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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绝地惊艳
2023-06-04 17:44:51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此刻这条地道左右两端的两扇门户,俱都是敞开着的,明亮的珠光,笔直地从门中照射出来,使得这条本极阴森黝黯的地道,也变得颇为明亮。柳鹤亭站在门口,珠光将他的身形长长地映在地上,他出神地望着手中的黑色小瓶,以及瓶上的“西门笑鸥”四字,心中突地一动,立即忖道:“这些黑色小瓶之上,只只都刻有被害人的姓名籍贯,而那‘石观音’在此间却已隐居多年,与这些武林人物绝不可能相识,她又怎会知道这些人的名字?除非是这些人在临死之前,还被迫说出自己的名字来,但这似乎又不大可能。”
  他思路一转,觉得此事之中,似乎大有蹊跷之处,对武林中的种种传说,也起了数分怀疑,抬目望处,只见那翠装少女缓缓前行,已将走到地道分歧之处,心念又自一动,将瓶子揣进怀里,大步赶了上去,沉声问道:“这栋房子里看来像是渺无人踪,以姑娘所见,那‘石观音’会走到哪里去了呢?多年来进入此间的武林人士,从未有一人生返,若说俱都是被那‘石观音’一一杀死,那么你我此刻怎地见不到她的踪影?若说那‘石观音’根本不在这里,那么,这武林豪士却又是被谁杀死的呢?”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使得这地道都响满了他说话的回声,而此刻话声虽了,回声却未住,只听得地道中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似乎都在问这翠装少女:“……谁杀死的呢?谁杀死的呢?”
  她缓缓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珠光辉映之中,只见她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目光却更晶莹清澈了,就像方才悬在屋顶上的明珠一样,随着柳鹤亭的目光一转,突地幽幽长叹了一声,轻轻说道:“我现在心乱得很,你若是有什么话要问我,等一会儿再说好吗?”纤腰微扭,向右一折,便转入那条通向出口的地道。
  柳鹤亭神色之间,似乎愣了一愣,垂下头去,凝思起来……
  他是下决心要探出这间浓林秘屋中的秘密,但直到此刻为止,他虽已将这秘屋前前后后搜索了一遍,此中的真相,却仍在十里雾中,他纵然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这些断续的线索,也像是浓雾中的萤光一样,虚无缥缈得无从捉摸。
  他垂着头呆呆地沉思半晌,极力想从这浓雾中捕捉一些什么。
  哪知——
  地道出口之处突地传来那翠装少女的惊呼之声,这焦急而惊慌的呼声,使得柳鹤亭心神一震,纵身掠了过去,目光抬处,他本已紧绷的心弦,便像是立刻被一柄锋利的刀剑斩断,耳中“嗡”然一声,眼前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一道漆黑的大门,沉重地横亘在他面前。
  原来那扇本已敞开的门户,此刻竟又紧紧地关住了,翠装少女正发狂似地在推动它,这扇大门外面虽是金碧辉煌,里面却和四下的石壁一样,是一片丑恶的青灰色,连个门环、门栓也没有。
  柳鹤亭大惊之下,一步掠到这翠装少女身前,急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扇门上慌乱地推动着的一双纤纤玉手,渐渐由慌乱而缓慢,由缓慢而停止,洁白的手掌,停留在青灰的门叶上,又缓缓垂落,落到一片翠绿的衣衫下,而这双玉掌和这片衣衫的主人,她的面色,一时苍白得有如她的手掌,一时却又青碧得有如她的衣裳。
  她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这扇门是谁关上的?怎么会开不开了?”突地转回头,目光沉重地投向柳鹤亭,轻轻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我也不知道。”
  柳鹤亭只见她目光中明媚的光彩,此刻已因恐惧而变得散乱无方了,他双足牢牢地站在地上,只觉地底突地透出一股寒意,由脚心、腿股冷到他心里,使得他忍不住要机伶伶打个寒噤,然后一言不发地横跨一步,那翠装少女侧身一让,他便代替了她方才站着的位置。
  于是他的一双手掌,便也和她方才一样,在这扇门户上推动起来。
  从外表看来,他的一双手掌,动作是笨拙而缓慢的,其实这双手掌中,早已满含足以摧石为粉的内家真力,他沉重地移动着他的手掌,前推、后吸、左牵、右曳,然后掌心一陷,指尖一滑,口中猛地闷哼一声,掌心往外一登——
  只听“砰”地一声大震,地道石壁,似乎都被他满聚真力的这一掌,击得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但是,这两扇紧紧关着的门户,却仍和方才一样,丝毫没有变动,甚至连中间那一条门缝,都没有被震开半分。
  他不禁大感失望地叹息一声,目光便也沉重地投向这翠装少女。
  两人目光相对,只听那“砰”地一震后的回声,渐弱渐消,然后,他们便像是各各都已能听得见对方心跳的声音。
  柳鹤亭突地脱口道:“你的那柄剑呢?拿出来试试,也许能将这扇大门刺穿!”
  这少女低呼一声道:“呀!我又忘了它了。”回手一抽,纤细的指尖,触到的却只是空空的剑鞘,她面容立刻又随之一变,突又低呼道:“呀!我大概是把它忘记在……方才那个床上了。”
  想到方才的情形,她语声不禁为之停顿了一下,她阵白阵青的面靥,也突然像加上了一抹浅浅的红色。
  此时此刻,虽然他们是在这种神秘而危险的地方,虽然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对手是那么样一个神秘而又危险的魔头。
  但是当方才在那房中的情景,自他们心头掠过的时候,他们的心,仍不禁随之一荡。柳鹤亭再一次匆忙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连忙地说道:“我去找找!”身躯一转,方待掠起。
  但是——
  从那两扇门中间照出来,一直照到这里,使得他们彼此都能看到对方面容的亮光,就在柳鹤亭身形方转的一刹那之间,竟突然地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于是,空气、血液、心房的跳动,思潮的运转,在这一刹那之间,也像是突地凝结住了。
  然后,心跳的声音加速、加重,柳鹤亭突地大喝一声,当他喝声的回声尚未消失的时候,他已掠到地道的尽头,若不是他早有预防,伸出手掌,是以手掌一触石壁,身形便倏然顿住,只怕此刻早已飞身撞在石壁之上了。
  他真气一沉,转目而望,两端俱都是黝黑一片,什么是石壁,什么是门户,全都看不见,他第一次领会到盲人的悲哀,这种悲哀和恐怖,已足够使得人们发狂,何况他还知道,此刻一定也像出口处的大门一样,被人关起来了,这暗中的敌人,随时都在窥伺着他,准备吞噬他的生命,但这人是谁?在哪里?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黑暗!绝望的黑暗,他有生以来,从不知道黑暗竟如此恐怖,他迫切地希望光明,在这绝望的黑暗中,他不止一人,他不是孤独而寂寞的,这迫切的希望,比任何思念都强烈,于是他呼道:“你……姑娘,你在哪里?”
  黑暗,仍然是绝望的黑暗,呼声住了,回声也住了,绝望的黑暗,再加上绝望的静寂,因为,黑暗中竟没有一个回答他的声音!
  他的心,开始往下沉:“她到哪里去了?她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她不回答我?”
  他再大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回声更响了,震得他自己的耳鼓,都在嗡嗡作响。
  于是,当声音再次消失的时候,静寂,也就变得更加沉重。
  惊、惧、疑、乱,刹那之间,像怒潮般淹没了他,纵然,他聪明绝顶,纵然,他绝技惊人,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又怎能不为之慌乱呢?何况,这本是他初次行走江湖,就连“石观音”与“浓林秘屋”这件久已在武林中流传的情事,他都是在“入云龙”金四口中第一次听到。
  初次闯荡江湖,便遇着此等神奇诡异之事,便来到这种危机四伏之境,一时之间.他只觉黑暗之中,步步俱是危机,他微一侧身,让自己的背脊,紧紧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勉强按捺着心中的惊恐疑惧,冀求能在这四伏危机的危境中,寻一自救之道。
  石壁上冰冷的寒意,使得他剧烈起伏着的胸膛,渐渐趋于正常,也使得他慌乱的思潮,渐渐平静下来。
  但是,那翠装少女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答他的话?这问题却仍在蚕食着他的心叶,此刻纵然要让他牺牲任何一种重大的代价来换取一些光亮,他也会毫无犹疑地付出来的。
  但四下却仍然是死一样的黑暗,死一样的寂静,他无意中叹出一口长气,沿着石壁,向右掠去,瞬息之间,便到了尽头,他知道尽头处便是那扇红色门户,他摸索着找着它,门上凸起的浮雕,在他手指的摸索下,就像是蛇身上的鳞甲一样,冰凉而丑恶,他打了个寒噤,快速地找着了那对门环,推动、拉曳,他希望能打开这扇门户,那么,门内的亮光,便会像方才一样,将这阴森黝黯的地道照亮。
  但是,他又失望了。
  方才那么容易地被他一推而开的门户,此刻又像是亘古以来就未曾开启过的石壁似的,他纵然用尽全力,却也不能移动分毫。
  这打击虽然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但此刻他却仍不禁感觉一阵虚软,横退三步,身躯再次靠到墙上,静静地定了定神,虽想将眼前的危境,冷静地思考一下。不知怎地,他思潮动处,却只有那些如烟如雾的往事,黄金般的童年,年轻时幻梦,梦幻中的真情,以及严师慈父的面容,风物幽绝的故居,小溪边的垂钓,高岩上的苦练,瀑布下的泳浴,幽室中的静坐……都在他这本不应该想起这些的时候,闯入他的思潮中,人们,不总是常常会想起他们不该想的事么?
  他从不知道那身兼严师与慈父的老人,在武林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地位,也从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他的严师,抑或是他的慈父。
  他只知道自他有知之日开始,他就和这老人住在一起,住在那林木葱茏、飞瀑流泉、云海如涛、松涛如海的黄山之巅,他记得这老人曾携着他的手,伫立在蜿蜒夭矫、九叠壮观的九龙潭飞瀑边,望着那缥缈的浮云,飞溅如珠玉的飞瀑,迷离地憧憬着人生。那时,老人就会用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告诉他,人生是多么美妙,世界是多么辽阔,那时,他就会奇怪这老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中为何会有那种凄凉的神色?因为他觉得这老人还不太老,大可不必生活在往事的回忆中,对他说来,人生是该充满希望的,而不是该回忆的。
  他也记得,黄昏时,他和老人并肩坐在他们那幢精致的松屋前,他静静地吹着箫,遥望着远方的晚空,尚留余霞一抹,暮云袅袅,渐弥山谷,然后夜色降临。
  那老人就会指着幽沉的夜色告诉他,黑夜虽美,却总不如清晨的朝气蓬勃,年轻人若不珍惜自己蓬勃的朝气,那么,等到他年纪大了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到那是一种多么大的损失。
  于是,第二天,这老人就会更严厉地督促他修习武功,他也会更专心地去学习。
  于是,他生命中这一段飞扬的岁月,便在这种悠闲与紧张中度过。
  令他不能了解的是,这老人为什么叫做“伴柳先生”。因为,黄山根本没有柳,有的只是松,那老人常说,海内名山,尽多有松,可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处的松比得上黄山!
  可是,这老人为什么要叫做“伴柳先生”呢?
  那时,他就会非常失望,因为这样看来,他就不会是这老人的儿子了。
  但不知怎的,从一些微小的动作,从一些亲切的关怀中,他又直觉地感到,这老人是他的爹爹,虽然,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来过。
  日子就像九龙潭的流水一样流动着,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停息的时候。
  他长大了,学得了一身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武功,还学得了填词、作画、吹箫、抚琴,这些陶冶性情的风雅之事,他也不知道这老人怎会有如此渊博的学识,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将这些学识全都学会的时候。
  直到那一天——
  那是冬天,黄山山巅的雪下得很大,地上就只剩下一片苍茫的白色,黄山的石,黄山的松,就在这一片银白色里,安静地蜷伏着。
  每逢这种天气,也就是他修习得更苦的时候。
  然而那一天,老人却让他停下一切工作,陪着他,坐在屋中一堆新生的火边,火里的松枝,烧得哔剥作响,火上,架着半片鹿脯,他慢慢地转动着它,看着它由淡红变为深黄,由深黄变为酱紫。
  然后,香气便充满了这间精致的松屋,他心里也充满了温暖,而就在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美的时候,老人却对他说,要他下山去,独自去创造自己的生命,和新的生活了。
  他也曾憧憬着山外面那辽阔的天地,他也曾憧憬过这辽阔的天地里一切美妙的事物。
  但是,当这老人说完了这句话的时候,他却有突然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的感觉,只是他知道这老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从来没有改变的日子,他虽然难受,虽然恳求,也无法改变这一切,因为,这老人曾经说过:“世上永远没有一直避在母翼下的苍鹰,也永远没有一直住在家里的英雄。”
  于是,就在那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离开了那老人,离开了黄山,开始了他生命中新的征途。
  为什么要在大地奇寒、朔风怒吼、雪花纷飞的冬天,让一个少年离开他长成的地方,走到陌生而冷酷的世界中去呢?
  “伴柳先生”是有着他的深意的,他希望这少年能成大器,所以要让他磨练筋骨,也让他知道,冬天过去就是春天,冬天虽然寒冷,但是不会长。
  他从冬天步人春天的时候,就会知道生命的旅途中虽有困阻,但却毕竟大多是坦荡的。
  只是柳鹤亭下山的时候,面对着茫然一无所知的世界,他的心情,自然可以想见,他茫无目的地在这茫茫人海中摸索着,终于,春天到了,夏天也到了,等到春天和夏天一齐逝去的时候,他年轻的生命,已在这人海中成熟茁壮起来。
  只是,对于武林中事,他仍是一无所知,因为这些日子来,他只是随意在这辽阔的世界中游荡着,根本没有接触过武林中人,也没有遇着什么足以令他心存不平、振臂而起的不平之事。
  直到遇着那“入云龙”金四之前,他在武林中也仍然是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别人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别的人。
  这么多年的日子,你要一天一天地去度过它,那无疑是十分漫长的。
  但是等到你已经度过它,而再去回忆的时候,你就会突然发现,这漫长的日子,竟是如此短促,十年间事,就像是在弹指间便已度过,此刻柳鹤亭竟仿佛觉得,他生命中其他所过日子的总和,都不及此刻在这黑暗中的一刻漫长。
  他静静地回忆着这些往事,狂乱的心境,便有了片刻宁静。
  但是,等到这些往事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之后,所有那些在他回忆时暂时忘记的烦恼,便又一齐回到他思潮里。
  他不知道他此刻究竟该怎么做,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无可做。
  哪知——
  在这死一样的静寂中,他突地听到了一阵零乱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是那么轻微,他立刻屏住呼吸,凝神而听,只听这脚步声,仿佛是来自地道上面。
  于是他将耳朵贴在石壁,脚步声果然清晰了些,他断定这地道上本来渺无人踪的房子,此刻已开始有人走动。
  但这些人是谁呢?
  除了脚步声外,他什么也无法听到,半晌,连脚步声都停止了,四下又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呀,这是多么难堪的等待,他等待着声音,他等待着光亮,但是所有的声音与光亮,此刻却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来。
  那么,他等待着什么呢?难道是等待着死亡?柳鹤亭暗叹一声,将自幼及长,一生之中所曾听过的枭鸟的夜啼,山猫的叫春……
  这些最最难听的声音,都想了一遍,只觉此时此刻,若是能再让他听到这些声音,便是让他折寿一半,他也心甘情愿。
  背倚着石壁,他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身后冰凉的石壁,此刻都似已因他身躯的依靠,而变得温暖起来,他全身也似因太久的伫立,而变得麻木僵硬了,麻木得就像他的心境一样。
  因为此刻他什么也不愿再想,一切像是已全部绝望……哪知——
  突地,他身后的石壁,竟缓缓移动了起来!
  他身形也不由自主地随着石壁向后移动,接着,一线亮光,自他身后照来,他大惊之下,双肘一挺,刷地一个转身。
  只听得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道:“果然开了!”
  声音、光亮,在他已绝望的时候,一齐出现,他本应狂喜雀跃。
  但是此时此刻,在经过许多诡异神秘之事以后,他骤然听见这声音,心头却不禁又为之一凛,定睛望去,只见缓缓移动着的石壁后面,突地走出一个人来,手里拿着一个模样甚是奇特的火把,火光熊熊,却无浓烟。
  柳鹤亭骤然见着如此强烈的亮光,双目不禁为之一闭,心下闪电般掠过几个念头:“这人是谁?是从哪里来的?是敌是友?”身形倒退两步,张目望去,只见这高举火把之人,竟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长发披肩,只用一方纯白轻纱,轻轻束住,身上也穿着一袭无比洁白的轻衫,肌肤如雪,风姿绰约,除了满头漆黑光亮的黑发之外,全身俱是雪白,面容更秀美绝伦,在火把的映影之下,望之直如仙子一般。
  柳鹤亭年来在四处行走,见过的少女也有不少,他方才见了那翠装少女,只道她已是世上最美的人,哪知此刻却又见着了这女子,那翠装少女虽美,若和这女子一比,却又不知要逊色多少。
  这女子秋波一转,望了柳鹤亭两眼,突又轻轻一叹,道:“想不到你在这里。”伸手一整秀发:“我真担心她会把你杀死。”
  她话声缓慢,温柔如水,就像是春夜黄山中流泉的淙淙细语一样,举手投足间,更不知含蕴着几许温柔美态。
  柳鹤亭一眼望去,只觉世间的一切美丽词汇,若用来形容这少女,都不足以形容出她美丽的万一,世间任何一样美丽的事物,若用来和这少女相比,也都会黯然失色。
  他生性虽极潇洒倜傥,但却绝非轻薄之徒,是以他方才与那翠装少女相对时,始终未曾对她凝注片刻,但此刻他见了这女子,目光却像是被她吸引住了,再也无法移动得开。
  只见这女子长长的眼睫,轻轻一垂,像是十分羞涩地避开了柳鹤亭的目光,柳鹤亭心头一跳,再也不敢望她一眼,只听这女子轻轻说道:“我师姐自幼娇纵,做什么事都任性得很,她要是……”
  语声微顿,突又叹息一声道:“她要是想害死你,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希望你能原谅她。”
  柳鹤亭闻言一愣:“这女子是谁?师姐是谁?难道便是那‘石观音’?”又忖道:“这女子真是天真,她师姐要害死我,还说是并无恶意?”一时之间,他心里又是疑惑,又觉好笑,却又忍不住笑道:“在下已入绝境,多谢姑娘相救……”
  这少女轻轻一叹,接住他的话道:“你不用谢我,我知道这些事都是我师姐做出来的,我帮忙你,不是很应该的吗?唉——我真不懂,她为什么常常要杀死与她根本无冤无仇的人。”眼帘一抬,目光中满是幽怨之色,似是泫然欲泣。
  柳鹤亭心中大为感动,讷讷道:“姑娘的师姐,可就是那位‘南海仙子’石琪?”
  这女子轻轻颔首道:“师父他老人家去世之后,我就没有和她见过面,却不知道这些年来,她……她竟变了,我一直在山上守着师父的墓,直到最近才知道她在这里,所以……我就来找她。”
  她说话不但语声缓慢、轻柔,而且时常中断一下,夹杂着轻微的叹息,让人听来,更觉得楚楚堪怜,娓娓动听。
  只听她接着又道:“我一到了这里,就听见你在吹箫,那箫声,我……我从来也没有听过。”
  柳鹤亭心头又自一跳。
  这女子垂下目光,又道:“我本来要进去找师姐,可是听到你的箫声,我像是什么都忘了!”
  柳鹤亭只觉自己身上的麻木僵硬,此刻已一扫而空,忍不住轻叹道:“只要姑娘愿意,在下以后可以随时吹给姑娘听的。”
  这女子轻轻一笑,头垂得更低了,柳鹤亭第一次见着她的笑容,只觉这笑容之美,美得竟有如幼时黄金色梦境中仙子的微笑。
  只见她垂着头,说话的声音更低了,接着道:“后来那鼓声响起,接着又有一道剑光将那些鼓一齐划破,我认得那道剑光就是师父她老人家昔年佩着避邪的‘避魔龙吟剑’,所以我知道那是师姐到了。”她轻轻地说着,一面用纤细莹莹的手指,抚弄着漆黑的头发。
  然而这几句话听在柳鹤亭耳里,却有如雷轰电击,使得他心头一震,暗忖:“难道那翠装少女就是她的师姐?就是那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石观音’石琪!”
  刹那之间,那翠装少女娇憨天真的神态,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这想法是真的,只听这女子又已接道:“这房子本来是师父昔年的一位故友所建的,我幼时曾经来过,知道这房子满处都是机关,所以我看见你贸然走进来的时候,心里着急得很,正想……正想着进来看看,哪知这时我师姐也跟着进去了,我想起我听到的武林中有关我师姐的种种传说,心里就更着急了。”
  她声音越说越低,头也越垂越低,言语神态中的羞涩之意,也就越来越浓,说到后来的“更着急了”几个字,生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方自说出。要知道一个少女为了个生人着急,本来就不是轻易之举,要让她将这分着急说出来,便更加困难。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忽而惊疑,忽而困惑,忽又感到一分无法揣摩,无可比拟的甜意。
  只见她低垂着粉颈,默然半晌,方自轻轻一叹,接着道:“我知道这一下你必然会遇着危险,但是我又不愿和师姐当面冲突,我……我想了许久,只好从这房子后面一条秘道中进来,我虽然以前来过这里,也从那位前辈那里知道了一些这屋子的秘密,可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我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条秘道,又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似乎颇为吃力,于是她轻轻叹了口气,方自接道:“我担心你此刻已被师姐杀了,哪知……却在这里遇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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