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荒郊一片阴森恐怖,蟋蟀的叫声,猫头鹰的叫声,所有声音令人听来都毛骨悚然,但秋生却是无动于衷。
不因为他年轻,也不因为他是茅山师父九叔的徒弟,只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遇上什么令他觉得是恐怖的事情。
他一路走来都很轻松,一直到他踢着了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他实在不知道,他在看天上的黑月,脚下便踢着了。
那东西硬硬的,他险些也绊倒,划手划脚,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然后他听到了一下呻吟声,循声望去,便看见了一个老头儿。
那个老头儿一身白色的衣衫,滚跌在地上,头缩着颈缩着,一双手不停发抖,在地上爬动,爬起来又跌下,看样子可怜得很。
秋生完全不知道那个老头儿什么时候出现,看见踢着了这样的一个老人家,心里实在难过,慌忙走过去,一把扶起他。
“老伯,没事吧?”
“骨头总算还末散开。”老头儿嘴唇哆嗦着。
“对不起——”秋生一阵歉疚:“方才我真的看不见你老人家。”
老头儿把手一摆:“我们这些老鬼,有什么人会放在眼内。”
“老伯,我可是真的无意这样。”
“那是我有心好了。”老头儿摇头叹气:“我们这些老鬼,当然是碍手碍脚的了。”
“老伯,你这样说,我心里难过。”秋生心里的确觉得很难受。
老头儿看来也实在太可怜,皮包着骨头,一脸都是皱纹,眼睛凹陷,疏落的白发在风中飞舞,身子老是在发抖,嘴唇也老是在哆嗦。
“算了,年轻人——”老头儿终于爬起来,两条腿弹琵琶似的,抖动着一步一步移向前。
秋生不由追前去:“老伯,怎么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去?”
“现在不是回去了。”老头儿缩着脖子:“就是人又老,力又衰。”
说着他身子一歪,差一些又摔倒地上。
秋生连忙一把扶着他说:“老伯,我背你回去好了。”
老头儿一笑,道:“好心不一定有好报的。”
“是我自愿的。”秋生也是心里话。
“是你自愿的啊!”老头儿笑得更开心。
秋生随即蹲下身子。
才蹲下来,老头儿便一只青蛙也似地一跃而上,扒倒在秋生背上。
秋生那刹那几乎一跤摔倒地上;老头儿看来瘦瘦的,哪知道竟然这么重。
老头儿双手搭上,从秋生颈旁伸头向前,笑问:“年轻人,怎样了?”
他的笑容很奇怪,秋生若是看见,一定会发觉不妥,可惜他没有。
“是重一些,但可以支撑得来。”秋生前行两步,据实回答。
“我可是舒服得很。”老头儿眉飞色舞的。
“老伯,你家在哪儿?”
“过了这座山,再过一座山。”
“什么?”秋生叫起来:“那岂非要跑到天亮?”
“不用跑到天亮的。”老头儿双手之间突然多了一条狭长的白布,蒙住秋生的眼睛。
白布落在秋生眼睛上,突然又消失;那刹那,秋生只觉得眼前一花,前面道路白烟弥漫,翻滚着向这边涌来。
“怎么突然间雾这样大?”他有些奇怪。
老头儿笑了:“不用怕,我会指点你的,走吧!”
秋生应声背着老头儿前行。
“小心撞上树,左转。”老头儿随即叫一声。
在秋生眼前与之同时出现了一株大树,秋生连忙往一侧避开。
“对了,右转,再左转啊!”老头儿一声声的叫。
秋生不由自主左转再左转。
他是怎也想不到他是背着那个老头儿在原地打转。
那块白布原就是鬼布,掩上了,秋生所见的便全是幻觉。
老头儿的连声“左转”也是有意诱他打转。
由于受幻觉影响,他是一无所觉。
那到底转了多少个圈子,秋生没有细数,转着转着只觉得背上的老头儿越来越重,自己却是越来越累。
忍不住喘起气来,额上也汗珠纷落。
到他气喘如牛,汗流披面,老头儿更得意了,“桀桀”的怪笑起来。
秋生的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前面,所见的只是一片烟雾迷漫,跑着到底忍不住问:“老伯,还有多远?”
“没多远的了。”老头儿怪笑。
秋生只有继续往前行,汗水滚滚而下,滚进了他的眼睛,不由令他眼睛连眨。
那实在不舒服,他探手拿汗巾,却拿错了插在腰间的一张护身黄符,他的手并没有感觉,随手抹上脸去。
黄符抹在眼盖上,一抹白灰便掉下来,一股清凉的空气由眼睛透入,秋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眼睛同时又睁大。
他眼前的烟雾同时消失,所见仍然是最初遇见那个老头儿的地方,不由得一呆,目光及处,随即看见地上只有自己的影子。
那个老头儿月光下怎么没有影子的?秋生就是最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回事,偷看一眼那个老头儿,只见老头儿阴阴森森的尽在笑。
“怎样了,年轻人?”老头儿笑问。
秋生微笑地说:“老伯,我很累,要歇一会儿。”
“好——”老头儿一口答应。
秋生心头大喜,蹲下身,将老头儿放下,有意无意的横移两步。
老头儿一只青蛙也似的蹲在地上,瞪着秋生,仍然是一脸阴笑。
秋生再横移一步,身子一弓,发足便跑。老头儿与之同时一跃,正好跃落在秋生背上,将秋生按个正着。
秋生脱口叫出来:“老伯——”
老头儿阴笑着:“年径人,就这样想将老伯丢下,太狠心了。”
秋生没有作声,猛然一个后翻,背撞向地面,企图将老头儿撞个狠狠的。哪知道老头儿半空中身子一缩,已离开了秋生的后背。
这一撞,秋生便后背撞在地上,只撞得张牙咧嘴,痛入心脾。
老头儿身形一跳着地,又是一只背蛙也似蹲着,瞪眼看着秋生站起来。
秋生忍痛偷眼看看老头儿,一个身子面对着老头儿倒退,越退越快。
老头儿“桀”地一笑,身子突然又跃起,正向秋生扑去;秋生伸手要挡,老头儿已扑至,面对面双脚一缠,双手一箍,张口便往秋生面颊上咬去。
老头儿嘴巴落下,一吸便缩回,秋生面上的肌肉随着一张又平复。
秋生大叫。
老头儿应声张开嘴巴,只见口内一片漆黑,一颗牙齿也没有,他跟着一笑,说:“不用怕,老伯太老了,牙也脱光了。”
秋生惊魂甫定,怒从心起,他霍地站起,挺着胸膛向路旁一株树木撞去,人还未撞到,老头儿已扳着他的肩膀,凌空翻到他背后。
他的胸膛随即撞在树干上,只撞得一股血气翻腾,几乎窒息。
“年轻人,要跟老伯耍手段,还差一点呢。”老头儿“咭咭”的阴笑。
“你要怎样?”秋生无可奈何的问。
“要你背着我。”老头儿双脚一夹一扭,秋生身子不由得一转。
老头儿随即骑马也似一个身子不停的摇动,秋生不由得一匹马也似地往前奔。
他一面奔前一面叫,老头儿大乐,摇得更急了。
前奔了数十丈,秋生一眼瞥见路旁一个石龛,供奉着一个土地公公,脚步立时一顿。
老头儿只顾笑没有看见,发现秋生停下,双脚又一夹。秋生马上大叫一声,一下子扑向路旁,扑在那个石龛上。
老头儿发觉不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在他的眼中,一股毫光从土地公公的石龛上透出,经过秋生的身子袭来。
老头儿立时触电也似被弹起来,弹飞数丈,摔在地上。
土地公公随即现身对秋生大叫一声,道:“还不快走——”
秋生立即醒醒,应一声,一条狗也似跨过石龛,往前狂奔。
老头儿一眼看见,大叫扑前,石龛上毫光再现,挡个正着。老头儿惊呼一声,身子倒翻,又是一只青蛙也似蹲回地上。
毫光同时缩回去。
“真的这么厉害?”老头儿眼睛左瞄右扫,探左手一试,石龛的毫光立时向左面暴长,老头儿急忙缩左手,身子往右一侧,再伸右手向前。
右位的毫光随即向右边伸长。
老头儿身子急忙缩回,目光及处,探手抓了一把绿叶,迅速变成了一顶绿帽子,向土地公头上掷去。
“唉唷,绿帽——”土地公公一样怕戴绿帽子,立时消失。
石龛上的毫光同时消失。
老头儿在石龛上一跃而过,青蛙般一跃一跃追前。
× × ×
学茅山术的人可以说没有不知道九叔这个人。
九叔本来姓什么,没有人知道,但他的精通茅山术,则是人所共知。
他做事也只求实际,不着重形式门面,这从他的屋子便可以看出来。
那与一般的屋子并没有分别,不过部份被用作义庄停尸放棺。
提起义庄,总令人有种阴森的感觉,九叔这个义庄表面却没有什么阴森恐怖。
对秋生来说,能够回到这地方便就是最高兴的一回事。
他一只猴子也似窜到门前,扑倒在门上,双拳乱捶,一面惶急的大叫:“九叔,九叔——”
门马上打开,秋生一冲而入,双手将门关上,再下门闩,才转过身子,靠着门不住的喘息。
九叔看着他,在他身旁还有他的贴身徒弟文才。
这个人胖胖的身子,样子看来有些傻气,这下子看着秋生,更就像个傻瓜也似的。
他实在看不出秋生为什么这样恐惧。
九叔似有所觉,花白的双眉一扬,举起右手,掐指一算,侧着头,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文才看看九叔,又看看秋生,忍不住大叫一声:“秋生——”
秋生大吃一惊,应声:“什么——”
他应得也很大声,文才亦给吓了一跳,嘟喃一声:“你是见鬼了,叫得这样响?差一点给你吓死我了。”
秋生不管他,冲到九叔面前道:“九叔——”
九叔很冷静的笑笑道:“给文才说中了?”
秋生嗫嚅着:“那个鬼麻烦得很,老是要我背着他。”
“是不是很老的?”九叔笑问。
秋生一怔:“你老人家怎么知道?”
“只有老鬼才要人背着上路。”九叔摇头:“你也算倒霉了,什么不去惹,偏要惹上一个死老鬼,总算你吉人天相,那个老鬼是不会罢手的。”
文才插口问:“师父,老鬼是不是很厉害的?”
“厉害倒不一定,狡猾则是一定的;俗语也有说,人老就精,鬼老就灵。”
文才看看九叔,再问:“师父,那是你精一些还是他灵一些?”
“看看怎样。”九叔老气横秋的,目光一扫:“你们还不去准备东西?”
秋生一惊:“他会追上门来?”
语声未已,敲门声音传来。
九叔应声,一喝:“快——”
文才秋生马上从九叔身旁走开,却不是去准备捉鬼的东西。秋生一个虎跳,扑进旁边的一具空棺材。随即又探身出来,却是捧起棺盖急忙盖上。
文才也不慢,飞身扑到床上,一把拉过被子,大被蒙头,一个身子缩起来。
“你们——”九叔拉也拉不住,叫也叫不住。
敲门声更响。
九叔目光一转再转,急奔到桌子旁边去。
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凳旁一个洗脚木盆,水里放着抹脚布,九叔探手一把将木盆放到桌上,捞上抹脚布丢掉。
再扑到墙边,抓起了挂在墙上的一束柳叶连枝,手一抓,抓了一把柳叶在手,另一只手抓起了旁边几子上放着的一迭符纸。
他将柳叶撒在木盆内,再以油灯燃着符纸,回头向那边望去,只见门闩正在缓缓的移动。
一分神,符纸已烧到了手旁,九叔冷不防一痛,忙将符纸扔进木盆水内,顺势搅动一下,再看门那边,门闩已移尽。
九叔马上捧着木盆抢上。
门立时打开,九叔把握时机,一盆柳叶符水泼出。
符水泼空,洒落地上。
九叔不由一呆,目光及处,只见那个老鬼一只青蛙也似蹲在身前,头才来到他的肚脐,那符水一泼,当然要泼空。
老鬼双手一条白布,随即抹向九叔的眼睛,九叔转身一下避开。
白布抹空,化作白灰洒下。
老鬼把手一拍,阴声阴气的问:“是不是有一个年轻人跑进这儿来?”
“哦——”九叔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鬼也不理会他,举步走进来,左看看右看看,嘟喃着:“那个小伙子也真是残忍,竟丢下我跑掉。”
九叔这时候已镇定下来,应声:“这年头的年轻人就是样,老兄一定很累的了,坐下来,喝杯茶。”
九叔随即走到桌旁,一手拿起两只茶杯,一翻,右手剑指一并,虚空往右手的茶杯子画了一道符,指一落一点,那右手的杯底便出现了一道朱红色的符咒。
他放下杯,拿过茶壶往杯子斟茶,那有符咒的杯子立时冒出了一股烟来,一冒即散。
“喝茶——”九叔马上转身。
老鬼已不在他身后,他回望向左边,只见老鬼已站在桌旁,一手拿起了那只没有符咒的杯子,向自己一举,一声:“饮胜——”
九叔一怔,无可奈何的拿起有符咒的杯子,往老鬼一敬,深深的吸一口气,饮下去。
符水进肚子,一阵怪响,九叔一阵昏眩的感觉,脚步也浮动起来。
老鬼从容将茶喝下,得意的一笑,放下杯子,走过去伸手敲敲放在墙脚下的一具新棺材。
九叔回身望去,眼前所见景物重重迭迭,昏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摇摇头,右手再起剑指往眉心一按,一股清凉之气透进,脑袋才一醒,所见的景物也才回复正常。
他随即再以剑指划了一道符咒在左掌上。
那是五雷符印,劈鬼最凌厉。
他的脚步仍然有些浮动,一步一步走向老鬼。
这时候老鬼已来到了秋生藏身的棺材前面,似有所觉的阴森森一笑。
秋生在棺材内同时也有阴森森的感觉,由心寒出来。
老鬼阴笑着看看,探手正欲将棺盖推开,九叔已从后面一掌拍来。
老鬼当真是狡猾,早已看见九叔移前来的影子,及时松手转开。九叔一掌便拍在棺盖上,青烟冒处,棺盖上便现出了一个五雷符印。
那股青烟同时透过棺盖直迫秋生面门,秋生是人,当然并无所觉,不受影响。
九叔也当然拍痛了手掌,把手掌移开,棺盖上现出五雷符印,尤在冒烟。
老鬼看在眼内,也不敢再碰那具棺材,目光及处,移步向床那边走去。
“原来藏在那儿。”他是看见床上的被子在颤动。
文才一听由心寒出来,拥着被子又是一阵发抖,一面不忘应一声:“我不是秋生啊!”
老鬼听着笑了,只要是年轻人便成,是哪一个他可不在乎。
他脚步跟着加快,九叔看在眼内,右手马上再动剑指,虚空一画符,指向灯蕊一挑,一团火马上被他的剑指带起来。
他剑指一划,那团火又化作火柱一道,向老鬼射去。
老鬼正将被子一角揭开,有意无意身子突然一转,火柱正好从老鬼身旁掠过,正射在文才的屁股上。
文才大叫,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一见老鬼,急忙跳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九叔身后。
老鬼两条腿抖动着追前,一面叫:“年轻人,年轻人——”
文才连忙摇手道:“我已经不年轻的了。”
九叔就在这时举起手,指头往文才头顶一敲,喝一声,道:“还不将老伯背起来。”
文才一呆:“什么?”
“说什么,快过去——”九叔再喝。
文才也不是第一次侍候九叔了,当然明白九叔另有分故,却不由得还是面青,嚅嚅着一声:“师父——”
“师父自有分寸,千百要镇定。”九叔轻声吩咐。
“我现在如何镇定得来?”文才两条腿抖过不停。
九叔接挥手:“去吧——”
文才回头才看一眼,老鬼已青蛙也似一跃,跃到了文才身上。
文才如何闪避得开,苦着脸,看着九叔。
“不要让老伯掉下来。”九叔再吩咐一声。
老鬼“咕咕”地笑:“我会缠着他的了。”说着双手箍着文才的脖子,身子一动再动,又笑笑道:“这个肉多,还要舒服。”
九叔干笑:“去,不送的了。”
老鬼双脚一夹,文才不由自主往外边跑。
九叔随即将门关上,一个箭步跃到棺材前面,将棺盖推开。
一股烟从棺中冒出,秋生棺中呛咳着一惊跃起,看见九叔,才松一口气。
九叔板着脸,接喝一声:“快动手——”
秋生往门外看一眼道:“师父,怎么你也有心无力,让文才背着那个老鬼去送死?”
“胡说——”九叔冷笑:“不是师父有心无力,是那个老鬼太狡猾。”
九叔说着一面走到椅上拿符纸、柳叶枝。
“这如何是好?”秋生忙问。
“师父不像你们这样没义气,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开溜。”
秋生苦笑着,道:“我就是担心现在再不追,那个老鬼也不知将文才赶到哪儿去。”
九叔又一声冷笑:“用不着你来担心,他们现在还不是在门外转圈子。”
秋生疑惑的一看九叔,一个箭步,到窗下往外望去。
九叔果然没有说错,文才正背着老头儿在门外空地上不停打转。
“历史重演了。”秋生回过头来。
九叔一把符纸塞进秋生手中:“快——”一面将柳叶从枝上摘下。
文才就像秋生,背着那个老鬼不停的转圈,他人胖更易累,一会便气喘如牛,汗流如雨。
老鬼当然是乐不可支。
“千万不要停下来。”他大叫,双脚不停的推送。
就在这下子,门突然打开。
秋生背着九叔从门内跑出来,跟在文才老鬼身后。
九叔一头变得花白,额上也添了不少皱纹,外貌竟变得与那个老鬼接近,连动作也似。
秋生背着他走了一圈,已追上文才,与文才并排往前走。
老鬼本没有在意,突然在意,双脚一夹,双手一勒,令文才停下来。
秋生同时停下。
老鬼目光落在九叔面上,脱口一声:“奇怪——”
九叔同样语声态度:“奇怪——”双脚接一缩,突然踏上秋生的肩头。
老鬼以为九叔是同类老鬼,有心示威,连随亦一缩双脚,跨上文才的肩头。
九叔接一翻身,翻到秋生而前。
老鬼有样学样,亦翻到文才面前。
九叔再翻身,秋生正好背脊一弯,九叔也就一屁股坐在秋生背上,以手托着腮,肘支着秋生的头上。
老鬼依样画葫芦,文才却没有秋生配合的好,头被肘撞,背被老鬼屁股撞,苦不堪言。
九叔突然再凌空一翻。
老鬼亦一翻。九叔等的也就是这一刹那,把握机会,在老鬼翻身背向自己的刹那,反手一张符纸打在老鬼的后背上。
老鬼立时触电也似震动起来,不由自主把文才搂紧,文才也有感觉,正要把老鬼摔下,九叔已大喝一声:“把他抓稳,秋生怎样做你便怎样做。”
文才一看秋生,只见秋生抓稳了九叔双脚,他连随亦抓稳了老鬼双脚。
老鬼拚命挣扎,但背上贴着符纸,力道裹紧,如何摆脱得了。
秋生随即背着九叔冲向门那边,文才跟着做,老鬼知道不妙,挣扎不开,张口便咬,却是没有牙齿,总是咬不稳。
文才的肌肉随着老鬼的口咬一弹一弹的,虽然不痛,如是肉麻之极,唯有大叫壮胆狂冲向前。
门内这时候已安排了一个大澡盆,满载了柳叶符水,秋生在盆边停下,一个翻身,将九叔背撞向地上。
文才同样动作,正好将老鬼背撞进木盆柳叶符水里。
柳叶打鬼,打一寸,缩一寸,再加上符纸的威力,老鬼掉进去之时烟飞雾起,扎手扎脚的痛苦狂叫。
九叔背撞在地上亦痛得失魂落魄,大叫起来。
秋生这才省起,一把扶起他,道:“九叔——”
“谁叫你来真的?”九叔揉着腰。
文才那边大叫:“你们看看我啊!”
他长得胖,难免笨拙,在木盆里爬不起来,手忙脚乱。
九叔手一探,将文才一把拉起来,老鬼没有随着起来,一个身子像黏稳在盆底,手脚朝天乱动乱抓,凄厉的不住尖叫。
九叔连随取过桌上准备好的一杯符水,灌进老鬼的嘴巴,一股白烟实时从老鬼口内冒出,老鬼一个身子同时软下来,声音也变得低沉。
九叔双脚左弓右箭,再摆姿势,出剑指,喝一声:“火——”
文才秋生双双将灯火送上,九叔剑指一挑,一条火柱直射进木盆内,“蓬”地一团烈火从木盆内冒起。
老鬼也就在烈火中灰飞烟灭。
文才秋生惊魂甫定,一齐奔到九叔身旁:“师父本领,这个老鬼终于给你收拾了。”
九叔干咳一声,有些感慨的说道:“人老怕寂寞,要找伴儿。鬼老也是的。幸好他还有一些争强好胜的脾气,更容易应付了。”
文才接了一声道:“师父就是懂得骗鬼。”
九叔反手敲在文才头上:“还不去收拾妥当,早些睡觉,明天早上我们还要到茶楼跟任老爷谈迁葬的事。”
文才应声一望秋生。
九叔已接上话:“秋生可以回家去了,要不是你姑姑责骂下来——”
话还未说完,秋生已摇手道:“我还是留在这里好了,这个时候上路,再遇上一个老鬼,如何是好?”
“哪来这么多老鬼,明天早上你要看铺子。”
“总之,我一定要睡在这儿,不到天亮是不肯跑的了。”秋生也不再理会九叔,转向文才:“我帮你一把。”
文才当然不会反对。
九叔也没有再勉强,他也不想多找麻烦,正如秋生说的,难保再遇上一个老鬼什么,到时候跑回来求救,大家也不用睡觉了。
× × ×
九叔一向都守时,天亮便入镇,带着文才赶到云来茶楼。
时间虽然尚早,茶楼内已有不少茶客,喝早茶原就是大多数人的习惯。
文才换过了一身光鲜的衣服,看来却还是有些傻气,一进去便只顾望看那些捧过的点心,一副急不及待的表情。
看见空座头,文才立即一屁股就坐下去。
“师父,这里有位子。”再一望,他随即扬手大叫,抬首道:“先来一笼叉烧包——”
九叔横看他一眼:“茶还未叫便叫点心,你这是饿鬼投胎。吃迟一会不会饿死的。”
文才装傻扮槽,只当作没有听到。
九叔方坐下,一个小二便走过来。
“九叔,这么早——”
“约了任老爷,所以早一些。”提到任老爷,九叔面上也仿佛多了三分光彩。
在这儿,任老爷到底是一个有名望的有钱人。
“任老爷已经来了,他吩咐过见到你老人家便请你到楼上雅座去。”
九叔连忙站起来,伸手一拍文才后脑:“还坐在这儿?”
文才给拍得一头冲前,九叔亦连随起步。
走到梯间,文才不由一声:“这个任老爷也算尊重你老人家了。”
九叔心里高兴,脸仍板着:“这叫做礼貌,好像你们两个,没规没矩,没上没下。记着,在家里不要紧,你们怎样称呼也可以,一会在任老爷面前——”
文才抢着回答:“千万不能叫你九叔,一定要叫师父。”
“还有,师父坐下的时候,徒弟便要站在师父身后。”九叔再叮嘱。
文才接问:“那么,徒弟坐下的时候呢?”
“混帐!”九叔喝一声。
“是,九叔,不,不是,师父——”文才恭恭敬敬的再一声:“师父——”
九叔摇头叹气。
上到二楼,文才目光及处便叫出来:“师父,你看——”
九叔循指望去,只见那边坐着一个老头儿及一个少女。
少女很漂亮,正在向老头儿撒娇。
那个老头儿,九叔一眼便认出是任老爷。
文才却不知道,摇头叹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
“是牛粪。”九叔不由纠正。
文才抓抓头:“我就是不明白,粪跟屎有什么分别?”
九叔低声轻喝,道:“那个就是任老爷。”
文才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话该说得动听一些,应该是说,老尚风流是寿微。”
这个人一向都喜欢卖弄学识,却是学识有限,说多错多。
九叔听着又骂:“是寿征,不是寿微,你以为是茶叶。”
任老爷这时候已看见他们了,听到一些没听到一些,喜出望外道:“这么巧,九叔你也是喜欢喝寿眉茶的?”
九叔一怔,只有应一声:“是的,任老爷。”
那个少女也就在这时候一牵任老爷的袖子,又撒娇:“爹,好吧——”
文才一听一伸舌头,知道差一点又闯祸。
任老爷看看少女,又看九叔:“这是我的宝贝女儿婷婷,叫九叔——”
“九叔——”婷婷倒也听话。
任老爷接摆手:“坐,坐——”
文才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眼定定的看着婷婷,哪里还记得九叔之前的吩咐。
九叔看着一怔,轻喝一声,道:“文才——”
文才应声:“九叔,我明白完全是误会了。”
九叔为之气结。
任老爷听着奇怪,随口问:“什么事?”
“没事。”九叔摇头。
任老爷目光转向文才,道:“这位是——”
文才抢着回答:“我叫文才,文质杉杉的文,才疏学浅的才。”
婷婷忍不住笑出来。
九叔不由摇头叹息道:“你可真才疏学浅了,是文质彬彬,哪来的杉杉。”一顿转向任老爷介绍:“这是劣徒。”
文才听着毫无反应,只顾看婷婷。
九叔无可奈何的坐下,伸脚一踢文才,还是没有反应。
任老爷倒是礼貌周到,伸手拿茶壶:“来,先喝一杯茶。”
九叔立即往文才头上敲一下,示意他拿茶壶斟茶。文才反应是有了,而且很快,却是拿杯子迎向任老爷的茶壶。
九叔为之气结,连忙接过任老爷手中的茶壶:“自己来好了。”
文才接一声:“是啊,不用客气。”杯子又想递向九叔手抓着的茶壶,总算及时省起,将杯子缩回去。
九叔也不管他,自顾斟了一杯茶,放下茶壶。
任老爷干咳一声,一清咽喉:“关于先父迁葬那件事,不知道九叔是否已择好日子?”
九叔下意识亦干咳一声,还未开口,文才已抢先,一面看着婷婷,一面口沫横飞道:“日子已经择好了,最好就是三天后酉时。”
婷婷没有理会他,只顾向任老爷撒娇:“爹啊——”
任老爷挥手止住,向九叔道:“我们做后人的又应该怎样?”
九叔又干咳一声,这一声干咳,又给文才抢在前面先答:“最好当然是沐浴净身,先吃三天济度斋。”
任老爷“哦”一声,婷婷又来一声:“爹啊——”
“等一等——”任老爷挥手止住,不由望着文才。
文才只顾在婷婷面前卖弄,更加口沫横飞道:“不过,济度斋有七种,不要吃错。”
任老爷追问:“吃哪一种才对?”
九叔看着文才,干咳一声。
文才完全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回答任老爷:“要升仙当然是吃上清斋。有什么三长两短要找神仙打救,便要吃指教斋了。你爹爹死了这么多年,当然用不着再跟阎王爷打交道,这你说要不要吃明真斋呢?”
任老爷听得入神,探头过去:“那……要吃什么斋才对?”
文才一时间省不起来,数着手指,沉吟着:“上清斋,指教斋,明真斋,洞神斋……”
然后他突然省起九叔,回望向九叔。
“到底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九叔冷笑着问。
文才快快的应声:“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这一次他倒是一字不错。
九叔真是气上头顶,一手拍在文才头上。
婷婷看着失笑,随又向任老爷撒娇:“爹啊——”
任老爷实在不胜其烦,无可奈何的应一声:“好吧好吧!你喜欢到街上买东西,去好了。”
“谢谢爹。”
婷婷雀跃而起,转身奔去,到了梯口,有意无意,回头向文才一笑,才跑下去。文才立时触电也似一下子站起来,九叔没有在意,以为他省悟,点头:“这才对,师父坐着说话,徒弟便该站在后面学习。”
文才接一声:“师父——”眼睛又望着梯口。
九叔挥手截住,向任老爷道:“起棺出土,难免要惊天动地,那便要向天地水官谢罪,吃三元斋便对了。”
任老爷点点头,那边文才又一声:“师父——”
“听好了——”九叔回头喝一声,再转向任老爷:“祭品方面依照一般便可以,但记着千万不要用黄芽豆。”
“为什么?”任老爷奇怪。
文才又插口一声:“师父——”
九叔冷眼再看文才一眼:“记稳了。”又转向任老爷:“黄芽豆样子像‘如意’,所以又叫做如意菜,丧葬到底不是如意的好事啊!”
任老爷连连点头,文才实时又一声:“师父——”
九叔不耐烦的回头:“要吃东西便吃,叫什么?”
文才急急道:“我想去通知秋生,叫他也准备一下。”
九叔摇头.道:“时间多着,你急什么?”
“师父有所不知——”文才眼睛又望向梯口。
九叔冷哼:“秋生平日要替他姑姑看店子,你不要去骚搅,用心学习。”
“是,师父——”文才没精打采的。
× × ×
宝香斋是一间专卖胭脂水粉、化妆用品店子,在镇中也算是颇有名气的。
姑姑就是全凭这间店子将秋生养大。
秋生自小父母双亡,一切都有赖姑姑,也所以虽然不喜欢看着这种店子,亦无可奈何。
这时候他正站在登子上,拿着鸡毛帚子在打扫着门前的招牌,姑姑则坐在门边以线在替一个女孩子夹面毛。
一个少女从招牌下方过,停在一旁,往店子内一看再看的,就是不敢举步走进去。
这种少女秋生早已见惯,鸡毛帚子往下一沉,扫在那个少女的颈后。
少女一惊回头,一脸的雀斑,样子也真够吓人的。
秋生吓一跳,总算没有摔下来,连随问:“买什么东西?”
少女看着他,羞人答答的。
秋生跳下来,拿着登子走回柜台内,一面笑容:“我这个卖女人东西的男人也不怕羞,你这个买女人东西的女人怕什么?说啊——”
少女胆子立时大起来:“宫粉——”
“要多少?”
“三斤——”
“什么,要来扫墙壁啊!”秋生随口一句。
姑姑那边听着立即停下手,回过头来:“秋生,卖东西便卖东西,怎么对客人这样说话。”
“晓得了。”秋生摇摇头,探手进去将一盒盒的宫粉从柜台拿出,放在少女面前。另一个穿花布衣裳的少女也就在这时候一旁探头进来:“有没有胭脂?”
“涂面的还是涂嘴唇的?”秋生漫不经意地问。
“有分别的?”
“当然有了,”秋生拿出一个胭脂盒子打开,以棉球染了少许胭脂末,轻印在花布少女的脸上:“涂面颊,用这个。”
“那嘴唇呢?”
秋生再拿出一盒胭脂纸,拈起了一张:“张开嘴巴。”
花布少女倒是服从,将嘴巴张开。
秋生随即将胭脂纸放进去:“含着。”
花布少女如言合上嘴唇。
“一、二、三——张开!”秋生将胭脂纸抽出,接着将一面镜子推到花布少女面前:“你自己看吧!”
花布少女的嘴唇已经给染成血红色,对镜一照,眉开眼笑:“好看啊——”
秋生眯上一只眼睛,只当没有看见,那个来买宫粉的少女一旁看得清楚,连随嚷起来:“我也要胭脂,每样两盒。”
姑姑这时候又回头:“算清楚,别算错了。”
“不会算错的。”秋生指尖在算盘上拨打。
姑姑继续替那个少女夹面毛。
那个少女闭着眼,简直就是在享受。
打发了那两个少女,秋生不由走向姑姑,问:“我就是不明白,女人买馅一分一钱也要说个没完了。胭脂水粉,你要她多少钱便多少钱?”
姑姑摇摇头:“你就是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意,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女孩子喜欢。”一顿手中线往秋生手里一塞:“好了,你来,我去买馅。”
秋生不由苦着脸:“这怎成,这可是女人的工作——”
姑姑立时一堆说话:“你三岁没了爹,七岁没了娘,要不是全靠这种女人工作,你能够长得这么高?”
秋生垂头丧气的接过线,绕在双手里,交搭着便要替那个少女夹面毛。
那个少女仍然闭着了眼睛。
秋生线还未落下已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实在不忍卒看。
姑姑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姑姑在看着他,无可奈何的夹下。
到姑姑转身走开,他胡乱夹几下子便停下,随手拿鸡毛帚子往少女面上轻扫了一下,一声:“成了。”
“成了——”那个少女张开媚眼。
秋生不耐烦的挥手:“走吧走吧。”
那个少女再抛一个媚眼。
秋生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噤,忙又打挥赶那个少女离开。
也幸好那个少女离开了姑姑才挽着馅蓝子回来,一见奇怪:“这么快?”
秋生一拍双手:“我们年轻人,当然眼捷手快。”
“姑姑真的老了!”姑姑走前几步,突然省起了什么的:“是了,一会对面怡红院有一个叫做青青的女孩子到来买胭脂水粉。”
“知道了,例斩三刀,狠狠的刮她一把是不是?”
姑姑连忙嚷起来:“你千万不要这么做,她二岁没了娘,七岁没了爹。”
秋生一怔:“跟我差不多?”
姑姑叹息:“她就是卖身葬父,才进怡红院的。”
“那是更惨了。”
“记着,有多便宜便算多便宜,人家赚的钱可真是有血有泪。”姑姑叮嘱着前行。
秋生听着不禁鼻子发酸,探首望去,正好见姑姑在怡红院前遇上婷婷。
姑姑当然认识婷婷,这个地方大官人家的女儿所用的胭脂水粉,一向是由她打点。
她连随上前招呼:“任小姐,这么巧啊。”
“我是千辛万苦说服爹,才让我到街上跑。”
“是了,早些时任老爷吩咐送去的胭脂水粉怎样了?”姑姑不忘生意。
“很好啊!什么时候你再给我送一些去?”
姑姑心头一动,随手一指宝香斋:“我店子便在那儿,你走过无妨看看。看对了,叫秋生写下来,我送去好了。”
“秋生?”
“是我的侄儿,既聪明,又懂事。”姑姑眉飞色舞的。
秋生那边看得清楚,却听不清楚,道:“那个一定是青青了,人倒漂亮,可怜啊!”
他嘟喃着摇头,冷不提防刚才那个夹面毛的少女,突然在身后出现,手指戳在他背上。
他一惊回头:“又是你?”
少女的面上仍然有白粉,手一指道:“这儿还有一撮面毛呢——”
她的脸随即迎向秋生。
“这一次真的成了。”秋生只好在她脸上胡乱夹几下。
“走吧——”秋生赶走了那个少女,不由拿着粉线往少女的去向空夹几下。
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立时从他身后传来。
他回头望去,便看见婷婷一脸娇笑的站在那里。
秋生不能不承认婷婷实在漂亮,却以为她是怡红院的妓女青青,更觉得可怜,不由叹一口气。
婷婷应声看看他:“很辛苦啊?”
“只是有些难过。”秋生不觉玩弄着手中粉线。
婷婷一望秋生双手,好言相劝,道:“工作无分贵贱,为了生活,没有人会笑的。”
她是以为秋生在为自己替少女夹面毛难过。
秋生却是以为婷婷在诉说她做妓女生涯,有些意外:“你晓得这样想便好了。”
婷婷目光落在胭脂水粉上:“你姑姑方才——”
秋生抢着说:“她说过了,你喜欢什么,随便拿好了。”
接将一盒盒胭脂水粉,画眉用的柳枝拿到婷婷面前,在柜台上排开,都是最好的东西。
婷婷看着奇怪,道:“原来有这么多选择的!”
秋生接问:“你很少外出的?”
“是啊——”婷婷挑选着胭脂水粉,随口回答。
秋生又问:“看得很紧?”
“是啊——”婷婷漫不经意的回答。
“担心你出来不肯回去?”
“也许吧——”婷婷仍然是漫不经意的说。
秋生叹了一口气,婷婷接问:“你没有到过我们那儿?”
“我哪有这个资格?”
“怎么这样说,我们可不是那么势利的人。”
“你们那儿地方很大啊?”
“很大。”
“平日一定很多人进去的了?”
“有时是。逢年过节是最多的了。”
秋生有些疑惑,再问:“很多人找你的?”
“每一个我都要见一面的。”
“那你岂非忙得很?”
“也没有办法啊——”
秋生又叹了一口气:“多数是什么年纪?”
他在说到青楼的嫖客,婷婷却以为他在问来家里的亲戚,接应:“老到七八十岁的也有。”
秋生脱口一声:“那些老不死——”
“什么?”婷婷一怔。
秋生心里替她难过,也不想再说下去,接问:“挑好了?”
“我要这个……这个!”婷婷手指说着。
“送的——”
“还有这个——这个!”
“送的。全送的——”秋生很豪爽的道。
婷婷见他应得爽快,笑说:“你姑姑跟我说过了,一定送的。”
秋生一拍胸膛:“她不送我送。”
“秋生,你在算计什么?”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秋生回头,只见文才划手划脚就像做贼的走过来。
婷婷一见文才,忍不住又笑了。
文才立时大晕其浪,接一声:“秋生不送我送。”
秋生奇怪的看着他:“你不是陪着师父去见任老爷吗?”
“还说呢?我在一旁不停师父师父的叫,叫到口也累了,师父吃不消了才让我出来。”
婷婷听着又笑,文才接向婷婷道:“这么巧又在这儿遇上你,我还以为人花桃面,一次便没机会再见。”
婷婷笑得弯了腰。
秋生看了看文才,道:“人面桃花啊,胡说八道!是了。”他按着压低了嗓子:“你什么时候到过那种地方?”
文才愕然:“哪种地方?”
秋生偷眼一望婷婷,手暗中指向怡红院:“那种地方啊——”
文才哪有空看秋生的手指,以为秋生在说茶楼,所以应道:“很多时都跟师父去的。”
“什么?”秋生大吃一惊。
文才也不理会他,转问婷婷:“是了,任小姐,你还看中了什么?”
秋生一愕:“任小姐?”
“你以为她是什么人,她是任老爷的千金呢?”文才冷眼看着秋生。
秋生冲口而出:“怎么她不是怡红院的那个青青?”
文才听说当场怔住。
婷婷奇怪的一看秋生:“什么怡红院?”
“不就是对面那间妓院吗?”文才口快的应了一声。
秋生要阻止,如何来得及。
婷婷一张俏脸立时羞红起来,盯着秋生,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文才秋生脱口急叫:“任小姐——”
婷婷头也不回,自顾前行。
秋生想追又停下,盯着文才:“这一次要给你害死了。”
文才亦埋怨:“我给你害死才对,她对我原是印象不错的。”
秋生突然省起来:“不怕,还有机会解释。”
他是想起了三日后的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