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甘为情死
 
2023-11-30 19:28:34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只可惜我们相见太晚了。”
  这就是丁灵琳对郭定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唯一能说的一句。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说过这句话,也不知有多少人听过。
  可是除非你真的说过,真的听过,你绝对无法想像这句话里有多少辛酸,多少痛苦。
  看着丁灵琳头也不回的走出去,郭定只觉得整个人都似已变成空的,空荡荡的,飘入冷而潮湿的阴霾中,又空荡荡的,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严冬中难得一见的阳光,刚从东方升起,照入了这阴暗的斗室里。
  可是对郭定说来,这屋子里却已只剩下一片无际的寒冷和黑暗。
  他知道自己一生中,已永远不会再有阳光和温暖,因为她这一去,是必定永远再也不会回来的了。
  他知道自己已永远再也见不到她。
  女人要对付男人,显然有很多法子,但是她要去对付的人,却实在太危险,太可怕。
  何况,就算她真的能对付他们,她自己也绝不会再活着回来。
  因为她本就决心去求死的。
  她刺了叶开一刀,她的痛苦和悔恨,已只有“死”才能解脱。
  她早已决心以“死”来赎罪。
  现在玉箫和吕迪是不是已经在鸿宾客栈里等着她,等着将她宰割?
  像他们那样的男人,要对付一个女人,也有很多法子的。
  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法子出来?
  想到玉箫的丑恶,吕迪的冷酷,郭定已不敢再想下去。
  寒冬中的阳光,永远是轻柔温暖的,就像是情人的抚摸。
  阳光恰巧贴在他脸上,他的泪已流了下来。

×      ×      ×

  正午,鸿宾客栈。
  丁灵琳走进去的时候,阳光已照在外面那绿色的金字招牌上。
  她身上并没有戴着她的夺命金铃,也没有带任何武器。
  今天她准备要用的武器,是她的决心,她的勇气,她的智慧与美丽。
  她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世上也不知多少男人,是死在女人这种武器下的。
  她的确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而且今天又刻意打扮过。
  看见她走进去,男人们的眼睛里都不禁露出爱慕和欲望。
  只有那善良的老掌柜,却显得有些忧虑担心,仿佛已看出今天必将有灾祸降到这年青的女孩子身上。
  最近他看见的凶杀和祸事已太多。
  丁灵琳一进门,他就从柜台里迎出来,勉强作出笑脸,问道:“是不是丁姑娘?”
  “是的。”
  “丁姑娘你的两位客人,已经在后院里等着。”
  玉箫和吕迪居然真的全都来了。
  丁灵琳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虽然她已下了必死的决心,但却还是不能不紧张。
  她当然也知道这两个人的危险和可怕。
  “来的只有两个人?”
  老掌柜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道:“姑娘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如还是回去吧。”
  丁灵琳笑了笑,道:“你明知是我约他们来此的,为什么又要我回去?”
  老掌柜的迟疑着:“因为……”
  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忧虑和恐惧,只不过轻轻的叹了口气。
  丁灵琳已微笑着走进去,心里却并不是不知道这老人的好意。
  可是她已没有第二条路走,就算明知在里面等着她的是毒蛇恶鬼,她也非去不可。

×      ×      ×

  后院里刚打扫过,厅堂已打扫干净,地上光秃秃的,显得更荒寒冷落。
  “那两位客人就在厅里。”带路的伙计说过这句话,立刻就悄悄退出院子。
  他显然已看出今天这约会并不是好玩的。
  客厅的门开着,里面并无人声,玉箫和吕迪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更不喜欢笑。
  他们笑的时候,通常都只因为他们要杀的人,已死在他们面前。
  丁灵琳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最甜蜜的笑容,用最优雅的姿态走进去。
  在里面等着她的,果然正是玉箫和吕迪。
  这屋子里也只有阳光,但无论谁只要一走进来,都立刻会觉得自己好像是走入了个冰窖里。
  玉箫道人就坐在迎门的一张椅子上,他要坐下来,选的永远都是最舒服的一张椅子。
  他的服饰还是那么华丽,看来还是那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屋子里虽然另外还有一个人,他却好像不知道。
  他根本就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吕迪却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漠不关心的游人,正站在兽槛里,看着一条已垂老的狮子在笼中向他耀武扬威一样。
  他苍白的脸上,带着种冷漠轻蔑的不屑之色,因为他知道这条狮子的皮毛虽华丽,但是牙已钝,爪已秃,已根本无法威胁他。
  他的神色冷漠,装束简朴,屋子里虽然还有同样舒服的椅子,他却宁愿站着。
  丁灵琳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笑得更甜蜜。
  这两人正是个极鲜明强烈的对比,她第一眼看见他们,就知道他们绝不能和平共处的。
  “我姓丁。”她微笑着走进门:“叫丁灵琳。”
  玉箫道人冷冷道:“我认得你。”
  丁灵琳道:“你们两位彼此也认得?”
  玉箫道人傲然道:“他应该知道我是谁。”他的手在轻抚着他的白玉箫:“他应该认得这管箫。”
  丁灵琳笑了:“是不是每个人都应该认得这管箫?否则就该死?”
  她用眼角瞟着吕迪,吕迪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
  他显然并不是个容易被打动的人。
  丁灵琳眼珠子转了转,嫣然道:“我实在想不到吕公子也会来的,我……”
  吕迪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你应该想得到。”
  丁灵琳道:“为什么?”
  吕迪道:“上官金虹留下来的宝藏和秘笈,本就很令人动心。”
  丁灵琳道:“吕公子也动了心?”
  吕迪道:“我也是人。”
  丁灵琳道:“只可惜那宝藏和秘笈的地点,吕公子也绝不会知道的。”
  吕迪承认。
  丁灵琳的眼睛发着光,道:“但我却知道,只有我知道。”
  吕迪道:“哦?”
  丁灵琳道:“这秘密我本不愿说出来的,但现在却已不能不说。”
  吕迪道:“为什么?”
  丁灵琳叹了口气,笑得仿佛已有点凄凉:“因为现在叶开已死了,就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没法子得到那宝藏的。”
  吕迪道:“所以你找我们来?”
  丁灵琳点点头:“我算来算去,天下的英雄豪杰,绝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两位。”
  吕迪只不过在听着,玉箫却在冷笑。
  丁灵琳道:“今天我请两位来,就为了要将这秘密告诉两位,因为……”
  吕迪突然又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必告诉我。”
  丁灵琳怔了怔:“为什么?”
  吕迪淡淡道:“因为我不想知道。”
  丁灵琳怔住,笑容似已僵硬。
  吕迪道:“但我却知道一件事。”
  丁灵琳忍不住问:“什么事?”
  吕迪道:“假如有两个人同时知道这秘密,能活着走出去的,就必定只有一个。”
  丁灵琳却已笑不出了。
  吕迪却笑了笑:“那宝藏虽令人动心,但我却不想为了它和东海玉箫拼命。”
  玉箫忽然也笑了笑,道:“看来你是个聪明人。”
  吕迪道:“道长也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玉箫道:“她不如你聪明。”
  吕迪道:“可是她也不太笨,而且很美。”
  玉箫道:“她总是喜欢自作聪明,我一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吕迪微笑道:“世上的女人,又有几个不喜欢自作聪明?”
  玉箫目光钉子般的盯在他脸上,冷冷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吕迪淡淡道:“我只不过在提醒道长,像她这样的女人,世上并不多。”
  玉箫不由自主看了丁灵琳两眼,眼睛里也不禁露出赞赏之色,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惜,实在可惜。”
  吕迪道:“可惜?”
  玉箫道:“一柄剑若已有了缺口,你看不看得出?”
  吕迪点点头。
  玉箫道:“这女人已有了缺口。”
  吕迪道:“你看得出?”
  他当然明白玉箫的意思,丁灵琳和叶开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
  玉箫道:“我若看不出,她上次落在我手里,我已不会放过她。”
  吕迪也曾听说,郭嵩阳从不用有了缺口的剑,玉箫从不用有过男人的女人。
  他看着玉箫,不再开口,眼睛里又露出种讥刺的笑意。
  玉箫道:“你还不懂?”
  吕迪道:“我只不过在奇怪。”
  玉箫道人道:“奇怪什么?”
  吕迪道:“奇怪你为什么要选这张椅子坐下来?”
  玉箫道:“你应该看得出,这地方只有这张椅子最好。”
  吕迪淡淡道:“我看得出,可是我也知道,这椅子以前一定也有人坐过。”
  他忽然结束了这次谈话,忽然从丁灵琳身旁大步走了出去。
  丁灵琳的心在往下沉,血也往下沉,全身都已冰冷。
  玉箫正在看着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尖再慢慢的看到她的眼睛。
  他的目光似已穿透了她的衣服。
  丁灵琳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完全赤裸着的。
  她并不是没有给男人看过,但现在她却是受不了,忽然转身,想冲出去。
  她并不怕死,可是她也知道,这世上还有些远比死更可怕的事。
  谁知她侧转过身,玉箫已到了她面前,背负着双手,挡住了她的去路,还是用同样的眼色在看着她。
  丁灵琳握着双拳,一步步向后退,退到他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忽然道:“我……我知道你绝不会碰我的。”
  玉箫道:“哦!”
  丁灵琳道:“我的确已有了缺口,而且还是个很大的缺口。”
  玉箫笑了,微笑着道:“我本来以为你已长大了,因为你今天要来做的,本是大人做的事,现在我才知道你实在还是个孩子。”
  丁灵琳从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孩子,尤其在叶开面前更不肯。
  但现在她却只有承认。
  玉箫悠然道:“你知不知道,孩子要做大人的事,总是危险得很。”
  丁灵琳鼓起勇气,道:“我却看不出现在有什么危险。”
  玉箫道:“因为你知道我不会碰你。”
  丁灵琳想勉强笑一笑,却笑不出,只有用力咬着嘴唇,不停的点头。
  玉箫道:“本来我的确从不碰已有过男人的女人,对你却可以破例一次。”
  丁灵琳已不能动,从脚尖到指尖都已不能动,连头都不能动。
  玉箫看着她的脸色已变了。
  丁灵琳只觉得他的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种奇异的吸引力,吸引住她的目光,将她的整个人都吸住。
  她想挣扎,想逃避,却只能痴痴的坐在那里,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仿佛在闪动着碧光,就像是忽然亮起了一点鬼火。
  丁灵琳看着这双眼睛,终于完全想起了上次的事。
  “……去杀叶开!拿这把刀去杀叶开。”
  这次他要她做的事,是不是比上次更可怕?
  她已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冷汗已湿透了她的衣服。
  但她却还是摆不脱。
  玉箫眼中的那点鬼火,似已将她最后的一分力气都燃尽。
  她已只有服从。
  无论玉箫叫她做什么,她都已完全无法反抗。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门突然被撞开,一个人标枪般站在门外。
  玉箫一惊,回身怒喝:“什么人?”
  “嵩阳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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