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笑天插口问道:“所谓回春堂续命丸就是这种东西?”
郭璞点头,道:“正是。”
常护花怀疑地道:“真的连命也可以续?”
郭璞道:“续命无疑过于夸张,只是这个名字用了最少已经有五十年。”
常护花道:“不是说你亲手配制?”
郭璞道:“现在的是我亲手配制,以前的可不是,始创人并不是我。”
常护花道:“不是你是谁?”
郭璞道:“是先师!”
常护花道:“那种药丸的销路相信一定是很好。”
郭璞点头,道:“所以,才有仿制到外兜售。”
常护花道:“你那种药丸是否只是在回春堂出售?”
郭璞道:“谁说不是。”
常护花道:“这又何必多此一举?”
郭璞道:“我也不想,可惜住得比较远的人总喜欢贪方便,有些人甚至于只知道回春堂续命丸这个名字,根本没有到过回春堂。”
常护花道:“那种续命丸,卖的贵不贵?”
郭璞道:“真的不贵,假的才贵。”
常护花道:“所以你瞧不过眼?”
郭璞道:“我的确瞧不过眼,那不是因为利益方面的问题,回春堂做的不是赚钱的生意,我所以学医目的亦只是救人。”
杨迅冷笑,道:“然则,你何以瞧不过眼?”
郭璞道:“因为那些仿制的药丸只是仿制外形,内中的成份完全两样,吃下去虽然不致于严重到立刻要命,对于病人却也是没有任何帮助,而由此延误,不难就导致死亡。”
杨迅道:“你的心肠倒不坏。”
郭璞道:“医者父母心。”
杨迅道:“纵使你的药丸可以识别,对于杜绝那些假的似乎是没有多大作用,从来没有到过回春堂的人,一样不知道只有在回春堂才可以买到真正的续命丸。”
郭璞道:“这最低限度,纵然有人因为服食了假药,闹出了人命,赖到我头上,我也可以证明与自己无关。”
杨迅冷笑,道:“原来你只是为了自己设想。”
郭璞微喟一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常护花接又问道:“现在这颗续命丸你看清楚是真的了?”
郭璞颔首。
常护花道:“蜡壳之内,应该就是药丸,现在却只有一蓬烟,这件事你如何解释?”
郭璞又一声微喟,道:“也许是有人将药丸取出来,将其它的药物放进去。”
杨迅冷笑道:“这个人是谁?”
郭璞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他的目光却落在史双河的脸上。
史双河面色安祥。
杨迅顺着郭璞的目光望去,道:“你怀疑是他?”
郭璞道:“我是有这种怀疑。”
杨迅道:“你看病的时候,有没有给他续命丸?”
郭璞道:“那种小病,还用不着续命丸。”
杨迅道:“他有没有在你那里买过续命丸?”
郭璞道:“没有。”
杨迅道:“这样说,他哪里来的回春堂续命丸?”
郭璞道:“也许他另外着人来买。”
杨迅冷冷道:“也许?你完全不敢肯定。”
郭璞不能不点头。
杨迅道:“我却敢肯定一件事。”
郭璞没有问什么事情,他已经猜到。
杨迅随即说出来:“那颗蜡丸是藏在你的衣袖之内,杜捕头是隔着衣袖将那颗蜡丸捏碎。”
郭璞无话可说,这根本就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杨迅冷笑一声,接道:“现在你最好希望那些村人完全都不认识你,都不知道你每隔十天就驱车到来一次。”
郭璞仍不作声,气息却不知何时已变得急速起来,他狠狠地看着史双河。
史双河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郭璞的气息更急速,突然大叫一声,握拳冲向史双河。
杜笑天早就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将他的拳按住。
郭璞却冲出几步,就转了方向,冲向门外。
杜笑天一怔,杨迅同样来不及阻止。
常护花亦好像非常意外,他的目光落在史双河的身上。
史双河的左手已抬高,食指斜抵着鼻尖,他的食、中、无名指之上赫然都套着一个指环。
奇大的铁指环,乌黑发亮。
杜笑天一声:“哪里跑!”
杨迅一声:“站住!”才出口,郭璞已冲出房门。
史双河实时一声暴喝:“着!”
左手一挥,套在食指上的那枚铁环如箭离弦“飕”地飞出。
乌光一闪,郭璞闷“哼”了一声,跪倒门外。
那枚铁环“叮”地随即从他的脚弯那里落到地上。
史双河几步走过去,俯身执起了那枚铁环,方套回食指,常护花三人已先后从房中走出,来到他身旁。
常护花目光一闪,道:“铁剑飞环,果然是名不虚传。”
史双河淡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常护花道:“你的酒量的确不错。”
史双河道:“本来就不错,不过你常兄若迟来两步,让我有时间多喝几杯,现在就难说了。”
他以那三枚指环轻擦右掌的掌心,又道:“醉眼昏花之下,手上的力道又失了分寸,我那枚铁环出手,不难就击破他的脑袋。”
他笑笑,又道:“那一来,我也就大有可能真的变成一个杀人凶手!”
常护花一笑不语。
说话间,杜笑天已然抓住郭璞的衣服领子,将郭璞从地上拉起来。
杨迅旋即上前,反转手背一抓郭璞的胸膛。
这一抓并不怎样用力,郭璞却已经禁受不住,干虾一般弓起了身子。
杨迅回手叉腰,一挺肚子,“桀桀”笑道:“你少动脑筋,在我面前没有犯人跑得了!”
他简直就将史双河当做自己的手下。
郭璞铁青着脸,道:“我不是逃跑。”
杨迅道:“哦?”
郭璞嘶声道:“我是想尽快出去,找个人问清楚这件事。”
杨迅道:“与我们一齐去,不见得就慢了。”他冷笑,接道:“况且快也好,慢也好,答案都一样,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郭璞闭上嘴巴,一双眼却怒瞪着史双河。
杨迅都看在眼内,道:“你瞪着他干什么?”
郭璞恨恨道:“我要看清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杨迅道:“你有这种本领,连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也可以看出来?”
郭璞闷“哼”,他当然没有这种本领。
杨迅接问道:“你始终认为是他从中作怪,是他阴谋陷害你?”
郭璞道:“一定是。”
杨迅道:“有一件事,你最好先弄清楚。”
郭璞道:“你是说哪一件事?”
杨迅道:“崔北海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发现。”
郭璞道:“刚才你已经说过,我没有忘记。”
杨迅道:“你这就应该明白,如果是他杀死崔北海,崔北海的尸体怎会在那个地方出现。”
郭璞道:“我知道那个阁楼是在崔北海夫妇的寝室之内,不过有一件事总捕头最好也不要忘掉。”
杨迅道:“给我说。”
郭璞道:“史双河是聚宝斋原来的主人。”
杨迅道:“这又怎么样?”
郭璞道:“对于聚宝斋这个地方,他当然熟悉得很,凭他的身手,将尸体送进那个阁楼更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
杨迅道:“但是,易竹君终日留在寝室内。”
郭璞道:“我那个表妹完全不懂武功,以他武功的高强,要进入寝室而不惊动我那个表妹是何等简单。”
杨迅道:“你说,他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郭璞道:“就为了报复。”
他又瞪着史双河,道:“崔北海当年夺爱之恨,其实他始终没有忘怀,时刻在准备报复,只等待时机成熟,现在这一着,非独取了崔北海的命,还可以由此迫死我那个表妹,一石双鸟,正好还了他的心愿。”一顿,他又道:“至于我,则因为多了我,整个计划才完美无缺,才连我也害一害。”
杨迅一面听一面冷笑,道:“你也最好莫忘了三月初一到十五日之内所发生的事情。”
郭璞连连摇头,道:“那些吸血蛾的确与我完全无关。”
杨迅只是冷笑!
史双河这时侯亦已走过来,忽然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道:“这是他给我的那张三千两的银票,对于你办案调查或许也多少有些帮助。”
杨迅接在手中。
常护花实时问道:“是哪间银号开出来的票子?”
杨迅看一眼,道:“广丰号。”
常护花道:“什么时候开出来的?”
杨迅仔细地再看一眼,道:“十二月十五。”
常护花道:“票号?”
杨迅道:“丰字贰百肆拾玖。”
常护花转顾杜笑天,道:“杜兄也记一记。”
杜笑天颔首。
杨迅摇头,道:“不必记,我们就拿着这张银票到广丰号调查好了。”
杜笑天道:“这不是三两银子的银票,是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即使这张银票的主人信得过我们,我们也得考虑考虑。”
杨迅摸着胡子,道:“三千两银子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那只是一张薄纸,随时都可能弄坏或者失掉,到时候你我就得赔他一张。”他居然没有忘记将杜笑天说在内。
杜笑天苦笑。
杨迅接道:“我们虽然赔得起,可也犯不着这个险,反正没有银票在手,只要记稳了银票开出的日期与票号,也一样可以。”他连随将银票交回史双河。
史双河笑道:“如果在昔日,三千两银子还不放在我的眼内。”他笑来是这样的苍凉。
今非昔比,三千两银子现在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的了。
他小心将银票折好,小心放回怀中。
杨迅的目光随即转向郭璞面上,道:“那张银票是不是你的?”
郭璞道:“不是。”
这个答案自然已在杨迅的意料之中,他笑笑,道:“银票十二月十五日开出,事隔不过三个多月。广丰号的人大概还不至于这么健忘,我们只要到广丰号一查,当日是谁拿三千两银子兑换那张银票,并不难有一个清楚明白。”
郭璞道:“你们尽管去。”
杨迅冷笑举步。
不用吩咐,杜笑天就扣住郭璞的肩膀,押着他跟在杨迅身后。
史双河亦跟上去。
常护花走在最后。他双眉紧锁,仿佛在思索什么,是不是他又有所发现?
× × ×
回到下面的店堂,舒服得多了,众人的鼻端都似乎仍然嗅到那种腥臭的气味。
那种腥臭的气味很快便被芬芳的酒香取代。
杨迅特地走到桌旁,对着桌上那个没有盖好的酒罐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吸了这一口酒气,他就显得精神百倍,笑顾史双河,道:“好酒。”
史双河笑道:“对于酒的选择我从来都不马虎。”
他随即取过一只酒杯,道:“来一杯如何?”
杨迅摸着胡子,突然板起脸庞,道:“现在我是在工作。”
史双河笑笑。
杨迅亦没有再说什么。
一阵风实时吹来。风来自店堂的后面,吹散了酒气,却吹来了非常奇怪的香味。
杨迅的鼻子本来就很灵,立时察觉。
他转顾常护花、杜笑天,两人赫然都已经转头望着那边,似乎两人的鼻子比他的还要灵,亦已经觉察。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又是什么香味。”
杜笑天应声摇头,道:“不知道,从来没有闻过。”
常护花亦是,他转头看一眼史双河,还未开口,史双河就已说道:“这是种花香。”
常护花道:“什么花香?”
史双河道:“我也不清楚,在下买下这间云来客栈的时候,客栈后院就已经种着那种花。”
常护花问道:“你没有问过原来的主人?”
史双河道:“当时并没有想起。”
常护花道:“之后,一直都没有再碰头?”
史双河道:“到我想问的时候,人已经离开这个地方。”
常护花皱了一皱鼻子,说道:“香味那么特别,那种花想必是一种不常见的花。”
史双河点头。
常护花旋即瞟一眼杜笑天,道:“去见识一下如何。”
说话出口,他就转身举步,既不等杜笑天答复,也不管史双河是否同意。
这个人的好奇心,倒也不小。
杜笑天目注常护花,满眼的疑惑之色,却只是稍作沉吟,便押着郭璞,走了过去。
杨迅亦一脸疑惑,他似乎不想举步,但终于还是举步。
史双河相继举步,并没有阻止。也许因为他心中明白,即使阻止亦阻止不了。
× × ×
客栈的后院相当宽阔,但遍植花树。
花树丛中,只有一条约莫三尺宽阔的白石小径,由左面的走廊开始,沿着围墙向前伸展,一折再折,折回右面的走廊。
花树全都未经修剪,人走进花径,很容易被横生的枝叶掩蔽。
三面高墙全都高达两丈,除非攀上墙头,否则绝对无法看见墙内那些花树。
那些花树事实亦不过丈许高下。
花径上长满了尖刺,叶是羽复叶,花则是黄色,鲜黄色。
常护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
他站在花树丛中,端详了片刻,喃喃自语道:“这种花只怕不是中土所有。”
杜笑天正跟在他后面,闻言道:“你何以有此念头?”
常护花道:“你大概也听说过我那个万花山庄。”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接着又道:“我那个万花山庄,虽非名符其实种花万种,三四千种却是有的。”
杜笑天不由瞠目结舌,他原以为所谓万花山庄不过徒有其名,最多种着百来二百种花。
事实要搜集百来二百种花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常护花继续说道:“生长在中土的花卉,除了那些根本不能够移植,以及不只见、连听都没有听过的之外,差不多我全都找来,在庄内种下,再加上我在花谱所见,我所认识的花卉,又何止万种,眼前这种花我却莫说认识,听都从未听说。”
杜笑天道:“所以你怀疑并非中土所有?”
常护花方待回答,杜笑天倏地上前两步,压低了嗓子,道:“你转来这个后院难道就只是为了要见识一下这种花?”
常护花想想,道:“可以这样说。”
杜笑天道:“并非完全是?”
常护花颔首。
杜笑天随即又问道:“你还有什么目的?”
常护花道:“看看是否可以找到任何与那件案子有关系的线索。”
杜笑天心中一动,道:“你方才一定已经有所发现。”
常护花没有否认。
杜笑天接又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方才我突然有一种感觉……”
杜笑天追问道:“什么感觉?”
常护花道:“这种花与我们楼上房间中所闻到那种异香有些类似。”
给他这一提,杜笑天好像也有了那种感觉,道:“想来的确有些类似。”
常护花道:“但现在这里看来,那种感觉对于事情并没有丝毫的帮助。”
他的目光回到那些花树上,沉吟着接道:“或者知道了这些是什么花,才会有多少作用。”
杜笑天漫应着道:“或者?”
他的话声随即压得更低道:“你不相信他的话。”
所谓“他”当然就是指史双河。
常护花反问道:“你难道相信了?”
杜笑天没有回答。
这种花并不怎样美丽,买下这间客栈之后,竟由得它们种在后院,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既不将之铲除,更不加以修剪,岂非奇怪非常?
杜笑天只是一歇,随问道:“你有没有办法知道这些花是什么花?”
常护花道:“拿朵花,拿片叶,去问一问,相信总会问出来。”
杜笑天道:“拿去问谁?”
常护花道:“我有好几个朋友,对于花这方面都甚有研究。”
杜笑天道:“你那几个好朋友,住的远不远?”
常护花道:“有远在边陲,有远在异域,但也有一个,就住在隔县。”
杜笑天道:“这个好找。”
常护花道:“只可惜这个朋友不大恋家,希望这一次例外。”
杜笑天问道:“要不要我帮忙去找一找?”
常护花道:“如果不恋家,就只有找他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才可以找到他。”
杜笑天笑道:“看来我能够帮忙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相信我总可帮忙你折枝花。”
常护花道:“不必折。”他说着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
站起来的时候,一阵风正吹过,吹下了几朵花。
他再用围巾接住了一朵落花,道:“这就可以了。”
杜笑天看着他,笑道:“你并没有改错名字。”
常护花一笑,忽问道:“你有没有种过花?”
杜笑天道:“年轻时种过。”
常护花道:“小小的一颗种子,竟长出那么大的一棵花树,你是否觉得非常奇怪。”
杜笑天点头,说道:“的确是奇怪非常。”
常护花道:“你有没有想过它们怎么能够这样?”
杜笑天道:“我曾经想过,但是想不通。”
常护花道:“其实这有一种解释──它们就像人一样,有生命,亦像人一样,能够生长。”
杜笑天道:“是不是也就因此,你以为它们亦像人一样,有感觉?有感情?”
常护花道:“我是这样以为。”
杜笑天道:“所以你不能折它?”
常护花道:“那么做我认为与杀人差不多。”
他随即补充一句说道:“我讨厌杀人。”
杜笑天道:“现在我总算明白。”
他上下又打量了一眼常护花,道:“好像你这种人江湖上并不多。”
江湖上的朋友最高兴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常护花微喟,他随即抽出一方手帕,将手中一花一叶包好,再放进怀内。
然后他又举步,沿着花径走了圈,这一圈走过,并没有任何发现。
他上了右边走廓,再从那边走廊走回来,目注史双河,倏地道:“送几株给我如何?”
史双河一怔,说道:“你是说这些花么?”
常护花道:“正是。”
史双河笑道:“你若是喜欢,将它们全都搬走都可以。”
常护花道:“你不喜欢它们?”
史双河道:“对于花草树木我完全不感兴趣,鸟兽鳞虫也一样。”他一笑,又道:“我感兴趣的只是一样东西。”
常护花道:“酒。”
史双河道:“只是酒。”
常护花道:“你虽然这么阔气,奈何我那个万花山庄离开这里并不近。”
史双河道:“你可以分几次搬走。”
常护花道:“几株已经足够。”
史双河道:“那我就送你几株。”他半转身子,道:“你等我片刻,我现在去拿铲子。”
常护花摇手道:“我不是现在要。”
史双河道:“哦?”
常护花道:“这里我还有事,现在我还不能够回万花山庄。”
史双河道:“什么时候你回去就什么时候来拿好了,这个客栈大概还不会有贼来光顾,就算有也不会打这些花的主意,万一真的会,亦搬不了这么多。”他笑笑,接道:“除非存酒全都喝光了,否则我大都不会离开客栈,即使这么巧,你来的时候,不见我,也不必客气,包管没有人将你当做贼来对付。”
常护花尚未答话,杨迅一旁突然插口道:“吸血蛾这件事便真的与你没有瓜葛,这几天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不要走开,官府可能随时传你去作证或者问话。”
史双河道:“还有这么多麻烦?”
杨迅道:“这不能说是麻烦,每个人都有责任协助官府破案。”
史双河苦笑。
常护花亦没有说什么,径自向原路走回去。
杨迅的目光,立时转向常护花,摇摇头,喃喃道:“这个人,实在有些莫明其妙。”
杜笑天道:“他不过特别喜欢花。”
史双河道:“依我看,这一次不是那么简单。”
杨迅霍地回瞪史双河,道:“依你看怎样?”
史双河道:“他似乎对于那些花动了疑心!”
杨迅道:“那些花有什么不妥?”
史双河道:“这就要问他了。”
常护花竟全都听在耳里,倏地回头,道:“那些花并没有什么不妥。”
史双河道:“我原就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方才看见你那个样子,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疏忽漏看了。”
常护花却没有再作声,一个头亦已转了回去。
史双河只好闭嘴。
× × ×
郭璞即使存着希望,结果也只有失望。
史双河所说的赫然是事实。
村里很多人都认识郭璞,其中有几个好奇心特别重,一直在留意着郭璞的行动。他们肯定郭璞每隔十天就驾车到来,在云来客栈门前停下,从车厢搬下一个用黑布盖着的笼子,再搬进客栈。
村口茶店的那个婆子还说出郭璞第一次到来的时候,是由一辆马车送来,并曾经向她打听云来客栈的所在。
那些村人无论怎样看,都只像村人。
他们不像是史双河的同党,因为史双河一走近他们的身旁,他们就恐惧起来。
那种恐惧的表情非常真实,似乎不单止小孩子,连大人都已将史双河当妖道来看待。
他们就像是一般村人,热情而纯朴,对于陌生人,通常都很友善。
行动诡异的陌生人却例外,郭璞正是这种陌生人。
所以他们对于郭璞既深怀戒心,也特别留意。
他们的叙述比史双河更详细,两方面叙述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出入。
他们无疑是相当合作。
因为他们之中不少人进过城,见过杜笑天、杨迅。
知道杜笑天是什么身份的人,至少有三个之多。
这已经足够。三个人,三张嘴。
这个地方只是一个小地方,村人并没有怀疑之处。
杜笑天、杨迅身上穿着官服。
官服所象征的威严,村人都明白。
官府的力量,在乡间,尤其显著,更深受重视。
所以村人都有问必答。
杨迅最高兴的就是遇上这种人,郭璞似乎讨厌极了。
× × ×
广丰号的人在郭璞来说更讨厌,那个掌柜一见面,就将他认了出来。
他们回城找到广丰号之际,已接近黄昏,天却仍光亮,那个掌柜并不难看清楚郭璞的面庞。
郭璞一踏进店子,那个掌柜便从柜台后站起身,道:“这位公子就是……”
他一再沉吟,说话还是接不上,显然就认识郭璞,一时间却又想不起郭璞的名字。
杨迅一旁忍不住说道:“他姓郭。”
那个掌柜应声顿足,道:“对,就是郭公子。”
他霍地睁大眼睛,瞪着杨迅,道:“原来是杨总捕头。”
杨迅道:“你也认识我?”
掌柜道:“总捕头虽然从没有进来,却已不下百次在门外经过。”
门外就是大街,杨迅又何止百次走在大街之上,掌柜不认识他才奇怪。
杨迅当然想得通其中道理,他摸摸胡子,正想说什么,掌柜的话已接上:“未知总捕头这次到来有何贵干?”
杨迅道:“查案。”
掌柜一怔,道:“我们这里没有事发生。”
杨迅道:“这件案也不是发生在你们身上。”
掌柜道:“那发生在谁身上?”
杨迅道:“这位郭公子。”
掌柜奇怪地瞪着郭璞。
杨迅接问道:“你是如何认识这位郭公子?”
掌柜道:“他是我们的顾客。”
杨迅道:“是不是熟客。”
掌柜想了想,道:“要是我没有记错他只是来过一次。”
杨迅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掌柜道:“大约是两三个月之前。”
杨迅道:“到底两个月之前,还是三个月之前?”
掌柜道:“这就记不清楚了,广丰号并不是只做一个人的生意。”
杨迅道:“你对他的印象,是不是相当深?”
掌柜道:“对于与我们有过大交易的客人,我们通常都尽可能记下他的容貌,以便第二次到来的时候招呼,务求给客人一个良好的印象,这是做生意的一个秘诀。”
杨迅道:“那一次他与你们交易的数目是多少?”
掌柜思索道:“三千两银子。”
杨迅点头,笑道:“很好。”
掌柜奇怪道:“什么很好?”
杨迅道:“这证明这件事并非完全出于虚构。”
杜笑天一旁接口道:“如果想进一步证明,却非要弄清楚确实的日期不可。”
掌柜道:“杜捕头?”
杜笑天道:“你有没有认错人?”
掌柜道:“惊动到两位捕头,这件事相信非常严重。”
杜笑天道:“所以你们最好能够尽量帮忙。”
掌柜道:“这个不用说,我们也晓得应该怎样。”
杜笑天道:“尚未请教……”
掌柜道:“姓汤,这里的掌柜。”
杜笑天道:“汤掌柜,关于日期那方面……”
汤掌柜抢着应道:“其实也简单,翻阅这两三个月的账薄,就可以查出来。”他一顿,又道:“当然最好就有那张银票来照对。”
银票早已交还史双河。
史双河并没有跟他们进城,不过票号与银票开出的日期,他们都曾经过目,都稳记心中。
银票开出的日期是十二月十五,票号是丰字二百肆拾玖。
汤掌柜翻查十二月十五日的账薄,再对照丰字二百肆拾玖那张银票的存根。
一切与史双河所说的符合。完全事实,并非虚构。
郭璞的确在十二月十五日的那天到广丰号,兑了那张三千两银子的银票!
账薄、存根在柜台上摊开。
杜笑天、杨迅眼底分明,常护花同样清楚。
郭璞也没有例外,他面色惨白,目光已凝结,呆望着柜台之上的账薄与存根。
杜笑天、杨迅的目光却开始移动,移向郭璞。
常护花不约而同,目光亦转了过去。
郭璞仿佛完全没有感觉。
杨迅一声冷笑,道:“你看到的了。”
郭璞颔首。
杨迅冷笑着,又道:“这件事你又如何解释?”
郭璞道:“我无法解释。”
杨迅道:“你认罪?”
郭璞摇,头道:“我没有犯罪,这是一个预布的阴谋,他们阴谋陷害我!”
杨迅道:“他们?谁?”
郭璞惨笑,答道:“我希望自己能够知道。”
杨迅道:“你已经知道,他们其实只是一个──你自己!”
郭璞惨笑不语。
杨迅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郭璞无话可说。
杨迅连随一声呼喝:“来人!”
没有人来。他话刚出口,才想起身旁只有杜笑天一个手下。
杜笑天应声上前,道:“什么事?”
杨迅挥挥手,道:“将他抓起来,先收押牢中。”
杜笑天一笑。
他一直就抓住郭璞的肩膀,现在却并不是在衙门之内。
杨迅这下亦想起自己仍然在广丰号,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案件真是把我弄糊涂了。”
常护花淡应道:“这件案也实在令人头痛。”他的目光仍留在郭璞的面上。
郭璞也正在望着他,眼神异常复杂。
常护花试探着问道:“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
郭璞道:“只有一句话。”
常护花道:“说。”
郭璞道:“我并没有杀害崔北海。”
常护花凝望着他。
郭璞没有回避常护花的眼光,从他的表情看来,并不像说谎。
常护花轻叹一声,缓缓道:“到这个地步,我实在难以相信你说的话。”
郭璞没有作声。
常护花接道:“不单是我,任何人只怕也一样,一件事、两件事都可以说巧合,事事巧合这就说不过去了。”
郭璞仍然没有作声。
常护花又道:“即使真的是冤枉,在目前,也只好暂时委屈,待查清楚的确与你无关,官府方面一定会将你释放。”
郭璞叹了一口气。
常护花还有话说:“是这样或是那样,事情始终有一个明白!”
郭璞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义的剑客!”
常护花无言。
郭璞徐徐接道:“我并无他求,只望你主持公道。”
常护花颔首。
× × ×
一行人离开广丰号,回到衙门之际,黄昏已逝去,夜色已降临。
× × ×
更更更漏月明中,夜已深。
平日这个时候太守高天禄已经休息,今夜却例外,三更已将尽,人仍在偏厅。
除了他,还有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他们仍然在谈论吸血蛾这件事。
这件事也实在太诡异,恐怖。
高天禄睡意全消,常护花三人更是全无睡意。
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妖魔鬼怪?
易竹君、郭璞是不是真的是两个蛾精?
杀害崔北海的元凶是不是真的是他们两人?
他们的谈论中心也就是这三点。
忽一阵夜风吹透窗纱,四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颤。
高天禄轻捋胡子,倏地道:“对于这件事,我们应该有一个结论了。”
杨迅道:“卑职早已经有了。”
高天禄道:“杨捕头怎样看法?”
杨迅道:“卑职认为元凶就是易竹君、郭璞两人!”
高天禄道:“杨捕头是否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
杨迅想想,点头。
高天禄转顾杜笑天,道:“杜捕头意下又如何?”
杜笑天道:“卑职正好相反。”
高天禄道:“不相信?”
杜笑天道:“完全不相信。”
高天禄道:“原因?”
杜笑天道:“世间虽然不少关于妖魔鬼怪的传说,但是又有谁真正见过妖魔鬼怪?”
杨迅截口道:“崔北海!”
杜笑天道:“我们之所以认为崔北海曾经遇上妖魔鬼怪,完全是因为看过他那份记录,相信那份记录所记载全是事实,被那份记录影响所致。”
杨迅道:“然则你怀疑那份记录是假的了?”
杜笑天摇头,道:“除非崔北海故弄玄虚,否则那份记录应该是没有问题。”
杨迅道:“故弄玄虚?拿自己的生命?”
杜笑天道:“所以我相信那份记录没有问题。”
杨迅道:“这个与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有何分别?”
杜笑天道:“大有分别。”
杨迅道:“分别在什么地方?”
杜笑天道:“那份记录所载的事实,崔北海所见的未必是事实。”
杨迅道:“你最好说清楚一点儿。”
杜笑天道:“我意思是说,崔北海在写那份记录之时,未必每一次都在正常情况之下。”
杨迅道:“我仍然不明白。”
杜笑天道:“写那份记录之时,我以为有几次他所看见的东西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杨迅看样子仍然不明白,却没有再问下去,转过话题道:“依你说妖魔鬼怪不存在,那这些事又怎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