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真情流露
2023-11-01 10:02:08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这里一共有三十几个少女,都很美丽,也都很会笑。
  其中只有一个没有对萧十一郎笑过,甚至没有正眼瞧过他。
  这少女的名字叫“苏燕”。
  萧十一郎现在就躺在苏燕的床上。
  苏燕的头,正枕着萧十一郎宽阔的胸膛。
  她阖着眼,睫毛很长,眼角是向上的,可见她张开眼的时候,一定很迷人——女人只要有双迷人的眼睛,就已足够征服男人了。
  何况,她别的地方也很美。
  虽然盖着被,还是可以看出她的腿很美,胴体结实而有弹性,线条却很柔和,既不太丰满,也不太瘦弱。
  屋子里本来很静,这时候突然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
  女人的笑,也有很多种。大多数女人,只会用嘴笑,她们的笑,只不过是种声音,有些人的笑声甚至会令人起很多鸡皮疙瘩。能用表情笑的女人,已经很少见了。
  她们若会用眉毛笑,用眼睛笑,用鼻子笑,男人看到这种女人笑的时候,常常都会看得连眼珠子都像是要凸了出来。
  还有种女人,全身都会笑。
  她们笑的时候,不但有各种表情,而且会用胸膛向你笑,用腰肢向你笑,用腿向你笑。
  男人若是遇着这种女人,除了拜倒裙下,乖乖的投降外,几乎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苏燕就是这种女人。
  她的胸膛起伏,腰肢在扭动,腿在摩擦。
  萧十一郎并不是个木头人,已有点受不了,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苏燕道:“我在笑你。”
  萧十一郎道:“笑我?”
  苏燕道:“你呀,有了那么样一个漂亮的太太,还不老实。”
  萧十一郎也笑了,道:“有哪个男人是老实的?”
  苏燕吃吃笑道:“有人说,男人就像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总得配好几个茶杯。”
  萧十一郎笑道:“比喻得妙极了,你这是听谁说的?”
  苏燕道:“自然是男人说的,可是……”
  她支起半个身子,盯着萧十一郎道:“这里的女孩子个个都很漂亮,你为什么会挑上我?”
  萧十一郎笑道:“一个人若要偷嘴吃,当然要挑最好吃的。”
  苏燕咬着嘴唇,道:“可是我连瞧都没有瞧过你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会上你的钩?”
  萧十一郎道:“越是假正经的女人,越容易上钩,这道理男人都很明白。”
  他话未说完,苏燕已扑到他身上,纠缠着不依道:“什么,你说我假正经?你以为我随随便便就会跟人家上床?老实告诉你,雷雨想勾我,已想得发疯,可是我瞧见他那一脸大麻子就生气。”
  萧十一郎忍住笑道:“麻子又有什么不好?十个麻子九个俏,有的女人还特别喜欢麻子哩!何况,熄了灯,还不都是一样。”
  苏燕“拍”的,轻轻给了他个耳括子,笑骂道:“我本来以为雷大麻子已经够坏的了,谁知道你比他更不是东西。”
  萧十一郎道:“这里的男人除了龙飞骥外,大概没有一个好东西。”
  苏燕道:“一点也不错。”
  萧十一郎道:“那两个老头子呢?除了下棋外,大概已没有什么别的兴趣了吧?”
  苏燕撇了撇嘴,冷笑道:“那你就错了,这两个老不死,人老心却不老,除了庄主留下来的之外,这里的女孩子哪个没有被他们欺负过?”
  萧十一郎道:“雷雨的老婆呢?”
  苏燕道:“那两个骚狐狸,本就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萧十一郎道:“雷雨难道甘心戴绿帽子?”
  苏燕道:“雷大麻子在别人面前虽然耀武扬威,但见了他们两人,简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萧十一郎眨着眼,道:“雷雨年青力壮,又会武功,为什么要怕那两个糟老头子?”
  苏燕突然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道:“这两个老头子武功难道比雷雨还高?”
  苏燕还是不说话。
  萧十一郎道:“你可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
  苏燕道:“不知道。”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你总该知道了吧?”
  苏燕道:“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里了。”
  萧十一郎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苏燕道:“有好几年了。”
  萧十一郎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苏燕勉强笑了笑,道:“还不是跟你们一样,糊里糊涂的就来了。”
  萧十一郎道:“你年纪还轻,难道真要在这种鬼地方过一辈子?”
  苏燕叹了口气,道:“既已到了这里,还不是只有认命了。”
  她又伏到萧十一郎身上,腻声道:“大家开开心心的,为什么要谈这种事呢?来……”
  萧十一郎刚伸手搂住了她,突又大声叫起痛来。
  苏燕道:“你干什么?抽了筋?”
  萧十一郎喘息着,道:“不……不是,是我的伤……伤还没有好。”
  苏燕红着脸,咬着嘴唇,用手戳着他的鼻子,笑骂道:“挑来挑去,想不到却挑了你这个短命的病鬼!”

×      ×      ×

  沈璧君坐在饭桌旁,垂着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桌上的饭菜,连动都没有动。
  萧十一郎敲了半天门,门才开。
  平时只要萧十一郎回来,沈璧君面上就会露出春花般的笑。
  但今天,她始终垂着头,只轻轻问了句话:“你在外面吃过饭了?”
  萧十一郎道:“没有,你呢?……你为什么不先吃?”
  沈璧君道:“我……我还不饿。”
  她垂着头,盛了碗饭,轻轻放在萧十一郎面前,道:“菜都凉了,你随便吃点吧……这些菜,本来都是你爱吃的。”
  萧十一郎忽然觉得只要有她在,连这地方居然都充满了家的温暖。
  沈璧君也盛了半碗饭,坐在旁边慢慢的吃着。
  也不知为了什么,萧十一郎心里突又觉得有些歉意,仿佛想找些话来说,却又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也就像是个在外面做了亏心事的丈夫,回到家时,总会尽量温柔些,做妻子的越不说话,做丈夫的心里反而越抱歉。
  萧十一郎终于道:“这几天我已将这院子前前后后都量过了。”
  沈璧君道:“哦?”
  萧十一郎道:“我总觉得这地方绝不止二十八间屋子,本该至少有三十间的,只可惜我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多出来的那两间屋子在哪里?”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轻轻道:“这里的女孩子很多,女孩子的嘴总比较快些,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们呢?”
  萧十一郎终于明白她是在为什么生气了。
  原来她是在吃醋,为他吃醋。
  只要是男人,知道有女人为他吃醋,总是非常愉快的。
  萧十一郎心里也觉得甜丝丝的,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这种感觉,过了很久,他才决定要说老实话。
  他苦笑着道:“我本来是想问的,只可惜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他忽又接着道:“但她们的口风越紧,越可证明她们必定有所隐瞒,证明这里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只要知道这点,也就够了。”
  沈璧君又沉默了半晌,才轻轻道:“你不准备再去问她们了?”
  萧十一郎凝注着她,缓缓道:“绝不会再去。”
  沈璧君头垂得更低,嘴角却露出了微笑。
  她本来并不想笑,但这笑却是自心底发出的,怎么能忍得住?
  看到她的笑,萧十一郎才觉得肚子饿了,很快的扒光了碗中的饭,道:“小姑娘已问过,明天我就该去问老头子了。”
  沈璧君嫣然道:“我想……明天你一定会比今天回来得早。”
  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女人醋吃得太凶,固然令人头疼,但女人若是完全不吃醋,男人们的乐趣岂非也减少了很多?

×      ×      ×

  第六天,晴天。
  萧十一郎走到前面的庭园中,才发现围墙很高,几乎有五六个人高,本来开着的那道角门,也已经关起,而且还上了锁。
  门是谁锁起来的?为了什么?
  在天公子眼中,这些人既已无异蝼蚁,纵然逃出去,只要用两根手指就能拈回来,为什么还要防范得如此严密?
  萧十一郎嘴角仿佛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人不知何时又开始在八角亭中饮酒下棋了。
  萧十一郎慢慢的走过去,负手站在他们身旁,静静的瞧着。
  老人专心于棋局,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个人走过来。
  风吹木叶,流水呜咽,天地间一片安详静寂。
  老人们的神情也是那么悠然自得。
  但萧十一郎一走近他们身旁,就突然感觉到一股凌厉逼人的杀气,就仿佛走近了两柄出鞘的利剑似的。
  神兵利器,必有剑气。
  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视人命如草芥,身上也必定会带着种杀气!
  萧十一郎隐隐感觉出,这两人一生中必已杀人无算!
  朱衣老人手里拈着个棋子,正沉吟未决。绿袍老人左手支颊,右手举杯,慢慢的啜着杯中酒,看他的神情,棋力显然比那朱衣老人高出了许多。
  这杯酒喝完了,朱衣老人的棋还未落子。
  绿袍老者突然抬头瞧了瞧萧十一郎,将手中的酒杯递过来,点了点石桌上一只形式奇古的酒壶。
  这意思谁都不会不明白,他是要萧十一郎为他斟酒。
  “我凭什么要替你倒酒?”
  若是换了别人,纵不破口大骂,只怕也将掉头不顾而去。
  但萧十一郎却不动声色,居然真的拿起了酒壶。
  壶虽已拿起,酒却未倒出。
  萧十一郎慢慢的将壶嘴对着酒杯。
  他只要将酒壶再偏斜一分,酒就倾入杯中。
  但他却偏偏再也一动不动。
  绿袍老人的手也停顿在空中,等着。
  萧十一郎不动,他也不动。
  朱衣老人手里拈着棋子,突然也不动了。
  这三人就仿佛突然都被魔法定住,被魔法夺去了生命,变成了死的玩偶。
  地上的影子渐渐缩短,日已当中。
  一个多时辰已过去了。
  三个人都没有动,连指尖都没有动。每个人的手都稳如磐石。
  地上的影子又渐渐由短而长。
  日已偏西。
  萧十一郎的手只要稍有颤抖,酒便倾出。
  但三个时辰过去了,他的手还是磐石般动也不动。
  绿袍老人的神情本来很安详,目中本来还带着一丝讥诮之意,但现在却已渐渐有了变化,变得有些惊异,有些不耐。
  他自然不知道萧十一郎的苦处。
  萧十一郎只觉得手里的酒壶越来越重,似已变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得宛如被千万根针在刺着。
  他头皮也有如针刺,汗已湿透衣服。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忍耐着,尽力使自己心里不去想这件事。
  因为他知道现在绝不能动。
  他们全身虽然都没有任何动作,但却比用最锋利的刀剑搏斗还要险恶。
  壶中的酒若流出,萧十一郎的血只怕也要流出来。

×      ×      ×

  这是一场内力、定力、体力和忍耐的决斗。
  这是一场绝对静止的决斗。
  所以这也是一场空前未有的决斗。
  这一场决斗虽险恶,却不激烈,虽紧张,却不精采。
  这一场决斗由上午开始,直到黄昏,已延续了将近五个时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走过来瞧一眼。
  生活在这里的人,关心的只是自己,你无论在干什么,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会有人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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