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敌压境
2025-02-08 15:38:30   作者:于东楼   来源:于东楼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六)

  水晶官大酒店的西餐,在港九最具名声,不但口味做得好,内部装置也别出心裁,使人走进去,彷佛真的踏进水晶宫一般。
  餐厅里聘有乐队和名歌星演唱助兴,使顾客们酒至半酣,舞兴浓时,可以和同来的伴侣翩然起舞,真可说是一入水晶宫,犹如进天堂。
  只有一点点不大理想,价钱太贵了。
  “白朗宁,听说这地方东西贵得很哪。”萧白石有意为白朗宁省几个,一旁提出警告。
  “没关系,”丁景泰胸脯一拍,说:“算我丁景泰的,再贵还嘘得住我吗?”
  “当然,别说这区区一餐饭,把他水晶宫整个买下来,也难不倒你士皇帝啊。”萧白石放心了,他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不必为穷鬼的口袋打算盘了。
  白朗宁微微一笑,领先走了进去。
  这时正当中午,餐厅里早已坐满了宾客,一张一张的餐台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亮晶晶的刀叉,乳白色的盘碟,中央陈设着各色的玫瑰花,看上去好大的气派。
  “看来香港有钱的人还真不少。”萧白石感叹说。
  “能够比上我丁景泰和孙禹的也还不多。”丁景泰又吹上了。
  穿着白色制服的侍者,笑脸迎人的赶上来,问:“几位订的是几号台?”
  “还要先订座?”丁景泰愕然问。
  侍者陪着笑睑,说:“不瞒您说,一星期内的座位早就满了。”
  丁景泰咽口唾沫,心说:像这种餐厅,我也要弄个一间两间才够派头。
  萧白石也咽了口唾沫,心说:恐怕这餐过瘾的饭要飞掉了。
  白朗宁却依然沉静的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从袋里取出冯大律师事务所的探员证,说:“告诉经理,替我准备好座位。”
  “白朗宁先生?”侍者失声的叫了起来。
  白朗宁含笑点点头。
  侍者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匆匆朝里奔去。
  丁景泰与萧白石两人,互看了一眼,摸不清白朗宁在搞什么名堂。
  转眼间,西装笔挺的经理已经急步走来。
  “白朗宁先生,欢迎光临,欢迎光临。”经理非常恭敬的说。
  “有好位子么?”
  “有,有,三位里边请。”
  经理头前带路,边走边问:“大小姐怎么没跟您一块来?”
  白朗宁只嗯了一声,一个字都没多说,架子大得出奇。
  “原来是林家的。”萧白石轻声对丁景泰说。
  “哦。”丁景泰应了一声,悄声说:“难怪这么大气派。”
  白朗宁大摇大摆的跟在经理身后,走进靠舞台的一张餐桌前,突然停下来。
  “哟,白朗宁,多天不见,近况如何?”是鬓发灰白的侯先生,身边还端端正正坐着个漂漂亮亮的女警佐。
  “还好,您也好吧?”白朗宁嘴巴对着侯先生,眼睛却瞄着张佩玉。
  “还过得去。”侯先生应对间,突然发现丁景泰和萧白石,哈哈一笑,说:“想不到二位也到了,来,乾脆大家挤一挤。”
  丁景泰一见侯先生,再也笑不出来了。
  萧白石微微怔了一下,两眼不由自主的朝四周扫了扫,因为谁都知道,只要有侯先生在坐,附近最少也埋伏着一排的火力。
  侯先生笑笑说:“放心,都在外边。”
  萧白石也只好笑了笑,轻轻推白朗宁一下,希望他能推掉侯先生的建议。
  可是白朗宁一见张佩玉,就犹如猫见了鱼一样,怎肯再走?没得两人同意,他已在张佩玉身旁坐下,丁景泰和萧白石也只好跟着坐了下来。
  经理亲自动手,将餐具摆好,才唯唯退下。
  侯先生看了经理那付恭恭敬敬的神态,微笑说:“白朗宁,想不到短短十几天,你已变成林大小姐面前的红人了。”
  “那里,那里。”
  “否则凭杜经理,怎肯亲自动手,我们总监来时,他都没这么客气。”
  白朗宁笑了笑,偷偷瞄了张佩玉一眼,张佩玉一双杏目正在瞪着他。
  白朗宁清了一下喉咙,说:“佩玉,这两位见过吗?”
  “鼎鼎大名的中环土皇帝丁景泰先生,九龙帮孙禹手下第一块王牌萧白石先生,我怎会不认识?”张佩玉如数家珍般说。
  丁景泰和萧白石,吃惊的望着白朗宁。
  白朗宁呵呵一笑,说:“管档案的。”
  两人只好苦笑。
  “张佩玉小姐的大名,咱们也久仰了。”萧白石说。
  张佩玉斜首瞟了白朗宁一眼。
  白朗宁嘻嘻一笑,说:“足证明我时常念及你。”
  张佩玉俏脸一红,不讲话了。
  其它四人,也半晌未曾开口。
  侯先生乾咳两声,打破闷局,说:“丁景泰,说起来你我也是老朋友,别想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开心点吧。”
  “这……可不太容易。”
  “忘记我是天星小组的头头儿就好了。”
  “侯先生能忘记我是中环帮的龙头老大么?”
  “呵……”侯先生的笑声。
  “呵……”丁景泰的笑声。
  又沉默了半晌,侯先生对萧白石说:“萧老弟,我跟萧警官处得很不错,咱们说来不算外人,你怎么也不开心点?”
  “巧得很,这两天……肠胃不大好。”萧白石想起过去侯先生那付马脸,胃口怎会好得起来?
  “唉,”侯先生叹了口气,说:“过去我也许对你们凶了一点,可是那段时期,你们闹得也实在不像话,每天杀杀打打,我能不管么?如今情况变多了,你们虽然仍在黑道上混,看上去也俨然大企业家了,只要你们不再胡来,我想管你们也管不到,何况……
  这次的事,大家多少也要有个连系,怎能再彼此心有敌视?我看两位还是暂且忘记过去,开心一些,我侯某人来水晶宫一趟也很不容易,别破坏了气氛,如何?”
  “侯先生说得有道理,咱们就这么办。”萧白石说。
  丁景泰两手一摊,说:“萧大兄既然已经同意,我丁景泰还有什么话说。”
  “还是一句老话,”侯先生笑着说:“只要你们不胡搞,我绝不会故意找你们麻烦,用不看怕我。”
  “侯先生说得对极了。”白朗宁接声说:“酒来了,咱们且痛痛快快喝上几杯,过去的事一概不谈。”
  经理亲自送上两瓶酒,丁景泰抓在手里一看,真的开心了,连连笑着说:“好酒,好酒。”
  萧白石的胃口也开了,连忙抓起酒杯。
  一道一道的名菜接连端上来,侯先生担心问:“这些菜是你们点的吗?”
  “您今天尽管吃,一切都算我的。”丁景泰的豪气又来了。
  “这个……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丁景泰瞪眼说:“说起来你我也是好朋友,既然忘记过去,我请你一餐有什么关系?”
  侯先生想了想,说:“好吧,这餐就吃你的,改天我再回请。”
  “好,”丁景泰杯子一举,说:“咱们先乾一杯。”
  五人杯子一举,一乾而尽。
  本来极不调合的场面,居然渐渐热闹起来。
  乐队开始演奏了,歌星们也轮流登场。
  白朗宁几杯下肚,面对美人,不免脚下发痒,眼看着人家一双双走进舞池。忍不住说:“佩玉,跳支舞吧?”
  “遗憾得很,行头不对。”张佩玉指指自己的警装。
  白朗宁失望的耸耸肩,只有闷头吃菜,一时刀叉齐响。
  张佩玉桌下踢了白朗宁一下,悄声说:“轻声点,人家都在看你呢。”
  “管他的。”
  “没舞跳就这么不开心?”
  白朗宁睬也不睬她,刀叉照响不误。
  张佩玉瞧他那付模样,不禁有点好笑,眼角扫了侯先生和丁萧三人一下,见他三人正有说有笑,又吃又喝,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注意她和白朗宁两人行动,便伸手搭在白朗宁大腿上,细声细语说:“要跳舞,改天陪你。”
  “今晚?”
  “不成,后天吧,正好星期天。”
  白朗宁摇摇头。
  “那么明天?正好周末。”
  白朗宁依然摇头,说:“今天吧,正好星期五。”
  张佩玉噗嗤一笑,说:“真会磨人,好吧,下班时间来接我。”
  白朗宁满意的一笑,刀叉再没一点声响了。张佩玉松了一口气,抬头又朝三人看去。
  侯先生、丁景泰、萧白石三人的六只眼睛,正一齐盯在她的脸上,惊得她差点叫出来,手抚着酥胸,张口结舌惊望着三人,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家抓到一般。
  “想不到白朗宁除了枪法之外,刀法也如此了得,恐怕飞刀江静也远非其敌了。”萧白石抓住机会了。
  “老五怎能与白朗宁相提并论。”一谈到四把枪,丁景泰连自己帮中的五弟都不要了。
  侯先生莫明其妙的盯着白朗宁手里那把正在切牛排的刀,也看不出上面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张佩玉眉毛一竖,说:“丁景泰!你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可要我说给大家听听?”
  丁景泰急忙说:“张警佐,白朗宁是你的好朋友,我替他捧场,总不能算错吧?你要说,说他的,”说看,指了指身边的萧白石。
  “哈哈,”萧白石蛮不在乎的说:“我萧白石可没做过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用不着担那份心思。”
  “是么?”张佩玉笑眯眯问。
  “当然,这叫做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萧白石含笑回答。
  “好吧,”张佩玉和和气气说:“那份战迹辉煌的资料,究竟能不能见人,哪天我跟萧警官当面研究一下,当场即知分晓。”
  萧白石脸上的笑容,比汽油挥发的还要快,转眼便消失了,硬挤出两声乾笑,说:
  “张小姐,咱们都是白朗宁的好朋友,说起来不是外人,偶而开开小玩笑,可不能认真啊。”
  白朗宁刀叉一摆,摸了摸肚子,道:“真过瘾,真过瘾。”
  侯先生一旁放声大笑,拍着张佩玉肩头说:“佩玉,还是你有办法,我苦苦对付他们几年,都没能整得他们如此服贴,乾脆,我把天星小组交给你算了。”
  几人也陪同轻松的笑了。
  乐台上奏出的悦耳音乐和歌星的美妙歌喉,好像只是几人欢笑的点缀而已。
  萧白石从自己那份见不得人的资料,突然联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急声问:“侯先生,前些日子,我交代舍弟转托您调查黑鹰帮枪手的资料,怎么样了?”
  侯先生看了看腕上的日历表,说:“大概快到了,很重要吗?”
  “嗯,”萧白石郑重的点点头,说:“资料、照片都很重要,有了资料,便可知道对方的实力,有了照片,才能认清敌人的面目,否则敌人到了跟前,大家还当是自己人呢。”
  张佩玉不安的朝身后望了望。
  “别怕,”丁景泰手一摆,说:“有丁景泰和白朗宁保驾,比坐在警署还安全。”
  侯先生皱眉问:“黑鹰帮里也有高手?”
  “据说有几个非常高明。”萧白石答。
  “比咱们……什么四把枪如何?”
  丁景泰一旁冷冷哼了一声,对四把枪上面的“什么”两字,极端不满。
  萧白石想了想,说:“久闻黑鹰帮里有几把枪很厉害,但若说比咱们四把枪还强,我倒有些不相信。”
  “对!我也不信。”侯先生点点头,说:“我一生见过不少枪中高手,却绝对没一个比得上萧朋,快、稳、狠、准,样样皆全,能够强过他的,除非是神枪。”
  “不敢,不敢,”丁景泰哈哈一笑,说:“我虽然号称神枪,凭良心说,在萧朋面前还真神不起来。”
  大家又被他逗笑了。
  侯先生凑近身边的萧白石问:“他们四个,究竟那个厉害?”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萧白石用餐巾拭拭嘴巴,说:“不过去年舍弟倒曾谈过几句,我虽隐隐记得,却不敢乱说。”说话间,眼睛不断朝丁景泰直瞟。
  “既是萧朋说的,有麻烦也找不到你的头上,怕什么?快说,快说。”丁景泰催促着。
  萧白石正色说:“限于个人的天份和枪只的特性,一个枪手想样样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舍弟萧朋,不过只占了个稳字罢了。”
  白朗宁与丁景泰,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萧白石继续说:“至于枪法之准,要数神枪丁景泰了。”
  “喂,喂,”丁景泰急忙指着萧白石的嘴巴,朝白朗宁喊着说:“这话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与我无关。”
  “噗嗤”一声,张佩玉忍不住笑出来。
  “若论出枪之狠,当推快枪解超那把七公厘口径的日造南部式了。”
  “快枪解超,难道还站不上那个‘快’字么?”侯先生奇怪的问。
  “枪手最注重的,便是出枪之快,以他四人出枪之速,别说一般人无法分辨,恐怕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
  “对,”丁景泰点头不迭说:“等到搞清楚,起码已经躺下一个了。”
  “那么白朗宁呢?”张佩玉急声问。
  “别急,压轴戏都在他身上,且慢慢听我道来。”大家越急,萧白石越慢,成心卖起关子来了。
  “洗耳恭听。”侯先生居然也幽了一默。
  萧白石喝了口酒,说:“白朗宁天生就是个枪手胚子,不但头脑冷静,断事更是机智无比,别说同级枪手,便是高他一筹,也很难从他手中讨好,所以那个‘快’字,明明不是他的,也硬被他抢去了。”
  张佩玉偷偷笑了,笑的既含蓄又开心。
  丁景泰怔了一会,突然一拍大腿,说:“对啊,我总觉得白朗宁比我们几个强,却一直想不出强在那里,倒被萧朋先一步想明白了。”
  “丁景泰,你落伍了。”萧白石说。
  “不见得。”丁景泰当然不服气。
  “不服气?伸长耳朵听下去。”萧白石得意洋洋说:“前两天舍弟碰到快枪解超,两人。又谈起这件事,最后他们发觉,白朗宁之强,还不只那一点,他在快、狠、稳、准四字之外,又给枪手闯出个新的境界。”
  “什……什么新的境界?”丁景泰楞楞的追问。
  “第五个字,巧。”
  “巧?”丁景泰牛眼猛转,忽然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打了一下,大喊道:“对,对,这个巧字,用得再恰当不过了。”
  “服气了吧?”
  “唉,”丁景泰叹息说:“没想到被他们两个快了一招,看来我丁景泰真的落伍了。”
  “土皇帝,别泄气。”萧白石安慰说:“你要肩担数百名帮中弟兄的生计,他们只扛着一只嘴巴,脑筋动得快一点,也不算稀奇。”
  丁景泰呵呵一笑,杯子一举,大叫:“喝酒,喝酒。”
  侯先生真不相信白朗宁会强过萧朋,一旁探问:“丁景泰,真的是这样吗?”
  丁景泰眼睛一翻,以责备的口吻说:“侯先生,你怎么也糊涂了?想想看,萧朋是什么人,他的话还错得了么?”
  侯先生被他训楞了。
  “唉,”久未开口的白朗宁,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说:“真可惜,真可惜。”
  “可惜什么?”张佩玉问。
  “可惜这么好的音乐,没舞好跳。”
  张佩玉恨恨得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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