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大亮。
在饱餐一顿之后,庞大的搜索行动亦终于开始。
鸟帮弟子与中原五义的弟子团团将鸟帮总坛包围起来,也就以鸟帮总坛为起点,四方八面蛛网般散开。
一群信鸽同时由总坛飞出来,通知正在赶向总坛这边儿来的鸟帮分舵弟子,配合搜索的行动。
他们都是以四个时辰为限,到了限时,除非是有所发现,否则都得赶返总坛,准备应付婷婷的袭击。
由婷婷离开到天亮,半个时辰也不到,以半个时辰的时间,远走至四个时辰的路程,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当然也是常理来推测。
四个时辰是凤栖梧与曹廷胡子玉经过商量之后决定,他们都不希望在入夜之后,那些弟子仍然在荒山野岭中徘徊,对他们来说,那实在是最危险不过,婷婷一出现,他们便死路一条。
凤栖梧曹廷这样决定,也无疑是说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们并没有多大信心。
婷婷既然知道他们必定有此一着,以婷婷的狡猾,又怎会想不到对策,又怎会不知道应该藏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被发现?
他们其实都寄望于夜间。
只是日间的搜索,即使仅得一线希望,他们也不能够放弃。
夜间应该如何应付,他们虽然已想到了办法,但是否真的有效,还是不能够确定,有待婷婷出现时确定。
当然他们都宁可在日间找到婷婷,并不在乎白费一番心机。
× × ×
四个时辰搜索下来,他们并无发现。
赶来总坛的分舵弟子已经与他们会合,搜索的范围也比他们意料的广阔,可是他们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周围百里都是住在鸟帮的势力范围,附近的人都非常合作,每一个都不觉得昨夜有什么不妥,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变化。
婷婷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
× × ×
夜幕终于低垂,外出搜索的人陆续都已经回来,于是立即依照清晨凤栖梧曹廷的指示,齐集鸟王府。
妇孺老弱这时候亦已被送进密室。
整个鸟帮总坛迅速陷入一片死寂中,死寂而黑暗。
没有灯火,一点也没有,与昨夜的光如白昼完全相反。
昨夜他们对付的是人,今夜他们对付的是一个会发光的异物。
以昨夜他们得到的经验,婷婷浑身上下都发着红光,黑暗中老远都可以看见,可是在辉煌的灯光下却是不容易瞧得出。
到底在什么时候婷婷的身上才有红光射出来?他们虽然不清楚,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只要将婷婷迫急了,不难就会将那种光迫出来。
若是在完全漆黑的环境,是不是更容易发现?
没有人能够完全肯定,可是在目前来说,这已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 × ×
今夜的天色也没有昨夜的好,没有月光,连星光也没有。
黄昏时候开始,乌云便自四合,洒过一阵微雨,带来了秋凉的寒意。
天有不测的风云,这对于他们到底有利还是有害,却是谁也不知道。
微雨之后,每一个地方都变得好像更清楚。也许就因为埃尘已尽给微雨洗去所致。
鸟帮的总坛入夜之后,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静寂。
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两三条狗在徘徊。
这完全就像是变了另一个地方。
这种寂静却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即使是从来没有到过鸟帮的人,这时候走进来也会发觉这地方很不对劲,要退出去。
总坛的大堂中,也只有五个人──凤栖梧、曹廷、胡子玉、燕南、铁雁。
他们只有凤栖梧醒着,其他的都挨在一旁睡的睡,休息的休息,准备轮流守望,应付突变。
经过一天的搜索,他们都有些疲倦,只有这样轮流休息,才有充足的精神体力来应付将要发生的事情。
其他的鸟帮弟子与中原五义的弟子也是采取这个办法,他们都藏得很好。
总坛的每一个方位,都在他们监视之下。
× × ×
更楼上也有人看守,却没有击响更鼓,凤栖梧不希望有任何的声响惊扰在休息中的各人。
整个鸟帮就只有大堂八仙桌上放着的那个铜壶滴漏来计算时间。
滴漏不绝,一刻又一刻过去,寂静如故。
这时候,已经是二更。
婷婷也终于到了,她的身子已不再赤裸,披上一袭白绫寝衣,胴体却仍隐现,这比起她的全裸更诱惑更动人。
可惜没有人发现她到来,护壕流水不歇,吊桥拉起,高墙上一个人却也没有。
婷婷由大道走来,彷如卸风,飘忽而迅速,虽然不知道她昨夜逃到了那里,但可以肯定那个地方若不是太远就是太隐蔽,所以才没有给找出来。
她看来与昨夜并没有多大分别,只是神情更峻冷,仿佛随时都会置人于死地。
幸好没有人给她看见。
婷婷一路走来,显然也很小心,到了吊桥的前面,她才停下来,回顾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眼中却露出了杀机。
她看了一眼才再举步,沿着护壕走出了数丈,身子终于拔起来,姿势美妙而怪异,却可以肯定绝不是轻功所能够做到。
在拔起的同时,她的身上亦泛出了红光,一重红雾也似,裹着她的身子,虽然亮,但绝不感到刺目。
一拔横越护壕,上了高墙,放目望去,仍然一个人也没有。
“都跑到那里去了?”一句话终于从婷婷的口中吐出来,轻柔而森阴,谁若是听到,只怕难免要打一个寒噤。
高墙之内,一片漆黑,婷婷显然想不透是什么原因,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来。
能够知道自己的弱点的人并不多,婷婷这种“人”好像也没有例外。
“难道全都溜走了?”婷婷喃喃自语,在高墙上来回走了几步,才纵身下去。
一只在街道上走过的狗立即发觉不妥,没有吠,只是发出三下短促已极的悲鸣,也没有再走,怔住在那里。
婷婷向那只狗走过去,很快便接近,那只狗仿佛知道了危险,却又仿佛被咒缚,呆立在那里,不能够走开。
婷婷的眼中露出了残忍的神色,缓缓从那只狗的身旁走过,那只狗又一声悲鸣,在婷婷走过之后,倒了下去,咽喉血如泉涌。
那刹那,婷婷的身子又亮了一亮,继续往前行。
寂静的长街一片死寂,婷婷的移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显然在着意倾听,可是竟然毫无发现。
“都跑了──”婷婷冷笑:“不管跑到那里,我都要将你们找出来!”
她眉宇间的怒意更浓,身上发出来的红光也更盛了。
可是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向鸟王府走去,而且更快了一些。
一路上都是死寂一片,也没有人惊扰阻止她,也所以,她越走越快。
走在长街上的三条狗在她走过之后,俱都倒毙在地,咽喉被割断,鲜血狂流。
整个总坛有如死域,婷婷一路走来,除了那三条狗之外,再没有遇上任何生物,也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
鸟王府终于在望,情形并没有改变,婷婷也显得更加焦躁,脚步也更急了。
尽管如此,还是听不到脚步声,只见长裙晃动,到底她是一步步的走,还是随风飘移,相信就只有她才明白了。
她的怒气愈盛,从身上散发出来的红光便愈强,但始终不觉得耀眼,就像是那种光并不是由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乃来自天外,而她的身外,则烟雾弥漫,给光一照,也有了光采。
到了鸟王府门前,还是没有人阻止婷婷,门户却紧紧闭上。
婷婷仰首看了一眼,身形一动,一缕轻烟也似上了滴水飞檐,居高临下,她看得很清楚,府中到处一片静悄悄,也是一点灯光也没有。
婷婷身形横移,到了旁边的高墙上,也就踏着墙头,绕着鸟王府移动。
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鸟王府都是一样。
在大堂那边的凤栖梧曹廷五人这时候俱已醒转,唤醒他们的是轮值的燕南。
婷婷在黑暗中果然容易被发现。
燕南无意中往外一看,立即发现她立在高墙上,连忙唤醒各人。
婷婷却完全不知道,相距那么远,若不是婷婷的身子发着红光,黑暗中那么触目,真是不容易发现。
凤栖梧等兵器立即纷纷撒在手中,隔着窗户,远远监视着婷婷。
铁雁显得最兴奋,脱口道:“她真的在黑暗中能够发出亮光。”
凤栖梧道:“若是有灯光,就不会这么容易发现的了。”
铁雁道:“可是这之前,却没有任何发现,这一年以来,即使我们没有发现,帮主也应该有所发现才是。”
凤栖梧道:“那当然是因为她有办法掩藏起来。”
铁雁道:“我们怎样?是不是等她进入陷阱才动手?”
凤栖梧道:“这种机会也许不会再有的了,我们必须抓稳,一举将她击杀。”
铁雁还要说什么,凤栖梧已道:“噤声!”
婷婷也就在这时候从高墙上飘下来,借着树木掩护,向前欺进。
树木丛中也没有埋伏,寂静而阴森,婷婷走在树木丛中,更加显眼。
她原以为这可能是一个陷阱,那么鸟帮的人一定埋伏在树木丛中,等候她进去,突施袭击,虽然她并不在乎,但走来仍然很小心。
事实又在她意料之外,树木丛中虽然黑暗,她看得一样清楚。
──该死,难道真的怕了我,一个个都逃了?
婷婷生气之余,仍不免有些满足,她当然也知道凤栖梧等人绝不会罢手,纵然避开,也只是暂避一时,一有了对付她的办法,就会回来。
──他们又能够想到什么办法?
婷婷冷笑,继续前行,已快了一些,对于周围的情形也没有在意。
到了大堂前面,婷婷并没有立即走进去,绕着大堂,转了一圈。
门窗有些虚掩,有些紧闭,在婷婷转过之后,全都一一打开来。
婷婷的目光有如闪电一样,往内射去,却一样看不见有人在,转回门前,才移步往内走进去。
大堂内仍然是布置成灵堂一样,与昨夜并没有多大分别,撞碎了的承尘瓦面也没有修整。
凤生那具铜棺也放在原位,只是用几条粗大的锁链綑缚起来。
婷婷目光落在铜棺上,眼瞳中突然露出了警戒之色。
──鸟帮若是要撤退,绝没有理由将凤生的铜棺留下不带走。
心念一动,她的身子随即一转,突然道:“凤栖梧,你给我出来。”
没有人回答,婷婷又转了一个身,道:“我知道你躲在这吧,一定躲在这里,出来──”
凤栖梧终于出现,从破烂的承尘中掠下来,跟着还有曹廷胡子玉燕南铁雁。
五人的身形落下,便已将婷婷包围起来,兵器齐在手,都向着婷婷。
黑暗中兵器仍然闪动着寒光,婷婷连声冷笑:“只是你们五个人?”
语声甫落,一阵阵轰轰发发的声音已然响起,婷婷一怔外望,只见那些树木正在一株株地倒下来,无数黑衣人随即现身。
鸟帮总坛的地下交错纵横着无数地道,那些黑衣人也就藏在地道中。
地道在总坛建好的时候便已经建妥,原是准备在强敌压境之际,先退入地道之中,诱敌深入,才突出袭击,一举将来敌灭绝。
可是在鸟帮总坛建好的时候,鸟帮的势力已非常强大,之后所向披靡,已没有任何人能够迫使他们用到那些地道,到今日,鸟帮的人虽然还没有忘掉,亦甚少提及地道。
凤生也一样,所以婷婷并不知道那些地道的存在。
凤栖梧却不在乎婷婷是否知道,他只知道那些地道是比较安全。
那些树木亦早已经被锯断了一大截,一砍即倒,角度同样早已经计算准确,虽然差不多同时倒下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
树木一倒下,鸟帮总坛大堂的周围立时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整座大堂立时被孤立起来。
那些鸟帮弟子与中原五义的弟子一齐现身,俱都穿上黑色的夜行衣,手中各抓着钩绳,其中另有每二十个为一组的人,鸟帮弟子随即扛起了准备好的四条擂木,迅速向大堂迫近。
婷婷虽然没有全都看在眼内,也知道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身子一转,又冷笑道:“好狠啊,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女人,你们这些所谓江湖豪杰,难道就不觉得惭愧?”
凤栖梧沉声道:“不管你怎样说,我们今天都不会放过你的了。”
婷婷盯着凤栖梧,道:“看不出你是一个这样卑鄙的人。”
凤栖梧道:“未及你万一,若不是对付你,我们也不会这样做。”
婷婷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够对付我?”
凤栖梧道:“想要试试的。”刀一划,脚步缓缓往后移,一面又道:“我早就说过,你绝不是全无弱点,我们现在也已经抓稳了。”
婷婷叹息道:“我的经验不够,性子又急躁,受不得刺激,一失败,立即便要来报复,我本该多待几天,细看清楚,才采取行动。”
凤栖梧道:“从昨夜一出总坛,你便往找中原五义的人算账。我们便考虑到你今夜一定会到来的了。”
一面说他一面后退,曹廷胡子玉四人也不例外,到凤栖梧刀再一划,五人不约而同一齐动身,疾往后倒翻出去。
他们不是站在门前就是站在窗下,身形一翻,立即由门窗倒翻了出外。
身形一落,随即又展开倒退出数丈。
婷婷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一怔,身子便欲往上拔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那些扛着擂木的帮众已一齐展开行动,扛着擂木力撞在墙壁之上。
八条擂木几乎同时撞上墙壁,霹雳巨响中,挡着擂木的墙壁一齐被撞倒,那些帮众随即迅速往后暴退。
整座鸟王殿立即倒塌下来,尘土飞扬,动魄惊心。
婷婷的身子已落在瓦面上,巨震声中立时随同瓦面一齐往下堕下去,但刹那又飘舞起来。
那些帮众已然将擂木放下,一齐拔出了兵器,四面散开。
瓦面四分五裂,一一落下,好好一座殿堂,眨眼间变成瓦砾。
婷婷的身子飘舞一匝,在一条未倒的柱子上停下来。
尘土一阵翻腾之后,回复平静,萧萧洒落,凤栖梧五人身形接上,在柱外三丈之处将婷婷包围起来。
婷婷放目望去,只见周围一片空旷,稍远,黑压压的一片,触目都是黑衣人,手中钩绳无不蓄势待发。
再看凤栖梧五人,无不一头头猛兽也似,作势欲扑。
风吹过,一阵尘土飞扬,婷婷目光一扫,发出了连声冷笑:“好一个陷阱,你们以为这就可以难倒我?”
凤栖梧亦自冷笑:“能不能,只要你下来便知分晓。”
曹廷接道:“你若是不怕,根本就无须多作废话,往外闯就是了。”
胡子玉将摺扇“刷”地打开:“今夜我们就是拚了命,也要将你这个妖女挫骨扬灰,永远不得超生。”
婷婷大笑了起来,身形一动,掠出去,突然又随风飘回。
所有的人一阵紧张,凤栖梧厉声叫道:“大家要镇定,不用紧张,看准了才动手。”一众齐应一声,身形一挫,齐都盯稳了婷婷。
凤栖梧接道:“我看你还是自己了断的好。”
婷婷冷笑道:“你们要杀我,何不一齐杀上来?”
凤栖梧道:“我们先动手,阵势便会大乱,我们才不会这样做。”
曹廷道:“你要等我们一定奉陪,只怕你等不到明天日出。”
婷婷面色一变,混身的红光陡然又一亮,作势欲扑。
凤栖梧五人已准备她扑下来,可是她只是作势,仍然停留在那条柱子上。
风急吹,婷婷衣衫一阵飞舞,骤看来,就像要变成烟雾一样飞散天外,凤栖梧五人目不转睛,只恐她真的飞散。
风过后,婷婷仍然好好的立在那里,凤栖梧五人亦仍然不动。
婷婷看在眼内,冷笑道:“看你们的样子,不用等到天亮,你们便已崩溃。”
凤栖梧冷笑道:“你可以等到那个时候才离开。”
婷婷道:“我会等的,我的耐性一向都很不错。”
凤栖梧冷应道:“由这里到护壕,一共有十三重埋伏,我们即使全都倒下,我们的人绝对可以将你留到天亮,而且你的耐性怎么样,我们难道还不清楚,你绝对不会等到我们支持不住倒下时才离开。”
婷婷道:“我们到底是老相好,你对我总比别的人了解。”
凤栖梧道:“可惜你并不是真的婷婷,否则我说不定会放你一条生路。”
婷婷道:“那年我倒霉,遇上一个你这样硬心肠的男人。”
凤栖梧道:“你还有什么废话,尽管说出来,我们正好用来打发时间。”
婷婷目光一扫,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身子有如随风摆柳,却是没有给风吹掉下来。
燕南那边忍不住喝道:“妖女,有本领下来。”
婷婷笑顾凤栖梧:“你们已经有人按不住了。”
凤栖梧淡淡道:“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抓不住,我也替你可惜。”
婷婷只是笑,没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也没有人看出她在打什么主意,可也没有人随便妄动,凤栖梧曹廷等早已告诫众人千万要冷静,莫被婷婷言谈举止诱动。
婷婷笑了好一会,看见各人仍然是那样子,心里不禁亦有些着急,亦有些后悔,这样闯进来。
急风一阵又一阵,婷婷的笑声陡然一顿,双袖一展,身子迅速的转动起来。
随着她身子的转动散落在地上的瓦片砖屑一齐飞舞起来,四方八面疾向各人飞过去。
凤栖梧看得真切,扬手道:“不必惊慌,不要妄动。”
他的刀立即削出,绕身一匝,将飞来的瓦片尽皆震飞。
其余人或动兵器,或只是双手护着面门,那些碎瓦片一远,力道便弱,众人虽然因此而大为狼狈,却没有因此受到多大伤害,队形也所以仍然保持紧密。
婷婷本待要乘乱闯出去,看见这情形,便知道很难达到目的,身子不觉停下。
瓦砾碎片终于完全掉下来,凤栖梧横刀当胸,冷笑道:“你还有什么本领,尽管施展出来。”
婷婷冷冷的又转了一个身,道:“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即使本领最大,也奈何不了整个鸟帮的围攻!”
凤栖梧道:“你就是怎样说,我们今夜也不会让你离开的了!”
婷婷道:“那我尽力闯出去就是,你们可要小心了。”
凤栖梧没有再应声,只是横刀当胸,冷然盯着婷婷。
风吹过,尘土扬起又洒下,凤栖梧以下所有鸟帮的弟子,一个个有如木化,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婷婷,千百道目光就像是千百枝冷箭,随时准备将婷婷射下来。
婷婷都看在眼里,看到的也全都是敌意、杀机,她纵然有迷人的本领,但面对这么多人,亦大感束手无策。
时间在寂静中消逝,那么多的人,发来出的声响竟是那么少,亦实在是难得。
鸟帮一向被称为中原第一大帮,属下所有人受训练之严格,绝没有一个帮会所能够比得上。
他们对凤生的尊敬,亦有如对父兄一样,所以凤生要他们对付中原五义,他们也毫不犹疑。
现在知道了底细,知道了婷婷才是真正的凶手,所有的仇恨亦集中在婷婷的身上。
没有更鼓声,唯一计时的铜壶滴漏亦已埋在瓦砾中,可是谁也不在乎,他们只是等待婷婷采取行动。
夜愈深,天也仿佛愈睛,兵器的光芒逐渐弱下来,那些黑衣人不用说,就是凤栖梧他们,也仿佛融合在黑暗中。
婷婷却越来越亮,那些帮众对稍远的人都已看不清楚,但是看婷婷,却始终清楚之极。
婷婷却显然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有这个念头。
──都是傻瓜,不亮着灯火,不是使我更方便离开?
但她仍然没有动,仍然在等候适当的时机。
风越吹越急,婷婷的衣衫飞舞不绝,包围着她的人却除了凤栖梧等五人之外,所有的衣衫全都束紧。
凤栖梧甚至考虑到衣袂声可能影响各人的注意。
又一阵急风吹过,凤栖梧终于动了,那是因为他看到婷婷正向这边掠下来,有如一道流星,一团火焰。
凤栖梧并没有拔起,反而一旁让开,前面那些鸟帮弟子即时抛出绳钩,撒向婷婷,百数十道寒光,有如一道光网也似,网向婷婷。
那些绳钩映着婷婷身上发出的红光亦发出淡淡的红光来,黑暗中交织,煞是好看。
婷婷并没有落在地上,半空中一旋,一只鸟也似飞翔。
她离开地面很高,可是并不能够高过那些绳钩,眼看那些绳钩便要落在她身上,她的身子及时退回,又退回那条柱子上。绳钩力道一尽,纷纷落下来,婷婷也就趁这个机会,又离开柱子,飞掠了出去,在那些帮众将绳钩抓回手中之前,她已然从他们头上掠过。
第二重绳钩即时向她飞出,那两重帮众之间约有两丈许的距离,绳钩飞出,绝不用担心会伤着同伴。
婷婷若是继续掠前,绝不难撞进这道绳网中,她掠前的身子却在那刹那落下来,落在那两丈许的空地间,在绳钩还未落下之际,再欺往前去。
首当其冲的两个帮众立时咽喉溅血,在婷婷双手如剑十指之下丧生。
婷婷的身子没有停下来,一旋一转,又两个帮众丧生在她手下。
她同时发出了一连串得意已极,虽然动听,却也很恐怖的笑声。
那些帮众却并没有因此退缩,一个个挥动兵器,冲杀前人,其余的人同时四方八面向这边围拢过来。
婷婷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所过之处当者披靡,笑声也就更得意了。
也就在这时候,一件可怕而又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这所谓可怕意外,却是对婷婷而言。
那些四方八面涌上来的鸟帮帮众与中原五义的弟子竟然一起抛出了绳钩,罩向那些正与婷婷恶斗在一起的同伴。
千百枝绳钩迅速落下,在绳钩笼罩范围中的三十多个鸟帮与中原五义的弟子视如不见,置若罔闻,非独不闪避,反而前仆后继,疯狂冲向婷婷,纠缠着婷婷,不让她有拔起身子的时间。
婷婷一心要乘乱闯出去,看见千百条绳钩飞来,才知道不妥,要拔起身了,那些帮众却甚至落空向她飞扑下来,到她连杀七人,腾出空隙,绳网已经落下,她虽然把握机会,腾起身子,却撞在绳网上,更多的绳钩继续落下来,而陷身在绳网中的帮众并没有停下,也继续向婷婷扑攻。
婷婷的身子被迫落下,也被迫急了,双手一阵乱抓,再杀五人,身上亦被钩损了好几处,鲜血奔流。
绳钩落下,一柄柄钩子交搭,钩在绳眼中,一个奇大的网立即形成,第二第三个绳网也跟着合起来,先后落下。
凤栖梧曹廷五人迅速向这边扑来,每个人的身形都放至极限。
曹廷手执缨枪,人枪有如毒蛇一样,红缨有如一蓬鲜血溅射,胡子玉则摺扇并合,右手扇,左手剑!
凤栖梧弯刀隐在肘后,浑身却杀气飞扬,那柄弯刀随时都准备削出,燕南的剑与人合成一道飞虹,飞过长空,亦一样杀气奔腾。
铁雁是五人之中身形最慢的一个,但亦势如疯虎,笨重的身形配上笨重的雁翎刀,身形过处,劲风呼啸,甚是惊人。
凤栖梧第一个扑到,人刀凌空扑落,同时发出了一声奔雷也似的吼叫。
婷婷看见五人扑来,眼瞳中露出了焦急已极的神色,尖啸一声,扑近来的两个鸟帮弟子咽喉溅血,倒在她双爪之下。
她随即抓起了一柄刀,往上削去,刀光闪处,十多条绳子断下,出现了一个缺口,可是第二第三道绳网紧接落下。网内那些帮众亦疯狂扑来。
婷婷不能不封挡,落下的绳网即时拉紧,凤栖梧即时夺了一枝长矛在手,往网中婷婷插下。
婷婷刀爪并用,又杀三人,滚身一闪,避过插下来的一矛,几个帮众继续扑上,以血肉之躯封住了婷婷的身形变化。
曹廷紧接扑到,缨枪吞吐,连刺三十六枪,每一枪都从网眼中刺入,准确的刺向婷婷,胡子玉的左手剑,燕南的剑也到了。嘶喝声惊天动地,每个人都迹近疯狂,婷婷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总算知道,这些人每一个都抱着必死之心,拚着与她同归于尽。
她手抓着一个帮众的尸体,撑着不让绳网落下,在枪与剑中跳跃腾挪。
曹廷三十六枪下来,已刺中了婷婷三枪,虽然刺得并不重,已大为振奋。
凤栖梧一手抓着外层绳网,爬伏在网绳上,突又喝一声:“给我矛!”
三四个帮众将长矛送上,凤栖梧咬刀在口,手执长矛,往绳网内刺去。
婷婷居然都闪开,猛然发出了一声怪啸,身子疾往上拔起来。
手抓着绳网的那些弟子那刹那只觉得一般奇大的力量涌来,虽然死抓不放,双脚亦不由被牵得离开了地面。
曹廷胡子玉燕南的兵器即时都失了分寸,凤栖梧左手仍抓着绳网不放,右手执矛,寻隙抵瑕,只等机会向婷婷刺去。
婷婷右手旋即一划,外层的两个绳网亦被削开,也就这时候,铁雁一刀护身从网底下空隙滚进来,一拔而起拦腰斩至,婷婷偏身一闪,那边凤栖梧一矛已刺下来,婷婷闪避不及,长矛即自颈至背,划了一道长长的血沟。
鲜血飞激,有如一般血瀑,凤栖梧看在眼内,心头不禁有些不忍,这具胴体无论如何是他心爱的一个女人所有。
婷婷哀呼中倒下,铁雁已扑上,但看见婷婷这样子,亦不禁心头一软,刀虽然举起来,却没有斩下去。
绳网及时亦落下来,曹廷也就在这时候脱口大吼一声:“小心!”
他吼得不能说慢的了。但仍然迟了一些,那刹那,婷婷突然从地上一弹而起,刀一挥,铁雁缩手不及,握刀右手五指断去二指,雁翎刀立时“呛啷”堕地。
婷婷手中刀随即架在铁雁的咽喉上。
铁雁怔在那里,所有人亦怔住,婷婷嘶声喝道:“谁再迫近,我先将他一刀杀掉。”
周围一下静下来,婷婷再喝道:“退下去!”
曹廷胡子玉的目光移回凤栖梧,凤栖梧冷冷对婷婷道:“放开铁雁!”
婷婷娇笑道:“我能平安离开这里,当然会将他放开。”手中刀接一紧,刀锋割开了铁雁颈上的皮肤,鲜血直淌下来。
凤栖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未说出什么,曹廷那边已然说道:“让她走吧,我们以后多的是机会。”
铁雁即时叫出来:“兄弟们可以死,我铁雁为什么不能死?”
语声一落,铁雁陡地转身,挥拳痛击婷婷。
婷婷手中刀立即割开了铁雁的咽喉,铁雁那一拳亦痛击在她的胸膛上。
鲜血从铁雁的咽喉射出,与之同时,婷婷连人带刀被他击飞了出去。
铁雁身子接一栽,倒仆在地上,当场绝命,婷婷脸上的肌肉扭曲,身子撞在绳网上弹回。
在绳网中仍然生存的五个鸟帮弟子看得清楚,热血奔腾,眼都红了,大吼着挥刀冲向婷婷。
婷婷面无惧色,迎向那五个鸟帮弟子,鬼魅般一闪,已抓了两个鸟帮弟子在手,往绳网缺口掷出,随又抓住了另一个,亦往绳网缺口掠出。
凤栖梧看准了,奋力一矛插下,婷婷却也算准了凤栖梧有此一着,手一挥,将手抓向那个鸟帮弟子迎去。
凤栖梧一矛插出,乃有去无回之势,“夺”地穿透了那个鸟帮弟子的身子。
与之同时,那两个鸟帮弟子已然从绳网缺口飞出,婷婷乘此机会亦掠了出来。
胡子玉虎视眈眈,摺扇的扇面“飒”地脱出扇骨,飞向婷婷。
“铮铮”接一阵金属声响,手中的扇骨亦抖得笔直,一条连接一条,链子枪也似地射向婷婷的咽喉。
婷婷目光及处,身形一闪,扇面在她的腰间划了一道血口,飞了过去,扇骨同时从他的咽喉旁边掠过,倒卷卷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刀却也不慢,一挥斩断了扇骨连环,可是脖子已然被勒得鲜血淋漓。
胡子玉刹那弃扇挥剑,逆持长剑,一道电光也似当头向婷婷插下。
曹廷的缨枪也到了,暴喝声中,“哧”地向婷婷的后心刺到。
燕南也不慢,人剑合成一道飞虹也似自一侧刺来,势子亦急劲之极。
凤栖梧没有动,取过口咬着的弯刀,整个人就像是一条野豹也似,随时准备扑出去。
合曹廷三人之力,他知道婷婷即使能够脱身出来,亦未必能够避得开他的弯刀一击,他也在准备给婷婷这致命一击。
事实他亦没有足够的空位插入曹廷三人之间。
曹廷三人的武功一脉相承,也合作已惯,同时出手,立时配合得天衣无缝。
凤栖梧也就看准了这一点。
婷婷看着三股兵器同时袭来,也知道厉害,却也不能不应付,她的刀挥出,接下了曹廷一枪,偏身让开了燕南一剑,整个身子弓起,竟然欺向胡子玉。
曹廷缨枪挽了三朵花,绞飞了婷婷的刀,燕南一剑只差一寸,到底还是落空。
胡子玉一剑也落空,从婷婷胁下穿过,婷婷双手同时一翻,扼住了胡子玉的脖子。
胡子玉的反应也不慢,牵剑回手,紧抓住了婷婷的双腕。
婷婷十指尖长的指甲都已经陷进胡子玉的咽喉内,戮穿了皮肤,陷进了肌肉,鲜血十缕,往下奔流。
胡子玉混身的气力也几乎失掉了大半,但仍然紧抓着婷婷的双腕不放。
“四弟──”曹廷目光及处,脱口惊呼。
燕南已扑至,人剑亦一顿,刺不出去,凤栖梧一样意料之外,亦怔在那里。
胡子玉身形落下,双脚一分,悍立在地上,嘶声道:“铁雁可以死,为什么我不可以?”
曹廷咆哮一声,挺枪刺前,一枪直取婷婷后心。
婷婷没有胡子玉那么高,站在那里,翘着脚尖,她实在是想缩手,可是却挣不脱胡子玉双手的紧抓。
那刹那她的身子红光更亮,胡子玉只觉一股强劲已极的力道涌来,双脚竟然再也立不稳,平地升起来,但他仍然紧抓住婷婷的双腕不放。
咽喉的伤口奇痛彻骨,他甚至已感到自己的鲜血流进肠胃内,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旋转起来,那是因为婷婷在旋转。
婷婷的身子已凌空,胡子玉亦被她拉离了地面半尺,这一转,咽喉简直就要被撕开来,一阵阵剧痛直迫心脾,胡子玉简直要昏过去。
曹廷一枪本要刺进婷婷的后心,可是这一转,枪尖便变了刺向胡子玉,不由得一顿。
眼看着两个人陀螺也似越升越高,很快已离地三尺。
胡子玉倏的撕心裂肺的叫起来:“杀我!”
这一叫有如尖针也似刺入曹廷的神经,曹廷那刹那亦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一枪疾刺了出去。
枪“夺”地刺进了皮肉内,其劲无比,曹廷知道是刺中了,却不知道是刺中了何人。
旋转中的两人立时停下,曹廷身形稳如泰山,硬硬将两人旋转的势子停下来。
枪从胡子玉的后心刺入前胸刺出,再刺进了婷婷的胸膛,穿透后心,曹廷这一枪用的力道果然是大得很。
燕南一剑同时劈下,他也是被胡子玉那一声大叫刺激扑出来。
剑劈开了胡子玉的右肩,几乎将胡子玉劈开两爿,对婷婷却毫无影响。
鲜血狂喷,喷得燕南一脸都是,他本来可以避开,可是看见斩中的是胡子玉,已惊呆当场。
胡子玉到底是血肉之躯,连受重创,在燕南一剑斩下同时,终于气绝。
婷婷好像并没有多大影响,松开扼着胡子玉咽喉的双手十指,挣脱胡子玉双手,身子便要从枪杆上倒退出去,却就在这时候,凤栖梧的刀到了。
他本已蓄势待发,看见曹廷一枪刺出,燕南一剑斩下,亦大受刺激,咆哮中挥刀扑前,左手往刀柄一搭,双手握刀,力斩出去。
这一刀之快之狠之劲,犹在曹廷那一枪之上,一刀斩下,裂帛一声,胡予玉婷婷的身子同时被这一刀拦腰斩断。
曹廷身形亦被这一刀带动,两下力道相撞在一起,“拍”的一声,枪杆齐中而断。
曹廷一个踉跄,斜跌出了三步,燕南剑虽然未断,亦被震跌了出去。
那四截胴体同时左右飞开,相距竟逾三丈,在场所有人齐皆动容。
凤栖梧仿佛亦被这一刀之威惊呆,双手执刀,就是那个姿势怔在那里。
鲜血狂喷,婷婷那两截身子更就是奔流也似,落下的地方,迅速出现了两个奇大的血滩。
那刹那她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叫,听到这一声惨叫,凤栖梧等人齐皆松了一口气,心情却突然又绷紧。
婷婷上半截身子竟然能够再动,双手落在枪杆上一推,身子终于从枪尖脱出来,一股血瀑同时爆开,溅湿了两丈一幅地面。
与之同时,她那截身子亦爆开来,就像是有一桶火药在里头爆炸,那刹那也有光,但却不是火光,是红光,刺目的红光。
红光一闪,血肉横飞,远射出数丈,周围的鸟帮弟子与中原五义的弟子首当其冲,都沾到了一些,却是一呆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婷婷也就这样消失,凤栖梧看在眼内,不由生出了一阵失落的感觉,这种感觉却是如此短促,刹那又被惊散。
婷婷的上半截身子片片破碎,那红光却没有消散,一闪一弱,突然又一强,暴闪。
这一闪非独光亮,而且刺目,众人那刹那只觉眼前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呼声此起彼落,这个“不知道”本来就已是一种恐惧。
凤栖梧也不例外,惊呼声中以左手遮眼,右手弯刀随即舞出了一团刀花,护住了全身要害。
他的反应是最快的一个,视力也恢复得最早,当他再睁眼望去,红光已然没有那么强烈,却仍存在,并且迅速的移动。
红光中赫然包裹着一样东西,那约莫有拳头般大小,红光其实就是由这东西的身上发出来,越接近便越亮,令人不能迫视。
凤栖梧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那样东西能够发光,又好像有一双翅膀,不停的在拍动,因此能够飞翔在半空。
心神一定,凤栖梧接又听到一阵“营营”的声响由那东西发出来。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事情,简直就以为是做梦,刀势不觉一顿,站在那里有如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