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大的石垒房屋,分三进,还真像一座兵垒,位于树林深处,本身就不怕野火烧,更在外围防火地带外,加种了防火林,柳树粗如牛腰。
火攻兵攻,这座石砌房舍皆禁受得起。
七个相貌狰狞,年纪皆在花甲左右的旅客,在三进石室的堂屋中,接受主人热烈的招待。
堂后,用木栅隔开一座丹房,左是鼎炉,右是药室,堆放着动、植、矿等等药材,一看便知主人如不是郎中,就是炼丹师。
主人年约花甲,红光满面,三角眼吊客眉,身材修长,留了略泛黄色的大八字胡,那一袭灰长衫大袖及膝,三角眼中不时突然焕发冷森的光芒。
药室侧方有一间小房,杨家麒兄妹男女七个人,被背捆了双手,排列在石墙根下倚壁而坐,气色甚差。
显然身上的活动神经,被制经穴术或药物制住了,即使不背捆双手,他们也无法活动自如。
七男女的目光,透过木栅,可以看清堂屋中的人,看衣着,便知道是歇息处那些旅客中的七个。
“你们顺利把人弄来了,很好。”主人脸上涌起怪异的阴笑:“老夫把这里暂借给你们藏匿人质,保证绝对安全。冷老九,你可以派人去云梦寄书留柬了,他们如果来三五十个高手名宿,老夫负责打发他们。”
“呵呵!我知道你靠得在,你夺命怪医在附近洒上一些药,毒死三五百人轻而易举,熊黄老狗真要召集亲朋好友来硬的,真可以在短期内出动百人以上。所以,咱们才请你孙老哥相助呀。你放心,咱们一定可以勒索他五千两银子。有一半是你的,五五对分,公平吧?”
冷老九的老公鸭嗓子相当刺耳,脸上得意的神色,表示心中十分愉快,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笑。
冷老九,正是江湖朋友畏如蛇蝎的独角山魈冷彪,顶门光秃秃,顶骨前后成棱,正面看好像生了一双角。
是那种传说中,人类上古神话中的人,脑髓甚小,头呈尖形,半人半兽,还没进化成真正的人,难怪他的绰号叫独角山魈。
“你们来时,老夫就表示过,住处可以暂借给你们办事,让你们建立活动中心,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要你们的钱,你们没忘了吧?”
“哈哈!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另一位面目阴沉的人大笑:“老实说,咱们的目的不在钱,只要把飞熊黄老狗诱出来宰他。咱们借你这地方办事,已经住了近月,既然人财两得,分你老哥一半也是应该的。”
“我再重申,我不要你们的钱。”
“这……”
“我要人。”夺命怪医一字一吐,不容误解话意。
“等黄老狗来了,你高兴要就给你。”独角山魈说:“咱们只要他死,怎么死咱们不介意。”
“老夫不要黄老狗,老的人没有多少的用处,老夫用人来试药,要年轻力壮的才有用途。”
“哦!你……”
“老夫要这几个人。”夺命怪医指指栅内的天马牧场七男女。
“这个……”独角山魈一愣。
“冷老九,你不会把人质活着交出去吧?”夺命怪医三角眼中冷电湛湛:“你们自始就不打算把人质交给黄老狗,而且有宰掉黄老狗的打算,是吗?”
“五个男的可以交给你。”面目阴沉的人大声说:“两个母的,我们已分配妥当,我们要享用。而且那个小母货是我的,享用过了再轮交其他的人。”
“哼!你不肯?”夺命怪医狠盯着对方。
“我当然不肯。”这人大声抗议:“我江左妖巫的役魂散,价值比黄金贵十倍,这次我一囊十两役魂散,全部用光才能把人擒来,不给我享用,免谈。”
“老夫要定了。”夺命怪医一掌拍在案桌上:“你不肯也得肯,把这里暂借给你们办事,老夫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黄老狗带来的人甚多,走脱了一个,日后他们大撒侠义柬,我这地方恐怕难以保全。话说得不错,皇帝不差饿兵,如果没有任何代价,老夫会助你们?我又没有发疯,道义毕竟值不了多少钱。”
“你……”
“老夫说话算数。”夺命怪医厉声说:“魏一元,你最好识相些。”
“孙不灵,你不要嗓门大乱唬人。”江左妖巫也拍案而起:“大不了咱们带了人离开,另找地方藏匿,没有你相助,咱们仍有打发黄老狗的能耐,用不着你插手。我江左妖巫好色,男人谁不好色?已经费尽心把人弄到手,绝不拱手让人。”
“去你的!大胆。”夺命怪医怒叱,隔案一袖抖出。
罡风乍起,劲气如潮,江左妖巫骤不及防,防也抗拒不了如此猛烈的袖风,厉叫一声,身形暴退丈余,砰然一声大震,背部凶猛地撞在石墙上,似乎房舍摇摇,反弹出四五尺,几乎摔倒。
江左妖巫脸色大变,愤怒地在大革囊掏法宝。
“你再撒野试试看,不把你整得半死,算我夺命怪医栽了!”夺命怪医的右手伸出袖口,那泛青的掌指呈现抽动的线条,手与脸的颜色完全相反,不像一个健康的人的手,倒有点像是传说中的僵尸,难怪衣袖又长又大,用途是掩盖住怪异的手。
他的脸,却是健康的赤红色,内火太旺,像年轻人的脸,皱纹甚少,油光鋥亮。
轻描淡写的一拂,威力惊人,虚空将江左妖巫震飞,可把其他的人吓了一跳。
“放弃吧!魏老哥。”那位左颊有一块青黑色三指宽胎记的人,伸手拦住了江左妖巫:“你江左妖巫是大名鼎鼎的采花蜂,享受过无数女人,何必为了这个不算绝色的毛丫头,伤了朋友的和气呢?”
“呵呵呵呵!那位花脸狼说错了话。”大开的堂门口传出大笑声,踱入一团和气的文斌,背着手泰然自若,像是自己人:“蜂采花酿蜜当然不假,但采花的都是雌蜂,用采花蜂来形容采女色的人,不伦不类。雄蜂是不采花的,与女皇蜂交配即死,一生中只交配一次,江左妖巫采了无数的花,他有几条命呀?”
“咦!是你的人?”江左妖巫向夺命怪医问。
“不是你们的人吗?”夺命怪医反问。
“不必多问,我是来作客的。”文斌笑吟吟拨开一个留山羊胡的人,取代那人的位置:“呵呵!怎么啦,你们像是意见不合发生争吵,是不是分赃不均。别生气,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说来听听,我替你们排解,保证你们大家满意,皆大欢喜不伤和气。”
“该死的混蛋胡说八道。”留山羊胡的人怒叫,被拨开时已经冒火了,叫声中五指如钩,猛然抓向文斌的胸口,食中两指扣咽喉。
文斌反手一抄,反而扣住了对方的脉门反扭,扭身右手一挥,一耳光把对方的左脸打歪了,鲜血迸流,大牙可能断了七八颗。
手一松,这人仰面便倒,不但脸歪牙掉,右手的脉门软绵绵,可能腕骨已碎成碎片,砰然仰面摔倒,立即失去知觉。
“按规矩,我这排解人也该有一份。”文斌笑吟吟地继续说,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听说猫分鱼水獭作中的故事吗?如果你们认为分不匀,那就妙极了,我名正言顺独吞。喂!你说,你们分什么赃?”
他的手指向江左妖巫,意思是要江左妖巫提出说明。
留山羊胡的人被轻描淡写打伤打昏,所有的人还没从震惊中醒来,变化发生得快,结束更快,看清变化的人真没有几个。
江左妖巫活该倒霉,忘了用巫术制敌,本能地伸手急扣指向鼻尖的大手,要把伸来的大手捏碎。
一抓落空,文斌的手指似乎并没闪避,不但不回收,反而向前伸长,食中两指点在璿玑穴上,胸骨裂开下陷。
不是制穴,而是当枪用,不但胸骨折裂内陷,气管和食道也破裂,仰面便倒,发出可怕的嗄叫。
一击致命,一代妖巫不明不白死得真冤,一时大意,付出可怕的代价。
“最好让主人说,谁是主人?”文斌重新背起双手,彷佛江左妖巫的死与他无关。
终于引发了强烈的反应,在场的都是威震江湖的魔道高手,堂屋不大,在有限的空间中,几个人同时出手行雷霆攻击,其猛烈的程度可想而知。
罡风乍起,劲气迸爆。
六个魔道名宿几乎同时发起攻击,十二条手臂向一点集中,拳掌指爪各展绝学,近搏远攻风雷俱发,用的全是内家真力,皆可虚空伤人。
人影倏然隐没,聚力点发生惊心动魄的气爆,案桌与凳椅受到波及,轰然爆裂崩散,连屋上的积尘,也被气旋震得下坠如雾。
一声惨叫,位于文斌身后双爪凌空急抓的人,双手掩住下阴,飞退丈外摔倒滚动,嘶吼叫号。
下阴挨了一记虎尾脚,连耻骨也崩裂了。
同一瞬间,入口侧方也倒了一个人,双腿齐膝而折,像被利斧所砍,是被脚扫断的,折断的创口惨不忍睹,没有被利器所砍那么整齐。
出其不意攻下盘反击,予取予求,高手名家不屑使用伏地或滚动的招式,因此地趟刀法被认为不登大雅之堂。
这些魔道高手情急怒地抢攻,没有人会注意到下盘,攻击余势尚未止,胜负便已决定了。
同一刹那,左侧方那人吐出的一记劈空掌仍未收回,却被从身侧地面升起的文斌用左臂勾住脖子勒紧,冲倒出丈外,两次猛烈翻腾,脖子已被扭转大半圈,颈骨硬被扭折,脸转向后方。
脖子这么一扭一断,一切免谈了。
放手一跃而起,堵住了堂口。
雷霆一击立即结束,地下共摆平了五个人。
文斌的手中,有夺自脖子被扭断,立即气绝那人的单刀,刀在他手中,幻发出异样的光华。
主人夺命怪医僵在破案桌旁,惊怖的神色令人同情。
独角山魈张口结舌,像是见了鬼。
“他娘的!你们就是不愿意公平均分。”文斌堵在堂口,笑容消失了,换上了猖狂泼野相,拂着单刀狂态毕露:“大爷就让你们如意一口吞。你们是一个一个上前挨刀呢?抑或是死剩的三个人一起上?来吧!快伸长脖子,大爷一刀一个送你们上路,保证不痛不痒。”
“你……你是谁?”独角山魈的老公鸭沙哑嗓音更难听了,咬字不清:“你……你好狠……”
“我狠?八打一,你他娘的怪我狠?放屁!”
“你是……是天马牧场的人?”
“不是。”
“你撒谎,你是他们……孙老哥,快控制往人质……”独角山魈急叫。
“谁也无法破栅而入。”文斌冷冷一笑:“夺命怪医,你最好不要妄动,我保证你一近木栅,一定死。你也休想等你的爪牙来替你卖命,大爷已经把你的六个爪牙摆平了,用暗器袭击,五丈内像迅雷般追魂夺命。你一近栅门,只能活这么一把岁数了。”
“你是冲……来找老夫的?”夺命怪医真不敢妄动,弄不清他的威胁是真是假。
已经有五个人被摆平,绝非威胁恫吓,被摆平的五个人,全是威震江湖的魔道名宿,被他轻易地举手投足摆平了,每一击皆是致命的雷电。
“我不认识你,我找他们。”文试用刀向独角山魈一指:“但显然找错了人,你才是主谋。”
“你这混蛋为何找我们?”独角山魈咬牙切齿,拔出佩囊中的铁虎爪。
“俗语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与飞熊有过节,胆怯怕死不敢去找飞熊,却坑害不相关的人。主人更可恶,利用他们掳来的人质试药。你们主客双方,都有志一同要置人质于死地,把飞熊诱来后也一并戕害,天饶你们,我却不饶。”
“你到底是何来路?”
“不必问,我来了,表示……”
“拼死你这小狗王八!”独角山魈怒吼,挥爪狂野地独自冲进。
铮一声大震,单刀与爪接触,专克刀剑的铁虎爪,扣不住单刀。爆出一串火星,虎爪突然激烈地翻腾,发生慑人的破风厉啸飞起,当一声击中石墙反弹坠地。
文斌丢掉刀,闪电似的抢入对方怀中,掌劈拳攻急如雨,在独角山魈的胸腹头面痛击,掌如斧拳如锥,每一记皆力撼内腑。
打击之快无以伦比,最后一掌劈在对方的尖脑袋上,反手一记阴掌反抽脸颊。
独角山魈狂叫了几声,倒摔出丈外,五官溢血,在地上挣扎难起。
疯狂的打击似在一照面便结束了,旁人来不及插手,地下,共摆平了六个人,死的有一半,重伤的三个有一个断了双脚,真够狠的。
六个人没有全力发挥武功绝学的机会,三下两下便被摆平了,毫无精采可言。
小窗被撞毁了,有一个人抓住机会破窗而遁。
夺命怪医竟然失去撞毁木栅,抢入控制人质的勇气,也没抓住机会逃走,总算取得放在堂角的一把药锄。
就为了取得这把药锄做兵刃,失去逃走的机会,然而主人也不能逃走,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
“你很聪明,一直用外发的奇学内功,在远处乘隙攻击,避免近身进招,所以是最幸运的一个,整个人完整地毫发无伤。”
文斌不拾刀,双手叉腰等候对方挥锄拼命:“能保持幸运到最后,才算真的幸运。我给你全力发挥绝学的机会,扑上来,你这毫无医德的狗屁怪医。”
“你不敢把我怎样。”夺命怪医采取防守姿态,横锄相候并不扑上,并不认为对方赤手空拳容易对付,口气依然强硬。
“你在豪赌,用你的命做赌注。”文斌嘲弄地说:“赌我不敢把你怎样,你甚至鬼眼乱转,在打返回劣势赢回老命的主意。”
“正是此意。”
“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是吗?”夺命怪医得意他说。
“你想到了吗?”
“我想到什么?”
“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文斌用脚拨开江左妖巫的尸体,动手时不至于碍脚:“今天不杀死你,日后天知道要有多少人死在你手里?你已经夺去太多人的命……”
“老夫也救了不少人,向阎王夺回必死的生命。”
“我只看到你要杀人。”文斌逼近至一丈左右,到了药锄致命的威力圈内:“这七个人质死得有价值,日后可以救许多人。人质与我无亲无故,我要你替他们偿命,便心安理得无愧无疚了,我不是踩死一只蚂蚁,也掉老半天眼泪的人。”
“我……我还可一拼。”夺命怪医咬牙说。
“我本来就逼你拼,你用活人试药,我用你的命来试我的杀人武技,我冒的风险大得多,你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动手吧!药锄一挥就可以摆平我了。”
“不要逼我……”
“逼才能一了百了。”
“我不是主谋,乘机各谋其利而已。我用药解人质的禁制释放他们,不然……同归于尽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夺命怪医不是怕死鬼。”
“另有附带条件。”文斌放松控制。
“你说说看。”
“你的六名爪牙,我打昏他们而已。”文斌又放松一些控制,让对方失去同归于尽的勇气。
“他们是老夫的门徒而已,学医的天资并不足。”
“武功也差劲,你没把内外功倾囊相授,所以他们毫无警觉心,一击便昏。我要请教你一些药学的问题,需要你不保留地合作。”
“好,我答应你毫不保留地合作。”夺命怪医心中不再恐惧,顺手将药锄搁在一旁:“什么药学的问题?能答覆的我一定据实奉告。”
“事涉几个魔道名宿,涉及淬毒的毒针,从针的中毒现象,以及所使用解毒治疗的经过,我希望能找出施毒针的人来。这几个魔道名宿与使用毒针的人,可以证明我的活动情形。你先释放天马牧场的人,我再向你讨教,顺便处理死伤。最后,我向你请教有关毒性的常识。”
“好,依你。”夺命怪医应允:“你最好先救醒我那些门徒,让他们善后,他们救伤的经验不足,正好让他们多学习。”
× × ×
天网的人已把他看成叛徒,正派人找他,把他当成切断联络线,以掩饰青龙庄失败过失的人。
他根本不曾依天灯信号及时报到,哪能负青龙庄覆没过失的责任?
他要查天网负责人派人冒充他的内情,这是严重犯忌的事,必须追个水落石出,这种事绝对不容许发生。
黄泉鬼魔那些人,可以证明他受伤的经过。用七步追魂针暗算他的风华绝代女郎,就是黄泉鬼魔的门徒。
他却忽略了重要的人证问题。
那次他是以水怪面目与黄泉鬼魔周旋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老几,更不知道他是隐身在大吕琴社的制琴师,能证明些什么?
那次黄泉鬼魔一群人,被他整得灰头土脸,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怎肯向外张扬抹黑自己呢?即使知道水怪就是他,也不可能加以承认的,他要找这些人,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监督夺命怪医解天马牧场子弟的禁制,亲送他们离去,这期间他像一个严厉的监督人,避免与双方的人交谈或理论,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杨家麒兄妹要向他道谢,也找不到机会致意。
一个时辰后,他离去直奔信阳州。
夺命怪医是魔道名宿,对魔道高手名宿的动静,有相当可靠的消息来源,虽在被迫下不得不合作,也不敢用假消息打发他。
他的要求也不苛,这次打抱不平的行动是偶发事故,并非有目标的策划,顺便获取一些消息而已,因此,夺命怪医愿意和他合作。
× × ×
岗长约十里,北面的岗坡稍短些,约三里左右,坡度也略为徐缓。
健马小驰下岗,人与马皆轻松愉快,也就忽略了路左右的树林有否异样,必定顺利地小驰直达岗底。
距岗底还有半里地,路右的树叶中,悄然飞出一线冷芒。
由于速度太快,所以只看到芒影,仓卒间不可能辨认是何物体,也难以看出物体的大小,如果该物体不反射阳光,很可能连芒影也看不见,太快了。
芒影从侧方飞出,马上的文斌不可能看得见芒影。
也许他命不该绝,或者上天特别眷顾他,健马的右前蹄,恰好踏在一处凸起的土堆上,马头随之上昂。
鞍上的文斌也本能地上体随之略为停顿,而且略向后昂。
冷芒间不容发地贴他的胸口掠过,尖锐的破风声令人胆寒。
是一支三尺长的鹰翎箭,锐三角形的箭镞足有三寸长。
如此庞大的远端劲矢,飞行时仅可看到芒影,声音也被抛在后面,可知发箭人劲道之猛烈极为惊人,很可能在三百步外,可以贯入马匹近尺,贯穿人体轻而易举。
他的反应更为惊人,箭羽刚掠过,他便从鞍左滑下,脚离镫沾地,身形便斜掠而出,在两丈外仆地,再一滚斜窜而起,钻入路左的树林。
第二支箭贯入他第一次仆地的位置,箭斜插入泥土中几乎没羽。
变化之快,无与伦比。
从他离鞍以迄钻入树林,中途改变了几种身法,就像一个淡淡的虚影,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不住变幻。
第三支箭,在他窜入树林隐没时衔尾而至,已经慢了一刹那,三箭连续望影攒射,准确度十分惊人,换了旁人,恐怕早就利箭穿心贯体了。
健马因主人落鞍,驰出十余步便止蹄相候。
路右的树林中,奔出八名中年人,其中一人挟了弓,狂风似的越过官道,衔尾追入路左的树林。
“神箭柳光华,你们走吧!”树林深处传出文斌的叫声:“咱们是兄弟,我不想兄弟相残。”
“叛徒!”有人用洪钟似的嗓音怒吼。
× × ×
都是经验丰富的行家,都是武功超绝的大师级高手,八比一,文斌的处境恶劣得很。
天网终于大举出动,正式对付他这个叛徒。
神箭柳光华的追魂三箭,便已表明要不择手段要他的命了,不会给他分辩澄清的机会,他叛徒的罪名已经落实,今后见面,只许有一个结果。
天网到底有多少人,恐怕只有主事人总领队心中有数,内部人员的根柢,也只有少数几个主要负责人明白。
尤其是负责吸收考核的人,对所有的成员皆建有基本资料档案,因此文斌出现在武昌,派出制裁的人便找到了他。
天网所有弟兄之间,横的联系阙如,但由于经常组合出动,聚集在一起研究目标的动静消息、踩探、布伏、分组、任务分配……少不了走在一起的时日不算少,彼此之间逐渐有些少了解,建立深厚的感情。
神箭柳光华便是天网中颇为活跃,表现相当杰出的一位箭术专家,至于对外的名号,就没有人知道了,至于是不是姓柳,没有人会进一步打听求证。
在天网中,文斌叫天魁星或天枢星宇文天枢。从险遭不测的劲矢攒射下,他知道来人是神箭柳光华了。
总领队派了两个高手中的高手,到他的住处找他,妄想用胁迫手段逼他就范,一照面使使用霸道的暗器攻击,已表明不问情由,不许他申诉分辩,毫不留情要置他于死地了。但他不能下毒手对付自己的弟兄,两弟兄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他所知道的是,天网的组织并不庞大,出动制裁大豪巨猾的机会并不多,一年出动三四次而已,不需太多的人手参与,人数一多就容易暴露根柢,宗旨是在精不在多,新吸收的弟兄数量也一年比一年少。
因此天罡出动五位弟兄,远至安庆越境执行制裁之后,不到一个月,便重新悬挂召集天罡七星的灯号,而且是紧急召集信号,他便大感诧异,也感到不满。
天网工作的人通常分为四区活动,他这一区除了天罡七星之外,还有五功曹和四大游神。
按以往的成规,任何一组弟兄出动,必定有一段时间休息潜伏,不可能连续执行任务,应由其他各组弟兄担任,甚至会分配给另一区的弟兄执行。
总领队不给他申诉分辩的机会,他极感失望。
也许,天网的这辉煌的十年中,虽则曾经小有挫折,但从来就不曾发生如此严重的失败,而导致总领队失去冷静乱了章法,处理事务失策乖张,也是情有可原。
八比一,他必须有三头六臂,才能应付恶劣万分的情势,胜算微乎其微。
总领队当然知道他的武功造诣深浅,所派来对付他的人,当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一定可以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每个人的武功修为,必定比他相差有限。
在枝浓叶茂荆蔓及丈的地方快速追逐,八个人不可能始终走在一起,也必须分开搜寻追逐,走在一起搜索面太狭小了。
文斌的打算,便是引敌远追,制造各个击破的好机,对方如果保持不分开,他就输定了。
当然,他可以乘机远走高飞,以陆地飞腾轻功逃走,一个时辰远出五六十里并无困难,三五里便可将追的人轻易地摆脱。
天网的弟兄,平时以其他面目活动,各有掩护的身分行业,各不相干各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如果偶然意外碰上了,认识的当然心照不宣。
假使与人发生冲突,通常以手势表明身分,以免误伤自己人,因为有些弟兄一直就不曾聚集在一起执行任务,互相并不认识。而平时与人发生冲突时,按规矩也不能亮出天网的名号。
他在天网的天魁星名号,所有天网的弟兄皆知道他这号人物,但见了面也不认识,除非曾经在一起执行过任务。他知道神箭柳光华,但也从未谋面。
其他七个人他也不认识,必须等他们亮名号,才知道是属于哪一区哪一组的弟兄。
他不能向这些曾经为了理想,为了同一目标,而一无所求奋斗牺牲的弟兄挥刀,而对方却一而再毫不留情地向他下毒手。
刚才的三箭,他算是死过一次了,下一次,老天爷是否仍肯照顾他?
在气势上与心理上,他已经输了一半。
再就是他不能示弱远走高飞,远走高飞便表示自己理亏。
而且他的行囊还留在坐骑上,事出仓卒,没有任何应变的充裕时间,脱身第一,逃出险境再言其他,因此身上只携有随身的重要盛器大百宝革囊,行囊不能丢,不能就此远走高飞。
远出三四里,向右绕走,这一带岗阜起伏,大平原边缘林深草茂,往左绕可进入南面的山区,脱身更容易。
身后,已听不到任何声息,追逐他的,不知追往何处去了。
树林中视界不及三十步,一窜便形影俱消,除非追逐的人速度快一倍,不然毫无追及可能。他往右绕,打算折回官道找坐骑。
钻出矮树林,前面是及腰茅草地,是一处略为平坦的山坡,间或零星生长着一些幼榆树。
这种树的种子一旦飘落,三年五载便可亭亭玉立,丈余高的幼榆,下面潜伏一个高手,即使走近也难以发现。
他突然放慢脚步,警觉地徐徐转向侧方移动,从容不迫解下腰带,成四折略加绞扭,便成了一根三尺余长的布带绳,粗如手臂。
折向徐移了三十余步,他止步轻拂着腰带,虎目炯炯盯着左侧前方的茅草叶,冷冷地一笑。
“是总领队派你们来的?”他沉静地一字一吐:“替我带口信给他,好吗?”
两个中年人从草叶中徐徐长身而起,两人相阻约两丈左右,冷然向他接近,徐徐撤出兵刃。
身材高瘦的人,那把狭锋单刀光芒四射;身材稍矮的人用剑,分量不轻,锋刃特别尖,像犬牙般锐利。
这一刀一剑品质甚佳,已可名列宝刃级的利器了。
“咱们不会替你带口信,只带你的头返报。”身材高瘦的人语气冷漠,神色阴森:“咱们奉命制裁叛徒,其他概不理会。”
“你听我说……”
“任何一个罪犯,都会用种种方法和借口,狡辩或掩饰他的罪行,极少例外,这种事,你比我还要清楚。你是咱们天网弟兄中,最精明最干练的第二代制裁专家,会用更高明的手段,以掩饰你背叛天网,杀害自己弟兄的滔天罪行,我很抱歉,不能听你的,你我曾经是志同道合,有抱负有目标的生死与共弟兄,虽然你背叛了我们,我们真不想向你挥刀。你自杀吧!这是你唯一走的路。”
“你不想听我说所遭遇的事故?”
“你的事已经调查确凿,证据完全。总领队曾经给你申辩的机会,你反而把去带你的两位弟兄打伤,这件事你不会否认吧!”
“他两位仁兄不是去带我,而是去带我的头。”他内心的愤怒逐渐升起:“我不想多说了,只要你们知道,我天魁星并未应信号召集前往报到,奉命前往执行任务的那位天魁星不是我,我正在追查证据,追究是谁做出大不韪的事派人冒充我……”
“狡辩!”
“是吗?我所知道的是,咱们天网内部,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不可饶恕的真正违反宗旨的问题。你告诉总领队,他最好朝这个方向彻底清查,我日后会去找他的,绝不会就此罢手,他……”
刀光剑影乍合,剑气刀风似风雷麇临,眩目的激光与凛冽的彻骨奇劲猛然聚合,迸发出可远及三丈的气旋,每一股气旋皆有蚀骨毁肌的劲道。
草叶纷飞中,文斌的隐约幻化身形,在强大无比的压力下闪动,在可怖的炫光与劲流中变幻,每一剑每一刀皆间不容发地掠过他身们,生死须臾险象横生。
短暂的刹那猛烈攻击,把四五丈方圆的茅草,践踏得几乎偃倒,被削断的草叶向四面八方飞飘。
风止雷息,文斌出现在三丈外,浑身的肌肉仍在抽搐,额上汗影下流。
“干元刀气与六合剑气。”他脸色有点苍白,虎目中涌现惊诧的神情:“天网四区十二组弟兄中,我知道绝对没有你两位这种超绝的人才。你们是……”
“咱们是监察处的。”用剑的高瘦中年人浑身大汗,扬剑配合使刀的人逼进:“给你一次机会,跟咱们回武昌见总领队。”
“混蛋!”文斌大骂:“监察处只负责调查制裁行动的成果,判定是否有进一步制裁的必要,对外而不对内。负责的人是调查专家,而非武功超绝的杀手,你们两个家伙的武功身手,绝对是超等的。神箭柳光华,则是第三区四组的弟兄中的一个。他娘的!原来监察处暗中豢养了一批对内的杀手,连天网的弟兄也被蒙在鼓里,天网变成什么混帐组织了?是谁的混帐主意?看来,天网的内部,果真出了绝对不该出的严重问题……”
干元刀气再发,六合剑气汇聚,刀光剑影左右一夹,激光如雷电汇合,两人再次发起猛烈的攻击,下手不留情。
人影急剧闪动,淡淡的身影破光线而出。
“等我把外面所发生的疑云拨清,再从线索中追查内部所发生的疑窦,必须把这件秘辛挖掘出来。”文斌出现在另一方向,虎目中冷电湛湛:“两位,你们也该冷静地了解处境,回去查明真相,不要妄想以奉命行事做借口,向我冷酷无情地下毒手。总有一天,你们也会遭到我同一险恶境遇,凭你们的武功造诣,还要不了我的命,回头是岸,两位。”他最后冷哼一声,转身举步离去,步伐坚定,昂首挺胸像一个巨人。
高瘦中年人向同伴示意,打出手势,指指他的背影,再用手势表示行动的目标。
派了八个超拔的高手来对付他,先埋伏用箭偷袭,可知对方已经把他看成非常难以对付的高手了。
目前只有两人在场,从后面猝然攻击,是唯一的选择了,比面对面夹攻的成功率要大得多。
在最后一记手势的指挥下,一刀一剑悄然从背后扑上了,左手在接近至丈二左右,电芒先行破空,人剑随在暗器后跟进,刀风剑气发如惊电。
背影在暗器乍现的同一瞬间,下挫、隐没、横逸、幻现,似乎在同一刹那此现彼隐,也像是同一刹那出现在两地,速度已打破体能的极限,将近目力难及了,即使看到隐现的形影,也来不及有所反应。
幻现处在右方,恰好到了高瘦中年人的右侧。
中年人的剑,正凶狠地刺向尚可隐约看到的虚影,剑招已发的中途,想改变已力不从心了。
噗一声响,扭成条的腰带,斜敲在中年人的后脑上,双脚不听指挥,连人带剑向前冲去。
砰然一声大震,茅草压倒了一大片,重重地摔倒再向前滑出丈外,手脚抽动了几下,身躯一松失去知觉。
用刀的人直冲出丈外,狂野的刀招白用了。
文斌到了,果真快如闪电,不等对方有转身的机会,一脚扫中用刀人的右肋。
用刀人大叫一声,斜冲而出,刀举不起来了,这一脚力道十分猛烈,换了一般的一流高手,也将被扫断两或三对肋骨。
接踵而至的打击,有如迅雷疾风,先是两劈掌落在左右颈根,接着是一拳击中左肋,彻底消去反击的力道。最后将人扳转,一肘尖撞在丹田要害上,凶狠地捣散护体的内功,气机立即涣散。
内家对内家,功深者胜,一连串力道万钧的重击,用刀人在倒地之前便昏厥了。
系回腰带,文斌最后瞥了两人一眼,两人已昏迷不醒,他摇头苦笑举步离去。
奉命行事是值得原谅的,他无法向这些“奉命行事”的人下杀手。
× × ×
三个人隐身在一座小岗上,岗高出地面三四丈,矮而密的灌木叶散布其间,野草荆棘遍布在附近里方圆的野地里,地势向南倾,成波浪形小起伏。
在岗顶四望,在里外便可发现行走的人。
东面不足两里便是大官道,南北向的行道树整齐壮观,远在五六里外,一直便知那一带是官道所经处,不时可看到快驰车马所掀起的尘埃。
烈日炎炎,藏身在矮灌木叶中,不受日晒之苦,但仍然热浪蒸人,时间一久,真令人受不了。
这三个人似乎不在乎炎热,但仍然汗流浃背。
“咱们在这里枯等,似乎有点失策。”那位相貌成猛,留了大八字胡的中年人不住挥汗,口气有点埋怨味:“那小子不是大笨瓜,一比八他哪有拼的勇气,所以才落荒而逃,这一逃,恐怕已远出三十里外了。潘老兄,你的估计根本不切实际,他这一逃便往天涯海角一走,咱们重新追踪,天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找得到他的踪迹?真该全力穷追的,却听你的馊主意,在这里守株待兔,毫无希望。”
“你放心,绝对有希望,他一定会从这附近绕回来,重返官道向北走,追踪江湖双娇。”国字脸盘高鼻阔嘴的潘兄,丢掉咬在口中的草梗:“我对他的习惯与性格,有相当深入的了解;对他的武功造诣,也有相当详尽的认识。公孙兄,请信任我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真的吗?”公孙兄的口气显然存疑:“你不是他那一区的人,不曾在一起工作过,除了和我一样,知道他是第一区的天罡之首天魁星宇文天枢之外,你还知道得比我多?算了吧!”
“你不相信?”
“我存疑?”公孙兄坦然说。
“敢打赌吗?”潘兄冷笑:“我负责领队,就表示我了解这个人。当然也可能估计小有差错,所以咱们分为三组追逐。他们两组负责动,咱们这一组负责静,总会有一组成功,而以我们这一组的成功率最大,那小子一定会从这一带绕回来。赌一顿全席大餐,如何?”
“你真了解这个人?”公孙兄撇开打赌的话题。
“当然。”
“潘兄,你像是有意暗地里调查他的根柢。”
“胡说!”潘兄脸色微变。
“为何?你该知道这是犯忌的事。”公孙兄虎目炯炯盯着潘兄:“如果有一天,咱们执行任务时,不幸落在仇家手中,你会招出同伴弟兄吗?”
“你这是什么话?”潘兄沉声问。
“老实话。”公孙兄冷冷地说:“大豪大奸们逼供,有一套非常手段,除了威逼利诱之外,还可以用巫术或药物使受害者乖乖招供。比方说,我万一我落在仇家手中,对你,我只知道你是活报应潘明亮之外,招不出其他任何有关你的事。你潘老兄的名号是真是假,我知道是假的,真姓名真身分,甚至武功造诣,我就毫无所知了,想招也招不出什么来。”
“你……”
一直到一旁假寐的人,突然挺身坐起,习惯地活动双手伸伸懒腰,本能地抬头从草梢向四面张望。
“你们别吵了!天魁星真来了!”这人低声叫,向西面一指:“他在飞奔,可能后面有咱们的人追赶,快准备,必须把他在此地解决。”
“不急,看方向,他正向咱们这里奔来,也许有机会先用暗器毙了他,免去拼命的风险。”潘兄开始整理兵刃:“两位必须注意,千万不可逞强单打独斗,这小子的武功深不可测,指功掌功爪功,皆可外发伤人于丈外。咱们必须群策群力圆熟配合,不许他有运起奇功的时间;攻击发起后,绝对不容许他喘息。如果他不是超绝的高手,还用得着派八个人对付他?”
“不能猝然使用暗器。”第三个人提出反对:“他一定对暗器怀有强烈的戒心,突袭不会成功。上次天垣堂派出的两位弟兄用暗器突下杀手,他必定提高警觉了。最好要活的,动兵刃活捉无望。”
“捉活的?”潘兄沉声问:“一击不中被他见机逃掉,谁负责?”
“似乎咱们三个顶尖的高手,都没有必胜的信心。”这人苦笑:“如果他存心逃避,咱们用暗器用兵刃,都是白费劲,谁也追不上一个轻功绝顶的胆小鬼。”
“他不会见面就逃……”
“是吗?他已经逃了半个时辰以上了。”
“那时咱们人多。”
“事实上他避开一箭便逃了,根本不知道咱们来了八个人。如果咱们现身拦截,左手有暗器,右手有刀剑,他不立即飞遁,才是一等一的蠢蛋。”
“唔!有道理。”公孙兄点点头:“必须让他戒心不强烈接近,才有毙他的希望。糟!这小子精明得很,采用曲折奔掠术,不走必经的路程,不经过这里,咱们的埋伏落空了。”
在要道必经处埋伏守株待兔,不一定灵光。
有些人生性狐疑,不走容易走的地方,宁可辛苦些,走不易通行的地方或绕道,埋伏的人必定沉不住气,必定离开埋伏区追逐,不但埋伏落空,也失去先机。
这三位仁兄,就陷入埋伏落空的困境,不得不离开埋伏区追逐,主动的优势消失了。
三人藉地形和草木隐身,绕走折向抄截。总算发现猎物时,猎物仍在两里外,也及早发现猎物折回,因此来得及绕出抄截。
冲出矮树丛,恰好相距二十余步,抄截的方向正确,他们是行家中的行家。
“天魁星,你走不了的。”潘兄急叫,迎面截住去路,拍拍手表示没有暗器和兵刃:“咱们亲近亲近,听一听你说如何执行任务却独自逃生的经过,又如何切断联络线,以掩饰你贪生怕死罪行的罪行。”
先用话套牢,果然把文斌摆脱他们的念头打消了。
“也许他另有苦衷,咱们平心静气听他说。”第三个人往潘兄的左首一站,神态倒还和蔼:“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希望你能坦诚说明理由。”
“总领队真的要亲自听你解释,你不该把派出请你的弟兄打得半死,就此一走了之,是不是做贼心虚?”
公孙兄站在潘兄的右首,说的话有责难味。
三人并肩叉腰列阵,明白表示不会立即动手,先用话套牢,谈不拢再动手也不会嫌晚的。
文斌果然上当了,他其实也想与对方表白,把话说出,以后是否动手主导权在他手中,深信凭这三人的实力,想拦住他并非易事。
“天网的弟兄,都是不求名利,义理分明,有自尊有道义的真正英雄好汉。在下参与的三载岁月中,所见所闻的确名实相副,我感到以此为荣。”文斌用手拭掉头脸的汗水,一面接近一面冷冷地说:“而这次的青龙庄不幸事故,在下以第三者冷眼旁观的目光,以及必须查明真相的心态和行动,竟然发现了几件违反天网宗旨,令人气愤填膺的怪事。如果我所料不差,天网该是烟消云散败没有期的时候了。”
“你胡说些什么?”潘兄厉声问。
“其一,居然在我天魁星来不及报到时,派人冒充我天魁星出任务,断送了我六位生死与共的弟兄。”
“胡说八道。”
“其二,监察处派出天垣堂的人请我去见总领队,用致命的暗器请。其三,监察处对外不对内,居然转而对内下毒手对付自己的弟兄。你们……”
“我们奉命制裁叛徒。”
“去你娘的混蛋!你们用暗器杀了再说的?天网的弟兄即使在执行任务时,对付强敌,也不会用突袭暗杀手段有损自己的人格。你们这些人,怎么配参加天网?其四,天网执行任务时,仅诛杀首要,不主动搏杀不重要的爪牙,绝对不攫取任何财物。可是,我已经查出六次天网洗劫财物,杀光男妇老幼不留活口的事……”
三个人在潘兄一声暗号下,六只大手猛然吐出,用的招式也相同,同时双掌齐吐的推山填海。相距仅丈余,手伸出即拉近三尺。
三人全是内功大师级的人物,全都是功劲可以外发的高手,潜劲伤人于丈外是轻而易举的。
六道空前猛烈的劲流,汇合成石破天惊的高能量迸发劲性,猛然迸爆激起惊心动魄的风雷。
文斌早怀戒心,早已暗中行动戒备,却惊觉心未能提高至顶点,但做梦也没料到,这些昔日志同道合的弟兄,会出其不意在理论中乘机联手突袭。
功深者胜,合三人之力,三重神功秘学骤然汇聚,威力石破天惊,猝然突袭和雷霆一击,他在骤不及防下,毫无抗拒之力。
沉重一击,他的身躯倒飞旋贯而起,只感到全身正在崩散,眼前一片茫茫,神智急剧散逸,不知天地何在,重重在摔落滚翻时,彻骨的痛楚麇临。
气散功消,身躯失去控制能力,口中血溢,浑身像是崩碎溃散中。
三人的内力已耗损了五成,衔尾追击的速度无法提升,彼此的功力也有所差异,因此无法同时冲出再联手攻击。
最先扑上的潘兄,向仍在滚动的文斌再用劈空掌力吐出两掌。
“要活的……”后到的公孙兄急叫。
文斌的身躯再次加快的滚滑,身侧的野草,被潘兄连环吐出的两掌潜劲,震得叶飞梗倒。
求生的意志,激发了他生命的潜能,忘了痛楚,忘了天在何处,内心在发出呐喊:逃!逃!逃……
他一窜而起,双腿如获神助,似已不受意志力控制,本能地狂奔,速度快得连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潘兄三人大感惊讶,在三人聚力雷霆一击之下,再受到连续攻击,倒摔滚翻像个死人,怎么突然窜起如飞而遁?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一阵狂追,渐追渐远。
× × ×
由求生意志所激发的能量,会随时光的飞逝而增加耗损率,并非使用不竭的。生理机能的损伤,也因精力耗损而益增恶化。
竭泽而渔,他知道支撑不了多久,很难摆脱绝顶高手的追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结果不需计及。
唯一的机会是获得坐骑,两条腿的人,绝难追及四条腿的马,除非在一里以内的近距离,三里以上,即使最神奇的轻功流光遁影,也无法与马竞快。
目下双方的精力,皆耗损得差不多了,如果有马……这就是他奔向这道的目的:他的马真的不错。
追的人已接近身后十余步了,追得最快的人是潘兄,大汗彻体,呼吸急促,脚下已有点不便,气喘如牛,精力已快要耗光啦!
公孙兄两个人,落后将近百步,三个人的脚下速度本来快逾奔马,居然追不上受了伤的文斌,长途追逐轻功派不上用场,比的是耐力。
如果文斌不受伤,他们即使在视野广阔的旷野中,片刻间便会失去文斌的踪迹,双方的长劲相差了一大段距离,短期间的轻功爆发力,也相去远甚,难怪主事人派了八个人来对付文斌,显然知道文斌不容易对付。
行道树出现在半里外,大官道在望。
文斌的坐骑,拴在路旁的一株大榆树下。
这时距文斌遇袭的地方已在里外,土岗从这里向南上升,健马没有主人驾驭,大概本能地驰下岗底,被人发现拴在道旁的引道树上,留待走失的人寻回。
在这里偷或拾别人的坐骑据为己有,罪名是颇为严重的。
一个穿了老旧骑装,中等身材的年轻人,五官特别灵秀,但脸色姜黄带有病容,身材也嫌单薄了些,毫无健壮的气概。
老旧的青灰色骑装又宽又大,背肋所悬带的大百宝革囊,却又显得太大了,是两合一的鞘袋,通常是悬系在鞍前两侧的盛小物品盛器。
所戴的不是布质遮阳帽,而是北地范阳式宽边草帽,帽檐下垂,遮住了面孔,如果不抬头,对面的人也看不到面貌,是那种大众化品质平常的草帽。
总之,这个人穿着打扮平平凡凡,与平常的旅客毫无二致,不会引人注意,毫无特征让人一见难忘。
唯一可疑的是:腰带插着用布包卷着的剑。直的是剑,略弯的是刀,一看便知。
这人站在路旁,略掀起帽檐不时向南面的岗上眺望,清澈的大眼中,有焦灼的神情流露。偶或有一小群旅客上下,也偶或有乘马的人来往,每一批人经过,他失望的神情一次比一次浓。
终于,他的注意力被路西的旷野所吸引,黛眉攒在一起了,眼中涌起惊讶的神色。
里外有一个人在矮树野草间奔跑,时隐时现,脚下紊乱,速度也不怎么快。
后面,有一个人穷追,脚下也不怎么俐落,可以看到新佩的剑和百宝囊,更后面,也有两个人追赶。
“他有了麻烦。”这人脱口叫。
第一个反应是取下鞘袋奔向坐骑,将鞘袋加搭在坐骑原有的鞘袋上,快速将缰绳改系为搭,以便快速拉缰上马。
他像一头灵活的豹,一蹦三丈余,哪像个脸有病容的倒霉旅客?简直就像一头活力充沛的大豹,三蹦两跳,便冲入旷野迎向奔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