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不久,后堂出来了一位老妇。
说老,是指穿着打扮,一个修行的老妇也没甚么有打扮可言,青帕包头棉袄长裤,如此而已。
但那本来应该昏花无神的老眼,却炯炯有神,眼眶没有皱纹,没有眼袋,粗糙是着色所造成的现象,并非老人皮肤所呈现的粗糙。
如果这位老妇出堂与他打交道,绝难逃过他的观察。
“他起了疑心,没错。”老妇说。
“对,很厉害很精明难缠的年轻人。”贾道婆的老眼中,出现冷森的光芒:“我们的人,一直就忽略了这位浪子。幸好你早来半个时辰,不然我将措手不及。”
“何时撤走?”老妇问。
“不能撤。”
“这……”
“有了准备,就不怕意外的干扰。放心啦!我应付得了,他也奈何不了我。”
“必要时,我会断然永除后患,如果任由我处理,他休想走出这座门。”
“还没到时候,要有耐心地等候情势发展。他在,可以引发两虎相斗,看渔人得利。你可以走了,这里你们不要再来走动。不要担心他,他查不出甚么来的。”
“知道啦!”老妇的嗓音悦耳如银铃,绝非老妇。
× × ×
回程也快,大冷天赶路,全身暖洋洋,慢了反而感到不胜寒。
返城的路须经过西门外的京口驿,驿对面河对岸的洗马桥街市面相当繁荣,商旅云集,店铺林立,是城外市街最热闹的所在,算是城外的精华区,也是三教九流江湖朋友的猎食场。
在这里,甚么事都可能发生。因此,后来把丹徒县负责治安的主簿衙门,移到这里做大菩萨管制牛鬼蛇神。
绕过一座光秃秃的桃林,前面里外街口在望。
洗马桥市街一带他熟悉,洗马桥河岸两侧,设有杭州帮的码头,他经常与帮内的船主处理一些外务。
路北有两户农舍,晒谷场侧方的小树篱下,突然踱出狞笑吓人的闪电狂客,神气地移至路中,劈面拦住去路,像是饿狼堵住了羔羊。
他脚下一慢,仍向前接近。
闪电狂客一怔,虎目中冷电乍现,得意的狞笑消失,换上一张怒气勃发的面孔,似乎觉得他没一见面就转身逃跑,实在不上道死要面子充硬汉,居然不怕死仍向前闯,对拦路的强者大不敬。
也许,是想起被误踹了一脚的事吧!旧恨新仇同时涌发,难怪脸上难看。新仇是上午所发生的事,被梁宏的女保镖,一而再杀得心惊胆跳,实在感到脸上无光。
本来他对梁宏深怀戒心的,陈老人挨了一颗石灰蛋,几乎毁了双目,便已证明梁宏这个三流混混绝不等闲,武功差劲却会用技巧反击。
现在被怒火一冲,所怀有的戒心化为乌有。
“小辈,猜想你会从原路返城,所以不想浪费精力跟踪你往西走,在这里守株待兔,果然等个正着。”闪电狂客居然能压下怒火,气大声粗摆出霸王面孔:“还以为你见机往西逃,逃到南京藏匿呢!但你空着双手没带行李,所以在下知道你不是逃命,一定会回来。小辈,你到西乡去干甚么?”
梁宏对这位好色的狂剑客,并无多少反感,一个爪牙身不由己,办事尽责值得原谅。
“他娘的!你们真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的确令人佩服。”梁宏口气强硬,表面却呈现心虚,慢慢向路侧退,表示要找机会逃走:“你们到底派了多少眼线盯梢?似乎我放个屁你们都一清二楚呢!我在西乡养有女人,早上在东乡大难不死,下午回去看女人,不关你的事。”
“该死的!你身边已有两个漂亮女人,另外还有情妇?你果然有女人缘。喂!打个商量,怎样?”闪电狂客怒火消了,脸上又涌现狞笑。
“商量甚么?”
“我放你走,离开镇江。交换条件是,把江右龙女与姓罗的小泼妇送给我,换你的命,条件够优厚吧?为了女人,我是很大方的。”
“你这混蛋人模人样,岂知却是不入流的驴蛋。”梁宏笑骂:“没有丝毫风流好色的格调,只会厚颜无耻抢拾别人丢弃的破罐子,你是这样夸称好色大剑客的?你真不要脸,两位姑娘是我的朋友,你想侮辱我?去你娘的混帐东西……”
闪电狂客扑上的方向错开了相当大的角度,愤怒扑出伸手用掌攻击。掌出潜劲如狂涛,急袭的速度奇快,却没料到梁宏闪得恰到好处,掌发人闪,致命的掌劲落空,急袭劳而无功。
“不要再妄想逃走,你的两个女保镖不在,没有人掩护,你插翅难飞。”闪电狂客恶狠狠拔剑:“本教要活捉你,活的你才派得上用场。但你惹火我了,不刺你十七八剑,难消你侮辱我的恨火,你认命吧!”
“就算你手中有一千支剑,也奈何不了我,少吹牛啦!阁下,挺剑上,我陪你练练筋骨。”梁宏本来摆出要逃的心虚神情,这时却不走了,双手上盘下拨,远远地摆出大双盘手架式比划,还真有几分立下门户的气势。
赤手与大剑客斗剑,简直不知死活。他腰间这次不带百宝囊,所以并没携有蛋形怪武器。
他这一亮门户比划,把闪电狂客的怒火又加旺了两分,一声冷叱,剑化虹迸射,剑一动便近身了,狠招白虹贯日迎面点到。
梁宏手忙脚乱急躲,收手的举动有点慌乱蠢笨,他当然不会用双手接剑,身形急晃急旋,似乎脚下失常,左右脚也不知该如何正确移动,急急忙忙躲闪第一。
可是,剑光在他身形乱晃乱扭中,竟然每一剑都落空,每一剑都偏了那么一点点,似乎他脚下每一次失问,都逢凶化吉恰好躲过必中的一剑,凑巧躲过五剑的追袭,有惊无险。在附近兜了两圈,剑跟在他后面或侧方狂野地闪烁,剑气的呼啸声愈来愈劲急,每一剑皆志在必得,偏偏本来可得而不得,真会把骄傲急躁的人气疯。
最后一剑几乎刺中他的右上臂,他向左一窜,便远出两丈外,拉开了安全距离。
闪电狂客浪费了不少精力,第一轮抢攻因距离拉开过远而中止。
“厉害,狂剑真够狂。”梁宏抓头皮拍胸膛壮胆,脸上装出的惊奇十分神似:“名不虚传。他娘的!你一个名震江湖的大剑客,用剑向我一个赤手空拳的人乱砍乱杀,像话吗?你剑客的名号是如何骗来的?来来来,咱们拚拳掌,我要打得你学狗爬爬回城,你敢不敢?”
闪电狂客怎肯放弃优势和他动拳脚?怒吼一声挺剑发起第二轮攻击。
他再次开始慌乱地躲闪,故事重演,就在这附近方圆四五十步的大道两侧你追我闪,大捉迷藏。
闪电狂客居然不醒悟,没深入想一想他为何不远逃,也许认为如影附形的剑,把他逼得无法抓住机会脱身。
当然估计也有点道理,因为每一剑皆能截住他的闪避方向,逼他无法摆脱剑招的控制,只能闪来窜去脱不了身。
第二次拉开距离,闪电狂客终于醒悟了,精力也耗掉不少,皮袄内汗水化为蒸气,从领口溢出,呼吸也有点不稳定,站在两丈外不再追逐。
即使有天下第一的武功,有出神入化的剑术,也奈何不了一个保持距离在威力圈外,不接招不还击趁机脱逃,除非身法比对方快一倍以上。
“你这混蛋也许真的命大,这期间有不少人对付你,七煞夫人的侍女曾经捉住你,那神秘组合甚至把你打入死地牢,可是谁也奈何不了你。你的幸运已经用光了,今天你死定了。”
“是吗?”他故意装得气喘如牛,口中呵出的雾气又多又浓:“如果你不是死堵住回城的方向,我早就逃回城了,我不信你仍能堵住东面,这次我一定可以冲出去,你无奈我何,好运仍在。”
“你以为你真能逃入城?”
“那是一定的。”
“你逃逃看。”
“我正打算……”
一声怪啸从闪电狂客口中发出,东面三十步外的路旁竹丛,踱出大和尚释宏济,手中的锡杖钢环叮当响。
西面的桃林前缘,三名中年大汉大踏步而来。
农舍的篱门开处,踱出面目阴沉的太虚老道,和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佩剑美妇。
原来早就布了埋伏罗网,等他入网进罗。
太虚老道宏济和尚,与老儒生丘夫子的地位相等身分,地位都比闪电狂客高,混元教把重要的人手,设埋伏来对付他,可知他的身价,逐日提升受到重视了。
闪电狂客对付不了梁宏,不得不求助于埋伏的人了。等于是四方合围,七比一,全是超等的高手,布伏对付一个没入流的地方教头。
梁宏的身价,突然提升至巅峰。
闪电狂客相距最近,其他三方距离远近不等,而且所有的人皆眼睛长在头顶上,毫无快速冲上合围的意图,一个个神气地昂首阔步,架势十足移动,摆足了威风,因此根本就不可能快速地形成合围。
距街口还有一里左右,他们极为自负,认为梁宏绝对跑不掉,逃出三五十步便会被追及,因此不急于合围。
“法宝来了!”梁宏突然大叫,双袖猛挥,主动扑向扬剑待发的闪电狂客。
大袖起处,左大袖内涌发青烟,右大袖内白雾飞腾,形成丈余方圆的两色云雾团,向闪电狂客涌去。
闪电狂客被他主动冲来的举动大感惊讶,一看到两色云雾,更是大吃一惊,陈老人栽在石灰弹的狼狈相,似乎幻影涌现。
“混蛋……”闪电狂客大骂,一跳两丈,怎敢和青烟白雾赌命?
身形一动,一颗小石擦左耳轮掠过。左耳轮被罗华欣的穿云指,射穿了一个小洞,用小膏药贴住了洞孔,这一来痛上加痛,难怪大骂梁宏混蛋。
从农舍出来的太虚老道和美妇,刚被闪电狂客的叫骂所惊,便看到梁宏迎面奔来,双袖仍然挥动,青烟白雾继续飞洒,来势汹汹速度惊人。
“孽障斗胆!你在班门弄斧……”太虚老道怒叱,挫身来一记推山填海,双掌齐发,罡风虎虎中,也斜跳丈外,不敢和石灰接触。
美妇也不敢硬挺,急向侧闪。
石灰这玩意没有解药,也无法戴眼罩口鼻罩预防,陈老人的遭遇,可能混元教的人全知道了,知道唯一避受伤害的上策,是远避出飞洒散布区外,屏住呼吸。要逞强,也不敢张目发挥绝学搏斗,白雾中有青烟,谁知道青烟是否有另一种毒物?
用劈空掌力攻击烟雾,那是枉劳心力,太虚老道的双掌,真正的目标是朝烟雾冲来的梁宏。
这并非活擒的举动,而是灭口的致命一击。混元教要活口合作的宣示,可靠性不足一成。
不受利用就杀之,以免为别的组合所用。
中年美妇在仓卒闪避中,双手也发生数道冷芒,目标也是趁烟雾而来的梁宏,反应甚至比太虚老道更快些,望影发射同时间避攻守俱备。
梁宏的身形,在急进中突然消失,烟雾也在掌劲到达时勃然爆散,更为浓烈。
他是贴地爬行急进的,真有如窜走的脱兔,手脚并用快得不可思议,一眨眼就消失在农舍侧方的树丛里,甚至没传出爬走的声息,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有的人,目光与感觉全被烟雾所吸引,忽略了下面的变化,他爬行的速度也太快了,人成了动物,动物的奔跑当然快得惊人。
脱兔,在近距离内,是不易看清的,只能看到淡淡的灰影一闪即逝。
“咦!人呢?”闪出两丈外,刚稳下身形的太虚老道惊问:“可能吗?”
烟雾一涌即散,地面一无所有。
“遁术吗?”中年美妇也惊讶地用目光四面搜视:“会不会是土遁?”
“你相信人真可以修成土遁?别闹笑话了,贫道就是玩五行遁术的行家。”太虚老道大概曾经夸称是活神仙,当然知道用术骗凡夫俗子的技巧:“他利用烟雾隐身,从路侧的阴沟爬走了。”
“是从大仙这一面逃走的,你们没拦住他。”跟来的闪电狂客大为不满,用手捣住有血渗出的左耳:“路两侧的阴沟深不及尺,大仙何不爬爬看?”
他情急要求埋伏的人出面围捕,没想到反而被梁宏跑掉了,对太虚老道和中年美妇的能耐存疑,成功反而变成失败,难怪他心里不平衡,说话也就充满挖苦味。
太虚老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人被跑掉千真万确,任何卸责的借口,也挽不回失败的事实,懒得理会闪电狂客的挖苦,下令穷搜,首先便向农舍奔去。
农舍相距最近,是最可能脱身的地方。
在阴沟爬怎能脱身?只有小动物才能在阴沟爬。
趁机冲入农舍脱身,速度快就可以办得到,因此梁宏的消失现象,可以用常识解释,并非他真会遁术。
太虚老道不信,其他的人也不信,因此仍没把梁宏看成高手人物,梁宏却把这些人的能耐摸清了。
× × ×
街口的一家民宅旁,绝剑公子与入云龙,带了四位同伴,不安地向里外的大道眺望。相距一里左右,景物一览无遗,人的身影也可以概略分辨,但看不清面貌。
他们目击那一带发生变故,但弄不清到底发生了甚么大事。
“要不要去看看。”入云龙终于提出意见。
“我们的事已令人忧心了,那能再多管闲事?”绝剑公子愁容满面,不想多管闲事:“赶来了解江湖情势的人愈来愈多,纷争也日渐增多,碰面时一言不合,就会拔剑而起流血五步。混元教的人已集中人手,实力空前壮盛,咱们已受到进退两难的严重胁迫,自顾不暇。江南浪子真是从这里溜走的?”
“没错,眼线发现他空着手走的,走得匆忙像在有急事赶路。眼线不敢远跟,咱们已成为混元教的目标,必须避免落在他们手中,眼线如无万全准备,不可远离城厢。咱们不能再等了,天知道他何时才会返城?”
“真得撤走了,我得等候混元教派人来谈条件。”绝剑公子咬牙切齿:“迄今他们还没派人前来提要求,手段相当毒。”
“对,很毒,而且击中咱们的要害,要让我们焦急,等我们崩溃再谈条件,完全控制了主动权。”入云龙虎目中冷电四射:“贤侄只要能绝对沉着镇定,愚叔认为必可渡过难关。”
“破釜沉舟,我们已无别条路好走。”绝剑公子眼中杀机怒涌:“他们肯牺牲许多人,我们也有拚至最后一人的决心。让他们来吧!但最好……”
“最好甚么?”
“找出他们首脑们的藏匿处,拚必须拚得有价值。”
“对,我们要避免他们以下驷对上驷的阴谋得逞。”
显然凌云庄的英雄们人地生疏,仍然无法查出混元教主力的潜藏处。他们曾经与自称有自主权力的太虚老道有接触过,在教中的地位并不太高,还不是权力核心的人物,不是拥有真正大权可以自主的谈判对象。
街口活动的人并不多,大多数是出入城厢的行人,对于普通的一般民众,他们是不会留意的。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出几个人的语音。
“浪子,你浑身冒汗气,脸色不太好,好像是见了鬼,跑得一头汗,怎么啦?”有人用破锣似的嗓门叫。
相距不远,众人讶然转回顾。
“确是见了鬼,许多鬼。”从屋角奔出的梁宏说:“人比鬼更可怕,几乎被一大堆强人堵住了。”
“你跑得快呀!那些人……”说话的人,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
“碰上危险,最安全的保命办法是跑。呵呵!所以我一直都是安全的,你最好不要笑我是胆小鬼,胆大的人早就死掉了,走也!”
脚步声急促,梁宏匆匆走了。
“是他。”入云龙听出梁宏的口音:“快追!”
街中段行人渐多,怎么能排众急追?
农舍那一带,混元教的人仍在四周穷搜,远搜出半里外,根本就找不到逃走所留下的踪迹。两家农舍受到彻底的搜索,每一角落皆被再三搜查的极为彻底,几乎要把地皮也翻过来搜查,一无所见。
× × ×
傍晚,他在甘露港码头小街食店进食。
即将关闭城门,看来他无意返回虎踞门住处了,一南一北,赶不及啦!他的住处只是暂时安顿的地方,平时就很少在家,所以那天晚上,神秘组合的人、混元教、凌云庄,都有人出现在他的住处附近伺伏,因而发生冲突,他并没在场,对所发生的事故,次日才听到一些风声。
酒菜刚上桌,扮成男装像水夫的彭小芝,在他的下首拖出长凳竟自落座,不管他是否反对。
他曾经是小芝小兰的俘虏,他也曾从地牢中救了这两个美丽仇敌。
“你是地主,该你做东道。”小芝伸手向店伙打手势,要店伙送一副碗筷来:“正式向你道歉和道谢,我是诚心的,欢迎吗?”
小芝在地牢由于态度不佳,所以吃过苦头,双颊仍有些淤痕,但依然有颇强的吸引力,可惜扮男装穿得粗糙,无法流露动人情欲的风情。
“由不得我是否欢迎。”他泰然自若斟酒,喜怒不现辞色,口气仍以弱者自居:“彭小兰死了,你们会把账算在我头上。请你注意,甘露港是我的势力范围,上次被你们胁迫劫持,那是我事先不知道有人算计我。现在,你们最好不要再打劫持我的滥主意,我只要大叫一声,保证有人出面,把你弄到某一处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快活。凌云庄的那位女霸主被你们掳走,谁也不知道她被弄到何处生死两难。不要再找我,好吗?”
“冤有头债有主,小兰妹是被你姓罗的女伴杀死的,我们不把罪怪在你头上,我们已经知道那女人只是你刚认识的女伴。那女人极为神秘,行动飘忽神出鬼没,我们的眼线无法盯住她片刻,只有她和你在一起时,才能掌握她的动静。梁爷,她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我交朋友如果认真,绝不会查朋友的三代履历。我如果说对她毫无所知,你相信吗?”
“这……”
“信不信由你,我无可奉告。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迄今为止,真正迫害我的人,是你们混元教,真是岂有此理。不久前在洗马桥街的街尾田野,你们大举出动,和尚老道男男女女一大群,像话吗?”
“他们在请你共用富贵……”
“你脸红了没有?”
“我……”
“你是来做说客的,是吗?免谈好不好?我对富贵两字没有深入研究,我有我生活的目标,不为非作歹,凭能力谋生自得其乐,不想奢求妄求。回去告诉贵教的人,不要欺人太甚,不要认为我好欺负,今后千万不要再向我动刀动剑要打要杀,那就双方互不干扰平安大吉,否则后果由你们完全负责,记住了没有。”
口气一转,开始像强者了。
“他们确是奉命去请你合作的,只是所用的手段激烈了些。他们失败了,深感后悔。哦!你是如何脱身的?”
“躲在路旁阴沟的一处狐穴内。”他信口胡扯:“你们的人都是高手名宿,搜人的目光只看上不看下,连伸手拨草丛也不屑为,所以我这种泼赖,一点也不在乎你们这些名号吓死人的高手名家,躲的地方多得很。七煞夫人是你的甚么人?”
他开始套口风,有了解敌人的必要。
“是主母,也是师父。”彭小芝坦然说:“在夫人面前我们没有地位,在教中我们的身分不低。”
“你们的教主想必是大仙级的人物,他怎会容纳和尚?他的仙号如何称呼?俗家姓名……”
“我不知道,只有夫人见过,好像夫人的确称他为上仙,其他就不知道了。”
“上仙,表示是上九品仙,比中九品的大仙高一级,可能真有呼风唤雨役神遣鬼的神通。他居然不想修成真仙飞升,却在尘俗倡教享受世俗情欲,到底想要甚么呀?想下地狱,没错。”
“嘻嘻!你得去问他。”小芝显然对她的教主,并无多少敬意:“上午在东乡,那女人杀了小兰妹。稍前有人发出震天撼地的可怕长啸,竟然吓得一尘散仙陈老前辈用神术遁走,那是谁?绝不可能是你两位女伴。”
小芝也在探他的口风,尔虞我诈。
“我也不知道呀!唔!一尘散仙,表示他可以在世间活一千年,享受一千年。他娘的!掳女人做鼎炉,能活一千年吗?混蛋!”
“咦?你知道他的底细?”
“不知道。”他摇头:“我是从世俗的称谓猜想的。读书人把三十年称世,佛门弟子把五百年称劫,法师们把一千年称为尘。他道号叫一尘散仙,表示他可以活一千年。他真蠢,该修至不生不死不消不灭的真仙。只活一千年再投生,未免太辛苦了吧?任何人有机会修仙,绝不肯以能活一千年为满足的。”
“他野心不大呀!活一千年便心满意足了。”小芝也会调侃人:“他对女人的胃口是多方面的,下两个目标是你的两位女伴。梁爷,识时务者为俊杰,投效本教,是你唯一的生路。你在城里躲不了多久的,我们的人正向官府施压。”
“你们影响不了官府……”
“是吗?能影响官府的人已经赶到了。在杭州,官府起初也把本教看成异端,后来态度完全改变,此中原因你应该猜得到了。本教未能在杭州早开山门,原因就是起初受到官府的注意横加阻挠。最后只好运用可影响官府的人出面,才能一切顺利大展鸿图。”
他心中暗惊,产生迫切的危机感。
如果官府撒手不管混元教的事,任由混元教的人横行,他日后那有好日子过?那根本不会有日后。
“这是事实。”他用平静的口吻说:“任何组合,如想在某地开创局面,如果不能先交通官府,是很难立足,地方豪霸也一样,不交通官府绝难成为豪霸。那个太虚老道与和尚,在何处落脚挂单?”
“不知道,你想见他们吗?他们也急于与你见面,我去问夫人的意向,如何?”
“没胃口,我不与你们的人谈合作。”他指指桌上的菜肴:“目下我对这些鱼肉有胃口。请啦!这盘鲷鱼最新鲜,保证可口。吃鲷鱼最佳的去处是焦山,焦山江面打起的鲷鱼最肥美,马上捞起就近在焦山烹调,所以特别鲜美。在府城吃,就差了那么一个半个时辰。鲷鱼这玩意离水即死,一死就开始腐烂,所以争时辰就是争鲜,以在焦山就近烹调最鲜美。”
“梁爷,不多加考虑?”小芝对鲜美的鲷鱼没有食欲,抓住主题不放。
“毫无考虑,我为自己而活。”他语气无比坚决:“任何正常的人,都不会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去参加甚么不知所云的组合,去做野心家的马前卒。天下间任何组合,都是野心家坑害人的陷阱坟墓,一脚踏进去,你这一辈子注定生死由人了。你参加混元教,唯一可做的事,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离开他们吧!也许还来得及,还想把我拖下陷阱?”
“我……我抱歉。”小芝突然摇头叹息。
“你抱歉甚么?”他惑然间。
“你已完全关闭谈判之门。”
“不错。”
“所以……”
“所以甚么?”
“你每样菜肴都吃过。”小芝指指桌上八色菜肴。
“对,我年轻力壮,是有名的酒囊饭袋。年轻时能吃就多吃一些,多享些口福之欲。等到老之已至,活到一尘散仙那种年纪,想多吃些也力不从心,只能瞪着红烧蹄膀光瞪眼啦!你的话有何用意?”
“你知道闪电狂客,有一个新情妇。”
“不知道。”他摇头。
“彩云仙子吴彩云。”
“不关我的事。世界男女的事多如恒河沙数,那有闲工夫去留意?”
“彩云仙子的同伴,叫毒蛊七姑田霞……”
“呵呵!是你的难友。我明白了,她也是你们的人。”
“对。”
“那又怎样?”他似乎一无所知。
“她的蛊毒非常可怕。”
“玩毒的女人都可怕。”
“你吃的肴肉中就有蛊毒,我看到你吃了半碟啦!”
肴肉是镇江的特产,非常美味可口。只要是肉,都非常美味可口。
“哦!又是恩将仇报的人。”他语气其实并无多少愤懑:“你算了吧!毒蛊田七姑被掳入地牢,她身上除了亵裤还能保全之外,其他都被没收或更换了,她怎么可能还留有蛊毒害人?这些所谓独门器物,通常必须随身携带的,数量也有限,更怕落在他人手中,所以不会有备份留在客店,另制蛊毒,最少也需一年光阴。我可以凭经验告诉你,不论毒蛊田七姑告诉你是何种蛊用来对付我,都是骗你的,她身上绝对没有蛊毒可用了,那玩意也不是旁人能随意使用的,明白上当了吧?”
“你……你不信?”
“当然不信,那只是普通的慢性毒药。她告诉你是蛊毒,只是给你壮胆而已。”
“这……”
“就算是蛊毒,我也不会上当的。”他伸手到桌下,抓出一大把肴肉片丢在桌上,“吃肉时端着饭碗就口,你根本看不到肉不进口而落在端碗的掌心内。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就算你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我也会留心你双手是否沾有异物。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眼下无所遁形。你的手经过内碟上空,指甲内弹落的药末我一清二楚,明白了吧?肉让你带回去给她。”
“你……”小芝粉脸变色。
“好来好去,我不会为难你,你毕竟身不由己,奉命行事而已。你走吧!”
“你敢为难我?你行吗?”软的不行,来硬的了,小芝拍桌而起,要动手了。
一旁有人靠过来了,共有三个人。
“他不行,我行。”第一个人声如洪钟,面孔冷森,凌厉的眼神逼视着小芝。
梁宏摇头苦笑,大感不悦。是曾经逼他合作讨消息的三个强梁,周姓吴姓两老人,和一位同时在当地现身的老妇。
当时凌云庄的人也在场,夏侯兰芳曾与这位周姓老人一掌拚一袖,势均力敌,而且周姓老人显然差了一分半分,几乎要拔剑再拚。
当时,闪电狂客和彩云仙子也在场。
五个人来了三个:周吴两老人,加上姓王的老女人。
江右龙女说过,王、冯两个老妇不是老女人。
小芝显然知道三老人的底细,脸色一变。
这几个老人老妇,曾与太虚老道几个人订了会面之约,但尔虞我诈,商讨合作的事胎死腹中,双方已成了仇敌。
混元教对这五个人深怀戒心,派有专人调查他们的根柢,但迄今为止,没获得任何进展。
老人已不再扮成士绅,扮商贾,头上戴了四方平定巾,不再露出梳了道髻的发结。佩的仍是天罡剑,气势依然强烈逼人。
“你想怎样?”小芝不甘示弱,离座戒备:“在大庭广众间拔你的剑?你看,我就没带有兵刃。”
“你不带兵刃暗器追魂针,却带了毒。”周姓女人说:“今早你的主母和师妹小兰,都曾经被我们所擒住,但大发慈悲放了她们,现在想起来就后悔。现在,老夫要擒下你,以免你耽误了老夫与江南浪子晤谈……”
梁宏猛地一掀食桌,杯盘菜肴汤水满天飞,趁乱往侧方一闪,挫身窜走如飞,出了店溜之大吉。
周姓老人六个男女,与混元教打交道,见面之前悄然擒住七煞夫人和小兰。最后释放人质不欢而散。当时梁宏与两女,就躲在不远处的农宅旁竹丛目击。小芝不在场,但应该知道上午所发生的事故。
梁宏不希望在食店发生纠纷,所以制造混乱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