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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崖高人远
 
作者:金庸   来源:金庸作品集   评论:0

  段誉心中怦怦乱跳,强自镇定,向那人瞧去,第一眼便见到他一个脑袋大得异乎寻常,一张阔嘴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一对眼睛却是又圆又小,便如两颗豆子,然而小眼中光芒四射,向段誉脸上骨碌碌的一转,段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但见他中等身材,上身粗壮,下肢瘦削,颏下一丛钢刷般的胡子,根根似戟,却瞧不出他年纪多大。身上一件黄袍,长仅及膝,袍子是上等锦缎,甚是华贵,下身却穿着条粗布裤子,污秽褴褛,颜色难辨。十根手指又尖又长,宛如鸡爪。段誉初见时只觉此人相貌丑陋,但越看越觉他五官形相,身材四肢,甚而衣着打扮,尽皆不妥当到了极处。

  木婉清道:“你过来,站在我身旁。”段誉道:“他……他会不会伤你?”木婉清冷笑道:“凭你这点点微末道行,能挡得住‘南海鳄神’吗?”但见他居然奋不顾身的来保护自己,却也不禁感动。

  段誉心想不错,这怪人如要逐走自己,原只一举手之劳,倒是别惹怒他才是,于是站到木婉清身畔,说道:“原来尊驾外号叫作‘南海鳄神’,武功天下第……第……那个,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这几天来见识了不少英雄好汉,实以尊驾的武功最是厉害。我投了几十块石头打你,居然一块也打不着。尊驾武功高强,了不起之至。”心想:“我虽然大送高帽,可是他的确武功高强,这马屁倒也不是违心之拍。”

  南海鳄神听段誉大赞他武功厉害,心下得意之极,干笑了两声,道:“小子的本领稀松平常,眼光倒还不错。你滚开罢,老子饶你性命。”段誉大喜,道:“那你老人家连木姑娘也一起饶了罢!”南海鳄神一双圆眼一沉,一伸手,将段誉推得登登登接连退出几步,沉声道:“你走上一步,老子便不饶你了。”段誉心想:“这种江湖人物说得出,做得到,我还是站着不动的为妙。”

  只见南海鳄神圆睁一双小眼,不住向木婉清打量,问道:“‘小煞神’孙三霸是你杀的,是不是?”木婉清道:“不错。”南海鳄神道:“他是我心爱的弟子,你知不知道?”段誉暗暗叫苦:“糟糕,糟糕!木姑娘杀了他心爱的弟子,这事就不易善罢了。我就是给他连戴十顶高帽子,只怕也不管事。”木婉清道:“杀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几天才知道。”南海鳄神道:“你怕我不怕?”木婉清道:“不怕!”

  南海鳄神一声怒吼,声震山谷,喝道:“你胆敢不怕我?你……你好大的胆子!仗着谁的势头了?”

  木婉清冷冷的道:“我便是仗了你的势。”南海鳄神一呆,喝道:“胡说八道!你能仗我甚么势了?”木婉清道:“你位列‘四大恶人’,这么高的身分,这么大的威名,岂能和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动手?”这句话捧中有套,南海鳄神一怔之下,仰天哈哈大笑,说道:“这话倒也有理。”

  段誉听到“四大恶人”四字,心想原来他是钟灵之父钟万仇请来的朋友,不妨拉拉钟万仇的交情,或许有点用处,待听他说“这话倒也有理”,忙道:“江湖上到处都说南海鳄神是大大的英雄好汉,别说决不欺侮受了伤的女子,便是受了伤的男子也不打。大家又说,南海鳄神连单身男人也不打,对手越多,他打起来越高兴,这才显得他老人家武功高强。”

  南海鳄神眯着一对圆眼,笑吟吟的听着,不住点头,问道:“这话倒也有理。你听谁说的?”段誉道:“无量剑东宗掌门左子穆,西宗掌门辛双清,神农帮帮主司空玄,万劫谷谷主‘马王神’钟万仇,他夫人‘俏药叉’甘宝宝,还有来自江南的瑞婆婆、平婆婆,嘿嘿,太多,太多,我也记不清那许多了。”

  南海鳄神点头道:“你这小子有意思。下次你听到有谁说老子英雄了得,须得牢牢记住他姓名。”转头问木婉清道:“听说你武功不错啊,怎地会受了重伤,是给谁伤的?”

  木婉清悻悻的道:“他们四个打我一个啊。倘若是你南海鳄神,当然不怕,敌人越多越好,我可不成了。”南海鳄神道:“这话倒也有理。四个人打一个姑娘,好不要脸。”段誉忙道:“是啊。真正的英雄好汉,连单打独斗也不干,那有四个打一个之理?只可惜你老人家当时没见到,否则你一手一个,登时便将他们打得筋折骨断。”南海鳄神摇头道:“不对!不对!不对!”

  他大脑袋一摇,说声“不对”,段誉心中就是一跳,他连说三声“不对”,段誉心中大跳了三下,不知甚么地方说错了,却听他道:“我不把人家打得筋折骨断。我只这么喀喇一声,扭断了他龟儿子的脖子。筋折骨断,不一定死,那不好玩。扭断脖子,龟儿子就活不成了。你要是不信,我就扭了你的脖子试试。”

  段誉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试了。”随即记起,钟万仇的家人进喜儿接待“四大恶人”之一的岳老二,只因叫错了一句“三老爷”,又说他是“大大的好人”便给他扭断了脖子,看来这人便是岳老二了,说道:“是啊,你是恶得不能再恶的大恶人,有人说你是岳老二,我说该当叫岳老大才是,你岳老大扭人脖子,哪里还能让他活命?”

  南海鳄神大喜,抓住了他双肩连连摇晃,笑道:“对,对!你这小子真聪明,知道我是恶得不能再恶的大恶人。岳老大是不行,老二是不错的。”

  段誉只给他抓得双肩疼痛入骨,仍然强装笑容,说道:“谁说的?‘岳老大’三字,当之无愧。”心中暗暗惭愧:“段誉啊段誉,你为了要救木姑娘,说话太也无耻,谄谀奉承,全无骨气。圣贤之书,读来何用?”又想:“倘若为我自己,那是半句违心之论也决计不说的,贪生怕死,算甚么大丈夫了?只不过为了木姑娘,也只得委屈一下了。《易·彖》曰:‘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就是以柔克刚的道理。”言念及此,心下稍安。

  南海鳄神放开段誉肩头,向木婉清道:“岳老二是英雄好汉,不杀受了伤的女子……”段誉心想:“他始终不敢自居老大,不知那个老大更是何等恶人?”生怕得罪了他,不敢多问。只听他续道:“……下次待你人多势众之时,我再杀你便了,今日不能杀你了。我且问你,我听你说,你长年戴了面幕,不许别人见你容貌,倘若有人见到了,你如不杀他,便得嫁他,此言可真?”

  段誉大吃一惊,只见木婉清点了点头,不由得惊疑更甚。

  南海鳄神道:“你干么立下这个怪规矩?”木婉清道:“这是我在师父跟前立下的毒誓,若非如此,师父便不传我武艺。”南海鳄神问道:“你师父是谁?这等希奇古怪,乱七八糟,放屁,放屁!”木婉清傲然道:“我敬重你是前辈,尊你一声老人家。你出言不逊,辱我师父,却是不该。”

  南海鳄神手起一掌,击在身旁一块大石之上,登时石屑纷飞,几粒石屑溅到段誉脸上,弹得他甚是疼痛。段誉暗想:“一个人的武功竟可练到这般地步,如果击上血肉之躯,别人还有命么?”却见木婉清目不稍瞬,浑不露畏惧之意。

  南海鳄神向她瞪视半晌,道:“好,算你说得有理。你师父是谁?嘿嘿,这等……这等……嘿嘿。”木婉清道:“我师父叫做‘幽谷客’。”南海鳄神沉吟道:“‘幽谷客’?没听见过。没有名气!”木婉清道:“我师父隐居幽谷,才叫‘幽谷客’啊!怎能与你这般大名鼎鼎的人物相比?”

  南海鳄神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突然提高声音,喝道:“我那徒儿孙三霸,是不是想看你容貌,因而给你害死?”木婉清冷冷的道:“你知道自己徒儿的脾气。他只消学得你本事十成中的一成,我便杀他不了。”南海鳄神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但想到自己这一门的规矩,向来一徒单传,孙三霸一死,十余年传功督导的心血化为乌有,越想越恼,大喝一声:“他妈的!”

  木婉清和段誉见他一张脸皮突转焦黄,神情狰狞可怖,均是心下骇然,只听他大声道:“我要给徒儿报仇!”

  段誉说道:“岳二爷,你说过不伤她性命的。再说,你的徒弟学不到你武功的一成,死了反而更好,免得活在世上,教你大失面子。”南海鳄神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岳老二的面子是万万失不得的。”问木婉清道:“我徒儿看到了你容貌没有?”木婉清咬牙道:“没有!”南海鳄神道:“好!三霸这小子死不瞑目,让我来瞧瞧你的相貌。看你到底是个丑八怪,还是个天仙般的美女。”

  木婉清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自己曾在师父之前立下毒誓,倘若南海鳄神伸手来强揭面幕,自己自然无法杀他,难道能嫁给此人?忙道:“你是武林中的成名高人,岂能作这等卑鄙下流之事?”

  南海鳄神冷笑道:“我是恶得不能再恶的大恶人,作事越恶越好。老子生平只有一条规矩,乃是不杀无力还手之人。此外是无所不为,无恶不作。你乖乖的自己除下面幕来,不必麻烦老子动手。”木婉清颤声道:“你当真非看不可?”南海鳄神怒道:“你再罗里罗唆,就不但除你面幕,连你全身衣衫也剥你妈个精光。老子不扭断你脖子,却扭断你两只手、两只脚,这总可以罢?”

  木婉清心道:“我杀他不得,惟有自尽。”向段誉使个眼色,叫他赶快逃生。段誉摇了摇头,只见南海鳄神钢髯抖动,“嘿”的一声,伸出鸡爪般的五指,便去抓她面幕。

  木婉清一掀袖中机括,噗噗噗,三枝短箭如闪电般激射而出,一齐射中南海鳄神小腹。哪知跟着拍拍拍三声响,三枝箭都落在地下,似乎他衣内穿着甚么护身皮甲。木婉清身子一颤,又是三枝毒箭射出,两枝奔向他胸膛,第三枝直射面门。射向他胸膛的两枝毒箭仍是如中硬革,落在地下。第三枝箭将到面门,南海鳄神伸出中指,轻轻在箭杆上一弹,那箭登时飞得无影无踪。

  木婉清抽出长剑,便往自己颈中抹去,只是重伤之后,出手不快,南海鳄神一把抢过,掷在地下,嘿嘿两声冷笑,说道:“我的规矩,只是不杀无力还手之人,你射我六箭,那是向我先动手了。我要先看看你的脸蛋,再取你小命。这是你自己先动手的,可怪不得我坏了规矩。”

  段誉叫道:“不对!”南海鳄神转头道:“怎么?”段誉道:“你是英雄好汉,不能欺侮身受重伤的女子。”南海鳄神道:“她向我连射六枝毒箭,你没瞧见么?是身受重伤的女子欺侮英雄好汉,并不是英雄好汉欺侮身受重伤的女子。”段誉道:“这还是不对。”南海鳄神怒道:“怎么还是不对?放屁!”段誉道:“你的规矩,乃是‘不杀无力还手之人’这八个字,是不是?”南海鳄神圆睁豆眼,道:“不错!”段誉道:“这八个字能不能改?”南海鳄神怒道:“老子的规矩定了下来,自然不能改。”段誉道:“一个字都不能改?”南海鳄神道:“半个字也不能改。”段誉道:“倘若改了,那是甚么?”南海鳄神怒道:“那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段誉道:“很好,很好!你没有打木姑娘,木姑娘却放箭射你,这并不是‘还手’,这叫做‘先下手为强’。倘若你出手打她,她重伤之下,决计没有招架还手之力。因此她是有力偷袭,无力还手。你如杀她,那便是改了你的规矩,你如改了规矩,那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他幼读儒经佛经,于文义中的些少差异,辨析甚精,甚么“是不为也,非不能也”,甚么“白马非马,坚石非石”,甚么“有相无性,非常非断”,钻研得一清二楚,当此紧急关头,抓住了南海鳄神一句话,便跟他辩驳起来。

  南海鳄神狂吼一声,抓住了他双臂,喝道:“你胆敢骂我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叉开五指,便要伸向他头颈。

  段誉道:“你如改了规矩,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倘若规矩不改,便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你爱不爱做乌龟儿子王八蛋,全瞧你改不改规矩。”

  木婉清见他生死系于一线,在这如此凶险的情境之下,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的骂个不休,心想南海鳄神必定狂性大发,扭断了他脖子,心下一阵难过,眼泪夺眶而出,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不料南海鳄神给他这几句话僵住了,心想我如扭断他的脖子,便是杀了一个无力还手之人,岂非成了乌龟儿子王八蛋?一对小眼瞪视着他,左手渐渐使劲。段誉的臂骨格格作响,几欲断折,痛得几欲晕去,大声道:“我无力还手,你快杀了我罢!”南海鳄神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想叫我做乌龟儿子王八蛋,是不是?”说着提起他的身子,重重往地下摔落。段誉只跌得眼前一片昏黑,似乎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南海鳄神喃喃的道:“我不上当!我不杀你这两个小鬼。”一伸手,抓住木婉清身上所披的绿缎斗篷,嘶的一声,扯将下来。木婉清惊呼一声,缩身向后。南海鳄神扬手挥出,那斗篷飞将起来,乘风飘起,宛似一张极大的荷叶,飘出山崖,落向澜沧江上,飘飘荡荡的向下游飞去。南海鳄神狞笑道:“你不取下面幕,老子再剥你的衣衫!”

  木婉清向段誉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段誉一跛一拐的走到她身前,凄然摇头。木婉清转头向他,背脊向着南海鳄神,低声道:“你是世上第一个见到我容貌的男子!”缓缓拉开了面幕。

  段誉登时全身一震,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晖,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只是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想是她长时面幕蒙脸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段誉但觉她楚楚可怜,娇柔婉转,哪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木婉清放下面幕,向南海鳄神道:“你要看我面貌,须得先问过我丈夫。”

  南海鳄神奇道:“你已嫁了人么?你丈夫是谁?”

  木婉清指着段誉道:“我曾立过毒誓,若有哪一个男子见到了我脸,我如不杀他,便得嫁他。这人已见了我的容貌,我不愿杀他,只好嫁他。”

  段誉大吃一惊,道:“这……这个……”

  南海鳄神一呆,转过头来。段誉见他一双如蚕豆般的小眼向自己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的细看,只给他瞧得心中发毛,背上发冷,只怕他狂怒之下,扑上来便扭断自己脖子。

  忽听南海鳄神“啧啧啧”的赞美数声,脸现喜色,说道:“妙极,妙极!快快转过身来!”段誉不敢违抗,转过身来。南海鳄神又道:“妙极,妙极!你很像我,你很像我!”

  不管他说甚么话,都不及“你很像我”这四字令段誉与木婉清如此诧异,二人均想:“这话莫名其妙之至,你武功高强,容貌丑陋,像你甚么啊?何况还加上一个‘很’字?”

  南海鳄神一跳,跃到了段誉身边,摸摸他后脑,捏捏他手脚,又在他腰眼里用力揿了几下,咧开了一张嘴,哈哈大笑,道:“你真像我,真的像我!”拉住了他手臂,道:“跟我去罢!”段誉摸不着半点头脑,问道:“你叫我去哪里?”南海鳄神道:“跟着我去便是。快快叩头!求我收你为弟子。你一求,我立即答允。”

  这一下当真大出段誉意料之外,嗫嚅道:“这个……这个……”

  南海鳄神手舞足蹈,似乎拾到了天下最珍贵的宝贝一般,说道:“你手长足长,脑骨后凸,腰胁柔软,聪明机敏,年纪不大,又是男人,真是武学奇材。你瞧,我这后脑骨,不是跟你一般么?”说着转过身来。段誉摸摸自己后脑,果觉自己的后脑骨和他似乎生得相像,哪料到他说“你很像我”,只不过是两人的一块脑骨相同。

  南海鳄神笑吟吟的转身,说道:“咱们南海一派,向来有个规矩,每一代都是单传,只能收一个徒儿。我那死了的徒儿‘小煞神’孙三霸,后脑骨远没你生得好,他学不到我一成本事,死得很好,一干二净,免得我亲手杀他,以便收你这个徒儿。”

  段誉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这人如此残忍毒辣,只见到有人资质较好,便要杀了自己徒儿,以便另换弟子,别说自己不愿学武,便是要学武功,也决计不肯拜这等人为师。但自己倘若拒绝,大祸便即临头,正当无计可施之际,南海鳄神忽然大喝:“你们鬼鬼祟祟的干甚么?都给我滚过来!”

  只见树丛之中钻出十几个人来,瑞婆婆、平婆婆、那使剑汉子都在其内。原来南海鳄神一上崖顶,段誉不能再掷石阻敌,这一干人便乘机攀了上来。

  这些人伏在树丛之中,虽都屏息不动,却那里逃得过南海鳄神的耳朵?他乍得段誉这等良材美质,心中高兴,一时倒也不发脾气,笑嘻嘻的向瑞婆婆等横了一眼,喝道:“你们上来干甚么?是来恭喜我老人家收了个好徒儿么?”

  瑞婆婆向木婉清一指,说道:“我们是来捉拿这小贱人,给伙伴们报仇。”

  南海鳄神怒道:“这小姑娘是我徒儿的老婆,谁敢拿她?他妈的,都给我滚开!”

  众人面面相觑,均感诧异。

  段誉大着胆子道:“我不能拜你为师。我早有了师父啦。”南海鳄神大怒,喝道:“你师父是谁?他的本领还大得过我么?”段誉道:“我师父的功夫,料想你半点也不会。这《周易》中的‘卦象’、‘系辞’,你懂么?这‘明夷’、‘未济’的道理,你倒说给我听听。”南海鳄神搔了搔头皮,甚么“卦象”、“系辞”,甚么“明夷”、“未济”,果然连听也没听见过,可不知是甚么神奇武功。

  段誉见他大有为难之色,又道:“看来这些高深的本事你都是不会的了。因此老英雄的一番好意,我只有心领了,下次我请师父来跟你较量较量,且看谁的本事大。倘若你胜过了我师父,我再拜你为师不迟。”

  南海鳄神怒道:“你师父是谁?我还怕了他不成?甚么时候比武?”

  段誉原是一时缓兵之计,没料到他竟会真的订约比武,正踌躇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尖锐悠长的铁哨声,越过数个山峰,破空而至。这哨声良久不绝,吹哨者胸中气息竟似无穷无尽、永远不需换气一般。崖上众人初听之时,也不过觉得哨声凄厉,刺人耳鼓,但越听越是惊异,相顾诧愕。

  南海鳄神拍了拍自己后脑,叫道:“老大在叫我,我没空跟你多说。你师父甚么时候跟我比武?在甚么地方?快说,快说!”

  段誉吞吞吐吐的道:“这个……我可不便代我师父订甚么约会。你一走,这些人便将我们二人杀了,我怎能……怎能去告知我师父?”说着向瑞婆婆等人一指。

  南海鳄神头也不回,左手反手伸出,已抓住那使剑汉子的胸口,身向左侧,右手五根手指揿住他头盖,左手右转,右手左转,双手交叉一扭,喀喇一声,将那汉子的脖子扭断了。那人脸朝背心,一颗脑袋软软垂将下来,他右手已将长剑拔出了一半,出手也算极快,但剑未出鞘,便已身死。

  这汉子先前与木婉清相斗,身子矫捷,曾挥剑击落她近身而发的毒箭,但在南海鳄神这犹似电闪的一扭之下,竟无半点施展余地,旁观众人无不吓得呆了。南海鳄神随手一抖,将他尸身掷在一旁。瑞婆婆手下三名大汉齐声虎吼,扑将上来。南海鳄神右足连踢三脚。三名大汉高高飞起,都摔入谷中去了。惨呼声从谷中传将上来,群山回响,段誉只听得全身寒毛直竖。瑞婆婆等无不吓得倒退。南海鳄神笑道:“喀喇一响,扭断了脖子,好玩,好玩。老子扭一个脖子不够,还要扭第二个。哪一个逃得慢的,老子便扭断他的脖子。”

  瑞婆婆、平婆婆等吓得魂飞魄散,飞快的奔到崖边,纷纷攀援而下。

  南海鳄神连声怪笑,向段誉道:“你师父有这本事吗?你拜我为师,我即刻教你这门本事。你老婆武功不错,她如不听你话,你喀喇一下,就扭断了她的脖子……”

  突然间铁哨声又作,这次却是叽叽、叽叽的声音短促,但仍是连续不绝。南海鳄神叫道:“来啦,来啦!你奶奶的,催得这么紧。”向段誉道:“你乖乖的等在这里,别走开。”急步奔出,往崖边纵身跳了下去。

  段誉又惊又喜:“他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么?”奔到崖边看时,只见他正一纵一跃的往崖下直落,一堕数丈,便伸手在崖边一按,身子跃起,又堕数丈,过不多时,已在谷口的白云中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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