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喋血京华
2023-04-23 11:29:32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密件都是假的

  朱建虽然有几分书呆子脾气,人可并不糊涂,汪直问他“是否愿意接受”,换句话说,即是问他“肯不肯交换”,他当然是听得懂的。
  “汪公公想要什么东西,请予赐示,小王定当奉献。”朱建连忙说道。
  汪直哈哈大笑,说道:“到了如今,咱们大可以打开天窗来说亮话了,我要什么东西,王爷还会不知道吗?”
  朱建笑道:“让我猜一猜,看看能否猜对。听说汪公公最近喜欢赏鉴名人书法,我随身带有两卷当今一位大名人的真迹手书,只盼能中汪公公之意。”他故意称汪直为“大名人”,这一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汪直大喜说道:“王爷真聪明,一猜便着。王爷慨允转赠,汪某感激不尽。”
  那份祝寿表和汪直写给倭寇头子的密函是藏在一只小小的锦匣中的,汪直如获至宝的接在手中,笑道:“我有个怪脾气,我最喜欢的字画,是不想让它传之后世的。所以我一看之后,就得付之丙丁。”“付之丙丁”,即是焚毁的意思。
  朱建说道:“这两件墨宝,如今已是汪公公之物,汪公公喜欢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方维峻已经把一盏宫灯的灯罩除下,拿到汪直面前,准备让他焚毁密函了。
  那知锦匣打开,汪直先把那份贺寿表铺平一看,一看之下,面色大变,冷笑说道:“王爷,你因何骗我?”
  朱建又是吃了一惊,又是诧异,一急之下,也就顾不得“犯忌”了,说道:“这不就是那份给瓦剌大汗的贺寿表吗?有什么不对?”
  汪直也顾不得掩饰了,大声说道:“你仔细瞧瞧,这人模彷我的书法虽然有几分似,难道你看不出来?”
  汪直身为司礼太监,许多奏章都是他替皇上批覆的,朱建见过不少。仔细一看,果然不是汪直的真迹。
  朱建大惊之下,连忙打开汪直给倭寇头子那封密函,汪直冷笑道:“不用看了,一件是假,两件、十件也都是假!”
  果然这封密件非但不是汪直所写,而且根本就不是一封信,写的竟是一首岳武穆的“满江红”词。

  安排香饵钓金鳌

  汪直厉声喝道:“王爷,你怎么说?”
  朱建吓得面无人色,讷讷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上了人家的当。”
  汪直说道:“你没打开看过的吗?”
  朱建说道:“我是仔细看过的,奇怪,放入锦匣之时,分明都是真的,不知怎的,如今却变成了假的了?”
  汪直说道:“是谁给你的?”
  朱建一时未敢回答,汪直说道:“你是不是有诚意和我合作?”
  朱建当然指天誓日,说道:“汪公公既然不计前嫌,小王又怎能不识好歹?我若还有异心,教我不能好死!”
  汪直放宽语调,说道:“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朱建定了定神,说道:“是霍天云给我的。”其实亲手交给他的是风鸣玉,不是霍天云。但此时他一来是不愿多生枝节,二来也是无暇多说了。
  汪直哈哈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带来的那两名卫士,一个是上官英杰,一个是霍天云,对吧?”
  朱建只得说道:“不错。不过,我、我……”
  汪直笑道:“王爷,你不必解释。即使你本来要用他们来对付我,我也不会怪你!”
  朱建满面通红,说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汪直笑道:“不错,依我推侧,以王爷的身份,料想也不会和钦犯勾结的。大概是想把他们诱入宫中,以便更容易的活捉他们,献给皇上的吧?”
  朱建连忙说道:“正是,正是!”
  汪直说道:“那就容易办了,霍天云把假的给你,真的料想还在他身上。”
  大内总管方维峻跟着哈哈笑道:“王爷,恭喜,恭喜!”
  朱建愕然说道:“喜从何来?”
  方维峻笑道:“据我们所知,霍天云和上官英杰,这两个人都是金刀寨主一伙的。他们身份的重要,不在佘迪民之下。王爷一举诱捕两个钦犯,我们也能分得一点功劳,这不是大喜事么?”
  朱建说道:“不过这两个人的本领非同小可,如何可以活擒他们,还得仰仗汪公公和方总管设计!”
  汪直笑道:“我们早已安排了陷穽对付他们了。王爷不用担心。”
  朱建问道:“不知汪公公用的是什么妙计?”
  汪直笑道:“且待东方景和来了再说吧。”

  东方景和感觉羞耻

  朱建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要不要我写几个字,派人马上给他送去,将他召来?”
  汪直笑道:“不劳王爷费神,方总管早已请他来了。”
  话犹未了,果然便听得站在宫门外守卫的大内侍卫朗声禀报:“禀总管大人,东方先生候见。”
  朱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道:“原来他们一切都已计划好了,我被逼订城下之盟,也早已在他们意料之中!”

×      ×      ×

  东方景和一见汪直在座,而他的“王爷”竟然陪坐一边,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不知是凶是吉,只好强摄心神,上前参见。行过礼后,向方维峻问道:“不知总管大人何事见召?”
  方维峻哈哈笑道:“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你!”
  东方景和只道他说的乃是反话,心里作着最坏的打算,口中淡淡说道:“我有什么喜事,要劳总管大人亲自给我报讯?”
  方维峻笑道:“你就要当上御林军的统领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东方景和惊疑不定,那敢相信,把眼晴望向朱建。
  朱建说道:“你还不赶快多谢汪公公,是汪公公栽培你的!”
  汪直笑道:“我和你们的王爷是好朋友,我特地求王爷把你让出来,今后要借重你的地方正多着呢。只不知你可愿意接受?”
  朱建和汪直都说了话,东方景和虽然疑团满腹,但却已可以断定不是假的了。当下只好依从朱建吩咐,上前重新向汪直施礼道谢。但当他说出“多谢汪公公栽培,我自当为皇上効忠,为汪公公尽力。”这几句“例行公事”的客套话,心里可满不是滋味。原来他虽然功名之念甚重,多少却还是有几分正义感的。如今要他向一个他一向鄙视的“奸宦”叩谢,在他得到高官的喜悦之中,却也禁不住有几分羞愧之感了。
  汪直笑道:“东方统领不必多礼,如今我就正有借重你的地方。王爷,请你和他说吧!”他有心讨好东方景和,差事未接,便即称他统领。

  东方景和心乱如麻

  东方景和听罢,方始知道汪直是想用他来对付上官英杰和霍天云。不禁患得患失,心乱如麻,暗自想道:“这宗交易,看来似乎是对三方面都有好处。汪直可以不用担心有人揭发他的通番卖国罪行;王爷分到一点权柄,而且他肯与汪直同流合污,也就不必提心吊胆的害怕汪直报复了。而我,得到御林军统领的高官厚禄,似乎更是平步青云。但其实得益最大的还是汪直,王爷与我只是他的傀儡而已。要是给人知道我被汪直收买,我岂不受天下英雄所笑?”但“御林军统领”这个职位对他却是极大的诱惑,明知是受汪直利用,也没勇气拒绝。
  汪直只道他是害怕上官英杰与霍天云的本领,笑道:“东方统领,你不用担忧,任凭他们本领再高,你如今去对付他们,也只是瓮中捉鳖!”
  东方景和半信半疑,说道:“不知汪公公有什么神机妙算?但实不相瞒,他们的武功确实是非同小可,单打独斗,我也未必打得过他们。”
  方维峻笑道:“东方统领,你猜对了。汪公公正是已经安排了神机妙算,管保咱们可以把他们手到擒来!”
  东方景和说道:“不知可否见告?”
  汪直说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也好让你安心。我命太监赐茶他们喝,茶中混有酥骨散的。这件事连尚昆阳也不知道。此际料想他们已经中毒。”
  东方景和说道:“既然如此,那么随便派一个人就可以把他们捆起来,何须把这功劳让给我呢?”
  朱建说道:“这是汪公公有意栽培你的。你新任御林军统领,不立一件大功,恐怕别人不服。”
  汪直跟着说道:“另外一层,我们也得担心万一会有意外。正如你刚才所说,他们的武功非同小可,假如中毒不深,一般的大内侍卫只怕也还未必对付得了。但有你和方总管两个人去,那自是手到擒来了!”这才是他的真心话。他肯说出真心话,为的也是笼络东方景和。他明白东方景和这种人的脾气,这种武功高强的人,多半有点不想“因人成事”的。如今让东方景和明白,自己的确是有“借重”的地方,而这“借重”又不至于令他担当太大风险的,料他自必心甘情愿的答应了。

  助纣为虐愧对良朋

  东方景和患得患失,心乱如麻,终于点了点头,心中苦笑,涩声说道:“多谢公公栽培,景和敢不遵命!”
  他并非心甘情愿,但御林军统领这个高位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汪直十分满意,说道:“东方统领,我在这里等候你们的喜讯。只要你把钦犯擒来,我与王爷立即替你去向皇上禀奏报功,包你御林军统领一定到手!”
  东方景和与方维峻领命而去,朱建方始松了口气,说道:“皇上尚未安寝吗?”
  汪直笑道:“皇上的确是在钟表房,这可不是骗你的。皇上的脾气你知道啦,他有了新奇的玩意,那会这样早就进寝宫?”
  朱建与汪直相视而笑,好像忘记了一刻之前,他对汪直还是充满敌意,如今竟已是如老朋友一般的莫逆于心了。
  东方景和却是拖着沉重的脚步,与方维峻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坤宁宫。
  他可没有王爷那样善忘,他想起了王爷怎样对他大骂汪直,怎样要他发誓不怕抄家灭族之祸也要去对付汪直。汪直许多不为外间所知的罪恶也都是王爷说给他听他才知道的。王爷加强了他对汪直的憎恨,但如今王爷却要他对汪直効忠……。
  他想起了上官英杰和霍天云对他的肝胆相照,他几乎伤了霍天云的性命,但一知道他要对付汪直,立即就把他当作朋友,而上官英杰早在霍天云之前就已对他推心置腹,更是令他难忘。
  他想起了不过两个时辰之前,他才亲口对他们说过化敌为友的话,而现在他却是要和大内总管去杀他们!
  不知不觉已是走入御花园了。方维峻发觉他好像有点魂不守舍的模样,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别担忧,酥骨散之毒非同小可,而且我在园中还埋伏了八名好手,一呼即来。”他还以为东方景和是在害怕敌人太强。
  他说得极有把握,心里也确有自信可以马到成功。那知话犹未了,正当他经一座假山之际,突然觉得一股热风迎面吹来,一股刺骨的寒气跟着袭到。这霎那间,他还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已是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了!

  敌乎?友乎?

  这两个向他突施袭击的人正是风鸣玉和上官英杰。那股热气是上官英杰从暖玉箫中吹出的罡气。
  他们藏在假山上,同时跃下,同时出手,也同样的快如闪电!
  风鸣玉的宝剑比上官英杰的玉箫长三寸,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先行刺到方维峻的胸膛。
  方维峻身为大内总管,本领确也了得,在这变起仓猝的瞬息之间,居然能够虽慌不乱,不似思索的便是一招“三环套月”双掌推出。
  这一招是无极掌法的绝招,掌势如环,善能以柔克刚,牵动敌人。风鸣玉一剑刺出,只觉好像投入漩涡之中,竟是不由自己的跟着他的掌势滴溜溜一转。
  不过风鸣玉也没有如他所料的身形倾仆,剑锋在他掌势划成的圈圈之中一转,仍然对准了他的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英杰的玉箫已是点着了他的穴道。上官英杰的“惊神笔法”是天下第一的点穴功夫,这一点恰到好处,饶是方维峻内功深厚,亦是立即不能动弹。不过倘若没有风鸣玉的利剑指着他的咽喉,上官英杰也决不能一招得手。
  在风鸣玉与上官英杰向方维峻奇袭的同一时间,霍天云亦已出现在东方景和面前,堵住他的去路。
  不过霍天云并没出手。他只是盯着东方景和冷冷的问道:“东方先生,你是愿意做我们的朋友还是做我们的敌人?”
  这句话尚未说完,方维峻已经倒下了。
  上官英杰回过头来,加上两句:“你要是想做御林军统领,就把我拿下吧。我愿给你拿去让你向皇上领功。”
  一个附近巡逻的大内侍卫听得似有声响,喝道:“谁在那边?”
  东方景和从假山旁边探出头来,“嘘”了一声,说道:“禁声,是我!”
  这个侍卫不但认识东方景和,而且是刚才看见,太监把他带入坤宁宫的。他亦已大致知道一点汪直想要重用东方景和的内幕,只是还未知道东方景和是和方维峻一起出来的。
  东方景和故作神秘,倒是令他惴惴不安了。

  仍然是朋友

  东方景和使出“传音入密”功夫,把声音凝成一线,送入那名大内侍卫的耳中。
  “噤声!你只听我说,用不着回答。汪公公要拘捕七王爷带来的那两名卫士,他们是已经中了酥骨散之毒的。但怕万一会有意外,你去探探动静。其他七名侍卫,也请你一并代为传令,叫他们都到那里去。我在这里监视敌人!”
  那名侍卫是知道刚才有个太监送去毒茶之事的,心里又惊又喜,想道:“想不到汪公公这么看重我。哼,这个东方景和,人家说他的武功怎么怎么好,却原来胆小如鼠。”他只道东方景和怕有意外,不敢亲自前往,他乐得领这个功。
  东方景和遣开那个卫士,等于是用事实答复上官英杰了。他仍然是他们的朋友,不是敌人。
  上官英杰笑道:“多谢你帮这个忙。只是累你掉了官职,我们可过意不去。”要知此事终须揭开,东方景和做不成御林军统领,乃是意料中事。
  东方景和苦笑道:“我已经看透了,当上御林军的统领又怎么样,还不是汪直的傀儡。你们赶快走吧,我也必须离开禁宫了。但愿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上官英杰说道:“且慢,我们还要你帮一个忙!”
  东方景和道:“帮什么忙?”
  上官英杰道:“钟表房在那里?”
  东方景和骇然道:“你们还要去见皇上?”
  上官英杰道:“不错。”
  东方景和道:“这,这个……”
  上官英杰道:“你不要替我们担忧,我们也不想拖你落水。只请你快点告诉我们钟表房是在那里?”
  东方景和是经常进宫的,钟表房也曾到过,说道:“好,我把地图画给你看。钟表房在坤宁宫的后面,右面是皇极殿,左面是隆宗门,两者之间,从右面数过去,第三间建筑就是。”
  他藏身假山洞里,边说边在地上画出简明的地图,上官英杰擦燃火石,看着他把地图画好,已是牢记心中。
  “祝你们马到成功,恕我不能给你们助力了。”东方景和与他们道别之后,便即离开禁宫。后来他到黄山归隐,成为一派宗师,那是后话。

  密件早已掉换

  东方景和走了之后,上官英杰笑道:“汪直和朱建此际尚在坤宁宫等待东方景和回来向他报喜,咱们正好趁这时机赶在他的前头去找皇帝。”
  风鸣玉道:“咱们不去先找汪直算账吗?”
  上官英杰说道:“这奸贼自是死有余辜,不过杀一个汪直事小,时机稍纵即逝,咱们受金刀寨主托付,还是按照计划,赶快办妥正事紧要。”
  他们一面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悄悄谈话,一面借物障形,绕过坤宁宫去找钟表房,在御林路埋伏的大内高手已给调走,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了御林园,此时正在绕过坤宁宫了。
  风鸣玉道:“我倒不是一定要杀汪直,不过,那两份密件——”
  原来刚才是上官英杰去偷听朱建和汪直的密谈,风鸣玉和霍天云则是在外面给他把风的。在那密室里刚才发生的事情,上官英杰还未有空告诉他们。
  上官英杰笑道:“那两份东西我早已拿回来了。如今已是在我的身上。”
  风鸣玉诧道:“那两份东西是我亲手交给朱建的,我亲眼看见他放在一个锦匣里藏好,怎的却到了你的身上?”
  上官英杰笑道:“在马车进入紫禁城之时,我偷换了的。那份贺寿表倒是我模仿汪直笔迹手抄的副本,那封给倭寇头子的密函我没见过,所以无法假冒。前几天我在王府里闲着没事,写了岳武穆的一首满江红词,本来准备送给东方景和的,临时改变主意,把它当作那封密函,以假换真一并放在朱建的锦匣之中。”
  风鸣玉又惊又喜,笑道:“前几天一阳道长和我们谈起,他还担心你留在王府,恐怕会上那个王爷的当。原来你是早已对他有所提防的了。你的妙手空空之技也真了得,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做了手脚。嗯,要是你改行的话,也可以成为天下第一神偷。”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到了坤宁宫后面的钟表房。
  上官英杰捏了四颗小小的泥丸,伸指疾弹,四颗小小的泥丸弹无虚发,刚好打着在门外把守的四名大内侍卫的穴道,这四名侍卫登时变作了泥塑木雕。
  “霍大哥,风妹子,请你们在外面把风,别让汪直的人进去。”上官英杰说道。风鸣玉犹有童心,本来想看看皇帝是什么模样的,却给霍天云拉着。

  风鸣玉要看皇帝

  霍天云知她心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不可胡闹!”
  风鸣玉道:“大哥,让我偷看一下皇帝长得是什么模样吧,我不出声,谅他也不会发觉。”
  霍天云道:“皇帝还不是像普通人一样,有什么好看?难道你以为他有四只眼睛,两只鼻子。”
  风鸣玉道:“我并不认为见着皇帝是一种荣耀,不过既然进了禁宫,那也何妨看他一看。否则我回到山寨,弟兄们问起我来,我说没有见着皇帝小子,岂不是给他们笑话:如入宝山空手回?”
  霍天云知她孩子脾气,抝她不过,心里想道:“她的轻功比我高明,让她进去也好有个照应。”便道:“好,那你伏在琉璃瓦面,暗中接应上官大哥,可千万小心,别要给人发觉。”
  在门外把守的四名侍卫已经给点了穴道,里面尚未有人出来,风鸣玉趁此时机,使个“黄鹄冲霄”身法,跃上滑不留足的琉璃瓦面,果然落处无声。她竖起耳朵一听,听得叮叮当当的时辰钟报时声音,当下便即循声觅迹,在“钟表房”的瓦面,藏好身躯。霍天云则在宫外监视汪直可能派来的人。
  上官英杰到了钟表房门口,只听得叮叮当当好像奏乐一般响个不停。原来明宪宗朱见深今年不过二十多岁,少年心性,很喜欢新奇的玩意,他把“红毛国”进贡的八个时辰钟全都上了发条,让它们不停的报时。有个时辰钟每次报时,都有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人蹁跹起舞,莺声呖呖的用北京话说:“大明天子,万岁,万万岁”,有的时辰钟有鸟儿飞出来,还有报时之际有西洋人出来喷鼻烟的。朱见深乐得手舞足蹈,频频叫道:“有趣,真是有趣!”
  上官英杰穿的是王府卫士服饰,大踏步走入钟表房。里面两个大内侍卫莫名其妙,连忙嘘了一声,说道:“皇上在里面,你是那位亲王的随从,不可乱闯!”
  上官英杰笑道:“我正因为皇上在这里我才来的。”口中说话,倏的便即欺身扑上,左右开弓,点那两名卫土穴道。
  这两名御前侍卫,本领可非外面的四名卫士可比。虽然不及大内总管方维峻,放在江湖上也可算得是一流高手的。

  大内高手一死一伤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两名大内一等侍卫都给他点中了穴道。
  但也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虽然是给点中要害穴道,这两名大内侍卫却并未如他所料的倒下。
  左面那名卫士练的是绵掌功夫,内功造诣不凡。上官英杰的指头点着了他腹部的“愈气穴”,他一个吞胸吸腹,腹肌内陷,上官英杰的指头竟似被他吸住。
  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即使出了分筋错骨手法,向上官英杰的琵琶骨抓下。幸亏上官英杰在服了朱果之后,功力大增,一觉不妙,内力迅即加强,劲透指尖。
  这名卫士虽然抓着了上官英杰,但手掌已是软绵绵的毫无力道,跟着,身形晃了两晃,就倒下了。原来他的内功造诣毕竟还是不及上官英杰,即使上官英杰没有加强重手法点穴的威力,他也只能勉强支持片刻,终于还是要倒下的。如今穴道受了上官英杰内力的冲击,不仅要过两天穴道方能自行解开,而且在解开穴道之后,恐怕至少还得卧床十天半月。
  右面那名卫士反应又不相同。他练的是大力鹰爪功,上官英杰指头点着他胸口的穴道,只觉如触铁石。他大吼一声,一掌向上官英杰劈下。声势比那个练有高深内功的侍卫更为猛烈。
  上官英杰肩头一耸,只听得“蓬”的一声,给那卫士重重的打了一掌。
  但这卫士不打这掌还好,一掌打个正着,跌倒的却不是上官英杰反而是他了。
  原来上官英杰在这霎那间无法同时兼顾,他是故意让他打着的。上官英杰看出他是外家硬功,自身不是要害之处不怕给他打着。
  上官英杰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对方用多少力道打来,就有多少力道反弹回去。
  而且由于他全力发掌,本身更是难以抵御上官英杰的内力冲击他的要穴。不但跌倒,奇经八脉也受了伤!
  只见他水牛般的身躯像皮球般抛了起来,摔出三丈开外,一声惨呼,口中狂喷鲜血!

  拜见皇上

  原来这名大内侍卫的鹰爪功有开碑裂石之能,这一抓的力道何等猛烈,如今全都给上官英杰以“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反震回来,等于是自己抓向自己的胸膛!他的奇经八脉已经受伤,伤上加伤,如何还能抵受得住?只听得“蓬”的一声,他重重的摔在地上,口中狂喷鲜血,不过片刻,便即气绝身亡。
  这一摔刚好是摔在皇帝身旁,他是倒毙在皇帝朱见深的脚下的。
  上官英杰一在钟表房出现,立即便有两死一伤,伤的是那个练有绵掌功夫的侍卫,他给上官英杰以重手法点了穴道,早已不省人事。死的除了这个吐血而亡的侍卫之外,还有一个小太监,他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既没练过武功,平生也没经过风浪,见这卫士倒毙身旁的惨状,吓得心胆俱裂,他是给吓死了的!
  这霎那间,朱见深也吓得呆了!不过他毕竟是个“九五之尊”的皇帝,一向手操生杀予夺的威权,多少有点胆量,故此虽然是给吓得六神无主,还不至于像这小太监一样竟给吓死。
  他定了定神,颤声叫道:“有,有刺——”
  “有刺客”这三个字还未说得完全,上官英杰已经是转过了身,向他走来了。
  朱见深是有点小聪明的皇帝,大吃一惊过后,蓦地想起,他身边两名一等侍卫在这人手下都是不堪一击,外面四名卫士毫无声息,显然亦都是给此人“料理”了。假如此人真是刺客,此际他要杀自己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自己要是大叫大嚷,收到的效果只能是催促他早点动手,如何能够等待到远处的侍卫奔来救驾?
  总算他见机得快,不用上官英杰喝他“噤声”,他已是不敢再嚷了。
  上官英杰向他走去,缓缓说道:“对不住,累得皇上受惊了。皇上放心,我不是刺客。”说至此处,他已经走到朱见深面前,略一踌躇,行了一个长揖到地的多拜之礼,说道:“小民上官英杰拜见皇上,请恕冒昧求见之罪!”
  本来任何人见到皇帝都是必须行跪拜大礼的,上官英杰长揖不跪,可说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但此际朱见深得他一揖,却已是受宠若惊,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也登时放下了。

  皇帝胡乱封官许愿

  朱见深惊魂稍定,这才看清楚上官英杰穿的是王府卫士服饰,他又惊又喜,连忙说道:“原来你是雍亲王的卫士,朕一向听说他的手下能人甚多,你想必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了。朕最喜欢有真才实学的人,那两个卫士本领不济,你打死他们朕也不会怪你。你说吧,你想做什么官?要是你愿意留在京城,朕就让你当御林军的统领,要是你愿意带兵,朕可以让你做个统镇三关的总兵!”
  他是知道朱建有点怪脾气的,此时捉摸不定,不免胡乱猜测:“朱建和汪直素有心病,不忿我让汪直独揽大权,莫非是用这个卫士来向我示威,叫我知道他的手下胜于汪直手下,逼我以后听他的话?”心又想:“或者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此人也是像朱建一样,自视甚高而又不知轻重,他不甘心于只做一个王府卫士,故而要在我的面前卖弄本领?”他自以为猜得不错,上官英杰既然不是刺客,那还不是想求功名利禄是想什么?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要重用上官英杰,他的“封官许愿”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他口中说话,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即使他不是刺客,朱建也不是要用他来要胁我,他们这个恶作剧也是太荒唐了,我岂能容得他们如此胡闹?待方总管进来,我再整治他们!”甚至怎样“整治”,他亦已想好。他是要把上官英杰凌迟处死,把朱建削职为民。
  他打好如意算盘,那知话犹未了,上官英杰即已说道:“皇上你猜错了。我既不是七王爷的卫士,更不是来向你求官的!”
  朱见深大吃一惊,颤声说道:“那、那你是谁?”
  上官英杰说道:“我是金刀寨主周山民的朋友。金刀寨主曾经在雁门关外,帮你打过几次胜仗,打得瓦剌不敢进犯中原。我想,你是应该知道他的吧?”
  朱见深吓得面如土色,脑筋也糊涂了,失声叫道:“方、方总管……”接触到上官英杰锐利的目光,蓦地想起自己的性命在他掌握之中,连忙住口。
  上官英杰笑道:“方维峻已经给我点了穴道,最少要十二个时辰方能醒来。陛下叫他做什么?我可以代劳吗?”

  两个条件

  朱见深忙道:“没、没什么。我只想知道金刀寨主叫你来做什么?”
  上官英杰笑道:“皇上不必害怕,金刀寨主并非叫我来做刺客。”
  朱见深松了口气,说道:“周山民的父亲周健本是大同总兵,朕也知道他当年反出边关是不得已的。周山民要是愿意重归朝廷,朕可以让他世袭罔替,做他父亲当年做过的职位,大同总兵外加兵部侍郎的头衔。”
  上官英杰笑道:“皇上你也太喜欢随便对人封官许愿了。不过,我都不愿意做你的御林军统领,金刀寨主当然更不会希罕当你的什么边关总兵、兵部侍郎!”
  朱见深道:“那、那么你们是、是要——”
  上官英杰面色一端,说道:“我们求陛下两件事情。第一件,我们要你按照国法,严办汪直之罪。”
  朱见深道:“他犯了什么罪?”
  上官英杰道:“请你先看看这两份东西。”
  朱见深看了那份由汪直领衔给瓦剌大汗祝寿的贺表,列名的文武大官竟有数十人之多,不禁也暗暗吃惊。
  上官英杰说道:“另一封信是他写给倭寇头子的私函,皇上没有空,那也用不着细阅了。”
  朱见深装模作样的拍桌子道:“汪直如此胆大妄为,真是可恶!我一定严办他。第二件又是什么?”
  上官英杰说道:“金刀寨主帮你抵御瓦剌的入侵,你的江山都是他保住的。你不打瓦剌,反而打他。你对得住他吗?”
  朱见深汗流浃背,说道:“这是大臣的廷议。瓦剌兵强马壮,因此朝廷的决策不能不忍辱负重,以和为贵。”
  上官英杰冷笑道:“要不是有金刀寨主在雁门关外作中流砥柱,瓦剌早已打到京城来了。你们想委屈求和只怕都求不成!”
  朱见深道:“是,是。朕是一时糊涂,听了他们的糊涂主意!”
  上官英杰厉声说道:“听说朝廷正准备与瓦剌秘密谈和,和约中有一条是双方联合出兵‘袭匪’,所谓‘匪’即是金刀寨主,有这事么?”
  朱见深吓得面如土色,说道:“那、那有此事,请你们莫要相信谣言!”
  上官英杰冷笑道:“不见得是谣言吧?你们在大同的官兵最近还曾去打过金刀寨主,只不过不是和瓦剌兵一道罢了。”

  言不由衷

  朱见深汗流浃背,说道:“朕,朕不知道有此一事。总兵官在他的防区之内‘袭匪’是先向兵部呈报的。兵部尚书尚未有奏折给朕禀明此事。”
  上官英杰明知他是藉辞搪塞,却不便当面拆穿他的虚伪,冷冷说道:“陛下若然当真受人蒙蔽,那么我们希望今后不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朱见深连忙说道:“不会有了,不会有了。”显然是一副敷衍的态度,言不由衷。
  上官英杰面挟寒霜,锐利的目光好像看得穿皇帝的肺腑似的,看得他心里发颤。“这第二件事情,请陛下千万不可等闲视之。这是有关陛下社稷的大事!”上官英杰说道。说至此处,顿了一顿。
  朱见深忙不迭的说道:“是,是,请先生赐教,寡人洗耳恭听。”
  上官英杰沉声说道:“金刀寨主请陛下干纲独断,不向外敌屈膝,贬斥主和的佞臣。金刀寨主愿意辅助陛下抵抗瓦剌的侵略,请陛下莫再同室操戈,不打瓦剌,反而打他!”
  朱见深道:“金刀寨主忠君爱国,朕所深知。不过,他既然愿意为国家出力,何不在朝为官?”
  上官英杰冷冷说道:“要是他出来做官的话,早就给奸臣害死了。”
  朱见深勉强笑道:“他太过虑了。朕知道他忠君爱国,当然把他视同心腹,怎能让奸臣害他?”
  上官英杰道:“汪直是陛下心腹,这也是天下人共知的。”
  朱见深道:“过去朕并不知他怀有二心,瞒着我私自勾结瓦剌。但如今已经知道了,我自会严办他的。这件事情,我亦已答应了你们了。”
  上官英杰说道:“空言无补于事,请陛下恕我放肆直言,我们只相信事实。这两件大事,陛下未做到之前,恐怕也难怪金刀寨主会有顾虑,他在雁门关外当个寨主,这才可以更加有效的为朝廷出力!”
  朱见深心里很不高兴,嘴里却不能不说:“既然金刀寨主不愿为官,朕也不便勉强他。你回去告诉他,请他放心,这两件事情,朕依从他的意思去做就是。”
  上官英杰道:“陛下此话当真?”

  皇帝最害怕的事情

  朱见深怫然不悦,说道:“君无戏言,朕岂能骗你!”
  上官英杰淡淡说道:“金刀寨主也不害怕陛下不守诺言。这次来的时候,依我的意见,本来是要取得陛下的御笔为凭的,金刀寨主说是无需,只须陛下知道他的心意便行。”
  话中有话,言下之意,金刀寨主早已成竹在胸,假如皇帝违背诺言,他是自有办法对付的了。
  朱见深不觉心头一凛,忍不住问道:“临行之时,金刀寨主和你说了一些什么?”
  上官英杰冷冷说道:“也没什么。金刀寨主说,这两件事情,如果皇上不肯答应,或者答应了却做不到的话,那么,那么——”
  朱见深道:“那么他将怎样?”
  上官英杰说道:“他要把陛下纵容汪直,不惜向外敌屈膝求和的事情,公之天下。他说朝廷纵然不肯抗敌,相信老百姓是要抗敌的。他将竖起义旗,抵抗瓦剌的入侵,看看老百姓是愿意帮陛下‘袭匪’,还是愿意帮他抗敌!”
  朱见深并不糊涂。听得上官英杰这么一说,其中的利害他自是可以想得到的。这一下他才是真正的吃惊了!
  要知金刀寨主若然当真公然声讨朝廷媚外仇内的罪状,登高一呼,四方响应,一定有更多的人参加义军,那时只怕朱见深的皇帝也做不成了!
  朱见深冷汗直流,忙道:“你们切莫多疑,朕说过的话当然算数。请你们千万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上官英杰说道:“好,那么我们以一年为期,一年过后,这两件事情,陛下倘若不能做到,我再来拜访陛下。”
  他没忘记礼节,说至此处,向朱见深作了个揖,说道:“但愿我不必再来此处,告辞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小心暗算!”
  上官英杰来不及转身,百忙中反手一挥,只听得嗤嗤声响,金芒闪烁,一把梅花针从他背后袭来,给他袖风拂落。
  原来风鸣玉伏在琉璃瓦面,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在上官英杰行礼之时,她突然看见一个人影一闪,也不知是从那里钻出来的。但来得这样鬼祟,风鸣玉自是不能不提醒上官英杰留心暗算了。
  好在她及时出声,否则只怕上官英杰武功再高,也非着了暗算不可。
  暗算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对头西门化!

  风鸣玉斗御林军统领

  风鸣玉此时亦已看清楚是西门化了,论起冤仇,她和西门化的冤仇,实是比起上官英杰和西门化的冤仇更深。她的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在力毙三名瓦剌的金帐武士之后,突遭西门化毒针的暗算,以致元气大伤,终于毒发身亡的。
  此时她看清楚了是西门化,这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不假思索,立即就跳下去,叫道:“上官大哥,让我手刃这个老贼!”
  她一跃而下,人在半空,脚尖尚未着地,忽地一股劲风迎面袭来。
  原来正当上官英杰对皇帝揭发汪直的罪恶之时,也正是汪直的手下向他报告坏消息的时候。
  一连串出人意外的坏消息:尚昆阳中毒、方维峻被人点了穴道、东方景和不知去向,朱建带来的那两名“卫士”和“小书童”又已逃走,……几乎把汪直吓呆了。
  但他毕竟是条老狐狸,心神一定,立即就能作出虽不中亦不远矣的判断,断定上官英杰等人并非逃走,而是去找皇帝。当务之急乃是“救驾”,救驾的人必须是一等一的高手,人多反而不妙。
  奉他之命,首先来到“钟表房”救驾的,一个是西门化,一个是御林军统领穆大雄。
  他们恐防刺客劫持皇帝,当然不敢大摇大摆的从大门进来。他们是由宫中一条秘密的通道来到钟表房的。钟表房有一面中空的墙壁,他们从复壁之中钻出,故此饶是上官英杰武功卓绝,亦是丝毫不能察觉。
  幸亏有风鸣玉伏在瓦面,居高临下,西门化的暗算才瞒不过她的眼睛。但她一时心急,另一个人却趁她尚未发现之时,从复壁突然钻出,向她偷袭了。
  向她偷袭的是御林军统领穆大雄。
  穆大雄刀中夹掌,趁着风鸣玉身子悬空,一招“横云断峰”,挥刀疾劈,斩她双足。
  在这危机瞬息之间,显出风鸣玉超妙的轻功,只见她身形一拧,霎然间便似身剑合一似的,剑光四面荡开,当的一声,格开了穆大雄的宝刀。
  穆大雄身为御林军统领,本领当然亦是不凡,刀剑相交之际,左臂一伸,竟然不避剑锋,抓到了风鸣玉的胸前。这一招用得险极,也用得狠极,若是给他抓着,立即便是开膛之祸。

  双方都是暗暗吃惊

  风鸣玉霍的一个“凤点头”,避招进招,唰的便是反手一剑。这一招拿捏时候,妙到毫巅,穆大雄这一抓若然抓下,等于是把指头伸出去迎接她的剑锋,势必五指齐断无疑。穆大雄不由得赞道:“好快的剑法!”收指变掌,一个“铁门闩”护着胸膛,右手的宝刀劈出,拦腰截斩。风鸣玉脚尖着地,已经稳住身形,一个“风飏落花”的身法,斜窜三步,俨似蜻蜓点水,说时迟,那时快,明晃晃的剑锋又已刺到穆大雄的左胁。穆大雄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着,一个“跨步登山,横身打虎”的招数,护胸的左掌变作长拳捣出,那知风鸣玉的剑法也是中途一变,突然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要不是他的拳头缩得快,只怕也是断臂之灾。
  两人在电光石火之间交换几招,招招惊险,谁人稍有不慎,必将血染尘埃。数招一过,双方不禁都是暗暗吃惊。
  风鸣玉心道:“想不到宫中还有这样的高手,此人的本领似乎比东方景和也差不了多少。”
  风鸣玉固然吃惊,穆大雄吃惊更甚,心道:“怎的一个小书童也这么了得!”要知他身为御林军的统领,当着皇帝面前,要是连一个“小书童”也打不过,还有什么颜面。
  另一对上官英杰与西门化厮拚,双方也都是暗暗吃惊。
  上官英杰玉箫连指,片刻之间,连袭西门化七处穴道。西门化掌劈袖拂,一一化解。激斗中上官英杰的玉箫点他左掌的劳宫穴,西门化看出破绽,右掌一扬,一招“迅雷轰顶”疾劈下去。他的身材比上官英杰高半个头,拚着给他点中穴道,这一掌朝着上官英杰的天灵盖打下去,就能取了上官英杰的性命。
  上官英杰陡地喝道:“来得好!”玉箫并未收回,左掌伸出迎击,双掌相交,“蓬”的一声,西门化给他震退了三步,左掌掌心的劳宫穴也给他点个正着。
  按说这一招两式,上官英杰都已胜了,他是应该欢喜才对,但恰恰相反,他非但没有欢喜反而大吃一惊。
  要知他在服食朱果之后,功力已是大胜从前。数日之前他和西门化在朱建的王府交手,那时他由于“酥骨散”的毒尚未全解,功力只及平时一半,结果那次交手,是西门化稍稍占了他一点上风,当时已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了。因为西门化功夫的深浅他是知道的,过去在他未服食朱果之前,西门化的内功本来就不及他的。服食朱果之后,他又初步练成了般若真经的内功心法,估计本身功力已是差不多比以前增加一倍。

  西门化进境神速

  按说他只须恢复一半功力,已是足以对付西门化了,但那次交手,却是西门化占了上风。
  那次交手的结果,已是令他不胜诧异;如今则不仅诧异,而是大为吃惊了。
  不错,这次一交手就是他占了上风。但这次交手,他的功力却是已经完全恢复了的。
  他这一掌,已经用到八分内力,本来以为一掌就可以将西门化打翻的,但西门化只不过后退三步。
  更令他吃惊的是他分明已经点中了西门化的“劳宫穴”,西门化竟然也没倒下。非但没有倒下,而且一退复上了。
  “惊神笔法”是天下第一点穴功夫,“劳宫穴”又是手少阳经脉的聚会之点,一给点中,内功立即就要大大受损,纵然不死,最少也会半身不遂。
  但西门化却似乎并没受到多大影响,他退而复上,挥掌反击,依然掌风呼呼!
  本来武功练得越高,进步越慢。因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被认为是难能可贵。如今不过相隔几天,西门化的武功看来已不只是进一步而是进几步了。
  上官英杰由于不懂古代的梵文,那部般若真经他当时靠若波法师的口译,只不过练了其中的一门内功心法,其他功夫则还是未曾修练的。
  不过虽然未曾修练,从若波法师口中,他也知道其中有一门“颠倒穴道”的功夫。只可惜若波法师已经死了,懂得梵文的无相上人又远在广元,他不能前去求教。
  西门化被他点中“劳宫穴”居然行若无事,他不禁疑心大起,暗自想道:“莫非他在灵鹫山拿去的那部玉匣藏书,也是真的般若真经?他已经练成了真经上的颠倒穴道功夫?但我得到的这部业已证明确定真的无疑,当年那位天竺高僧似乎并无同时埋藏两部真经之理?”
  他大惑不解,只好暂且不去想它,全力攻敌。心想:“以他的进境之速,今日若然杀不了他,再过一年半载,恐怕我也未必能胜他了。”
  其实西门化的武学进境虽然堪称“神速”,但他给上官英杰点中了劳宫穴,也还不是像他表面那样轻松的。

  风鸣玉誓报父仇

  他掌心的“劳宫穴”被点,丹田也似给利针刺了一下似的,霎时间真气逆行,要不是他运功运得及时,把逆行的真气重新导引纳入丹田,后果不堪设想。即使不至身亡,只怕也有走火入魔之祸。他接连退却三步,就是为了缓和真气逆行的冲击的。
  西门化暗暗吃惊,心里想道:“我已经练成了颠倒穴道的功夫,怎的还是几乎禁受不起?难道他果然是得到了般若真经?但天下又岂能还有一部真经之理?”
  两人各自思疑,拚斗更烈。上官英杰虽然占得上风,但西门化往往有出人意表的古怪功夫使出来,一时之间,上官英杰却也胜不了他。
  风鸣玉矢志要报父仇,她与御林军统领穆大雄恶斗,剑法也是越来越见凌厉。穆大雄渐渐有点抵挡不住,但他还是紧紧缠斗。风鸣玉喝道:“我要杀的只是西门化这个老贼,与你无关,你要保全性命,快快让开,否则可休怪我剑上不长眼睛!”要知她欲报父仇,首先必须摆脱穆大雄的缠斗。
  就在此时,只听得霍天云一声长啸,这是叫他们从速撤退的信号。原来他在外面也碰上了劲敌了。
  和他交手的就是那两个跟随汪直入宫的东厂副指挥使,这两个人的本领都是和穆大雄的本领在伯仲之间的。
  霍天云以一敌二,堪堪抵敌得住,眼看大内侍卫已是从四面八方赶来,他生怕在钟表房里的上官英杰与风鸣玉未知危险,故此发啸招唤。
  朱见深吓得心惊胆颤,挨着墙边走过去,想要躲入复壁,但两条腿不听使唤,走这几步,竟是难如登天。
  风鸣玉使出父亲临终之际所传的三绝招之一,唰唰唰连环三剑,剑光抖动化成无数圈圈,穆大雄识得这一招“三转法轮”的利害,他若然拚死抵挡,或许可以抵挡得住,但只怕也要难免受伤,想起风鸣玉刚才所说的话,连忙闪过一边,风鸣玉果然不去伤他,迳向西门化冲去。
  西门化叫道:“皇上有难,你们快来救驾!”大叫声中,他移动脚步,竟然朝着朱见深靠拢。
  朱见深魂不附体,慌忙叫道:“你们快、快!……”话犹未了,只听得“嗤”的一声,西门化尚未靠近皇帝,右臂已是着了风鸣玉的一剑。

  硬把皇帝挤开

  西门化也好生了得,倏的一个转身,已是把上衣扯了下来,反手抖开,向风鸣玉罩下。
  风鸣玉正使到第二招杀手绝招——云龙三现,抖起的三朵剑花被他上衣一拂,剑光流散,恍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直洒下来!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西门化那件上衣被戳破无数小孔,俨若蜂巢。但她这一招凌厉的杀着,却也给西门化这股力道牵动,把她的剑尖引过一边了。
  说时迟,那时快,西门化已是从朱见深身旁硬挤了过去,他保命要紧,竟然不理会皇帝的尊严,硬生生的把朱见深挤得向后直退,弄得朱见深的身形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身为御林军统领的穆大雄,可以不理西门化的死活,却不能不管皇帝的死活,明知这是西门化的奸计,也只好舍命上去“救驾”。
  风鸣玉第三招刚要使出,西门化已是把朱见深挤到她的面前,风鸣玉这一剑如何能够再刺出去。幸亏她的剑法亦已到了收发随心境界,百忙中硬生生的把剑势煞住。
 「方面的动作都是快如闪电,就在这一刹那,西门化已是按动机关,走入复壁,他一进去,复壁又关上了。
  与此同时,穆大雄的宝刀亦已劈到了风鸣玉的后肩,要知风鸣玉虽然不会刺杀皇帝,但穆大雄却怎知她的心意,为防万一,自是不能不出险招。
  上官英杰焉能容他伤及好友,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闪电般的出招。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他的暖玉箫是武林异宝,穆大雄的宝刀非但劈不断它,反而损了一个缺口,上官英杰在恶战西门化之后,功力也还是比穆大雄胜过不只一筹。
  在兵器上和功力上穆大雄都吃了亏,宝刀反震回去,几乎斫着自己的额头,上官英杰趁势一点,点着他膝盖的环跳穴。
  风鸣玉说道:“上官大哥,我答应了不伤此人的!”上官英杰道:“好,请起来吧!”玉箫再点,解开他的穴道,不过他的那把宝刀已是落在地上了。
  穆大雄这一刀本来足以把风鸣玉斩为两截的,想不到他要取风鸣玉的性命,风鸣玉反而替他求情。穆大雄又是惭愧,又是吃惊,又是感激。他站了起来,尴尬之极,不敢去拾宝刀。

  气死皇帝

  朱见深吓得魂不附体,颤声说道:“不,不关朕的事,朕并无伤害你们之意,都是他们胡作非为。”这“胡作非为”四字,连穆大雄也骂上了。穆大雄低下了头,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快来抓刺客,抓刺客啊!”四面八方赶来钟表房“救驾”的侍卫已经发现霍天云了。霍天云此际正在宫墙外面和那两个东厂高手打得难分难解。
  朱见深生怕上官英杰要把他抓作人质,纵然不至有性命之忧,“至尊”的尊严亦将扫地。接着连忙说道:“穆大雄,你。你——。”
  穆大雄也怕给抓作人质,不待皇上下旨,抢着说道:“没有人伺候皇上,奴才不敢放心。”
  朱见深其实也要靠他壮胆,并非想叫他“送客”的,喘过口气,继续说道:“你找个太监来,传朕的山旨意,不许留难这几位义士。”
  上官英杰那有功夫等他传呼太监,冷冷说道:“不用陛下操心,你的这班大内侍卫料想也留不下我们。只盼陛下别忘刚才说过的话,早早办妥那两件大事,用不着我们再来入宫催促陛下!”
  上官英杰与风鸣玉一走,朱见深叹了口气,咬牙说道:“刚才和你一起进来的人是谁?真是气死朕也!他竟然只顾自己逃走,不管朕的死活!”
  穆大雄道:“他是汪直的人,名叫西门化。奴才罪该万死,不知他会这样对待陛下。”
  朱见深道:“你对朕忠心,朕知道。刺客抓不着朕不在乎,这个人可非处死不可!”
  西门化是否给皇帝处死以后再表,先表上官英杰等人如何闯出禁宫。
  第一批赶来“救驾”的侍卫已经来到,正要上去围攻霍天云。
  上官英杰与风鸣玉也正好是及时赶到。
  上官英杰玉箫挥舞,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最先来到的五名大内侍卫,不过片刻之间,就有三个人给他点着了穴道。他用的是分筋错骨的重手法点穴,知觉并未消失,人也可以动弹,但却疼痛难当。那三名卫士在地上打滚,发出杀猪般的惨号。另外两名卫士吓得连忙后退,第二批卫士来到,见此惨状,不禁也都是窒了一窒,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敢上前。
  与此同时,风鸣玉亦已上前助战,帮霍天云“料理”那两个东厂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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