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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来宫警部第三次来到南千住千龙馆。去年十二月十九日,目击秋本模样的清扫女工还未上班。那天,她又是上晚班。在她来之前,来宫决定在附近一带了解一下情况。来宫找了许多人打听当时的情形,有电影院的工作人员,有附近市面上的人,还找了一些栖身于简易旅馆的临时工。因为事情发生后,已经一个多月,再加上被害者又是个不起眼的临时工,所以有些人早把这件事忘了。虽然有的人还记着这件事,但没有找到一个亲眼看见秋本曾躺在那里的人。有的人说也许看见过,但再仔细一问,其回答又是模棱两可、难以捉摸。总而言之,从十九日以后到二十三日之闻,没有任何人可以肯定亲眼看见过秋本躺在那里。对此,来宫心里感到满意。因为只要没有其他的目击者出现,就证明自己的判断能站得住脚。
过了一会儿,以前那个清扫女工来上班了。来宫向她再次打听十二月十九日的情况。她的回答看来也不是十分肯定的,她说:”当天,确实曾看到躺着一个人,是个临时工模样的打扮……“”以后呢,你没有把他赶走吗?“”警官先生,您不知道这里每天要清扫多少次,刚刚拾过,马上又是纸屑、果皮满地乱扔,所以,有时我们也是草草了事。那天,广告招牌下面,我干脆就没有去打扫,因此,我也说不清楚躺在那里的到底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人。反正,当时我是没有想到那是具僵尸,我始终以为是个醉汉在那里酣睡。只是因为他当时的服装和以后发现的尸体一模一样,所以,我就以为他是在四天之前就躺在那里了。“看来,只能肯定两件事:一是十九日傍晚,有个身穿和秋本同样服装的人(也许是其尸体)曾经躺在电影广告招牌的下面,二是于十二月二十三日,发现那里有具尸体。
照此看来,来宫的判断完全可以成立,即十九日躺在广告招牌下面的是经过化装的稻垣;秋本的尸体是在十二月二十二日深夜被运去的。
来宫回到三鹰警署的侦查总部,马上把自己的分析从头到尾向大伙儿说了一遍。日高又惊又喜,啧啧称赞,但也提出了疑问,说:”那么,稻垣为什么要来这一套表演,这样作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日高的疑问也正是来宫自己百思不解的难题。大室警部坐在一旁,一边用纸擦着他的打火机,一边冷嘲热讽似地说道:”首先请问,稻垣作案的动机是什么?他杀害乡司不但毫无理由,而且给自已儿子找职业带来了不利,他为什么要干这样的蠢事呢!“”也许他有着不得不这样作的理由,因此,对儿子的职业问题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那么,是什么呢?我想知道的正是这个理由埃“”现在还说不清楚。“”难道他去乡司家里以后,突然产生了这样的理由吗?决不会是有预谋地去登门拜访吧!“来宫紧紧地咬着嘴唇。在他聆听大室警部的发言时,忽然想起了稻垣汽车的防撞器被碰歪一事。这时,他身不由己地怔了一下,突然想,会不会是稻垣出了交通事故呢?因为他违犯交通规则,行车肇事,为此而杀害了乡司……但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乡司的死亡推定时间是午夜零点到两点之间,那天稻垣深更半夜没有驱车外出,从他为人忠厚这点来看,此事也很难设想,而且,乡司外出时是自己开车,他的汽车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撞车的痕迹。
大室警部擦干净打火机后,一边”喀嚓喀嚓“地试着打火,一边接着说道:”我想再提一下运尸的问题。如果犯人为了泯灭罪迹,他就没有必要特意从市郊运往热闹的市区。稻垣的儿子曾去秋州溪谷兜风,他为什么不将尸体运到荒郊野外,扔到深山谷底呢?“”这个,我也曾这样考虑过……“”我认为秋本之死与乡司案件了无相涉,秋本是在南千住一带被杀害的。“大室警部说道。”那么,从大泽的杂树林里捡到的那只手套是怎么回事呢?“来宫问道。”那不是秋本的手套,可能是一种巧合。“大室回答说。”我不认为是那样。诚然,把尸体从郊外运到市区,看来有点不可思议。然而,我总觉得这正是这个案件的谜底所在。
只要这个问题得到解决,犯人的作案劫机也一定会真相大白。
“来宫警部仍然毫不气馁。
2
不消说,来宫警部在回答大室警部的疑问时有点感情用事,但对整个案情的分析,来宫决非完全出于个人意气。来宫之所以怀疑上稻垣,主要是因为稻垣的住宅和乡司、秋本这两案的交叉点近在咫尺。
现在尚未弄清楚的是,稻垣的作案动机和时间上的出入---推测乡司是在十二月十二日零点到两点之间被害,而秋本是在十一日下午七点返回工地的。另一个时间上的出入是,秋本大约是在乡司死后数日被杀害的。除了上述疑点之外,对稻垣行动的推理可以说完全合乎情理。
那天夜里,稻垣如果要拦乡司的汽车,在井头或者小金井公路都比较困难,但他预先知道乡司的行动一当晚要去滨村饭庄。他可以事先去乌森潜伏在乡司停车的附近,等乡司出来时,他假装路遇而乘上乡司的汽车,等到了小金井公路四处无人的地方,就动手杀害了乡司。此事偶然被秋本发现,于是他软禁或收买了秋本,而后返回井头,将乡司尸体遗弃在那里。
数日之后,当被收买的秋本再次向稻垣敲竹杠时,被他带到大泽的杂木丛林结果了性命。十二月十丸日,稻垣乘电车往南千住伪装了秋本的尸体。二十二日深夜,他搬运了尸体。但有两件事稻垣疏忽了:一是秋本的一只手套掉在杂木丛林,他没有发现,二是《东都日报》市内、市郊的晚报内容不同。
以上摧理,可以说是顺理成章。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尤其是他将秋本的尸体从市郊运往市内,这一点是出乎常人意料的。只要这个疑团能够消除,大概作案动机和时间上的出入都不会成为什么难题了。来宫警部决心全力以赴,首先突破这个难关。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个怀疑---犯人是否是只打算将尸体隐匿一时,而后期待被人发现?乍一看,此种猜测有点离奇,但仔细玩味,事实确乎如此:本来可以弃尸于河里或深山幽谷,但却故意运到了人来人往的市区影院附近。当然,越是在热闹的地方,有时反倒不易被人发现,可以说作为大城市的漏洞,把尸体遗弃在那里也是一种巧妙的隐匿方法。但电影广告招牌每周至少要更新一次,这一点案犯是不会不知道的。所以说,案犯的用意并非是长期隐匿。最多不过一周时间,尸体一定会被人发现,这是案犯预先所了解的。
另外,市郊有不少电影院,案犯为什么偏偏要运到市内的影院附近呢?看来犯人是期待在一周之后,有人发现他运去的尸体。那么,究竟市内和市郊有什么区别呢?尸体在市内被发现对犯人有什么好处呢?
看来整个案件和市内、市郊有牵连,其中晚报一例就是如此。市内版和市郊版刊载的内容不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相异之处对侦破有参考价值呢?
来宫警部从资料室借来了东京都的详细地图,在桌子上摊开仔细地查阅了市内的二十三个区和市郊的十三个市镇,整个东京的市区中心和市郊周围,他都没有放过。
虽说同属于东京管辖,但其中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花花世界,也有偏僻冷落的农村田园。市内和市郊人日密度的分布悬殊极大。郊外武藏野一带地势较高,市中心部位地势较低。草木丛生的绿洲和沼泽地多分布在市郊一带。这些对案犯来说,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从遗弃尸体的地点来看,市内容易被人发现,这样一来危险性不就更大了吗?来宫绞尽脑汁地思索,但仍百思不解。
当晚,来宫警部带着清脑子的疑问回到家里。夜深了,但他仍未能进入梦乡。时钟敲响了午夜一点的钟声,他听得清清楚楚。来宫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闹得妻子昌子也不能安眠。”哎哟,你还没有睡着啊!“昌子起来去厕所,回来以后,又说:”天空黑咕隆咚没有一点儿亮光,看来明天要下雨哩。
最近天气干燥,下场雨也好啊!“说着,给孩子盖了盖被子。
果然,象昌子说的那样,次日早晨,乌云密布,天空暗淡。在阴暗低沉的天空下,来宫又到有关现场调查。他首先直奔南千住,整整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千龙馆附近转来转去。
下午,他又到了井头的渠畔和大泽的杂木丛林。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设身处地地去了解一下市内和市郊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可供犯人利用。然而,虽经一天大费周折,但仍然毫无眉目。
到了小金井公路工地现场时,灰暗的天空下起了浙沥的小雨。这时,来宫想起,刚发案后他来到这里时,也是一个雨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真是光阴如箭,岁月如流。想到此时,他内心不禁产生了焦灼和不安。
今天算是听了妻子的话,带着雨伞外出,用不着担心挨雨淋。但骤然觉得一阵凉意袭来,寒气逼人,天要下大雨了。
天近黄昏,再加上是个阴天,四周很快变得黑沉沉的。又刮起风来了,风雨交加,冰凉的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身内,感到失望的来宫只好停止了搜查。
在回署的路上,来宫在中华饭馆吃了一碗面条。回到三鹰警署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来宫进了侦查总部,日高一看见他,马上开口说道:”来宫先生,大室先生说找你有事。大概是商量解散侦查总部,改为自由侦查的事情,看来上级也有这个意思。“”解散侦查总部,进入自由侦查?“”是的。今天大室先生外出了,可能直接回家了,大概明天要和你商量此事。大室先生好象已经同意解散侦查总部,转为自由侦破。“”现在不是已经抓到了一些线索吗?“”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署长和大室先生看来一向是不同意你对案情的分析的。所以,署内人员对侦破此案也信心不足,有人甚至担心开销过大,最后又无结果,有伤三鹰警署的面子。“”那么,大室先生也不再怀疑田代了吗?“”进入自由侦查以后,也许他还要再干。不过,看样子也是信心不足。“来宫警部再没有开口。此案虽说名义上是联合侦查,但一开始就是由所辖署出面领导这次侦破工作的。当然来宫可以设法向警视厅的刑事部长提出意见,建议加强这个案件的侦破,但他又想,进入自由侦查也未尝不可。总而言之,一定要弄清稻垣的真面目,决不能半途而废。当然,面前还有不少困难,说不定到头来是自己枉费心机,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非搞它个水落石出不可。
日高关于解散侦查总部的消息,更加激励了来宫的斗志。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等到人们吵吵闹闹地走完以后,室内鸦雀无声,来宫独自一人将有关案情的全部资料拿了出来,又仔仔细细地从头至尾查阅起来。这里有现场观察图、验尸报告、尸体解剖结果报告、化验报告、案情有关证人口供记录等。来宫生怕以前看漏了什么内容,尤其留神在市内、市郊的关联方面有无特别需要注意的问题。然而,查来查去,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任何线索。来宫情不自禁地喟然长叹。他点上了一支烟后,又重新翻阅起来。
这时,突然有人向他打招呼说道:”唉呀,还在坚持啊!“
来到他跟前的是一个值班的员警。来宫一看表,己经快到十点钟了。”晤,快到十点了!“来宫说道。”还没有吃饭吧?“”吃过一碗面条啦。“”天气冷,请注意不要着凉,外面雨雪交加地下起来了。“”是么?“来宫说着,放眼望了望窗外。果然,飘洒在窗上的不光是雨滴,其中还夹杂着银色的雪花。”要下雪了,天气预报也广播啦,据说日本内地今年要下大雪。“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来宫的妻子昌子打来的,说是现在接到了一封电报,来宫的侄子阿茂明天早晨要来东京。阿茂今年春天要从技工学校毕业,很早以前就听他说想到东京谋个差事,看来是要准备考试了。来宫问清楚了火车到站的时刻,回答说:”明白了,我明天去接他。再过个把钟头我就回去,你先睡吧。气温骤然下降,要注意别让孩子着凉。“来宫又重复了刚才那个值班员警的话,说道:”外边雨雪交加,冷得很?!“”怎么,那边下雪了?这里可只下了雨。“”那边只下雨,没有雪?我们还正在说要下大雪呢!“来宫挂断了电话,回头又对值班的员警说:”市内并没有雨雪交加,只下了雨。“值班员警点了点头说道:”那不奇怪,市内和市郊气温悬殊很大,冬天尤其是如此。市内还不觉得怎么冷的时侯,市郊不少地方水管都要冻裂。
夜里从市内坐电车到郊外下车后,马上会冻得浑身打战。“一听这话,来宫不禁恍然大悟。他回想了一下,确实有过这样的体会,在侦破这个案件时,他曾儿次往返于市内市郊。
确实市内和市郊气温悬殊,为什么以前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呢?心情激动的来宫马上又问道:”喂,我问你,市内和市郊的气温大概相差几度啊?“”一般是三度到五度,有时悬殊更大。说起来都属东京,人们不易觉察。因为我们住在市郊,对此比较敏感,起码得多穿一件衬衣!“”嗯,相差三度到五度……“”因为人口密度不同,产生了影响。反正,人体发出的热量是了不起的。“不消说,居民密度的差别是第一位的因素。但还不光是这个原因,此外,还有伴随着人日密度的光、热和工厂里发出的热能等,各种原因都在发挥着作用。虽然纬度没有什么差别,但气温的高低却悬殊很大。
来宫警部陷入了深思:市内和市郊的差别已经明显地暴露出来了。这种气温上的差别,难道不正是自己要找的答案之一吗?然而,这种温度的差别到底与案件有何关联呢?把秋本的尸体从市郊运到市内,气温的差别会给犯人带来什么好处呢?
又是一团疑云。侦查一进一退,案情若明若暗。来宫对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局面产生了不可名状的焦躁情绪。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电话铃又响了,来宫的思路被打断了。他不耐烦似地拿起了话筒,但一听对方讲的内容,使他大吃一惊,不禁茫然若失。”是来宫先生吗?正好我要找你。“
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领他到杂树林去的那个向导,是大泽派出所的一名警察。对方说道:”我这里发现了一个醉汉。外面雨雪交加,冷得要命,他却躺倒在武藏电机的围墙外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
我领他到派出所时,他还发疯似地拚命喊叫,喊叫什么也听不清楚,只听他说要杀死乡司。我想可能和以前来宫先生办的那个案子有关,因此马上挂电话向您报告。“
3
乡司被人杀害以后,柿原取代了他在日东玻璃绒武藏野工厂的地位。柿原走马上任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对于掌握第一线生产的领导权,柿原是早就抱有野心的。因此,不难想象,一朝大权在手,他便以此为机刷新人事,培植自己的势力,事实上,柿原已经在稳扎稳打地实施自己的计画。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态出现了。有一家规模较大的同业厂商提前投产,因而将加剧玻璃绒生意的竞争。对于中小企业的日东玻璃绒厂来说,这是个不小的打击。为了战胜对手,保护企业的生存,唯一的出路是彻底实现合理化的经营。
这样一来,当然要裁减人员,这也给柿原找到了一个巩固自己势力的难得的藉口。他首先让关口继续留任,实际上,关口厂长已成了傀儡,而柿原自己则确立了象乡司一样独断专行的权力。接着,柿原又制定了下一步的计画。首先是大刀阔斧地更换一批科长和股长,然后再打着加强责任制、提高生产效率的幌子,裁减百分之十的工人。
减员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个车间。然而,当时在日东玻璃绒工厂,由于执行了以前乡司的方针,厂内还没有正式成立工会,只不过有一些亲睦会一类的组织,因此对于厂方的减员还不可能形成强有力的反对势力。
裁员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上了名单的人一个个被叫到人事科长的办公室,被说明原委宣布解雇。包装组上了名单的有两名,一个是长期病号,另一个就是田代省吾。田代被叫去的时侯,也有人抱着同情的态度。但这只不过是形式上的空头人情,事后他们照样对田代敬而远之,而且仍以”阿滋“相称。当田代从人事科长办公室默默地走出来时,他们目送着田代的背影,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在为自己的幸免而感到欣慰。
田代走进人事科时,关口厂长当时也在常人事科长公事公办地通知解雇田代以后,又冷冰冰地说道:”在合理化经营的大目标下,这样作也是出于无奈,请予谅解。这个月的工资和退职金请到会计科领龋另外,离开本厂工人宿舍的期限是一个月,估计一个月以后,你也会找到新的职业的。公司方面已经和安置办事处打过招呼,请他们多加关照。“被解雇的人员中,有的不服气,有人质问人事科为什么首先要拿自己开刀,但田代省吾二话没说就离开了那里。
田代并非不感到气愤。自从乡司出事以后,他曾失魂落魄地在宿舍躺了儿天,也没去参加乡司的葬礼,然而,从那条尺寸不符的包装带上找到了自己无罪的证据后,起码警方的来宫警部是相信自己的,为此田代心里总算宽慰了些。所以,不久他又上班了。虽然其他工人仍然一如往常地对他敬而远之,每天互不搭腔,但交给他干的工作,他总是认真加以完成的。正因为如此,今天的解雇通知,对田代来说,真是晴天霹雳,使他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愤怒和痛苦。
整个工厂上上下下都对田代冷若冰霜,毫无人情。当田代意识到这一点时,感到和他们己无理可辩。而且,田代还没有忘记,现在还有一名警宫虽然知道包装带的尺寸不符,但仍在怀疑自己。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摆脱周围的冷眼相观。田代焦躁苦闷,六神无主。
关口厂长仿佛看透了田代内心的苦恼,在一旁假惺惺地说道:”解雇你并不是因为你干得不好,也不是因为乡司案件对你有过嫌疑,请不要误会。反正要裁减人员,这是命里注定的事埃“田代对他那种虚有其表的安慰睬也不睬,便扬长而去。在会计科田代按天计算领了这个月的工资和微不足道的退职金,而后又到车间向作业班长木崎告别。当时,在场的人都抚然叹息,有人问道:”阿滋,今后打算怎么办啊?“”反正不会活活饿死。“”请不要泄气!“田代头也不回,一直出了工厂的后门,回到宿舍。这时,服务员宫永信子已经得知田代被解雇的消息了,她关切地问道:”阿滋,真的不干啦?“田代一言未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当他要上楼的时候,发现信子身后的圭子以十分惋惜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可以说圭子是自已唯一的同情者。他想到以包装带的尺寸不符证明自己清白无辜,也是受到了圭子鼓励的结果。唯有这个圭子称呼自己时,不叫”阿滋“,而是亲切地喊”田代哥哥“。当田代想到不久也得向圭子告别时,一阵难受的心情油然而生。
田代到宿舍一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就急忙准备上夜高去。本来曾想,被解雇了,该休息一天,清理一下头脑,但心神不宁,一刻也呆不下去。时至今日,唯一的指望是千代田产业的录用。自己在此之前已向千代田产业提出了就职申请。千代田是一家大企业,比较安定,说不定将来还能当上管理人员。如果万一能达到此目的,那可真是时来运转、遇难成祥了。千代田产业的录用考试不久就要举行。自从乡司出事以来,田代再没有和千代田取得联系,不知情况变得怎样。对方曾未函调查自己,乡司扬言要给对方一个不利于自己的回答,但当晚乡司就离开人世,究竟结果怎么样呢?田代决定马上去找浅见老师打听一下消息。
从清晨起就乌云密布,天空暗淡。当田代出门时,已经下起雨来。看来晚上要下大了,但田代也懒得回去取桑浅见老师还未到校,他担任的是人文地理课,是从第二节开始的。第一节课是国语课,田代一边听讲,一边等待浅见老师,心里总嫌时间过得慢。浅见老师总算来上课了。第二节课结束后,是夜餐休息时间。田代急忙跟在浅见老师的身后,等来到走廊时,他对浅见老师说道:”老师,关于千代田产业的录用考试有什么消息没有?以前,您曾说对我们夜校学生也开放门户,他们真能允许我参加考试吗?“田代结结巴巴地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浅见老师十分为难似地把视线移开,说道:”哦,关于这件事情嘛,过去曾那样说过……“田代一听浅见老师的口气,心里马上凉了半截。看来自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浅见老师停了半天,一言未发,最后,好象下了决心似地对田代说道:”田代,请你不要丧气。我告诉你吧,千代田产业是没有希望了。“”这是咋回事呢?“”实际上,十天前已经来通知了。我同情你的处境,体谅你的心情,所以没有马上告诉你。“”是否是所有的夜校学生一律不准应试呢?“"不……”浅见老师含而不露,,有口难张,过了一会儿,唉声叹气地说道:“被取消资格的只有你一个。什么理由,你可想而知。”“老师……”“嗯,学校方面当时就提出了抗议。我们说虽然你牵进了一桩刑事案件,但经过调查与案无涉,不是应当照样让参加考试吗?然而,对方有对方的想法,他们认为有涉也罢,无涉也罢,反正曾被作为嫌疑犯的人是不受欢迎的。而且还说,除了这样的人,申请应试者还大有人在……真是有理也讲不通啊!”“哦,是这么回事!”田代咬紧了嘴唇。浅见老师也不忍心再正视他的面孔,俩人都保持着痛苦难忍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浅见老师安慰他说:“田代,如今就是这么一个社会啊!无论什么谣言,一旦被传了出去便覆水难收,哪怕是无中生有,也总有人会信以为真的。实在令人遗憾!但你又不能不承认这是现实。关于这件事,你就死了心吧。反正天下也不是只有千代田产业一家,你现在所在的日东玻璃绒工厂也不错嘛!只要你拚命干,也有出息,你取得了高中毕业资格以后,情况也一定会好转的。”浅见老师生怕田代气馁,对他百般安慰鼓励,但田代却喃喃自语似地说道:“我已经被日东玻璃绒工厂解雇了!”“什么?”浅见老师大为震惊。田代又说:“今天工厂开始裁人,我被解雇了!”
4
当人们陷入绝望的深渊时,容易变得呆然若失,如今田代的处境就是如此。和浅见老师分手以后,他感到头脑迷糊、神志不清,也记不得曾在哪里徘徊,又是在哪里乘上了汽车。在夜校领了夜餐的面包后,他顺手往口袋里一塞就往外走,全然不顾周围同学对他投以惊奇的目光。而后,他又习惯地向下连雀方向走去,任凭风雨交加,寒冷刺骨。他记得途中曾遇到一辆汽车,他本能地闪身躲开,为汽车让路。在那辆汽车开过后不久,他便乘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这辆汽车和宿舍的方向相反,是开往吉祥寺去的。
汽车到了终点,田代下车后,毫无目标地信步而行。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头发淌在脸上。霓虹灯不停在眨眼,来往的汽车川流不息,洋灰马路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凄冷的光芒。
突然,田代用手摸到了装在口袋里的面包。这时,饥肠辘辘的田代一边走着,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而后,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又走进了一家酒馆,大概是面包引起了食欲,错把这家酒馆当成了饭店了。既然进来了,也就不想再出去。
老板娘一见他进来,便连忙喊道:
“请这边坐,喝热的吧?”
田代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凄风苦雨,严寒刺骨。一杯烫热的酒下肚后,田代顿时浑身感到舒服,不知不觉一连干了数杯。离开那个酒馆时,他已经有点头重脚轻,步履蹒跚了。这时,他忽然想起,被乡司骂得狗血喷头那天,也是在小金井的一家酒馆里喝过闷酒的,而且那天从一家酒馆出来后,又进了另一家酒吧间。想到这里,他感到还得再喝儿杯。于是,他又拐进一个胡同,又进了另一家酒吧间。那个酒吧间的名字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有个女招待脂粉浓艳,满脸散发着香水的气昧。此外,厕所里的臭气也使他印象颇深。田代刚一进去,女招待一看他那副身相,马上就产生了戒心,说道:“喂,我们这里是收现款的。”田代拿出了装着刚领过工资的钱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时,女招待马上满脸绽笑,十分亲热地说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听说工厂的工人们最近都发大财了。瞧您淋湿成这个样子,请赶快到这边来坐吧。”说着,她把田代领到了煤气暖炉旁边。
田代在那里和她拉拉扯扯地泡了一个多小时。他喝不惯掺水的威士忌酒,有点上头并感到耳鸣,但又浑身觉得飘飘然,洋洋自得。
这时,女招待娇滴滴地说道:“怎么样,我陪你喝一怀掺柠檬汽水的杜松子酒吧!”还没等田代说话,她又谄媚地说道:“您不吃点什么?我去给您拿点水果吧。”田代这时已经迷迷糊糊、意识朦胧,但心里还在想,钱袋里的工资总能付得起这儿个钱吧。反正,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日是和非!
女招待拿着剥过皮的香蕉要往田代的嘴里塞,田代看见她带着手镯的手腕胖胖乎乎、又嫩又白,突然毫不客气地握住了女招待的手,而她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田代嘴里塞香蕉。这时,田代便越发大胆起来了。女招待为了往他嘴里塞香蕉,趔趄着身子,田代趁机就用另一只手去拥抱她。这时,女招待生气了,狠狠地把他的手甩开,一边又嘟嘟嚷嚷她说道:“你别发昏,瞧你这个东北佬!”“你说什么?”田代喊道。
女招待用十分轻蔑的态度笑着说:
“你是东北人吧?我已经听出你是个‘滋滋腔’了。”一听这话,本来就有几分醉意的田代越发难以控制自己了。他脚步不稳地站了起来,满脸涨红,伸手抓起了一只玻璃杯子,两眼直瞪着女招待说道:“‘滋滋腔’,犯你什么了?”正当女招待吓得面色苍白,起身要走时,田代将那只玻璃杯子“哗啦”一声摔在她的面前。田代哭丧着脸,发呆地站在那里。
女招待吓得大喊大叫,一个男侍者连忙赶来。田代付了钱仓猝离去,而后在湿滤漉的马路上,快步如飞地赶上了一辆即将发车的公共汽车。
在宾士的公共汽幸里,田代的心情渐渐乎静下来。这时,他发现银白的雪花飘打在汽车的玻璃窗上,不知什么时候,雪雨交加地下起来了。是因为他跑累了呢,还是由于汽车的上下颠蔽,田代被睡魔困扰,不停地打起吨儿来。几分钟过去了,猛烈的振动突然惊醒了田代,汽车到站停下来了。睡眼惺松的田代以为到达日东玻璃绒工厂了,他踉踉跄跄地从汽车里走了出来。而后又是一阵信步而行,然而无论如何也辨认不出通往工厂宿舍的归途。雨雪交加,仍下个不停,在雨雪中只看见方才汽车的尾灯渐渐消失了。其实,这辆公共汽车不是去小金井的,而是绕行大泽开往武藏境去的。田代刚才是坐错了汽车,而到现在他还没有发觉,只是呆然若失地感到奇怪。
雨雪继续下着,田代受着醉后难忍的折磨,身子越来越感到冻得招架不祝这时,酒后的睡魔再次向他袭来。不一会儿,长长的围墙出现在眼前,但这并不是日东玻璃绒工厂的围墙。田代越发感到烦躁不安,步履瞒跚,东倒西歪,双脚越来越不听使唤,耷拉下来的眼皮再也睁不开了,他象瘫痪的病人躺倒在长长围墙的旁边。
雨雪无情地拍打着他的身体。凄风苦雨,寒气刺骨,而田代却一动不动地躺卧在那里。醉后的困倦再加上极度的严寒,更容易招来睡魔的袭击。在他朦朦胧胧的意识里,他想起了父亲在世时曾对他说过的话:"人要死的话,冻死是最好不过的了。倒于冰雪之中,将会极乐往生、其乐无穷。“田代想,如果在这里躺下,睡到第二天早晨,一定会被冻死。既然如此,就听天由命吧。
田代仿佛进入了梦乡。忽然,故乡郡山在的山河浮现在眼前,他好象又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幼时兄弟打架的场面,上小学时的情形,孩提时代一件件有趣的回忆,象电影的画面一幕一幕地掠过了他的脑际。此外,中学时代,父亲去世,为哥哥当帮手,进京到玻璃绒工厂一年半的岁月等,也都一件一件地出现在他的回忆之中。他又想起,人们曾经说过,人在弥留之际,一生的往事会象走马灯一样地浮现在眼前。这时,田代深有感触地意识到,自己不久将离开人世,了却一生。接着,他又回忆起那天被乡司痛?的情形。由于乡司案件自己遭到嫌疑,最后被工厂开除,而今走投无路,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田代认为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由于那个该死的乡司,这是千真万确的。此时,他甚至产生了错觉,认为乡司还活在人间。所以,他想拚命的喊叫:”乡司,你这个畜牲,我要杀死你!“但因酒醉未醒,口齿不清,舌头也不听使唤,只看见他的嘴唇不停地在抖动。在风雪交加的刺骨严寒中,田代象死去一样进入了昏昏沉沉的睡梦之中。
田代自己也不知道在外边过了多长时间,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屋内,而且穿着制服的员警站在自己的身旁。
这时,他才意识到是在派出所里。此时虽然他仍有醉意,但已感觉到自己已被拘留。他认为拘留逮捕都无所谓,只是有一件事未办使他深感遗憾,那就是未能亲手杀死仇人乡司。自己的一生就是毁灭在此人手里的。这时,他情不自禁、声嘶力竭地喊道:”乡司,乡司,我要杀死你这个家伙!“”乡司是谁啊!还没醒过来吗?快喝点水吧!“员警一边说着,一边给他斟了一杯水,但田代仍然不停地喊着要杀死乡司。这时,派出所的员警意识到他说的乡司可能就是那件案子中的被害者,因此马上给三鹰署挂去了电话。
来宫警部接到电话以后,马上乘上了一辆计程车,三十分钟后便赶到了大泽派出所。进屋一看,禁不住恍然叹息,说道:”哎哟,到底还是你啊,田代!“”我为有事偶然路过武藏电机公司外边,发现他醉倒在那里,我便顺便把他带回所里,哪知他一醒来便破口大?乡司。
我想他说的乡司,可能就是以前那个案子里的死者,因此马上给您挂去了电话。“警察简单地把发现田代的前后经过向来宫讲了一遍。来宫警部平心静气地问田代:”是咋回事啊,又喝酒了吧?“这时,田代仍感到迷迷糊糊,头象被针尖扎似地疼痛难忍。但头脑己经渐渐清醒起来。他已经明白,乡司早已经死去,遗憾的是自己未能亲手结果乡司的性命。但他一看见来宫警部站在面前,心中的怒火马上平息了几分。”田代,为什么又喝起闷酒了?“”因为我被工厂解雇了,千代田产业公司也不允许我去应试。“”因为什么原因呢?“来宫问道。
田代不慌不忙、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实向来宫说了一遍。听了以后,来宫深感惋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来安慰他才好。沉吟片刻,来宫说道:”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也不该那样酗酒。天气这么冷,外边雨雪交加,患了肺炎怎么办啊!弄不好还会冻死在外边。“”冻死在外边倒好哩!“”别再胡说啦!“”我父亲对我说过,人要死的话,冻死是最好不过的了,犹如极乐往生、其乐无穷。我念初中时,村里有个挺漂亮的姑娘失踪了。有人说是因为失恋而私奔在外,然而,并非私奔而是自杀了。等到春天积雪融化以后,在安达太良山的山顶上发现了她的尸体和遗书。她是自己上山冻死的。虽然过了很长时间,但发现时,那个姑娘照样是一副漂亮的脸蛋,就好象是在儿天前才死的一样。“田代的这番话,事后回想一下,本来可以成为破案的一把钥匙,但当时,来宫警部只是把它当成了耳旁风。
来宫警部对田代耐心开导一番,然后慷慨解囊,叫来了一辆计程车,亲自把他送回宿舍。
第二天早晨,来宫上班前打开报纸一看,不禁目瞪口呆,茫然若失。有一条消息使他感到吃惊,这使他重新想起了田代昨天给他讲的那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