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兵发乐安州

 

2021-09-28 14:27:03   作者：江上鸥   来源：江上鸥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豫：利建侯行师。
　　——周易·豫第十六
　　解：筮遇此爻，建侯、行师，皆有利。

　　宣德皇帝早朝。
　　文武大臣在丹墀下列班。
　　传宣官照例宣告，要众大臣奏报文事武备。
　　尚书黄淮出班奏报安南征剿黎利叛乱的战况。黎利原是俄乐县的一名土官，英国公张辅平定安南以后，朝廷设了交趾布政司，由英国公张辅镇守，倒也太平无事。
　　英国公张辅是朝廷重臣，当然不能总外放当封疆大吏。不久就调回京师，让他征讨漠北的异族。交趾布政司就改由丰城侯李彬统率，尚书黄福治理民政。
　　黄福很有治政之道，恩威并重，得到了交趾土著的敬服。
　　李彬手下有个叫马骐的，是个太监，随军担任监军。马骐除了要交趾百姓年年完成贡扇万柄，翠羽万袭的正供外，还要多方勒索钱财。把交趾百姓弄得苦不堪言，真是怨声载道。
　　土官黎利趁机妖言惑众，煽动作乱。自称平定王，率军四出剽掠。
　　朝廷闻警派荣昌伯陈智为左参将，协助李彬讨伐，打了好几年才削平乱党，黎利也因此被迫逃亡老挝。抓了不知多少回，都让他逃脱了。
　　后来，李彬应召回京，陈智继任。监军换了人，由山寿代替。山寿同样是一名宦官，也是好货贪财之徒。
　　黎利用重金贿赂山寿，山寿便替他到朝中讲好话，求得赦免。当时正赶上成祖皇帝驾崩，仁宗继位，便赦免了他。
　　交趾有黄福在是难以扰乱的，于是山寿又中伤黄福。说他有异志，交趾只知有黄福黄青天，不知有朝廷。
　　仁宗耳朵软，这样的话听多了，也就渐渐地信了，后来干脆就召回了黄福。
　　黄福一走，黎利又造了反，纠众攻茶龙州。交趾都司方政领兵去增援，结果中了埋伏，指挥伍云阵亡，守将琴彭亦战死。
　　黎利攻陷了茶龙州，又占了谅山。荣昌伯陈智是个无能之辈，又与方政不和，没法平定叛乱，只好驰奏仁宗。
　　仁宗听信山寿的谗言，敕命山寿去安抚黎利，结果是越闹越凶。仁宗驾崩瞻基继位。这时汉王见时机到来，便阴下联络宣化周臧、太原黄庵、芙留潘可利、云南宁远红衣长老起事，与交趾黎利遥相呼应。一时间四方冒烟，八方起火。
　　宣德皇帝命成山侯王通担任征夷大将军兼任交趾总兵官；都督马瑛为参将；尚书陈洽为参赞军务率师南征。结果出师不利，在山地作战时，遭黎利伏击。尚书陈洽战到最后，刎颈殉国。
　　尚书黄淮奏报的就是这一警报。
　　宣德皇帝听完奏报甚为忧心。交趾之叛如再不能平息，各地盗匪再仿效，国家就要陷入战乱之中。为此他想调集大军，御驾南征，尽早平息黎利之叛。
　　袁忠彻却出班谏阻道：“黎利草寇，不劳王师远征，倒是汉王朱高煦的动向令人担忧。”
　　宣德皇帝道：“爱卿侦查是否已有进展！”
　　“臣派出的人截获了宣化周臧、太原黄庵给汉王的密书，请陛下过目。”
　　宣德皇帝接过袁忠彻用笏递上来的密书，看完不由诧异。因为袁忠彻递给他的除了密书外，还有一纸奏折。那是告老还乡的御史李浚请求皇帝秘密接见的奏折。
　　宣德皇帝问道：“这是为何？”
　　袁忠彻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汉王留在宫中的瞻圻？”
　　宣德皇帝点了点头说：“提他作甚？”
　　“瞻圻在宫中时，常常将宫中情事偷偷向乐安州汉王密报，每天多达六七次。先帝防他泄密，所以将他遣到凤阳去守祖陵。瞻圻虽已远离，但不能保证朝中再无耳目……”
　　宣德皇帝会意，不再多说，当即宣布退班，但不许文武大臣离去，让他们在两班等候。
　　宣德皇帝来到后殿，当即召见李浚。
　　李浚行过大礼。
　　宣德皇帝道：“爱卿平身免礼。爱卿从乐安赶来京师，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告诉寡人？”
　　李浚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宣德皇帝道：“先莫惊慌，坐下慢慢说！”
　　“陛下！臣离任归田，回到乐安，听下人说汉王日夜制造军械，抓捉壮丁，臣已冒死禀报过。可是近来，汉王放出狱中死囚，夺府州县官民的军马，招收亡命之徒，编立五军四哨。授王斌为太师，授乐安知州朱恒、长史钱巽为尚书，千户盛坚、典仗侯海为部督，教授钱常为侍郎。派人约山东都指挥郭荣，准备先取济南，然后北犯宫阙，臣以为这是作乱的前奏，所以弃家易服，间道入京……”
　　宣德皇帝道：“老爱卿为社稷忠心赤胆，殊为可嘉……”
　　正在嘉奖李浚之时，内侍来报：英国公张辅闯宫。
　　宣德皇帝知道英国公张辅平素识礼，从不居功自傲，敢闯宫一定是情况十分紧急，于是，传旨进见。
　　英国公张辅进得宫来急喘喘奏报道：“陛下！臣给你带来了一个活的礼物！”
　　宣德皇帝道：“什么礼物？”
　　“皇叔朱高煦派了他的心腹枚青前来找臣，要臣作为内应……”
　　“难道他真的想推翻朕？”
　　“陛下可以亲自鞫讯，枚青现在在臣的府中絷押着。”
　　宣德皇帝闷声不响。这一消息是早就料定的。这许多时日就是在不断地侦查，然而一旦证实却那样地令人难以接受。停了好一会瞻基才说：“卿已经查明，寡人就不再审了。”
　　宜德皇帝重新上朝，召群臣回到金銮殿，要他们禀报各地情状，特别是要与汉王有关的情状。
　　上既垂询，诸大臣自然就不顾忌皇叔了。
　　有人报山东军情，言称乐安汉王有手谕要山东各地军民准备起事。
　　河间、直隶、山西都有军情奏报，无不与汉王，黎利有关。
　　宣德皇帝面对这接二连三的奏报，心中甚是慌乱。
　　袁忠彻看出了这一点，奏道：“陛下！皇叔如此张狂，准备如何对策？”
　　宣德皇帝道：“永乐年间，皇祖曾对皇考和朕说过，这位皇叔有异心，但皇考对他甚厚，顾念手足之情，要朕对他也推诚加礼。我想宁他负我，毋我负他，可是如此闹下去，社稷危矣！”
　　袁忠彻道：“陛下既准备以德报怨，也准备应付事变，那么，一手礼，一手兵，先礼后兵……”
　　宣德皇帝闻听，顿时来了精气神，道：“依卿所言，派中官侯泰前往乐安，传旨嘉勉。”


　　汉王在乐安准备起事，他冥思苦想有两件事是非抓不可的。一是必须降服徐玉郎，要起事不可没有这样的高手。二是，除了联络各地叛党外，朝内没有人作内应是不成的。推算来推算去，最合适的人选是英国公张辅。
　　英国公张辅是河间王张玉的长子。
　　成祖起兵，张辅随父征战十分英勇，立下了赫赫战功。
　　张玉在东昌一战中阵亡，张辅依然骁勇苦战，在攻克荔城、灵壁、彰德等城池的战斗中立下了大功。为此成祖封他为信安伯。
　　张辅的妹妹是成祖的妃子，却不因国戚而骄奢。
　　成祖却因他是内戚而避嫌，所以一直没有重用。后来，大臣邱福、朱能进谏，言道：“张辅与其父张玉俱功高盖世，不能因私亲而不重赏，而埋没人才。否则今后内戚中这样的人才便不会赤心保主。”
　　成祖从谏如流，改封张辅为新城侯。
　　后来交趾季犛叛乱，王命张辅平叛。
　　张辅率兵南征，平定了季犛之乱，收复了交耻。交趾自唐以前便入了中华版图，由于地处边陲，蛮荒之地，中央影响力薄弱，所以被蛮夷占领，前后四百年，至张辅平定才回归版图。
　　张辅被加封为英国公。
　　汉王朱高煦知道这样的权臣的重要性。能征惯战，容易居功自傲。凡居功自傲者对下一代皇帝必有大不敬之处，而皇帝也往往对此存有戒心。为此他一面派心腹枚青前去做说客，一面又私下放风，说英国公张辅与乐安关系密切。
　　英国公张辅闻听汉王朱高煦派人来，十分警觉，认为夜猫子进宅，不是好事，但又挡他不得。于是，决定见了再说，以便摸清情况见机行事。
　　枚青带来了不少金银珠宝，见了英国公张辅纳头便拜，接着呈上了礼单。
　　英国公张辅接过一看，笑笑说：“老朽无功不能受禄，何德何能受汉王爷如此破费？枚青，是不是汉王有事求我啊？”
　　“国公爷真是神机妙算，想来国公爷是知道的，我家王爷助先帝推翻了建文朝，立下了赫赫战功，但结果又怎样呢？皇位让给了什么功劳也没有的皇太子……”
　　“以长子继承皇位是祖制，不能胡说！”
　　“祖制不是也能改吗！”
　　“胡说！”
　　“国公爷难道忘记了，建文帝是长孙，已经继承了皇位，成祖爷不是还是起兵改朝换了代吗？”
　　“……”英国公张辅一时无话。
　　“当初洪武爷起于濠梁，一介布衣，一个放牛郎，不也一样当了皇上吗？”
　　“你想劝我反主？那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大罪！”
　　“不敢！但堂堂国公爷武艺超群威振八方，不能总这样……汉王爷希望你能援手，愿与您平分天下。”
　　英国公张辅不动声色，装作心动的样子，让枚青将来意和盘托出。明白了汉王的全部意图后，这才把桌子一拍，吼道：“要我张辅作乱臣贼子，痴心妄想。来人！”
　　家将一拥而上，把枚青捆了个四马攒蹄。
　　英国公张辅当即赶到朝中，他要求请兵征伐乱臣贼子朱高煦。
　　宣德皇帝道：“祖宗对亲藩自有成例，朕不能因皇叔反朕而破例自残手足。”
　　英国公张辅道：“我的陛下，他都要你的脑袋了，你还讲什么手足之情、骨肉之亲！”
　　宣德默然，半晌才说：“中官侯泰奉命出使乐安，等他回来听听消息再说。”


　　汉王朱高煦许是利令智昏，鬼迷心窍了。
　　对于钦使的到来，他一反过去套头缩脑、外君子内小人的作派，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妄倨傲，目使颐令，不可一世。
　　中官侯泰来自皇宫，自认为奉了上差，定会得到隆重接待。不料，汉王府的人不仅个个鼻孔朝天，而且将卒列出雁阵，个个横眉怒目，刀枪夹道林立，杀气腾腾。那明晃晃的兵器似乎是悬在头上，落下来会把人斫成肉泥。
　　中官侯泰自己大咳了几声，壮了壮胆，然后道：“圣旨下！汉王接旨！”
　　没人动弹，汉王坐在虎皮椅上，一下一下地正擦着他那八宝金链钢爪，根本像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似的。
　　中官侯泰一连喊了三遍，换来的是汉王不耐烦的训斥。
　　“驴嘶马喊的吵什么？”
　　中官侯泰道：“王爷！臣是奉上命所遣！”
　　“是我宝贝侄儿么？”
　　“是皇上圣谕！”
　　“本王爷只看世侄的请安信！”
　　“那好！臣给王爷念一念！”中官侯泰倒也机灵。
　　汉王睁一眼闭一眼，洋洋不睬。
　　中官侯泰展开圣旨宣读，圣旨中没有一句责备的话，无非是规劝要勤政、督理农桑、署理工学，谨遵祖制、守臣节等等……
　　汉王没等听完，就把桌子一拍，吼道：“好了！别念这本老皇历了！靖难起兵，若不是我出力，能有今天吗？太宗听信谗言，削去我的护卫，把我充军到乐安。我那好哥哥又以金银财宝来诱我，让我安分守己，如今轮到侄儿来教训我了不是！我告诉你，你看看如今乐安兵强马壮，就是横行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给我滚回去，向你主子禀报，将他身边的奸臣交出来，免得我动手！”
　　中官侯泰见汉王发怒，也不敢抗辩，知道弄不好汉王发起蛮来，是要掉脑袋的。唯唯诺诺退出王府，骑上马，一溜烟逃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也不敢向皇帝如实禀报，只是含含糊糊地对皇帝说：“圣旨已经下达，汉王未作什么表示，也无话要回。”


　　令各路起事的号令已经发出，汉王朱高煦不再像以往那样偷偷摸摸地干了。他令罗克起草了檄文，以靖难为辞，移檄罪诸众大臣，要宣德皇帝清君侧。把夏原吉为首的一班大臣搞掉。
　　汉王朱高煦何以仇恨夏原吉，夏原吉是四期元老，足智多谋，精于治国之道。仁宗皇帝驾崩，在芦沟桥迎皇太子的就是他。汉王认为要不是他多事，芦沟桥事变，假皇太子说不定已经坐了龙廷了。所以派遣百户陈刚带着檄文式的奏章入朝。
　　宣德皇帝看罢奏章扔于丹墀下，怒道：“这哪里是奏章，分明是最后通谍，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来人，把陈刚推出去斩首。”
　　大学士杨荣出班奏道：“陛下切勿动怒，陈刚不过是走卒而已，先羁起来，或许对查清汉王的劣迹有用。”
　　宣德皇帝连夜召集心腹商议这件事。宣德道：“高煦谋反，证据如山，此逆不除，天下难平。朕准备派遣武阳侯薛禄，前去讨伐……”
　　大学士杨荣抗奏道：“陛下难道忘了李景隆的故事了吗？”
　　李景隆是建文朝的曹国公，成祖起兵时，朝中需要大将领兵阻敌。黄子澄推荐李景隆为大将军。
　　当时另一重臣齐泰抗奏道：“陛下，景隆能文不能武，断不可用以为将。陛下应该御驾亲征。”
　　建文帝不听齐泰之言，仍重用李景隆为大将军出征御敌。结果大败而归。后来，李景隆在朱棣大兵压境时，开门揖盗，打开金川门放进燕王的军队，使京师陷落。
　　宣德皇帝听了大学士杨荣的话后，转头去瞧夏原吉。
　　夏原吉摘下自己的官帽跪在阶下谢罪道：“臣若如汉王所言死罪，听任陛下处治。”
　　宣德皇帝惊奇道：“爱卿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们都为高煦奏请么？高煦是没有什么借口造反，所以指控卿等。朕还不至于愚蠢到这种程度，还不至于听信高煦一派胡言……”
　　夏原吉谢恩，方才奏道：“为社稷计，陛下宜卷甲蹈戈，星夜前往，才能一鼓荡平。如果命大将出师，迂远无际，很可能重蹈李景隆覆辙。所以杨大人说的是对的。”
　　大学士杨荣道：“臣意如夏大人所言，请陛下亲征。”
　　英国公张辅道：“高煦有勇无谋，外强中干，臣只需二万人马，即可把高煦捉来，何必劳动圣驾！”
　　大学士杨荣道：“汉王以为陛下新立，必定不会御驾亲征，所以肆无忌惮。如若陛下亲自出征，临以天威，调兵遣将也更为方便。臣愿负弩前驱。”
　　宣德皇帝见群情激昂，也为之动容，于是决意御驾亲征。
　　第二日，銮驾排至太庙，焚香祷祝，将高煦罪状申告天地宗庙，山川百神。
　　求之神明，自然是为了达到心中平衡，师出有名。
　　阳武侯薛禄、清平伯吴成被点为先锋。
　　少师蹇义、少傅杨士奇，少保夏原吉、太子少傅杨荣、太子少保吴中、尚书胡滢、张本及通政使顾成等扈驾随同出征。
　　京中留下郑王瞻峻、襄王瞻墡居守。
　　由定国公徐永昌、彭城伯张昶、安乡侯张安、广陵伯刘瑞、忻城伯张荣、建平伯高远及尚书黄淮、黄福、李友直等协守京师。
　　此外调遣指挥黄谦、平江伯陈宣出守淮安，防止汉王朱高煦南窜。
　　部署既定，宣德皇帝遂统率大营五军将士，即日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