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根线
2024-01-07 14:02:27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三)

  荒郊,冷月。
  月已圆。
  冷清清的月光,照着阴森森的院子,禅房里已燃起了灯。
  “白云城主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也跟你一样,不愿别人找到他!”
  “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里的和尚俗家姓胜,叫胜通。”
  “是他带你来的?”
  “我也做过好事,也救过人的。”陆小凤微笑道:“你救了一个人后,永远也想不到他会在什么时候报答你。”
  这虽然并不是救人的最大乐趣,至少也是乐趣之一。
  “叶兄,是我。”他开始敲门:“陆小凤。”
  没有回应。
  叶孤城纵然睡了,也绝不会睡得这么沉的——
  难道屋里已没有人?
  陆小凤皱起了眉,西门吹雪已破门而入。
  屋子里有人,死人!
  一个被活活勒死了的人!

×      ×      ×

  死的并不是叶孤城。
  “这人就是胜通。”
  “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他的恩人想必不止我一个。”陆小凤苦笑道:“他带了别人来,叶孤城却已走了,那人以为是他走漏了风声,就杀了他泄愤!”
  这解释不但合理,而且已几乎可以算是唯一的解释。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这已经是我看见的,第二个被勒死的人了!”
  西门吹雪道:“第一个是谁?”
  陆小凤道:“公孙大娘。”
  西门吹雪道:“他们是死在同一个人的手里的?”
  陆小凤道:“很可能。”勒死胜通的,虽不是红绸带,可是用的手法却很相像。
  西门吹雪道:“公孙大娘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苦笑道:“应该有的,但我却还没有想出来,我还没有找到那根线!”
  西门吹雪道:“什么线?”
  陆小凤道:“一根能将这些事串起来的线。”
  西门吹雪道:“你知道的有些什么事?”
  陆小凤道:“叶孤城负伤,只因为有人暗算了他,否则唐天仪根本无法出手。”
  西门吹雪道:“是谁暗算了他?”
  陆小凤道:“是个会吹竹弄蛇的人。”
  西门吹雪道:“欧阳情中的毒,也是蛇毒。”
  陆小凤道:“这人不但伤了叶孤城和欧阳情,害死了孙老爷,勒死胜通和公孙大娘的也是他!”
  西门吹雪道:“你能确定?”
  陆小凤点点头,道:“因为我已确定勒死公孙大娘的,就是这个吹竹弄蛇的人,他本想转移我的目标,嫁祸给公孙大娘。”
  西门吹雪道:“你说的这五个人之间,好像完全没有关系。”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毒手!”
  西门吹雪道:“你有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陆小凤道:“可疑的人只有一个。”
  西门吹雪道:“谁?”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

×      ×      ×

  老实和尚居然会暗算别人?这种事有谁会相信?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可是他的确最可疑!”
  西门吹雪道:“你几时开始怀疑他的?”
  陆小凤道:“从一句话开始的。”
  西门吹雪道:“一句什么话?”
  陆小凤道:“欧阳情是处女。”
  西门吹雪道:“欧阳情是不是处女,跟老实和尚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有。”
  西门吹雪不懂,这其间的关系,本就没有人会懂的。
  陆小凤道:“我为了丹凤公主那件事,去找孙老爷,那天孙老爷恰巧在欧阳情的妓院里,我在路上又恰巧遇见了老实和尚。”
  西门吹雪还是听不出头绪。
  陆小凤道:“我就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西门吹雪道:“他说什么?”
  陆小凤道:“他说他是从欧阳情的床上来的!”
  西门吹雪道:“但欧阳情却是处女。”
  陆小凤道:“由此可见,老实和尚说的也并不完全是老实话。”
  西门吹雪道:“这并不证明他杀了人!”
  陆小凤道:“每个人说谎都有理由,他说谎是为了什么?”
  西门吹雪道:“你认为那天晚上,他一定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你问起他时,他只有随口编了个谎话来推托。”
  陆小凤道:“那时他当然想不到我会认得欧阳情!”
  西门吹雪道:“他为什么不说别人,偏偏要说欧阳情?”
  陆小凤道:“因为欧阳情本是他一路的人!”
  西门吹雪又不懂了。
  陆小凤道:“我破了青衣楼之后,才发现江湖中还有个叫‘红鞋子’的秘密组织,而且,青衣楼好像还要受她们的控制。”
  西门吹雪道:“这件事我已听说过。”
  陆小凤本就是个传奇人物。
  他大破青衣楼困死霍休,捉拿绣花大盗,和公孙大娘定计逼出了金九龄的口供,早已全部成了江湖中家传户晓的传奇故事。
  ——那也就是“陆小凤”、“凤凰东南飞”两篇传奇中说的故事。
  陆小凤道:“我知道‘红鞋子’的秘密之后,才发现她们也是被人在控制着的。”
  西门吹雪道:“控制她们的,也是个秘密组织?”
  陆小凤点点头,道:“青衣楼全是男人,红鞋子全是女人,这个秘密组织中,却很可能全都是出家人,很可能就叫做白袜子!”
  西门吹雪道:“你认为这个组织的首脑就是老实和尚?”
  陆小凤又点点头,道:“我一向很少看见他,可是我在破青衣楼时,他却忽然出现了,我去找红鞋子,他又出现了,世上绝没有这么巧的事。”
  西门吹雪道:“但是他并没有阻止你去破青衣楼,也没有阻止你去找红鞋子!”
  陆小凤道:“因为他知道那时我已有了把握,他就算阻止,也阻止不了的。”
  西门吹雪也承认,无论谁要阻止陆小凤的行动,都很不容易。
  陆小凤冷笑着,又道:“出家人穿的都是白袜子,他说他穿的是肉袜子,我说肉袜子也是白的,他说他的肉不白。”
  西门吹雪道:“他的肉本就不白!”
  陆小凤笑道:“白袜子上若是沾了泥,还是不是白袜子?”
  “是。”
  西门吹雪也只有承认:“所以你认为他杀了公孙大娘和欧阳情,就是为了灭口?”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但已认得她们,而且成为她们的朋友,他生怕她们会泄露了他的秘密。”
  西门吹雪道:“那天晚上,孙老爷也在欧阳情的妓院。”
  陆小凤道:“而且孙老爷知道的事太多。”
  ——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太多,长寿的希望就太少了。
  西门吹雪沉思着,道:“不管怎样,这也只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你并没有证据。”
  陆小凤道:“我的推测一向很少错的!”
  西门吹雪道:“所以你已找出一条线,将孙老爷、欧阳情、公孙大娘这三个人的死串起来了?”
  陆小凤道:“不错。”
  西门吹雪道:“那么叶孤城呢?老实和尚为什么要暗算叶孤城?”
  陆小凤道:“因为他想乘此机会,将他的势力扩展到京城。”
  西门吹雪又不懂了。
  陆小凤道:“他知道李燕北和杜桐轩都在你们身上下了很重的赌注,因为这两人也想乘此机会,把对方的地盘夺过来。”
  西门吹雪道:“李燕北赌的是我胜?”
  陆小凤道:“所以他就设法把李燕北的赌注买下了。”
  西门吹雪道:“用那张银票买的?”
  陆小凤点点头,道:“出面的也是个出家人,叫顾青枫。”
  西门吹雪道:“现在他认为叶孤城已必败无疑,杜桐轩也已有输无赢。”
  陆小凤道:“所以他一下子就已将京城的两大势力全都消灭了,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西门吹雪叹了口气,道:“这么复杂巧妙的计划,世上只怕也只有你们两个人想得出来。”
  陆小凤道:“这计划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他!”
  西门吹雪冷冷道:“但这些推测却全都是你想出来的,你岂非比他更高?”
  陆小凤道:“你认为我的推测并不完全对?”
  西门吹雪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陆小凤苦笑道:“但你却一定是在这么想,我看得出。”
  他忽然也叹了口气,道:“而且我自己也在这么样想的!”
  西门吹雪道:“你自己也觉得这些推测并不完全合理?”
  陆小凤苦笑道:“所以我才会说,我还没有找出那条线来!”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岂非已经找出一条线?”
  陆小凤道:“这条线还不够好。”
  他们当然不是站在那禅房中说话的。
  没有人愿意在一间破旧阴森,还有个死人的屋子里停留这么久。
  郊外的冷风,却能使人的头脑清楚,思想敏锐。
  他们在九月的星空下,沿着一条小径慢慢的往前走,秋风吹动着路旁的黄草,大地凄凉而寂静。
  他们已走了很远。
  “这条线还不能把所有的事完全串起来。”陆小凤又道:“还有个人也死得很奇怪。”
  “谁?”
  “张英风。”
  西门吹雪知道这个人。
  “三英四秀”本是同门,严人英的师兄,也就是孙秀青的师兄。
  孙秀青现在已经是西门夫人,张英风的事,西门吹雪不能不关心。
  “他已死了?”
  “昨天死的。”陆小凤又重复了一遍:“死得很奇怪。”
  “是谁杀了他?”
  “本来应该是你。”
  “应该是我?”西门吹雪皱了皱眉:“我应该杀他?”
  陆小凤点点头,道:“因为他这次到京城来,为的本来是想找你报仇!”
  西门吹雪冷冷道:“所以我有理由杀他。”
  陆小凤道:“他致命的伤口是在咽喉上,只有一点血迹。”
  西门吹雪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一种极锋利、极可怕、极快的剑,才能造成这种伤势,而且一剑致命!
  除了西门吹雪外,谁有这么快的剑?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现在已知道杀他的人并不是你!”
  “现在你已知道是谁?”
  “有两个人的嫌疑最大,”陆小凤道:“一个太监,一个麻子。”
  “能死在这两个人手里,倒也很难得。”西门吹雪并不是没有幽默感的人。
  “只可惜张英风也不是死在他们手里的。”陆小凤又在苦笑道:“第一,我还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杀张英风;第二,他们根本不是张英风的对手。”
  “所以你认为应该是凶手的,却不是凶手!”
  “所以我头疼。”
  “凶手究竟是谁?”
  “我现在也想找出来。”陆小凤道:“我总认为张英风的死,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为什么?”
  “因为太监也可以算是出家人,他们穿的也是白袜子。”
  西门吹雪沉吟着,忽然问道:“为张英风收尸的是严人英?”
  陆小凤道:“不错。”
  西门吹雪道:“严人英在哪里?”
  陆小凤道:“你想找他?”
  西门吹雪道:“我想看看张英风咽喉上那致命的伤口,我也许能看出那是谁的剑。”
  陆小凤道:“我已经看过了,看得很仔细。”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错,眼力也很不错,可是对于剑,你知道的并不比一个老太婆多很多。”
  陆小凤只有苦笑。
  他不能争辩,没有人能在西门吹雪面前争辩有关剑的问题。
  “你一定要去,我就带你去,”他苦笑着道:“只不过你最好小心些。”
  “为什么?”
  “严人英已找了人来对付你,其中有两个密宗喇嘛,还有两个据说是边疆圣母之水峰上一个神秘剑派中的高手。”
  西门吹雪冷冷道:“只要是用剑的人,遇见我就应该小心些。”
  陆小凤笑了:“所以应该小心的是他们,不是你。”
  西门吹雪道:“绝不是。”
  陆小凤道:“还有那两个喇嘛呢?”
  西门吹雪道:“喇嘛归你。”

×      ×      ×

  和尚道士的问题,已经够陆小凤头疼的了,现在喇嘛居然也归了他。
  陆小凤喃喃道:“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我找的是什么呢?”
  西门吹雪道:“麻烦。”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我找来找去,找的全都是麻烦。”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找?”
  陆小凤道:“全福客栈。”

×      ×      ×

  全福客栈在鼓楼东大街,据说是京城里字号最老、气派最大的一家客栈。
  他们到的时候,夜已深了,严人英他们却不在。
  “严公子要去葬他的师兄,”店里的伙计道:“跟那两位喇嘛大师一起走的,刚走还没多久!”
  “到什么地方去了?”
  “天蚕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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