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小路

2025-01-20 18:09:18   作者：握刀多年   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

　　有这么一个江湖少年，他出生于一个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父母情深似海，他是他们最小的儿子，必然会深受宠爱，在充满温情和关爱的环境中长大。
　　但他的命运却十分不幸。
　　于襁褓中就被另一个人代替了他的位置，被父母送给了别人抚养。
　　接着又被江湖中以无情出名的剑客带去教养。
　　认为命都不属于自己的师傅，绝不会是温情脉脉的。
　　长大，他唯一所有，只是一柄名震江湖又快又狠的无鞘之剑，一双连笑也没有表情的死灰色眼睛，一抹时常挂在嘴角的讥诮的笑容。
　　又由于生理缺陷，注定一辈子要孤独。
　　而那个取代他位置的人，却享受着他父亲的疼爱，风采翩翩，过的是美酒盈樽、美人在畔的风流生活。
　　他的心理能不阴暗？他的性格能不残酷？他的感情能不愤恨？
　　他是不是该用他腰畔的剑，洞穿那个取代他位置的人的咽喉？
　　他没有。他反而为了阻止那人兄弟相残，几乎命丧那人刀下，却仍无怨无悔。

　　这故事是不是很曲折很动人？是不是很精彩很传奇？是不是值得大书特书？
　　但先生没有。他只是在一部四五十万字的巨著中，用不到一万字轻描淡写地勾勒出这个叫人落泪的故事，不是全书的主线。
　　甚至副线也不是。
　　却让人念念不忘。
　　对的。我说的是《边城浪子》，是路小佳。

　　初读《边城》，会觉得先生笔下的路小佳形象模糊，而且漏洞百出，矛盾重重。

　　杀手？
　　路小佳确是作为一个被请来杀傅红雪的刺客登场的，但他的身份是什么？在未公开丁三少这个身份时，他是藏经万卷庄的小舅子。
　　想南宫世家的女儿是许配给丁家，白云山庄的少庄主要娶的是万马堂的小姐，易大经娶的路家姑娘，至少也门当户对吧。
　　再想白夫人连丈夫外室所生的孩子也要送给在武林中比较容易立足的名门弟子，丁庄主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幼子，他送去的路家，至少也衣食无忧吧。
　　这样的环境，路小佳为何成了个杀手？
　　成了杀手也就罢了，还是先生笔下最另类的杀手。
　　一个爱笑，爱吃花生，经常言而无信的杀手。
　　尤其爱吃花生，令人不解。
　　杀手应该随时准备拔剑吧，而他随时随地都在剥花生。
　　他到底是不是杀手？

　　无情？
　　路小佳未登场时，众口铄金，将他说成一个是活人都杀、剑下从未留活口、冷酷无情的剑客。
　　连他自己也说，我只杀多余的人，我只关心我自己。
　　但一个无情的杀手，怎么不将冒名者斩于剑下，反而有事没事与冒名者抬杠？怎么在整部书中就杀了几个下五门的人？怎么会送五千两银子给一个男人洗澡？怎么会将朋友的钱给了黄河的灾民、被朋友杀的人的寡母孤儿？
　　甚至，怎么竟用那把一直未刺出去的剑，救了占有他一生幸福的人的性命，还让他一直想杀的人避免痛苦终生？

　　女人？
　　路小佳对女人的态度很值得深思。
　　他说，他的女人，他宁可杀了她，也不会留给别人。
　　他说，要替他准备个女人，要最好的女人。
　　但他不能有女人。
　　奇怪的是，他也不见得很仇恨女人。
　　否则，他怎么不杀了追他的马芳铃，反而带她到白云山庄让她找个归宿？
　　否则，他怎么不杀了看透他隐秘的翠浓，反而只是掴了个耳光就跑了？

　　似乎都是无法解释的。

　　你也许要说，前言不搭后语，这是先生的老毛病。
　　但写这部书时，先生充满了对提升武侠小说品位和档次的信心和决心，怎会如此仓促马虎？

　　眼前无路想回头。

　　多读几遍《边城》，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
　　因为所有的漏洞，所有的矛盾，都是为了勾勒出路小佳这个人物形象。
　　那一抹孤绝的人影。

　　身世的凄楚，童年的孤苦，成人后的无奈，未来注定的寂寞孤独，都未磨灭他的善良，以及他对温情、关爱的渴求。
　　但造化如此弄人，使他惯于用讥诮嘲讽自己的存在，用冷漠深藏自己的感情。
　　所以，先生笔下的路小佳，才会显得如此自相矛盾。
　　自相矛盾，也许本身就是路小佳的特性之一。
　　他寂寞孤独，本该用心寻觅一个爱人，偏偏生理的缺陷注定他一世孤独，这样的他，还能干什么？
　　“除了杀人外，我还会干什么？”
　　他说这句话时，想必也是带着种讥诮与嘲弄吧。
　　命运如此将他捉弄，他还能怎样？
　　也许只能剥着花生，抛起，等它落下，接住。
　　“花生却要一颗颗的剥，一颗颗的吃才有滋味。”他说。他也不见得喜欢花生的味道，他只是喜欢这个过程吧。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他总能控制花生吧。
　　他渴望温情，热爱那个抛弃了他的家，至死不相信父亲是个凶手，本该想尽一切方法回去，偏偏那个家已经没有他的位置。这种情况，还能怎样？
　　也许只能在看到小妹决意跟随浪子流浪时求那人洗个澡，也许只能在小妹被人欺负时为她出气，并搬出个拙劣的理由进行掩饰。
　　也许只能在见到自己的小妹时，与她抬抬杠，以一种隐讳的方式，问候家里人的消息，享受兄妹聊天的温馨感觉。
　　即使被认为在挑衅，即使被认为言而无信。即使，被他的小妹认为，他是她倒霉时最不愿看见的人之一。

　　也许，只能把自己的存在当作笑话，把一切无奈、痛楚、悲哀、屈辱，全化成眸子里的冷漠和脸上讥诮的笑容。
　　但没有一颗坚强的心，如何能独自承担和忍受这样苦涩的命运？

　　他挥出救人的一剑，虽死无恨无怨，看来似乎出乎意料，其实上文早已做足铺垫。

　　有时，我甚至想，叶开一开始并不打算宽恕丁家的吧。所以才要忍着心痛，伤丁灵琳的心，想她离开。
　　但结局是他宽恕了丁家，宽恕了马空群。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令叶开改变了看法？
　　我想，无论如何，倒下去仍带着微笑的路小佳，和他那救人的一剑，总是原因之一吧。

　　每个人的故事都会在某个章节里成为重心，比如丁灵琳的铃铛，这一章节，把丁灵琳的天真善良可爱刁蛮和敢爱敢恨，全都展现出来。
　　整部书，路小佳只出场过十次左右，他的正传，那是在刚登场时长街上的两个半章和临“死”前那几段。
　　重新再读吧，仔细推敲先生字里行间的意思，才知道先生塑造的这个人物形象是多么统一多么完美。

　　谁曾想，自相矛盾，漏洞百出，也会成为行文的一种方式？
　　先生的文字，真如有鬼神相助。

　　路小佳的故事还有很多的空缺。
　　他在荆无命身旁如何成长？
　　他如何知道自己身世？想必也有一段痛苦的心路历程吧。
　　算来马芳铃跟着他有两三个月吧，他们如何相处？
　　他结局如何，是生是死？

　　这一切，先生都只字不提。

　　过满则溢。就像画家构图时要留白，歌者编曲时要过门，一个作家也要懂得取舍。

　　掩卷长息，思绪万千。
　　是不是轻扫蛾眉薄施脂粉，比起浓妆艳抹，更令人记忆深刻？
　　是不是只字片语，比起长篇大论，更让人难以忘怀？

　　路小佳，先生花费笔墨不多的这个艺术形象，确让我记忆深刻，难以忘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