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将近。
冥币纸钱晚风中墓地上飞舞。
九叔绕着任老太爷的坟墓转来转去,不住的左望右望,摇头又摇头。
文才秋生站在香案一侧,眼睛却只顾看着站在任老爷身旁的婷婷。
任老爷奇怪的看着九叔,婷婷偏开脸,看也不看秋生文才两人。
九叔转过来,又转回去,任老爷再也忍不住走前去,文才秋生看见有机会可乘,立即移步向婷婷走去。
“九叔,是不是有什么不对路?”任老爷来到九叔面前,随即问。
九叔摇头:“不对路是不对路的了,不对路到哪个地步可要等任老太爷的棺木出土才知道。”
九叔说着继续绕着坟墓走来走去,任老爷不知不觉跟在九叔后面。
文才秋生这时候,已经来到婷婷的身旁。
秋生也不怕难为情,先来一声说:“任小姐——”
婷婷“哼”的将脸偏开。
文才随即帮上口:“他今天纡尊降贵,是特别负荆请罪来的。”
“哦?他很尊贵啊!”婷婷冷笑。
文才知道又说错了话,秋生更只有垂头丧气的份儿。
“我三岁没了爹,七岁没了娘,年纪小小便要跟姑姑到宝香斋干活。”秋生叹着气:“这当然没有多大见识,才有那样的误会。”
婷婷听着悠然生出怜悯之心,一想却还是瞪了秋生一眼:“你是说我的样子看来像妓女了?”
秋生慌忙摇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文才插口:“以我的分析,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
婷婷随即偏开脸。
秋生瞪了文才一眼:“你少说一句成不成?”
“那全都让你说话了,我岂不是很吃亏。”
秋生也不再管他,追上前,文才也不慢,快要追上婷婷,突然一个人从旁跃出来,伸手拦着他们的去路:“什么事?”
那个人的个子也算高大,看来也很神气,可是一说话,便令人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只因为他的语声跟他的身材相貌完全不调合,油腔滑嘴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娘娘腔。
婷婷一看那个人,再看秋生文才,摇摇手:“只是一些误会。”
她是不想文才秋生惹麻烦,文才却哪里知道好歹,不领好意,反而神气的瞪着那个人:“这跟你没有关系。”
那个人应声:“我是她表哥。”
“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表哥,十个表哥九个唉唷,管他的,上——”文才接把手一挥。
秋生立时配合文才的行动,一齐上前去。
那个人伸手再拦住:“唉——”
文才秋生亦齐“唉”一声。
那个人接问:“你们可知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拉进衙门会有什么后果?”
文才秋生对望一眼,文才随即一声冷笑:“拿官府来吓我们了。”
秋生立时会意,眼瞄向天一翻:“你可知这儿的捕头跟我们是什么关系?”
那个人一怔:“你说吧?”
秋生把胸膛一挺道:“我们三岁玩泥沙……”
文才马上接上口:“四岁桃园结义发誓打天下。”
婷婷听着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们三个只是三四岁玩在一起的,难怪到现在见面也不相识。”
那个人同时大喝一声:“我就是这儿的捕头武时威。”
文才秋生齐皆被吓一跳。
一阵吵杂声实时传来,秋生回头看一眼:“棺材出土了。”
两人偷眼看看武时威,嗫着脚走开,武时威看着他们冷笑一声,转向婷婷,又换回一脸亲切的笑容。
文才立即推秋生一把:“那还呆在这里,过去啊!”
婷婷没有理会他,移步向棺材那边走去。
坟墓周围的泥土这时候已被挖开,露出了棺材,赫然是直放,也光洁如新。
秋生一见,脱口一声道:“这具棺材可真不简单,埋在泥土里十年仍然这样光洁。”
文才摸着脑袋:“却是直放。”
任老爷听着洋洋得意的一看九叔,在他的心中,文才秋生看不出,做师父的也应该好不到哪儿去。他接问:“九叔,你看怎样?”
九叔吁一口气:“到现在我才放心,老太爷所葬的乃是一个怪穴,叫做蜻蜓点水。”
任老爷一怔,点点头,眼中已没有轻视之意。
九叔笑接:“葬这个穴不能够平葬,一定要法葬。”
秋生插口问了一句话:“什么叫做法葬?”
九叔手一指:“就是这样直放进墓穴,事实这个穴可用的地方不到五尺,根本不能够平葬。”
文才亦插口:“地面这么大,肯掘,五十尺也有。”
“不懂便不要胡说八道。”九叔沉下脸。
任老爷目光一转:“那个风水先生说,这个穴若是葬得好,寅时葬卯时发,财丁兴旺。”
“不错啊!”九叔点头。
“那就奇怪了,近这十年来我们任家生意越做越艰难,人丁也越来越单薄,我娶一个填房没一个,怎样也只得婷婷一个女儿。”任老爷叹着气。
九叔摇头:“葬得不好之故。”
“不是头上脚下直葬吗?依足那个风水先生的吩咐了。”
九叔沉吟着道:“恕我大胆问一句,老太爷跟那个风水先生,是不是有些过不去?”
任老爷考虑了一会才说出来:“这块墓地原是那个风水先生的,先父知道是好穴,钱之外,多少用一些威吓的手段。”
“这就难怪他说一些不说一些了,你看,坟墓全用水泥石灰密封。”九叔伸脚踢开地上的一块砖头:“葬在这个穴,棺材头部最低限度也要有一尺露出地面。”
“那岂非风吹雨打?”任老爷怀疑的道。
“蜻蜓点水,没有水,点什么,发什么?风水先生骗你,十年二十年,真的不错。”
任老爷一想再想,长叹一声。
九叔笑接:“幸好十年,你现在还年轻,可以由头做起,重新努力。”
任老爷立时一阵兴奋。
仵工这时候已经将棺盖的钉子翘走,一声:“九叔,可以了。”
九叔点头,向任老爷道:“我们上前去看看老太爷。”
任老爷嘟喃一声:“十年多,该全化了。”
“希望就是。”九叔沉着声。
棺盖移开,众人目光及处,不由一声惊呼。
老太爷仍然直立在棺材内,清楚看见年约三十,面色青白,眉宇轻蹙,皮肉干扁,一见风,便微微胀起来。
尸体外露于衣袖外面的十指亦微微伸直,指甲并没有增长,与常人无异。
任老爷脱口一声:“爹——”连忙跪下去。
文才看着尸体,又看着任老爷:“有这回事,看样子换过来差不多。”
武时威亦不觉插口:“是啊,这样年轻。”
秋生亦插口:“你现在死掉,十年后不变,开棺看看还不是这样子。”
武时威立时目光一亮:“你好大的胆子,这样跟我说话。”
秋生缩回去,武时威转望尸体,不觉嘟喃道:“这块墓地可真不错,有天我百年归老,葬在这地方——”
婷婷正好在旁听着,闷哼了一声。
武时威这才察觉,难免有些儿尴尬。
任老爷实时回头喝一声:“婷婷,还有你们——还不跪下?”
婷婷还有那些随来的婢仆获得吩咐,连忙着下来。
“爹!这样惊动你老人家,实在不孝。”任老爷跟着叩了三个头。
文才忍不住又一声道:“他听不到的了。”
“文才——”九叔喝住。
“我是说事实。”文才嘟喃着。
任老爷叩过头,忍不住问九叔:“九叔,怎会这样的?”
“这样子密封,棺材又是上好的料子,要化?难了!”
“这个穴——”
“可一不可再,没用的了。”
“那便要麻烦九叔你替我再觅过一块上好的山地再葬家父的了。”
九叔看看任老爷,沉着声音:“以我看,倒不如就这样烧掉。”
“不成!”任老爷立即反对:“任家虽然家道中落,还未至于连买山地的钱也没有。”
“我只是怕老太爷的尸体起变化。”九叔的语声更低沉。
“那更要赶快去寻找。”
“你还是不明白。”九叔摇头。
“我明白你是一番好意替我省钱,只是人死入土为安,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做儿孙的如何过意得去?”任老爷语声一顿,转向其它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当然点头称是。
“好吧——”九叔无可奈何道:“老太爷暂时便存放在我那儿,明天一早我便替老太爷找一块好山地,早日下葬,待他安息。”
任老爷这才露出微笑。
“文才秋生——”九叔一声吩咐,走到香案前。
文才秋生左右齐上,将福金铺成两行。
“起棺——”九叔接喝一声。
× × ×
一切弄妥已经是黄昏,所有人都已离开,只剩下文才秋生两人。
他们仍然有工作未了,文才将纸钱烧着一把一把撒上半天,秋生则捧着一大把线香,三炷三炷的插在墓穴的周围。
文才一面撒一面嘟喃:“这个任老爷也算孝顺的了,这批金银衣纸烧下去,老太爷在下面真够威风的。”
秋生接一句,说道:“最要紧是生前孝顺。”
“听说任老爷生前也是很孝顺的。”
“什么任老爷生前,应该说是任老爷在老太爷生前。”
“你明白我的意思便成。”文才将最后一堆福金烧罢,拍拍双手站起来:“总算烧完了。”
秋生这时候亦已将香在墓穴旁边插遍一圈,应一声:“我也成了。”
文才随即叫起来:“秋生,你这是怎样插的?”
秋生回过头去:“你在说什么?”
文才手指着插在墓穴旁边的香,道:“你看,三炷点一炷,偷懒也不是这样。”
插在墓穴旁边那些香,果然三炷中两炷长长的便熄去,只有一炷烧到短短的一截。
“怎会这样?”秋生奇怪:“我插下去的时候,炷炷都是烧着的,你看。”
他接将手里剩下来的香举起,果然一炷炷都是燃烧着。
文才说:“这就真的事有蹊跷了。”
“师父说过这些香是插来预卜吉凶的,烧成这样子,一定要跟他说。”
“这如何说得清楚,拿回去给他看好了。”文才拔起了其中三炷香,一转身,马上被秋生手中的香灼了,大叫起来:“你这是存心要我的命。”
“插剩这些。”
“丢掉算了。”文才一面前行。
秋生左看右看,顺手将香往旁边的坟墓前插下:“便宜你好了。”
“谢谢——”一个幽幽的声音自坟墓内响起来。
秋生似乎听到,又似乎没有听到,不由自主的一望,总算留意到墓碑上的字。
“张小玉,享年十九岁。这么年轻啊。”秋生摇摇头:“真可惜!”
“用不着可惜。”那个幽幽的声音又传来。
这一次秋生听清楚了,左右一看,并无发现,越想越心寒,打一个寒噤,急忙拖着文才离开。
夜色这时候已降临。
苍茫夜色中,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出现在张小玉的坟墓前面。由无到有。
这样子出现的,当然不会是人。
× × ×
一入夜,义庄的气氛,便变得阴森起来,到底是停尸的地方,停放了那么多具棺材。
任老太爷的棺材也就停放在堂中,供桌上放着祭品,还有香烛等物。
九叔也就坐在一侧桌旁,灯光下细看秋生拿回来的三炷香,长叹一声:“烧成这样子,就是催命香,十天之内,只怕必有死伤。”
秋生连随问:“是任老爷家里?”
“难道是这儿?”九叔没好声气的回答。
文才那边正在偷吃祭品烧肉,听得说应一声:“既然与我们无关,管他死人塌屋。”
秋生却担心的问:“那任老爷的女儿会不会受影响?”
文才口快快的接一声:“哪少得她的份儿。”然后才省起在说着婷婷,连随走到九叔面前:师父,不管怎样你也要想想办法。”
“早在想了,否则也不会将棺材弄到这儿来。”
“这具棺材难道有什么不妥?”文才奇怪地问。
“不妥的是那条尸。”
文才抓抓头:“说到那条尸又真的很奇怪!”
秋生接上口:“是啊!葬了十年多,还是活生生的。”
文才看看他们,走过去揭棺材盖。
九叔说:“所以说凡事都要听其自然,不要强来,好好的一块蜻蜓点水福地便这样浪费了。”
“那个风水先生也真的恶毒,钱收了,还要指引一条黑路。”秋生大摇其头。
文才实时大叫:“你们看——”
九叔秋生回头,只见文才已然将棺盖移开。
文才接嚷道:“尸体好像发了福,胖了。”
九叔面色一变,一个箭步走近前去,探头一望,只见尸体的肌肤果然变得更丰满,而且多了层光泽,十根指头的指甲竟然长了三寸,眉宇也蹙得更深。
秋生看得真切,一声:“我说,好像冤屈了很多。”
九叔入耳惊心,急喝:“抉将棺盖移回去,快——”
文才秋生被喝得跳起来,急忙将棺材盖移回。
九叔转身便跑,拉开旁边通往家中的门,走进去。
门“砰”地关上,文才秋生面面相觑,为之愕然。
“看他的恶样子。”文才摇头。
“好像吃了火药。”
一阵“唧唧”的叫鸡声实时传来。
秋生听着奇怪:“师父在干什么?”
“好像就是叫鸡了。”
语声甫落,叫鸡声已停下来,门再开,九叔双手捧着一头雄鸡进入,在供桌前一阵摆弄,口中念念有词。秋生文才一旁探头探脑。
九叔一阵摆弄之后,将鸡送到文才面前:“捧着——”
文才手忙脚乱的捧住。
九叔接着拿起供桌上放着的利刀,一阵舞动,刀光闪闪,猛喝一声:“碗。”
秋生双手捧着一个大碗连忙迎上,碗中盛着半碗墨汁。
九叔剑指接将符画在刀上,再喝一声:“疾——”一手将鸡头拿起,反手一刀将鸡颈子割断。
鸡血滴进碗中。
九叔双手往桌面一挥,以鸡头在一张黄纸上画了一道血符。
文才目光一落,突然一声:“怎么鸡血是黑色的?”
秋生一看:“鸡血混墨汁,近墨者黑,不是黑色是什么色?”
文才立即反驳:“鸡血可是朱红色,近朱者赤,应该是赤红色才对。”
九叔没有理会他们,将血符烧着,放进碗中,一股火焰马上从碗中冒起来。
九叔接将一个墨斗放在桌上。
文才一见又嚷:“什么东西?”
“墨斗啊,大惊小怪!”秋生接上口道。
九叔紧接将碗中墨汁鸡血倒进墨斗里面。
秋生目光一转道:“师父要拿墨斗弹什么地方?这屋子四平八稳,没有什么不妥。”
文才接问:“是啊,哪儿不妥?”
“棺材——”九叔沉声一喝。
文才目光落在棺材上:“棺材都是这样子的了,师父打算要怎样加以改造?”
“不妥的其实是棺中的尸体。”
“看来很好啊。”
“变起来够你们害怕的。”九叔语声沉重。
“声什么?”
“殭尸!”九叔语声更沉重。
“什么?”文才秋生齐吃一惊。
九叔叹一口气:“死人有两种,一种一死便断了气,另一种死前气憋在心里,到死了,气还是未出来。”
秋生大悟:“这就是叫死不气断。”
九叔点头:“你们都看见了,老太爷的遗容到现在还是眉头绉起来,不用说就是那口气还憋在心里。”
“十多年了,还在?”
“尸体若是腐烂,那口气自然会散出来,麻烦就在他家里富有,卧的是上好的棺材,还被风水先生胡乱指点,葬错在蜻蜓点水穴,到现在仍然未腐化。”
秋生又有所悟:“原来做人非独生前要化,死后一样要化。”
九叔颔首:“所以说做人样样都不要放在心上,斤斤较较。”
“那就是会变殭尸的了。”
“还要十灵日十灵时生,十灵日十灵时死。”
“太复杂了。”秋生大摇其头。
文才接问道:“人说殭尸,是专害亲人的?”
“不是害,是亲近。”九叔很仔细地解择:“只是殭尸没有人性,难免出手有轻重。”
“即是说怎样亲也不例外。”
文才惊叫道:“婷婷遇上他不是死定了?”
九叔冷笑:“这还用说。”
文才秋生齐问:“那该怎样?”
“先用墨斗在棺材上弹一个墨斗网,那他就是变也变不出什么来。”
“师父——”
文才一句话出口,秋生已截住:“还说什么,快弹。”
两人随即接墨斗往棺材上弹着。
九叔一面看一面点头:“总算是发觉在先,有墨斗网网着,就是尸变,也不会变出什么来。”
文才弹着忍不住问:“师父,这个墨斗弹出来的网可是中看不中用?”
秋生亦一样怀疑:“可不是,墨斗这种东西乃是泥水匠人用的,跟对付殭尸有什么关系?”
九叔立时又大发议论:“风水先生叫做风水师,泥水匠人叫做土水师,找对了龙穴,你看没有泥水匠帮忙,风水先生能否弄出一个坟墓来。”
文才自作聪明地随即应道:“风水也都是茅山的一种,所以师父你这个茅山师父跟泥水匠也有些关系,用到墨斗不足为怪。”
九叔一仰首,更神气,话说得更远了:“墨斗最初其实不是泥水匠用的,这东西人人都说是泥水匠的祖师鲁班所造,其实不是,轩辕黄帝的时候,据说便已经有的了,不过不叫做墨斗,是叫做绳墨。”
“那时候是用来干什么的?”秋生追问。
“什么东西不妥不正,便拿来弹妥弹正,你们想想,有什么东西可以弹出那么正直的线?”
文才接上口:“我明白。邪恶的东西最避忌的就是正直。”
秋生亦恍然大悟的:“难怪哪一个做了亏心事,被别人一弹便为之震惊。”
九叔笑笑:“最怕是对又弹,不对又弹。”
“应该不好的才弹。”秋生笑接。
文才接着再问:“旁门左道呢?”
“弹——”九叔冲口而出。
文才奇怪地一看九叔:“师父,你算不算是旁门左道?”
九叔瞪了他一眼,为之气结。
文才也知道说错话,低头只管弹墨斗网。
到墨斗网弹完了他们两个才松一口气。
“弹完了师父。”
九叔顺口问,“没弹漏吧?”
“没有——”文才随手比划。
表面看来棺材也的确弹满了墨斗网,就是棺材底没有。
文才秋生忘记了棺材底,九叔也一样没有在意。
秋生往窗外看一眼,随即一整衣衫:“师父,我得先跑了,太晚回去,姑姑会不高兴。”
“好——”九叔不反对,文才却不忘一声吩咐:“你最近倒霉,千万要带着灵符。”
秋生打一个寒噤:“已经带在身上了。”
九叔白了文才一眼:“哪来这么多老鬼。”
“年轻的鬼不少的吧?”文才唯恐天下不乱的。
秋生不由打一个寒噤。
九叔看了看文才,摇头道:“常人身上都有三把阳火,一般鬼怪未够道行的不容易接近。去睡吧,明天我们还要上山去替任老爷找寻山地。”
“应该是说替任老爷的父亲。”文才插口。
九叔反手拍出,总算叫他闭嘴。
有九叔的一番说话,秋生当然放心了的。
× × ×
深夜的街道一片寂静。
秋生虽然有师父的一番话,放下心,走着还是不免有些心寒。
小玉的鬼魂也就在这时候在一侧墙边出现。
与她出现同时一阵冷风。
秋生不由得一个冷颤,回头望去,在他的眼中,看不见小玉。
他回头再行前,小玉亦动身,飘然移向秋生,一面含情脉脉的笑容。
距离丈许,秋生的头顶与双肩便出现了三股阳火。
那三股阳火有半尺高下,“突然”的飞舞,在小玉鬼眼中,阳火盛的男人都是这样,既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会觉得奇怪,继续向秋生接近。
她知道那是阳火,却从来没有接触过,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现在她知道厉害了。
她的手才接近,秋生身上那三股阳火便旺盛起来,“砰”地冒起老高的三条,疾卷向她。
她连忙闪过,手仍然是灼着,一阵刺痛,慌忙缩回。
她看看被灼痛的手,心里还是不服气,再移步上前,再伸手。
这一次秋生那三股阳火冒得更高更盛,小玉看着害怕,忙将手缩回,目光及处,正好瞥见怡红院的招牌。
在招牌的旁边,一排晾衣竹,串着好些衣裤,都是一个式样。
小玉心念一动,把手一伸,那些竹竿便慢慢的脱出来,衣裤全都虚空悬在半空。
一阵狂风随即大作,衣裤漫天飞舞,向秋生迎面飞罩过去。
秋生未觉,突然有所觉,抬头望去,衣裤漫天飞舞而来,他很自然的双手乱拨,将飞舞过来的衣裤一一拨开。
小玉看着,心一急,手抓着一条宽大的裤子凌空向秋生当头罩去。
女性的衣裤可以减去男人的阳火,只要阳火减去,小玉便可以随心所欲。
秋生立即发觉,在他的眼中只见一条裤子凌空飞来,立即挥手拨出。
小玉立时随同那条裤子飞开,摔落在地上,一跃而起,跺着脚,一句家乡话冲口而出:“好鬼衰。”
竹竿纷纷散落在地上,秋生连随跳开去。
怡红院楼上一扇窗户实时打开来,鸨母马大娘探头出来,往下一望,只见秋生立在一大堆亵衣裤中,手拿着一条老大的裤子,马上嚷起来:“我以为是哪一个在动那些衣裤,原来是你啊!”
秋生连忙分辩:“不关我事。是大风吹下来。”
马大娘伸手一探:“哪来的风,你这个小伙子什么也不学,学那种人偷女人裤子。”
“没有啊——”
“你手里拿的走什么?”
秋生目光一落,连忙将手中的裤子丢掉。
“我们这儿的内衣裤全都是一个式样。没记认的,你要拿一个,叫你姑姑拿钱来怡红院好了。你喜欢哪一个,跟她要便是。”
秋生看着,不由得倒退,身子一转,急奔走离去。
马大娘大叫:“你不替我拾起来就这样跑掉了。”
语声未落,秋生已不知所踪。
“好,明天跟你姑姑说。”马大娘心有不甘的。
× × ×
义庄内香烛这时候已烧去大半。
老太爷那具棺木底部的钉子一根接一根脱出,棺材也就由棺底慢慢升起来。
一只指甲长长的手从缝隙中伸出,闪闪发着亮光,生硬的一转便要将棺材托起来。
指甲也就在这时候碰在墨斗网上,两下接触,火花闪亮,尸手有如触电般弹开,缩回棺材内。
被掀起的棺材马上落下,“砰”地发出一下声响。
九叔应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奇怪地左望右望。
文才摊开手脚,大字趴在床上,鼻鼾如雷。
九叔再四望,到底不放心,跳下床,穿上了鞋子,燃亮桌上的油灯,一手抓灯走往通向义庄的门户。
棺材底左边的缝隙仍然压着一角衣袖。
九叔推门而入正走向棺材的右边,用灯照着小心细看。
他若是转到棺材左边不难有所发现,那一角衣袖却在他转过去之前已缩回。
转到左边,仍无发现,九叔油灯上下移动,摇摇头:“没事啊——”
实时又一声巨响,九叔霍地回头,急走向寝室那边。
入房他便看见文才连人带床板翻落地上,仍然大字的卧着,鼻鼾如雷。
九叔不由摇头:“原来是你这个小子。”将油灯在桌上放下,接将床板放回,探手将文才的衣带抓住,一把掀起来,掷到床上。
文才毫无反应,熟睡如故。
“人肥总是笨一些。”九叔嘟喃着将灯吹灭。
× × ×
文才最害怕就是跟九叔上山去找寻风水好的地方,除了捧着罗盘,他还要背着那些长短不同的尺杖。
最要命的是九叔往往一找便是六七个时辰,他长得胖,六七个时辰跑下来也真够受的了。
这一次要替任老太爷找一块好的山地,九叔颇得更加小心,翻山越岭,时而看罗盘,时而拿尺杖量度。
文才既忙过不了,两条腿也跑得发软,汗流浃背。
九叔终于在一个山坡上停下来,摆头摇脑。
文才到底忍不住,喘着气上前问:“师父,你到底要找一块怎样的山地?”
“当然最好的就是廉贞发祖,辞楼下殿,开帐起伏,忽大忽小,穿田过峡,蜂腰鹤膝,曲曲活动,中心出脉,特起穴星,尖图方正,龙虎重重环抱,山水层层护卫——”
文才一面听一面摇头,终于一句:“我就是不明白。”
九叔“哼”一声:“已经消化了才说出来的。”
“那是我的肠胃有问题了。”
“不是肠胃,是脑袋。”九叔一叹:“你师父我英明神武,想不到——”
文才马上接上口道:“不是你这个徒弟,我迟钝——又怎显得你这个师父英明神武?”
“废话!”
“那么什么时候才找到一块师父你说的那样的山地?”文才抹一把汗问。
九叔再叹一口气:“好像这种大富大贵的山地,正所谓可遇而不可求,找一世亦未必能能够找得到的。”
“什么?”
“就是找到了,也留给自己,待百年归老。”
“你不是在给任老爷找的?”
“是任老爷的父亲。”九叔更正。
文才突然叫起来:“师父,不知怎的,我突然又头痛身热——”
“你不能走下去,我们就选择这里好了。”九叔随即将手中木杖狠狠的插进脚前地上。
× × ×
秋生倒是希望跟着九叔到处跑,那最低限度没有这么难受。
这时候他没精打采的正坐在宝香斋的柜台后面,而姑姑则坐在门前正在替一个少女以粉线夹着面毛。
街道上行人往来,两个怡红院的妓女经过宝香斋门前,省起了什么的便往内看看。
秋生不知道这两个又是怡红院的妓女,但已如惊弓之鸟,一会才嗫嚅着问道:“两位姑娘要买什么?”
两个妓女看看他,耳语了几句,掩着笑脸离开。
秋生立时明白来的又是什么人,无地自容的脸一转,向着墙壁。
姑姑也这才转过头来:“看,又来了。怡红院四五十个姑娘,轮流到来,也够你受的了。”
“姑姑——”秋生苦着脸。
“你这是自找麻烦,什么不去偷,偷那些姑娘的内衣裤。”
“这真是冤枉,是大风吹下来的。”
姑姑不管,叹一口气:“找也找一个良家妇女,怡红院那些姑娘只是样子好看,很难有生养。你三代单传,就算不为你死去的父母,也替你姑姑设想。”
秋生头垂下来。
九叔文才这时候经过了宝香斋,文才难得九叔不再往山跑,看见姑姑也兴高采烈地大叫一声:“姑姑——”
姑姑看着他:“文才,什么事这样高兴?”
文才这时候已经留意到秋生的表情,奇怪地反问:“秋生怎样了?”
姑姑笑笑:“没有什么,只是脸不知放到哪儿去。”
秋生连随抬头问九叔:“师父,要不要我帮忙?”
“暂时用不着。”九叔继续前行。
文才很高兴的接一句:“有我去成了。”大步追向九叔。
秋生追上前,忙问:“到哪儿去?”
“任老爷的家。”文才回头轻声回答,继续轻松快活的追前去。
秋生一听立时站起来,坐立不安的转来转去,忍不住又探头望望九叔文才的去向。
姑姑终于留意,摇头往外望一眼,正好看见怡红院的招牌,摇摇头:“怎样了,又心动了?”
“姑姑——”
“男人偶尔逢场作戏原是闲事,姑姑本来也不会反对的,只是你还未成家立室,万一弄坏了身子。唉——”
“唉——”秋生亦突然大皱眉头,苦着脸长叹一声。
姑姑看看秋生,道:“什么地方不舒服?”
“肚子——”
“搽一些药油好了。”姑姑从衣袋拿出一瓶药油。
秋生摇头,双手掩着肚子便往外走。
姑姑后面伸手一把抓住:“店子里有三个马桶。”一顿一声冷笑:“你这招是没有用的了。”
“姑姑——”秋生苦着脸。
“老老实实说,要到哪儿去?”
“任老爷家里。”秋生鼓起勇气说出来。
“又来谎话了。我方才听得清楚,你师父说用不着你去的了。”
“我只是要去看着任老爷的女儿婷婷。”秋生鼓起余勇。
姑姑一怔:“什么——”
“我只见她一面便喜欢上了。”
“你——”姑姑手指秋生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秋生又叹一口气:“我也知道配不起她,可是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胡说八道。”
秋生垂下了头,道:“我是有一句说一句。”
姑姑笑骂:“我是说你怎会配不上,这个店子早晚也是你的,总算是一个小老板啊。”
这一次到秋生怔住了。
“还不去——”姑娘连随催促。
秋生故意的东望西望:“让我先执拾一下店子的——”
“执拾什么,快去——去——”
姑姑连推带拥,将秋生推拥出店外。
× × ×
已过黄昏。
武时威一身官服,才在任老爷一侧坐下来。
婷婷正在任老爷身后替任老爷捶背.她绝对是一个好女儿。
仆人阿保阿胜将茶端进来。
阿保将茶杯放在武时威身旁的几子上,一声:“表少爷喝茶。”
“嗯嗯——”武时威大马金刀的坐着,很自然地把手一挥。
阿保亦很自然的退下。
任老爷看着低微一笑:“时威,你不是说近来忙得很的?”
“忙是忙一些,县太爷最近身子有些不好,府街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我打点。”
“其它的人呢?”
“那些人一个个只懂得作威作福,没一个管用,不过就是怎样忙,我也要来看看表姨丈跟表妹的。”武时威表情十足的看着婷婷。
婷婷故意偏开脸。
“唔,好像昨天,我不是整天都来帮忙?”武时威总是不忘说自己的好处。
“那衙门方面?”任老爷信口一句。
武时威冲口而出:“人多的是,有他们看着,可以了。”
婷婷马上插口一句:“你不提说他们没一个管用的?”
武时威一怔,连忙问任老爷:“迁葬那件事怎样了?”
“只等九叔找一块好的山地。”
“表姨丈就走为这件事忧心?”
“还有就是婷婷的婚事,婷婷都这么大了。”
婷婷撒娇一声:“爹,又说这些。”
任老爷一笑道:“做父母的总是担心嘛!”
武时威咽一口口水:“表姨丈,我也年纪不少的了。”
任老爷漫不经意的问道:“可有三十岁?”
“二十九岁半。”
“也该成家立室的,找到对象了?”
武时威一看婷婷,眉飞色舞的:“找到了。就是不知道表姨丈会不会反对。”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什么不妥啊!”
“我父母双亡——”
“由我来作主,相信你泉下的父母都不会反对的。”
“多谢表姨丈成全。”武时威只以为任老爷已明白他心意,将婷婷许配给他。
任老爷不以为意的笑接道:“亲戚份上,你开到口,表姨丈一定会帮忙的。”
武时威更就心花怒放。
阿保就在这时候将九叔文才秋生带进来。
秋生喘着气,不住抹汗。他若是不跑着追,也追不上九叔文才。
文才看着他,嘟喃道:“师父叫你不用来的了,你看,又喘气又流汗的,失礼任老爷。”
“师父意思是我来见识一下也好。”
“你以为一定有便宜?”
“有没有不晓得,但我若是不来肯定吃亏。”
九叔见已进大堂两人还在嚷,回头一望,轻喝一声:“你们还在吵什么?”
“没有——”文才秋生齐应。
任老爷实时迎上前来:“九叔,这么快成了?”
“总算不负所托。”
任老爷目光转向汗落淋漓的秋生:“是秋生吧,满头大汗,真的辛苦你了。”
这真是错有错着,文才不由傻了脸。
任老爷接又一句说:“年轻人千万不要怕辛苦,坐下歇一歇。”
“我会的了,任老爷。”秋生由心笑出来。
任老爷转向九叔:“我们进内堂好好的谈谈。”
九叔点头,转吩咐文才秋生:“你们两个留在这里,规矩一些,不要闹事。”
任老爷前行几步,省起了武时威:“时威,什么时候有空,待我去帮帮眼。”
“什么?”武时威一呆。
任老爷接问九叔:“哪里?”
九叔一面前行一面说:“那块山地不算太好,但也算很不错的了。”
文才秋生看着九叔任老爷两人转进内堂不见,立即左右上前,向婷婷打一个招呼。
“任小姐——”
婷婷尚未有反应,武时威走上前,一声:“出去——”
文才转向秋生:“他叫你出去啊。”
秋生回一句:“叫你啊。”
武时威双手一挥:“你们两个都出去,免得在这儿阻碍我与婷婷说话。”
秋生应声道:“我们也是要跟婷婷说话。”
“可不是。”文才亦应一句。
武时威双眼一翻道:“你们是什么身份?”
“姑姑说我将来是小老板。”
“师父说我将来是小师父。”文才也不吃亏。
武时威胸膛一挺:“你们知道我又是哪一个?”
“捕头——”
“那还不晓得怎样做?”
“不晓得。”文才秋生齐摇头。
“出去——”武时威往外一指道:“否则我便将你们两个锁起来,抓回衙门去,控告你们阻差办公。”
文才叫起来:“唉唷!他原来还知道这儿并不是衙门。”
秋生接上:“就算衙门又怎样,我们可没有犯罪。”
文才再一声道:“这可是任老爷的家啊!”
秋生马上问:“不知道任老爷家中出了什么罪案?”
武时威一怒大喝:“你们可知道我现在是任老爷的什么人?”
“不知道。”
“那你们又可知道我将来是婷婷的什么人?”
文才秋生不由一齐望向婷婷。
婷婷一怔冷笑:“表哥罢了。”
武时威亦一怔:“方才表姨丈不是同意给我们拿主意的了?”
“是跟你,他还叫你有空带他去帮帮眼,看看哪个女孩子呢!”
“什么?”武时威随即一挺胸膛:“表妹你要知道我二十岁是小卒一名,三十岁已经升到了捕头,这样升啊升,很快便升到一品将军,到时你便是一品夫人。”
“难了。”文才插口道:“十年才一升,以我所知,佐校尉才是从九品。就算他现在已经是佐校尉,也要一百八十年之后才升到正一品建威将军。有没有这样长命啊?”
这一次他如数家珍的,这么复杂的数字也居然算得出来。
秋生接一句:“千万别受骗。”
文才以为是说他,马上说一句:“秋生——”
秋生也变得聪明起来,立即知道他误会,一声:“我是叫婷婷别听他胡说八道的。”
婷婷听说不禁一笑,转身走向内堂。
武时威瞪一眼文才秋生,急追向婷婷:“表妹,你到哪儿去?”
婷婷回过头来:“进去听听九叔怎样说,这可是我们任家的家事。”
秋生立时帮上口:“即是叫你别进去骚扰。”
他与文才连随挡在武时威面前,婷婷那边同时已转到布幔后面。
武时威心头冒火,戟指文才秋生:“我警告你们!”
“说吧?”
“这倒是什么意思?”文才接问。
“你们没有资格跟我站在一起。”
文才秋生听着互望一眼,索性翘起双手,左看看右看看,只当作没有听到。
“你们是不肯滚开的?”武时威语气更重。
文才秋生一无反应。
“好,那我走开。”武时威脚步移动,走到远远的坐下,背着身子,看也不看文才秋生。
秋生看着心头一动:“这个小子气焰迫人,我们看如何作弄他。”
文才尚未有反应,婷婷已在柱子后探头出来:“好啊——”
武时威实时听到什么的回过头来,文才秋生及时身子一靠,挡在婷婷身前。
“哼——”武时威回过头去。
秋生想想,问文才:“你可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文才一呆:“我跟他非亲非故,如何知道?”
婷婷立即接上:“我知道。”
“好,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三份一。”秋生转望武时威:“我现在去解决另外三份一。”
他随即移步上前,好像欣赏什么的东张西望,却是走向武时威,转身同时,手里已多了一柄小刀,不停转动。
婷婷一见大惊失色:“他要干什么,要杀人?”
文才大摇其头:“他三代单传,怎会干这种冒险的事?”接随从身上袋中拿出一张黄符:“剩下的三份一,由我来完成好了。”
这时候秋生已走到武时威身后,武时威一无所觉,秋生挥刀便想割武时威辫尾的头发。
武时威摇头摆脑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辫尾也随着落来落去,秋生一刀在手,实在不知如何下手,难得辫子一停,正要一刀割下去,武时威突然头一摇,辫子往前一抽,探手正好抄住,有型有款。
秋生怔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回头一望文才。
文才哪管那许多,伸手作刀状,作势一割。
秋生把心一横,便要在武时威头上一刀割去,正好此际,武时威把手一挥,辫子飞回,正好落在旁边几子上。
秋生把握机会,刀一落,割去几条头发,一把抄住,回身走向原地。
文才已将武时威的生辰八字写在黄符上。
秋生将头发,以符裹好,往灯火上烧去。
武时威终于嗅到烧焦东西的气味,鼻子一嗅,回头望去,道:“你们在干什么?”
秋生实时一巴掌拍在文才头上:“真笨!这也会被灯火烧着头发的。”
武时威立时一声冷笑:“人笨就笨。”回过头去。
秋生马上将头发符灰倒进茶杯内,以指搅动,道:“现在只剩下最后三份一的了,你吃亏一些成不成?”
文才一呆,手指鼻:“我?”
婷婷正好探头出来:“他方才说最后三份一由他负贵的。”
文才又是一呆,看一看婷婷,没有作声。
秋生将茶杯递前:“喝下去。”
文才接杯在手:“话说在前面,只是吃亏一些。”再看婷婷,免为其难的将符水喝下,立时一股不知如何的反应,眼睛往上不住的翻动。
武时威同时作出同样反应。
秋生看看武时威,看看文才:“打自己一下。”
文才又看看婷婷,无可奈何的举起手来,往自己脸上轻轻的打一下。
武时威同时做着同样的动作,一打之下,有些奇怪地看看自己的手,摇摇头。
秋生看着,亦摇头:“叫你玩耍?重一些。”
文才应声用力地举起右掌,狠狠的打向面颊,但到了面颊,又变成了轻轻的一拍。
秋生不耐烦的伸手:“我来。”
文才吓一跳:“你要公报私仇啊!”
秋生叹气:“那你是要浪费我们一番心血,不想替婷婷出一口气的了。”
文才不由望一眼婷婷。
“是不是打你就是打他?”婷婷多少已有些明白。
文才立即应声:“这是小茅山,很有趣的。”
“那你痛不痛?”婷婷接问。
文才立即说:“你打一定不痛的。”
婷婷随即用力地一巴掌打去,将文才打得飞起来,摔向地上。
武时威同时飞起,摔在地上,掩面呼痛。
婷婷一见不由拍手:“好玩啊。”一笑接问文才:“不痛啊?”
文才应声一弹而起,正好立在婷婷面前:“我不痛。”
他的一边面已红起来,但因为是婷婷打的,当然不能够叫痛。
秋生实时拿起婷婷的手:“他不痛啊,我都说,该我来的了。”话声一落,回身一巴掌,将文才打得飞摔开去。
武时威同样反应。
文才才从地上爬起来。
秋生的手又打到,一下接一下的。
文才武时威齐都仆来仆去,婷婷看着开心,不由拍手:“好玩啊好玩啊,看你以后是否还敢到我家来。”
文才已被秋生打得心头冒火,但看见婷婷开心,亦只有强笑。
秋生继续打下去,越打越兴奋,拳打脚踢,分明公报私仇的样子,冲口而出,一句:“看你以后是否还敢到来?”
文才终于发觉,也终于翻脸,跟秋生打做一团。
武时威那边的动作与文才也一样。
婷婷越看越觉得不妙,要阻止秋生文才却不知如何阻止。
九叔这时候已听到打斗的声音,急急与任老爷跑出来。
任老爷看着奇怪,九叔左看看右看看,立即明白是什么回事,上前先挡开文才秋生,一掌将秋生打翻地上,再一掌将文才打翻。
武时威与之同时翻倒地上。
九叔嘴唇一阵嚅动,剑指画符,手掌猛一挥,食中无名三指上冒出三股火焰,向文才与武时威当中一划。
那三股火焰立即暴长,两股分向文才武时威烧去,一烧便消失,文才武时威同时一阵灼痛的反应,一齐叫起来。
武时威这时马上清醒,也不如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只手只顾往身上痛的地方揉去。
文才一下子跳起来,挥拳便又要打秋生,秋生亦随时准备还手的了。
九叔立即喝一声:“文才秋生!”
两人这才如梦初觉,一望师父,忙缩到一旁,一声:“师父——”接指向对方:“他——”
然后他们才发觉彼此都是口青面肿,衣衫破烂,不由都笑起来。
“还笑!”九叔再喝。
文才秋生垂下头,偷眼一看武时威,样子更狼狈,不由又偷笑。
任老爷目光转到武时威:“时威,你这样成何体统?”
武时威大梦方觉,发现衣不蔽体,不知所措。
九叔连随向任老爷道歉,道:“任老爷,两小伙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没规没矩的。”
“不要紧。”任老爷再向武时威摇头:“时威,你也是,为人父母官,应该以身作则,怎能够惹是生非。”
“我,我……”武时威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想到可能被秋生文才两人作弄,不由瞪眼望去。
任老爷接说一句:“还不回去换过衣服?”
“是——”武时威无可奈何的,急急离开,眼睛不忘瞪着文才秋生。
文才秋生不由又笑,无意对望一眼,笑容一敛,又有动手的意思。
九叔目光一扫,回到任老爷的面上,道:“好了,明天我一早便到来,跟你打点一下上山迁葬的东西。”
“好的,那先父的棺材——”
“午时正由义庄出发。”
“辛苦你了,请请——”
“不用送了。”九叔再看文才秋生:“还不跑。”
文才秋生跟在九叔身后,偷眼一看婷婷,暗暗挥手。
婷婷不由又笑了。
任老爷对他们没有在意,转向老太爷的遗像:“爹,孩儿一定要你老人家入土为安。”
老太爷的画像当然一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