还加上一个累赘水柔波。
  山凝之当机立断,朗声道:“南飞燕,我们成交了。”
  南飞燕笑道:“成交的意思是不是你答应亲自历经我神女宫秘传神功‘云雨巫山必断肠’考验?”
  山凝之点头道:“正是。”
  南飞燕道:“若是如此,当然没有人会妨碍李继华医治水柔波,而且山凝之你大可放心,不论你过得过不得我这一关,你都没有性命忧,也不会失去苦练多年的武功。最重要的是明天你就可以回到水柔波身边。”
  这一点果然是最重要的,水柔波长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既然山凝之一定没有性命之忧,一定可以明天就回来,还怕甚么呢?所以当一尘带她回去之时,她已经全不忧虑,还笑着向山凝之道别,嘱他小心应付。
  其余的人都竟然没有一个露出离开点将台之意。
  只见孟知秋在刚才战圈范围内徐徐行了一圈,然后停步在当中位置,仰头向天,露出一副嘿然无语问青天神情。人人都不作声,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孟知秋身上。
  终于看见这位“神探”长叹一声,说道:“这一件事属于信不信由你,又不由你不信之类。我意思说如果山凝之若是由于外来因素影响而败,则这种外来因素必须是死人才办得到,死人就是‘巧手天机’朱若愚。只有朱若愚才能够布置这种最巧妙的机关,使山凝之脚下忽然陷落两分。”他停歇一下又道:“脚底坚实地面忽然陷落两分,在普通人可能不会察觉,但高手性命相搏之际,却不啻阎王爷的帖子,各位当然明白,所以我不必多说了。我想说的是巧手天机朱若愚平生并无传人,这是他去世前一年左右他亲口告诉我的。所以他若有传人,最多也不过只跟他一年左右。但我绝对不相信有人能在一年短短时间之内学会巧手天机朱若愚的绝世之学。”
  雷傲侯道:“你何以如此肯定一定是巧手天机朱若愚的绝学?”
  孟知秋道:“因为‘无迹可寻’。各位当然深深知道,朱若愚的机关埋伏永远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事前事后莫不如此。”
  他已明显告诉大家查不出此一机关埋伏的架构及发动操纵的线路。如果查得出发动机关的位置所在,那当然变成十分简单之事,只要回忆一下当时众人所占位置就知道是谁了。
  雷傲侯目光在陶正直面上停留一下。陶正直一直露出谦卑谄媚表情,雷傲侯锐利目光并没有使他改变,但他内心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哼,哼!你们尽管耻笑我尽管看不起我,你们认为武功高明功力深厚就稳操胜券么?哼,嘿!天下第一神探就能够无所不知么?我在你们心目中微不足道,是个卑鄙是个夹缝中苟活的小人。但你们这些大人物,迟早一个个死于我手中。你们甚至到断气时还不知道是被我弄死。哈,哈……”
  雷傲侯的确无法使自己相信这个卑鄙而又没有骨气青年,就是摆设机关之人。而且他暗中封助呼延逐客有何好处?但遍看点将台上诸人,除了陶正直之外,却又没有第二个人可能是“巧手天机”朱若愚的门生弟子。然而朱若愚肯收这种弟子么?
  他终于认为绝不可能而收回眼光,却也发现孟知秋和他一样放弃陶正直这条线索。
  然而难道那令致山凝之落败的机关埋伏竟是“天然”的?或者难道是“巧手天机”朱若愚会从坟墓中跑出来弄下手脚?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而孟知秋大可以追究查探下去,可惜现在时机不对,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血剑”严北忽然说话,声音严冷如冰,表情亦有如冰霜。他道:“呼延逐客,我和你相识逾二十年,却直到今天才知道才见识你‘悲魔之刀’。”
  呼延逐客歉然道:“是的。在下故意隐藏不露,这一点我很抱歉。不过,大江堂之事在下却心力尽瘁,北公您谅必早已深知。”
  严北道:“我们谈目前之事,因为目前时机已经成熟,至少你是这样想法。”
  呼延逐客道:“是的。”
  严北道:“我自信一定不会误会你的心意,你其实志在‘刀王’蒲公望。不过你又认为如果能击败我,也就等如可以击败蒲兄了?”
  呼延逐客严肃而又敬佩地道:“是的。”
  如果你有盖世凌云之志,如果你自认是不世杰出英才,又如果你遇见竟能深切了解你的人,你岂能不肃然起敬?你岂能不既佩服而又感动?
  严北道:“很好。现在,大家都在此地,除了那年轻人之外,俱是当世无双之士,大家都知道都了解我的话,所以你可以立刻回答。你决定选择那一个?蒲兄?我?”
  人人都屏息静听,因为严北没有估计错误,人人心里都很明白。那呼延逐客以当代刀法大家之成就,却屈就大江堂香主之职,十年来不求闻达,不露丝毫锋芒,甚至连严北都不知道他的“悲魔之刀”。为甚么?因为呼延逐客平生练刀,刀客生涯的巅峰成就,当然莫过于击败当世“刀王”蒲公望。可是如果贸然找上蒲公望的话,胜败全无把握,所以如果换一个方向设法接近严北窥探清楚他剑法之造诣,暂时以严北为假想敌,如果最后赢得他的“血剑”,无疑就可以赢过“刀王”了。
  现在严北已经知道并且已经当众问他,呼延逐客也就非回答不可了。他的声音坚定而又含着强烈敬意,道:“北公,在下选择蒲老。”
  严北脸上居然泛起欣慰欢愉的笑容(只怕是数十年来第一次),道:“好,我为你押阵。我保证即使‘巧手天机’朱若愚复生,他也不敢弄任何手脚。我希望你们两位答应等到明天才举行这一场天下无双刀法印证盛举。因为一来呼延兄必须休息一天,二来我想瞧瞧朱若愚或他的门人弟子还敢不敢弄手脚!”
  他向蒲公望躬身施了一礼,又问道:“蒲兄接不接受呼延兄的挑战?”
  “刀王”蒲公望仰天一笑,道:“他是敌手,所以我当然接受。”
  严北又道:“明天午时?”
  蒲公望道:“最好了。”
  严北那对像利剑的眼光转到南飞燕面上道:“希望你也赶得及这一个盛会。”
  南飞燕笑一笑,道:“当然赶得及,为甚么赶不及呢?”
  这问题谁也不能回答,即使是当事人之一的山凝之亦只有“无可奉告”四个字。
  山凝之如果有想到男女方面,他脑中心中只有水柔波的倩影。只不知水柔波芳心有何感想?她这一夜怎生排遣呢?
  山凝之不敢多想,却也禁不住叹了口气。
  ──莫道黄花明日事,剧怜红粉此时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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