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童银童

 

2021-04-27 14:01:42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天下最好的性情是什么？
　　女人的温情，孩子的天真，男人直率。
　　这三者本不可兼得，女人身上多柔情，柔情似水的女人决不可能有孩子的天真，更不可能有男人的直率。
　　偏偏这三种性情在一个人身上就可以同时见到。
　　男人怕什么？怕女人太爱自己了，爱得一时一刻都跟着随着，就让男人失去了许多作乐的机会，偷闲的乐趣。
　　不笑和尚心里乐，金童银童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既有女人的柔情，又有孩子的天真，更有男人的直率。
　　他们服侍不笑和尚时象女人，象极了那些温顺可人的女孩儿。一旦闲下来，他们又象孩子一样天真，平时同不笑和尚行走，却还象是不让豪侠的爽气男儿。
　　不笑和尚很快活。
　　不笑和尚是个挂单和尚，他专门去天下各地寺庙挂单，在此庙居住上一月半载，到彼处又居住上十天半月。合则留，不合辄去，从来也没什么牵挂。
　　不笑和尚这回带着金童银童，就更是不寂寞，自汴梁起身，一路向关东而去。
　　不笑和尚带金童银童入中州护国寺挂单。
　　这是一家大寺院。
　　迎接不笑和尚的是本院当值。
　　当值和尚向不笑一揖道：“不知师父从何处来，向何处去？”
　　不笑和尚道：“心里想何处，便从何处来。明晨思何处，便向何处去。”
　　当值和尚一笑，揖道：“请问大师法号？”
　　不笑和尚道：“和尚名号不笑，这是两个小徒。”
　　当值和尚心中一怔：这和尚名号却怪，明明人已出了家，出了家之人，自然就不能谈孝了，不孝和尚，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却被他叫做称号，听上去让人心里极不舒服。
　　当值和尚把不笑和尚三人让至偏殿禅房。
　　当值和尚禀报方丈，然后再来，告知不笑和尚可以在这护国寺挂单，只要每三日众僧课业时去参与就可。
　　不笑和尚同金童银童就在护国寺住了下来。
　　月色如洗。
　　空中传一片梵音。
　　不笑和尚并无禅课，金童银童也不一心向佛，三人怠倦，就一齐上了床，躺下睡。
　　月色如水，却睡不着。
　　不笑和尚道：“你俩是跟过皇上的，说说皇上的那些事儿来给咱们听听。”
　　金童银童自然不能不说。
　　金童银童是在六、七岁时被选入宫的。
　　主事太监见这两个小童儿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又长得一模一样，就十分喜欢，留下他们二人陪他晚上睡。太监也是畸人，自然不能很是清闲。一日皇上烦闷，问主事太监晚上睡不好觉有什么办法，主事太监道：“皇上操心之事太多，自然没法好好睡觉。奴才最近从宫外得到一对童儿，颇能解人心意，就把他们献与皇上，好不好？”
　　皇上就让主事太监把童儿送入宫中。
　　皇上果然很喜欢。
　　皇上也很年轻，就让这金童银童陪侍一夜。第二天很快活，重重地赏赐了主事太监。
　　皇上也怕女人。
　　这是金童银童从皇宫里探知的秘密。
　　不笑和尚诧异道：“咦，这倒怪了，只知道皇上是一国之君，风流快活，宫中女人巴结他还来不及，他如何会怕女人？”
　　金童银童就给不笑和尚讲皇上。
　　皇上刚刚成人，他血气方刚，总想把这国家大事理好，把这一个大宋国治理得江山永固，世世太平。他励精图治，天天昼夜治理国事，每事躬亲，十分忙碌。
　　太后心疼皇上，为他选了妃子；国舅、皇亲也都孝敬皇上，为他选了淑嫔；太监们也孝敬皇上，为他推举了昭仪。这样一忙，皇上就有了十一个女人。
　　这十一个女人人人身体健康，个个本事不凡。
　　她们都想有一个儿子，如果她们生下了儿子，她们就可能成为娘娘，做这大宋国的国母。
　　她们必须为这件事努力。
　　皇宫内苑之中，为这一件事，许许多多的人从早到晚忙碌着。
　　太监、宦员、皇亲国戚们都盯着皇上。
　　他们等着皇上给她们所推荐的那一个女人带来麟趾祥瑞。
　　十一个女人都在忙，都在恭维皇上，皇上可就苦了。
　　女人都很健壮，也很年轻。
　　这一天晚上，皇上寝在储秀宫。
　　这本是正宫娘娘的宫殿，如今没有正宫娘娘，就被太后选中的淑妃住着，太后这晚在储秀宫中召皇上来，与皇上谈了一会儿话，就告辞而去，嘱告他们好好安歇。
　　皇上也是儿子，自然不敢违背太后旨意。
　　他就与淑妃安歇了。
　　谁知到了半夜，皇上一个人竟然穿着内衣内裤，从储秀宫逃了出来。
　　他逃到了御书房。
　　金童银童忙为皇上弄茶，暖被。
　　皇上脸上犹有惊悸之色，他告诉金童银童，那个淑妃象一条蛇，入夜起始，就死死缠住他，不让他入睡。皇上对她说：我困，让我睡一觉好不好？淑妃就流泪：皇上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为什么就不困，和我在一起就困，皇上是不是不喜欢我？皇上这时困倦之极，就十分恼怒，却又怕这女人一旦恼怒，会向太后哭泣诉说，让他再受太后一场斥责。就说道，我并不是看不起你，要我看得起这么多女人，我也得有那精力，你是淑妃，自然照顾我一些。淑妃便又抱住皇上，说道：既然你还拿我做淑妃，你就该亲近我，离那些狐媚子女人远一些。你好好喜欢我，让我为你生下个皇儿子来，你那时要怎么样，随你。皇上又羞又怒，知道这些女人都鬼迷了心窍，都想生儿子。却不知要生儿子的只是她们，全然没有他这个皇上动此心思。没有他皇上用心，这儿子怎么会生得成？她们这些女人这一个千娇百媚，那一个玲珑乖巧，这一个偎偎依依，那一个拿嗔做态，全为的是这么一件事。
　　皇上心中恼怒，就背转过身去，他要睡觉，他还顾不上生儿子。
　　淑妃偏不依不饶，弄尽了女人的媚态，偏要他上心。皇上也是男人而且是年轻男人，自然就不能不动心。他便与淑妃亲近了一回，然后便倒头去睡，未等淑妃在甜甜美美地做儿子梦，他便鼾然睡去。到了半夜，淑妃却又醒了，便又依依偎偎，把皇上弄醒：你看，你看，天亮了呢。皇上看看窗子，没有白色，就又倒头去睡。皇上自顾睡，淑妃却情意渐浓，就一点点偎皇上，把他又弄醒了。皇上这一回大怒，吼道：你要不要我活？淑妃哀哀哭泣，跪在床上：皇上可怜我，给我一点皇上的骨血，好让我这一生有靠。说罢，淑妃竟抱住皇上，哀哀痛哭。皇上想想也没办法，起身下地，穿衣出宫，直奔这御书房而来。
　　金童银童当时见皇上眯眯怔怔，没睡醒的样儿，马上收拾床铺，让皇上睡了。皇上在睡梦之中还不老实，口中在吼喊：生儿子，生儿子，生好了儿子你们就该宰了我了，我为什么那么傻，给你们生儿子？
　　不笑和尚嘿嘿冷笑，道：“看来做皇上也有不舒服的时候，外间人都说道皇上荒淫，宠你们这两个狗东西，却没有人知道，他这小子不想生儿子，不想让儿子早早弄去他的命。他宠你们这两个狗东西却也有道理，至少这一点可以放心，你们决不会生出一条蛇来夺他的皇位。”
　　金童银童脸色通红，却不敢还上一句。
　　天已经很晚了，不笑和尚冷冷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金童银童答应。
　　三人仍未睡，仍在想刚才那谈话。
　　不笑和尚突然向金童银童传音道：“殿外有人，房上也有人，好象有三个人。这三个人都是武林高手。”
　　金童银童十分惊惧，吓得变了脸色，忙轻轻问：“师父，那……那怎么办？”
　　不笑和尚道：“等着，看我宰了他们。”
　　不笑和尚屏息等待。
　　房上的人和殿前的人都近前来，一个人拨开门闩，三个人都进了屋内。
　　不笑和尚仍然屏息装睡，想等这三人走近，伺机出手。
　　三人都很小心，都站在门边，三人又分三边站立，并不站到一起去。三人又不靠向前来，只是默默站在那里。
　　不笑和尚能沉住气，金童银童却禁不住颤抖起来。
　　三人中间那人道：“不笑师父，为何不出寺去，把这两个僮儿的事做个了断？”
　　不笑和尚一纵而起，朗声道：“好，好，咱们就出寺去，做一个了断，又会怎么样？”
　　他呼唤金童银童，呼唤他二人紧随在他身边，然后随那三人走出护国寺。
　　月光如洗，这是一个圆圆明月夜。
　　不笑和尚大步当先，金童银童紧随其后，那三个人远远跟着，六个人走出护国寺侧门，来到山坳边的林子里。
　　林子里，也有好月光，照得这六个人清清爽爽。
　　这三个人中一个是老人，另两个是一对中年夫妇。
　　老人笑道：“久闻不笑师父大名，一向无缘拜会，今天老夫有缘，竟能同不笑师傅亲近，真是幸运了。”
　　不笑和尚冷冷道：“你说，你想同我打架？”
　　老人一笑道：“正是。”
　　中年男人道：“要想不打架也行，只要你起身走开，让我们把这金童银童带回宫中，交与太后就是了。”
　　金童尖声叫道：“你胡说，什么交与太后，你们只想把我们俩交给淑妃。”
　　中年人冷哼不语，看来也默认这事是事实。
　　银童道：“淑妃想杀我们，可皇上救了我们。皇上放我们出了宫，让我们自去逃命。你们听淑妃的话，杀了我们，就不怕皇上恼怒，要砍你们的头么？”
　　老人冷冷一笑道：“果然还只是个孩子。皇上也有密旨，要杀死你们二人的。”
　　金童嘶声叫道：“你胡说，你胡说！”
　　他已满面泪水。
　　银童也流了泪，他嘶声喊道：“皇上对我们好，皇上对我们好。皇上一定要救我们，皇上已经救了我们一次了。他一定还会救我们！”
　　金童道：“皇上说，他做几年皇上，就没人能杀死我们。除非他不做皇上了，除非他死了……”
　　“胡说！你敢咒皇上？！”中年人冷声喝道。
　　不笑和尚冷冷道：“皇上又有什么了不起？你捧着皇上的屁话当令箭，我却没把他放在眼里。”
　　老人轻轻哼了一声道：“好骨气，但愿你不后悔！”
　　不笑和尚语声硬朗：“我为什么要后悔？我从来就不后悔。”
　　老人道：“好！”
　　老人慢慢走上前来。
　　他看着金童银童，突然浩然一叹。
　　就是魔鬼要杀这两个伶俐的孩子，也会叹息，不忍下手。
　　老人道：“你们可以跟我们回去，我可以担保不让你们被淑妃弄走，让你们直接见到皇上。”
　　金童流泪：“你告诉我，皇上要杀我们么？”
　　老人点点头。
　　银童恨恨道：“皇上为什么要杀我们？你说，皇上为什么要杀我们？”
　　老人知道这原因，那一对中年夫妻也明白这原因，但他们不能说。
　　不笑和尚道：“你们知道这个皇上，知道得太多了。”
　　不笑和尚一叹。
　　知道得太多了，就必须死。
　　俩人道：“皇上提起你们，心中好生踌躇，他先是让我下手杀你们，后来又让我带回去，又说杀了算了，最后让我便宜行事。我想，皇上心存仁慈，也不想杀死你们。不如你们随我一起回去，进宫之后，净身做了太监，这一生一世侍侯皇上，皇上没了忧虑，可能就待你们更好……”
　　不笑和尚冷冷道：“好啊好主意。可不知你做不做太监？”
　　老人道：“我又不是皇上的宠人，我怎么去做太监？”
　　不笑和尚道：“你争啊，象那些淑妃什么的，争皇上的宠，就可以做太监了。”
　　老人向后退了一步，同那中年夫妻对望一眼。果然太后所料不差，这金童银童口也不严，在江湖上编派皇上的话儿，传出去一定有碍皇上的威严，不如依太后懿旨，将这两个童儿杀死算了。
　　这一望即是动手讯号。
　　老人倏地出手，击向不笑和尚。
　　一对中年夫妻双双抢向金童银童。
　　三个人动作极快，不容不笑和尚寻思，已然分别出手。
　　不笑和尚只好去接这老人的乾元掌。他虽然对这老人不甚畏惧，却怕那一对中年夫妻去杀金童银童，就疾忙向老人出手，虎虎打去几拳，就又冲向那一对中年夫妻。
　　但和尚晚了，那一对中年夫妻已经将金童银童抓在手里，身子向后疾退。
　　不笑和尚大怒，一声怒吼，人又冲向这老人。
　　他的罗汉伏虎拳极有神通，打来呼呼风响，那老人看来对不笑和尚也甚是畏惧，只是以乾元掌与他周旋，却并不靠上来死拚。
　　那中年男人道：“周老爷子，我们带这两个童儿走了，好不好？”
　　这老头子口中不言，心里却恨恨骂道：王八蛋，我在这里苦苦撑持，你们二人却不来助我，要带那两个小杂种走开，想去领功么？没这么容易。明知道我与这和尚斗下去，势将不敌，却偏偏这两个混蛋不来帮我。老头子明白，一旦那两人带金童银童走开，势必这不笑和尚会同他拼命，他何必同这个和尚拼命？
　　老头子吼道：“杀死那两个小杂种，这是圣旨，听见了没有？”
　　那两个人本想把这金童银童带回去邀功，把他们交与淑妃，也好领赏，却听得这周养心拼命一吼，告诉他们杀人，还说这是圣旨。他们二人心中不愿，但又不敢忤旨，就站住了。
　　二人都拎住金童银童，口中又着实问了一句：“老爷子，你说圣旨要杀这两个童儿？”
　　周养心正被不笑和尚逼得很紧，就一吼道：“对，对！杀，杀！”
　　这一对夫妻倒也听话，一听周养心吼杀，马上都举起掌来，要向金童银童头上拍落。
　　不笑和尚见情心急，急急向周养心打上几拳，忙向金童银童身边奔去。但周养心不容他进身，叭地一掌击向他胸肋处，迫得他只好又疾忙身退。
　　眼见金童银童命将不保。
　　这时，只听得有人喝斥道：“别动！”
　　手拎金童银童的一对夫妻顿时觉出身后多了一人。这两个女人都手持利刃，利刃刺向他与她的后背大椎穴，让他们动也不敢动。
　　这一只手就停在空中。
　　女人的声音冰冷：“放下他们！”
　　只好放下金童与银童。
　　周养心和笑和尚见出此异状，也十分惊异，便罢手，不再斗下去，两人都向后退去。
　　两个女人见金童银童无恙，便让他们走过去，站在她们身后。她们这才慢慢收回兵刃冷冷地站在这一对夫妻对面。
　　周养心一叹道：“不知两位姑娘要做什么？这两个童儿是皇上要的，姑娘何必费此心思？”
　　那个穿一身翠色衣衫的姑娘一笑道：“老爷子是乾元掌周养心周老爷子吧？你以为拿出皇上就会吓住我们？告诉你，如果你们再动一点儿心思去动这金童银童，我可不会饶你。”
　　周养心轻轻一哼，显然并不以为然。
　　周养心三人走了。
　　只剩下了翠色衣衫、黄色衣衫的姑娘与不笑和尚、金童银童了。
　　不笑和尚一揖道：“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翠衫姑娘一笑道：“我叫翠鸟，她是黄鹂。”
　　两个童儿象孩子，依偎在两个女孩儿身边。
　　翠鸟笑道：“不笑大师小心了，今后他们可能不会放过你们。”
　　不笑和尚冷冷道：“下次如果他们再来，和尚可没有今天这么客气了。”
　　几个人就分手，告别，各自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