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说在一般人而言不过是一种消遣,看武侠小说,大概最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纯粹的消遣了。书内刀光剑影,龙争虎斗,书外一盏孤灯,一杯清茶,紧张的大脑和神经得以充分放松,要是工作、学习中有什么不顺甚至堵心的事,简单的把自己代入武侠小说,远离尘世的纷扰,阿Q一番,第二天又会精神抖擞地去接受再次的不顺和堵心,作为一个普通人也是无可厚非的。把武侠小说称为“精神的毒药或是鸦片”太过分,因为清醒的看书人毕竟明白书中的一切只是小说家言,不足为法,如果称之为“镇静剂”倒还说得过去,紧张的大脑多少能够得到暂时的放松。以前看武侠小说在文化人中并不是什么端得上台盘的事,喜欢看的人,底下看得起劲,公开场合却不好意思或不会说及这点爱好,否则会被人用“这种东西你也看”来嘲讽。随着港台武侠小说的大量涌入,以及文化氛围的更加宽松,武侠小说不仅公开在市场出售而且正面评论也屡屡见诸报刊杂志。
时下所见的有关的介绍武侠的文章,针对民国的旧派武侠小说如北派五大家的作品和作者本人的,大陆的张赣生先生等屡有论及,内容翔实可靠。毕竟北派五大家当年曾长时间活跃在京、津两地,后来更是居住、生活于兹,亲朋故旧很多,故而能够搜集到相当多的第一手资料;而港台的新派武侠评论则基本局限在金庸、梁羽生、古龙和温瑞安四人,近年黄易热潮目前尚未见诸正式出版物,暂时不在本文的论述范围内。对于更广大范围的港台新派武侠的综合评论,只有叶洪生、林保淳、陈墨、江上鸥等几位先生有专文论及。陈墨先生除了著有若干部金庸小说的评论集外,还有一部叫做《新武侠二十家》的著作,对于包括金庸、梁羽生甚至秋梦痕在内的港台武侠作家及其部分作品进行了介绍和评论,其评论比较客观,也比较中肯,可惜当时一般能见的有关港台武侠小说的第一手资料--香港出版的武侠小说估计陈先生看过的很少,所以书中介绍的小说全部是当时大陆的出版物,代表性不强,而且有些是伪作。如果一力苛责陈先生的粗疏与草率是不合适的,即使是我等以港版武侠小说为启蒙读物的老武侠迷,虽然看过的很多,但也同样缺乏对台湾出版的武侠小说及作者的直接了解。由于叶洪生和林保淳二位来自台湾,浸淫武侠多年,台湾武侠的兴起与发展一一在目,更与台湾不少著名武侠作家有交往,因此其评论可靠性高,现在全部为大陆的武侠小说研究者奉为圭臬。除此之外,大陆有不少人自九十年代初开始关注武侠研究,曾有《武侠小说鉴赏词典》等两部专著问世,由于当时有关港台武侠小说作家作品的资料有限,因此在这部分存在不少问题,但毕竟是在文化领域的一个突破,对以后大陆武侠小说的繁荣开辟了先河。针对词典中港台武侠小说部分的谬误,叶洪生先生曾以《台湾武侠荒谬史》专文进行了简单的勘误,不仅使武侠研究专家,而且也使我等老武侠澄清了一些疑问。不过叶先生对于港版武侠小说颇有微词,简单地斥之为书商的盗印、擅改书名等不法行为,不无“严以待人”之嫌。而有些大陆的武侠研究专家对此不加选择的全盘“叶化”,更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研究武侠小说谈不上是多么大的学问,对于研究者的功力要求不算高,若以为不过举手之劳则流于草率。或许是父辈长期的教诲使然吧,总以为如果形诸文字,就要言之有物、更要言之有据,而做事的态度更应该一秉古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多年前曾见江上鸥先生著专文《打假捉劣存真去伪》,对港台武侠小说的真伪进行了识别,虽然仅仅以叶洪生和周清霖两位先生提供的台版武侠书目为范本,不免挂一漏万,迭有疏漏,但总的来说给当时不少年轻的武侠爱好者澄清了不少迷雾。不过最近看到有网友仍将此文奉为瑰宝,不觉令我等老武侠哑然。看来还是应该把自己多年坐看港台武侠小说在大陆的发展历程系统介绍一下,借用武侠小说作家云中岳先生的话,“写下一些逝去的脉络和传承”,再次擦亮武侠小说爱好者的双眼。
下面这些内容是谈不上什么学术价值的,只能说是我们这些老武侠迷对过去少年岁月的一点温馨的回忆。相信老武侠迷中以看港版武侠小说起家者绝不在少,勿以粗陋见笑!
一
大陆广泛得见足本的港台武侠小说大约始于1981-1982年。斯其时,翻印的《书剑恩仇录》开始在北京和上海露面,进入不少普通家庭,一般认为自那时起,正式揭开了港台武侠小说在大陆公开传播的篇章。据老头子兄回忆,在闽南一带由于华侨甚多之故,甚至有不少港版的武侠小说在1980年就流入大陆,但仅限于个人收藏和借阅。稍后,梁羽生的《萍踪侠影(录)》也在大陆登台亮相,金、梁两位的大名也在普通读者中间不胫而走。自此,不少地方的报纸、杂志纷纷刊登金庸和梁羽生二位还有其他港台作家的武侠小说,比如《武林》杂志选载了《射雕英雄传》中的几章,名为《黑风双煞》,后来又连载足本的梁羽生先生的《江湖三女侠》;《羊城晚报海外版》则连载梁先生的《七剑下天山》;至于笔者见过的其他小报和杂志分别连载《白马啸西风》、《唐宫恩怨》(即《女帝奇英传》)、《紫龙鞭》(假卧龙生)等等,不一而足,这或许算是武侠小说占据出版阵地的一个开始吧!
而自1983年左右开始至1989年,掀起了为人们所垢病的武侠盗版的第一次风潮。当时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吹响,私人书摊能够摆上街头,目中所见,皆为盗版武侠小说。所谓盗版,自是指没有作者或出版社授权,私自印刷的武侠小说,我们这些老武侠一般称之为“黑书”。
当年常见的这些小说,一般两册或三册一套,出版社和出版号全是胡乱印上的,纸张低劣,印刷质量更是较差,错别字连篇、内容前后颠倒是家常便饭,有的地方甚至字迹会模糊不清。所以有的老武侠感慨看完这样的一部小说,推理能力会有相当程度的提高。作者则一概署上金庸和梁羽生两位的大名,原因很简单,当时看武侠的人们就知道这两位。记得有部《玉剑霜容》是例外,署名上除了常用的梁羽生外,还把原作者雪雁署上,算是异数。但是这时期的小说有一点值得称道,就是基本盗自台湾武侠名家的作品,比如司马翎的《饮马黄河》、诸葛青云的《江湖夜雨十年灯》、柳残阳的《大煞手》、萧逸的《春江万里情》(即《花蕊八剑》)、司马紫烟的《八奇屠龙》(即《菩提剑》)、云中岳的《锋镝情潮》、《血胆兰心》、雪雁的《龙剑青萍》、上官鼎的《北邙狂僧》(即《七步干戈》)、曹若冰的《金剑寒梅》、《回龙宝扇》等等,即使是名声略逊的一些台湾武侠作家的作品也同时出现在这个时期,如《江湖黑马》(一般署名上官鼎,真实作者至今不详)、《鹏城墨剑》(即萧瑟的《碧眼金雕》)、《武林第二人》、《乾坤日月令》、《竹剑神辉》(即东方英的《竹剑凝辉》)等等。
另外,1985年前后的书摊上还有一种版式的黑书。书的封面为黄色,没有任何其他色彩,仅有几笔勾出的简单人物。一套是薄薄的好几册,但是书内字迹清晰,错别字很少,质量较之前一种高出不少,不过连出版社都没有印上。这样的书当年曾咬牙买过一套《月落大地》,可惜仅仅是足本的前半部,后半部害得我足足找了很多年才在一家租书店得到答案。
由于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不久,所以那个时期的书摊上还有公开出售老武侠所熟悉的港版武侠小说的,记得见过的基本是古龙的,如《流星蝴蝶剑》、《陆小凤》等,香港华新图书公司出版,但是价格昂贵,前面所谈及的盗版,第一和第二种一般价格在5-8元间,犹记当初经过深思熟虑后方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钱买了两本一套云中岳的《血胆兰心》,共花了6.5元;但港版则大大不同,两册一套的《白玉老虎》要价60元,而一套《陆小凤》则要150元。
那时不要说是我们这些学生,就是大人也没有什么余钱去买这些小说。对于老武侠来说,租书店是最经常光顾的地方。以北京而言,在1982年-1989年间最著名的租书店有两家,一在鼓楼之南的后门桥边,1988年后就歇业了;另一在海淀镇的中心,距离海淀区政府不远,此店一直经营到90年代中期才改变经营方向。此两家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在90年以前那里出租的绝大部分是港澳出的武侠小说,另外还可以看到香港出版的《武侠春秋》杂志,租金是学生能够承受的,我这样的老客人可以享受点优惠,上午借,傍晚还,算半天。书的出版商以澳门毅力出版社的书为多,其他的则有香港武功出版社、华新图书公司等。1988年左右开始在海淀的租书店里看到了台版武侠,记得是万盛和汉麟两家出的,后来还看到有金兰文化与风云出版的。这些港澳武侠小说的作者基本包括了绝大部分港台知名的武侠名家:金、梁以外,古龙、卧龙生、司马翎、萧逸、柳残阳、独孤红、诸葛青云、云中岳、司马紫烟、东方玉、上官鼎、秦红、雪雁、慕容美、忆文、武陵樵子、东方英、萧瑟、秋梦痕、陈青云、墨余生、古如风、金童等。《武侠春秋》杂志于港台武侠热潮中出现,提携新人新作,推出不少武侠新秀如蓝田玉、西门丁等。记得蓝田玉的《鬼手天魔》写的颇有可观之处,可惜未能卓然成家,此书后在港出版,归入古龙名下。大陆也曾见盗版;温瑞安更是其中一个,在杂志上他署名温凉玉,连载的是《易水寒》(即今之《逆水寒》)。李凉小说的出现则是1987年以后的事了,他的小说全部署名卧龙生,只有《好小子阿郎》是标明卧龙生、李凉合著。
据天马兄回忆,同一时期的上海,武侠小说的出租同样十分火爆。最早的出租市场位于大自鸣钟和下海庙,有按小时与按天两种收费方式,出租的武侠小说也有不少港澳版,比如高阜的《红绫劫》,这部书里的浪子王岩、公主万飘萍想必广大老武侠兄弟还有印象,这书后来曾以不同的作者名字在大陆广泛流传;更多的是小册本版式的武侠小说,这些小册子一般是100页左右一册,作者署名真伪均有,仅举以下几部为例:
《三十年断剑恨》 萧逸 6册 (伪作)
《化血金刀》 陈青云 6册 (港版也有此名,册数不同)
《血手狂生》 东方玉 6册 (伪作,疑为陈青云作)
《断虹玉钩》 武陵樵子 6册 (台版亦有此书名,但以为伪作)
《沉剑焚舟》 曹若冰 5册 (港版也有此名,册数不同)
相信当时的地下书商不会有那么好的心情把原书一本一本拆开来卖,这些书应该是直接从海外版本照搬过来的,只是距今年代久远,其具体出处不得而知。而黄山兄则回忆在安徽蚌埠一带,出租武侠小说之风同样盛行,港澳版和黑书均有。
据老头子兄回忆,在闽南一带,租书店的武侠小说很受欢迎,书则是以港版居多。他在80年代初看的第一部武侠小说是《射雕英雄传》,分十册,内容与后来大陆正式印行的《射雕英雄传》有不同,不少内容是大陆版所没有的,显然是金庸先生当年在报纸上连载后结集出版的老版本,未做修改。而后来一般得见的包括明报出版社自己发行的金庸作品集(家藏版本为80年代初期出版)在内的金作全是经过金先生精心修改的精装本。这个问题叶洪生和林保淳二位先生在有关文章中均曾论及。
虽然仅仅列举了从北到南几个地方的武侠小说出租简况,但不难看出,当年推行的对外开放搞活的政策在中国社会生活当中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租书店里已经得到具体的体现和发展。
武侠小说这一小说品种自1949年以后已经逐渐消失,文革前后出生的这代人几乎完全不知道有武侠小说这个词。在70年代中后期大家所津津乐道的是传统评书。前几天几个朋友坐在一起聊天,忽然有人说起现在广播电台重播刘兰芳说的传统评书《岳飞传》,顿时大家记忆深处的闸门又被打开,纷纷谈起当年如何中午12点以前准时回家,收听《岳飞传》,同学之间战斗的武器也从玩具手枪和弹弓之类改为棍、鞭(树枝代钢鞭,绳子代软鞭)等评书中的兵器了。沧海兄还介绍说,他在大学时的同学当年家在西北军工基地,为保证广大工人可以专心工作,工厂领导特地把下午上班时间拖后一小时,以便让人们能够完整收听《岳飞传》,可以说《岳飞传》的播出,造成万人空巷在过去的那个年代绝非虚语,而当时人们文化精神生活的空虚也可见一斑。
一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评书,经过二十多年后能够让一代人记忆犹新,其吸引力之大和影响之绵长可谓文化生活中的奇观。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宋话本下了这样的评语,“一为娱心,一为劝善,尤以后者为大宗”,岂止是宋话本,就是其后的明清小说、清末各类小说乃至“五四”以后的小说又何尝不是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地体现了这一精辟的论断,而传统评书《岳飞传》的广泛流传更是这一论断的最佳注脚!
古人有“饮食男女,人之所大欲”等说法,美国现代心理学大师马思洛曾提出“五种需求说”,都指出人是存在不同层次的心理需求的,而反映在小说的阅读上,则是有人喜欢看风花雪月,有人喜欢看阶级斗争,有人则喜欢看科学幻想等等,不一而足,即使是同一部小说,比如《红楼梦》,也是“有人看出了自由恋爱,有人看出了排满,还有人看出了其他什么东西”,一句话,审美趣向的不同,决定了读者的阅读倾向。大陆的文学作品由于创作理念一直长期受到束缚,单一强调和突出文学作品的社会教化功能。就如同单一强调鸡鸭鱼肉中的高蛋白而忽视甚至否定五谷杂粮中的淀粉一样,时间长了自然是会有反应的,最起码也会觉得吃起五谷杂粮来格外可口。港台武侠小说一进入大陆就广受欢迎,大概可以算是当年大陆文学界长期偏食后的一种自然反应,如果说是对大陆文学全面发展进程中断多年后的一种回补也不算过分吧!
二
从有关的武侠小说研究著作和文章看,大陆对于港台武侠小说的研究和探讨具有很大的片面性。其一,很多研究者的观念还没有更新,对武侠小说的夸奖或是仅停留在丰富各方面的知识之类浅显的说法,或是从文艺理论出发,就书论书,过于单一和牵强;而批判的人,则从教化角度出发,以为少年人的流氓行为是来自武侠小说对江湖义气的渲染等等。当然有不少专家、学者身体力行,进行过有益的探索,比如陈墨先生在他的金庸小说系列评论中就从中国传统文化角度等几个方面进行了论述,可惜这样的作品实在是凤毛麟角。武侠小说这一中国特色的小说品种流传至今,甚至禁而不绝,其背后所蕴含的深刻的传统伦理道德因素、民族心理乃至审美趣向是很值得深入探究的,不过那是笔者另外一篇文章中的话题了,就不在这里多罗嗦了。其二,则是不少研究者在观念上就没有完全把武侠小说当回事,因此在掌握资料很不充分和很不准确的情况下,敷衍成篇,自然也就难免捉襟见肘了。对一部作品进行评论,肯定要看过该作品然后再开口;讨论武侠小说,也同样应该如此。大陆、港澳和台湾三地的武侠出版物版本互异,内容或者相异,或者相同,以笔者等老武侠所见,港澳版武侠小说,作为一个特殊的品种,直接影响到大陆的武侠小说出版和流传,可惜从来没有被大陆的武侠小说研究者所注意,甚至加以贬斥,因此下面就武侠小说版本及其有关内容方面简单谈谈这个问题。
或许因为起步晚没有看过;或许是因为仅仅看过有数的几部,应该说大陆的武侠小说研究者并没有全面了解那一时期港台武侠小说在大陆的流传情况,于是自叶洪生先生全面讲述台湾武侠作家、作品的来龙去脉以后,理所当然地认为大陆能见到的武侠已经没有什么价值!而事实是台湾的武侠小说复兴时间虽然早于港澳与大陆,但时间上其实相差有限,只是版本差别很大罢了。若把叶先生列举的台湾正宗武侠小说比作“正宗五粮液”,早期的港澳版武侠小说中的伪作大概可以算是五粮液酒厂的合作厂或分厂的产品,而大陆书商所出的盗版和黑书基本可以算是纯粹的“假冒五粮液”了,而且有不少可以归入“兑水的工业酒精”之列。若是只喝过这样的所谓“美酒”,却对着“正宗五粮液”品头论足,也就难怪叶洪生先生撰文连称荒谬了。
由于台湾当时与大陆尚处于对立状态,因此台版的武侠小说是很难流入大陆的,即使是厦门这样与台湾仅一海之隔的近邻,租书店中也见不到台版小说。而香港长期作为一个大陆对外经济交往的窗口,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更是成为一个大陆与外部世界进行经济贸易往来的桥梁,同时在文化上起到了某种传送带的功能。正因如此,台湾的武侠小说之流入大陆首先是通过香港和澳门这两座桥是没有疑问的,只是换上了港澳版的外衣。同时由于武侠小说在港、澳等地同样大受欢迎,名家作品更是出版商的宠儿,但名家个人之力有时尽,于是五粮液的瓶子里面灌洋河大曲之类的现象就非常普遍,而这种同一标签的各种不同类型的名酒也被顺势夹带进入了大陆。
记忆所及,港澳版中古龙和卧龙生的作品数量最多,毅力版的专辑两人作品全在100以上,其中自然鱼龙混杂,真伪相掺,用风格迥异和乱七八糟两个截然不同的词来形容绝不过分。我们当时无从得知究竟古龙写了多少部作品,但是从行文特点、人物性格特征上多少能够看出与古龙本人手笔的区别。比如香港华新出版公司当年有一套古龙的“值得您典藏的武侠小说”,其中大部分能够看出是一个人,即古龙的手笔,但有若干不太一样,比如上官鼎的《剑毒梅香》和《长干行》等,另外《杀气严霜》显然也不是出自古龙之手。至于毅力版的古龙作品就混乱得很了,除了上官鼎的作品以外,龙乘风、黄鹰以及不少本名不详的港台武侠作家的作品均被搜罗进去。而卧龙生的书呢,则大致可以分成三种类型,一是情节曲折,以击破称霸武林的阴谋为主,这是卧龙生的真作;另一是不停地争夺各种奇珍异宝、武林秘笈,维护武林正义;再一种就是李凉和其他几人的搞笑武侠,间或夹杂若干色情内容。收入港台武侠小说作者之多比之古龙犹有过之。
但是,仅凭作品存在假冒和与台版真作书名的不同就断定真伪,不无武断之嫌。江上鸥先生的那篇文章《去伪存真打假捉劣》共列出台湾作家11人,开列的伪作目录中,有不少由于是不同出版社的产品,所以名虽不同,内容实是相同。由于所列古龙和卧龙生的伪作最多,颇占篇幅,以下仅以司马翎作品为例,简单解释一二。
“司马翎(吴思明,又别名吴楼居士、天心月)真作30部,他人托名伪作60部真作30部
《关洛风云录》《剑气千幻录》《剑神传》《仙湖剑隐》《白骨令》《鹤高飞》《断肠镖》《修罗扇》《金镂衣》《八表雄风》《剑胆琴魂记》《圣剑飞霜》《挂剑悬情记》《帝疆争雄记》《铁柱云旗》《纤手取龙》《饮马黄河》《剑海鹰扬(雷霆刀法)》《红粉千戈》《血羽檄》《丹凤针》《金浮图》《焚香论剑篇》《擅车侠影》《浩荡江湖》《武道》《胭脂劫》《独行剑》《玉钩剑》《人在江湖》《杜剑娘》《飞羽天关》《极限》《身无彩凤双飞翼》《烟雨情丝两迷离》《望断云山多少路》《强人》《迷雾》《江天暮雨剑如虹》
他人托名伪作60部:《江湖英杰集》《情侠荡寇志》《飘风零落》《江湖行》《风云>
群英会》《灵剑神童》《黑白旗》《武林枭雄》《鹰爪恩仇记》《鹰爪侠客传》《鹰爪雄风录》《游侠雌雄剑》《荒山神剑了无情》《残剑孤星》《碧血丹心》《定风珠》《孤剑独行》《雷霆刀法》《天关神童》《武林大尊者》《风雷劫》《龙飞九天》《万里追魂》《刀剑情深》《九龙刀》《河岳点将录》《雌凤狂龙》《绝代飞龙》《玉佛心灯》《龙衣铁卫》《快意江湖》《风尘侠影》《圣剑飞鹰》《邪撞邪》《古剑龙鞘》《琴剑天涯》《挥剑问情》《小子难缠》《神机双龙》《千佛手》《金弥陀》《大侠魂》《铁丘魔剑》《六龙御天》《无双剑》《达摩三剑》《沙门劫》《剑气扬威》《剑双飞》《雷天屠龙》《神武门》《小白龙》《剑客书生》”(所列目录全部来自江先生的原文)
姑且不论其中的错别字,伪作中《武林大尊者》即真作中之《檀车侠影》,《剑气扬威》则是《剑海鹰扬》,诸如此类,则不必一一列举了。
另外在江先生开列的真作中,前面谈及的书名不同、内容相同的现象也时有所见,以云中岳作品为例,以下作品一概归于云中岳名下:
“《铁拳如电》《大漠龙蛇》《龙虎风云会》《梅谷之会》《气吞河岳》《天涯游子》《许州风云》《威震群豪》《九幽天魔》《霸海飞龙》《霸海风云》《傲啸山河》《玉狮》《对酒当歌》《血汉妖狐》《铁胆兰心》《亡命之歌》《情锁巫山》《锋镝情潮》《大地龙腾》《血剑兰心》《剑海腾龙》《剑海情涛》《剑啸荒原》《万丈豪情》《风尘豪侠》《侠骨芳魂》《绝代枭雄》《比翼双飞》《无情刀客有情天》《莽原魔豹》《剑底扬尘》《九寰腾蛟》《古剑强龙》《侠影红颜》《四海游骑》《江湖泪》《八荒龙蛇》《杀手春秋》《红尘碧玉》《风云英杰传》《湖汉群英》《碧血姻缘》《古剑忏情》《丹红血剑》《四海鹰扬》《蛟索缚龙》《屠龙剑》《冷剑飞鹰》《京华魅影》《幻剑情花》《绝代侠侣》《云魂客》《霹雳刀剑客》《大刺客》《天涯江湖客》《夺命金针》《冷血邪神》《南龙北凤》《草野奇人》《莽野龙翔》《盖世侠侣》《逸凤引凰》《紫彩玉箫》《强龙过江》《剑垒情关》《青锋惊雷》《匣剑凝霜》《龙骧奇士》《剑影寒》《秘简飞虹》《碧血江南》《古剑情深》《火凤凰》《邪神传》《江汉屠龙》《蟠龙踞虎》《魔火情焰》”(所列目录全部来自江先生的原文)
同样我们不理会错别字的问题,该目录中混杂了皇鼎、皇佳、毅力、武功等港台几个不同的出版社的书目,甚至还有泰国版(或许是马来西亚的,记得不准确了)的书名在内。比如《冷血邪神》即《邪神传》,《铁拳如电》即《亡命之歌》等等。至于其中非云中岳的作品反而没有列出来,比如《盖世侠侣》、《紫彩玉箫》等就是伪作。
至于其他作家如萧逸、柳残阳等的作品目录,同样存在司马翎和云中岳作品目录中的那些问题,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由于港澳版的武侠小说鱼龙混杂,伪作颇多,叶洪生先生对此颇有微词。但是有一点以为需要在此指出,台湾的武侠出版商在80年代也不是那么守规矩的!对此叶先生也曾语及,但语焉不详。从目前看过的有关武侠小说中发现,上个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中期为台湾武侠蓬勃发展的时期,名家辈出,新人纷涌,直1966-1967年才沉寂了下去。在大陆于1966年开始了十年文化大革命的同时,台湾也步大陆的后尘,对社会文化进行了整顿,这实在是个很有趣的现象,可惜一时手头资料有限,具体情况暂时不得而知。直到70年代后期武侠小说在台湾才开始复苏,随即重振雄风,飞速发展。也就是在这一时期,金、梁的作品在台改名出版,甚至旧派武侠的名作也被翻出,叶先生和林先生都曾撰文介绍,王度庐先生的名作铁鹤五部曲被挂在古龙名下,以《春水驼铃》等名称上市发售。而本土作家的作品,不少被纷纷集中起来,归在某个名家名下出版。比如瑞如出版社在80年代早期出版了一大批武侠小说,以其中部分上官鼎作品为例:
《八极神童》、《金童倩女》、《剑底飞狐》、《神仙府》、《离雁孤星》这几部,在1984年的北京租书店中均可以看见澳门毅力版,名字与内容均与这几部台版一模一样,而且都是颇受当时读者青睐的。而这些书基本又被大陆书商分别冠以金庸、古龙、卧龙生等名称在大陆出版。后来大概是有书商买到了台湾某出版社的版权,在大陆发行了正版的上官鼎作品集,其书名与台版名称一样。类似上官鼎小说这种现象在其他台湾武侠名家作品中也时有所见,不独上官鼎然,如署名云中岳的《古瑟哀弦》是台湾的老武侠作家郎红浣的作品。
再以秋梦痕作品为例。大梁出版社向大陆的版权购买人出售了秋梦痕的著作权。据叶洪生和林保淳先生介绍,秋梦痕本人姓邓名政,写了一大批武侠小说,作品水平不高,但在台湾的武侠小说界也有一号。而到了大梁的嘴里,秋梦痕变成了一个写手班子,而不再是邓政一个人了,从大陆出的秋梦痕作品集里也的确可以看出这些小说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而在80年代初期瑞如出版的一系列秋梦痕武侠小说则明显能够看出是出自一人之手(这些书的内容已有台湾的网友进行过证实)。可见在丰富武侠小说作品内容方面,台湾的武侠出版商的确是走在大陆书商的前面。大陆书商造假在初始阶段还只是推出“三假”产品,也就是本第一节里谈到的“黑书”,无法在正式的书店出售,只是近年来造假的思路有了进步,或许是从台湾的前辈那里取了真经,所以才堂而皇之地走入大陆的正规图书市场。相对港澳出版商而言,我们不得而知其是否有师徒关系,但若说有不少出版于港澳的冒名武侠小说是照搬台湾的产品应该是不过分的。
曾记得当年看书时曾经粗略看过书后的出版时间,流入北京租书店的台版武侠(金兰、万盛、汉麟)大部分印刷于80年代初期,即台湾武侠小说复兴的黄金期,这个时间与港版武侠小说进入大陆的时间几乎完全一样。当年没有互联网,但是台、港包括大陆在内三地之间信息的传递如此之快,实在令人惊讶。从这个时间来看,大约可以说港澳和大陆的武侠小说出版是紧跟台湾武侠小说复兴的脚步的。
三
在80年代后期开始,大陆的武侠小说市场开始了更大幅度的升温,正规出版社开始正式介入,市场上正规出版社出的港台武侠小说明显多了起来,比如作家出版社就出了几部陈青云的小说。但是正规的出版社基本要照规矩办,出台湾作者的书,就要购买版权。版权的支出对大部分书商而言是很难消化的一块成本,因此黑书如同80年代一样,仍然存在,只是作者由以前的金庸和梁羽生改成了古龙和卧龙生,这也是市场消费倾向所决定的,古龙、卧龙生之名已经为广大开武侠小说的人所熟知和喜爱。其实,在这方面,台湾的武侠出版商作为大陆书商的前辈是当之无愧的。现在街上有一个称为柳残阳新作的系列作品,是江苏文艺出版社刊行的,江上鸥先生作了序,其中提到这个系列中的《玉剑神箫》一书,系来自某台湾出版社,笔法不类柳氏,然作者古文功底扎实,很有可观之处,虽判为伪作,但还是刊行出来。此书确是伪作,只是大陆很多武侠小说读者其实早就看过,对于开篇的“居易,居易,居之不易”颇有印象,这就是《解语剑》。个人以为笔法颇象慕容美。
大陆的后辈书商们在这方面可以说绝对是不遑多让的。金庸的名字不好公开打出,那就用全庸、金康等来代替,用金庸新著代替金庸著,吉龙代替古龙,而武陵樵子则变成了武林樵子,这样一来,既回避了版权的风险,又维持了低成本,而买书的人往往粗心大意,不那么仔细,肯定会上当的。更有甚者,干脆给台湾武侠原著做手术,换人名,改地名,让人一看,肯定是真的“新”作。该看的港澳版没有看,而这些作品基本都进入了大陆武侠研究者的视野,而且还津津乐道,不要说叶洪生先生这样的专家,就是我们这些老武侠迷也觉得十分有趣。
不过,后来出现一种很不好的倾向,就是将名家之作据为己有的冒名之作开始出现,给二十世纪末的武侠小说市场开了恶劣的先例。花山文艺出版社出过一部《天残剑》,其内容完全抄自云中岳的《剑海情涛》,署名墨阳子,这个名字后来居然还有好几部武侠小说问世,有不少年轻朋友在我们讨论云中岳作品时还提出这部书,询问真实作者是否即墨阳子,可见其流毒之深。至于其他冒名之作,有的还算顾点脸面,虽然把海外名家的作品拿将过来照搬,但总算改改人物名称,让人猛一下还看不出来历。但是此风一开,趋之者若鹜。鱼目混珠可以得逞于一时,但也就是一锤子买卖,这样胡乱编造一个新作者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于是街头出现了一大批新锐港台武侠作家,每个人还有一篇光辉的履历,而小说内容简介则是香艳的诱惑与残酷的杀戮并举,吸引了相当一批年轻人。这些所谓的作家的作品系列,有的是来自台湾的武侠名家,有的是改头换面之作,有的甚至是“拼盘”作品,总之不一而足。结果年轻朋友对于真正的武侠小说作者不甚了了,反而对冒名者津津乐道,比如不少年轻朋友对剑亭作品印象深刻,但其实里面有不少是台湾的言情武侠小说作家忆文的作品。
其实,这样的情况在近年的台湾武侠小说市场也是有的。司马炫的《落跑英雄》匆匆一翻,里面不少情节简直活生生的就是古龙《浣花洗剑录》的翻版,甚至连不少主要人物的名字全没有改变,如水天姬等等,围绕这些人物的情节也同样与古龙的原书如出一辙。
虽然武侠小说市场上有这样和那样的混乱情况出现,但是正规出版社和一些有识书商在正本清源方面是做了相当大的努力的,不少著名的港台武侠小说作家的真作在大陆都结集出版,除了金、梁、古外,卧龙生、司马翎(浙江文艺版)、萧逸、温瑞安、柳残阳(太白文艺)、诸葛青云(湖南文艺)、慕容美、东方玉、独孤红、云中岳(时代文艺)、武陵樵子、忆文、玉翎燕、秋梦痕(大部分)等等,使武侠爱好者能够看到真正的不同流派的武侠小说作品。这里不得不多提几句司马紫烟。他的小说情节曲折,每每于山穷水尽处又见柳暗花明。而对小说中人物的选择与刻划,也别具一功,迭有精彩之笔,不同凡响。其文笔之生动、流畅更在一般台湾武侠名家之上。他的作品在大陆流传甚广,如《天马行空》和《万朵梅花剑》(本名《千树梅花一剑寒》或《螭龙鼎》),虽然间或有出版社出过《荒野游龙》(另有一名《无影神捕》),可惜有不少作品一直被冠以卧龙生、古龙等人的名义出着黑书。前几年曾有书商开始做司马紫烟作品集,可惜印刷质量之差令人不忍卒睹,而且不知什么原因半路夭折。去年有书商发了一套司马紫烟作品集,出色作品收录不多,而且有若干伪作掺杂其中,可信度被降低,殊为可惜。
近年的网络武侠创作十分盛行,可惜年轻作者们的眼界太过狭窄,绝大部分人偏食得厉害,一味地模仿古龙、温瑞安和黄易的作品风格,这和市场上不容易看到真正有特色的港台传统武侠作品以及文化底蕴深厚的旧派武侠作品或许有着很大的关系。江苏文艺出版社曾出过台湾武侠十大门派作品,对于大陆武侠爱好者颇有提纲挈领的作用,希望出版界的有识之士今后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一方面对旧派武侠小说进行系统的整理和筛选,仿照精美的《还珠楼主全集》那样,出版一些有价值的、有代表性的作品;另一方面对港台武侠小说作品也能够进行系统整理,此举谈不上泽被苍生,但可以为武侠小说这一通俗文学品种的复兴历史留一见证。一则可为广大武侠小说爱好者尤其是有志于武侠小说创作的人士提供丰富的参考资料。对于现在年轻的武侠创作者来说,除了提高个人的文字技能与文学修养外,如果能够博采众长,兼收并蓄,才能够真正蔚然成家,将武侠小说这一中国特色的小说品种发扬光大。二则可以为有志于武侠小说研究的学者们提供真实可靠的研究资料,做到有的放矢,不致重蹈前人的覆辙。
元遗山先生在《论诗三十首》中曾说,“只知诗到苏黄尽,沧海横流却是谁”,就以此作为本文的结语吧!
后记:看武侠小说,自娱自乐事也!在清风阁中结识了天马、老头子、黄山、玄鹤、小葱、子樵、沧海等一众老武侠兄弟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多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尚能有识者与己共话往昔,其中欣悦之情,自感不下伯牙之遇钟子期。本文承蒙众老武侠兄弟百忙中共同回忆当年往事,对若干不足之处作了补充和修改,在此谨表谢意。另外,文中引用资料和谈及的有关情况,除注明出处者外,全部来自本人的记忆,不准确或错误之处不少,欢迎批评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