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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画
 
2023-12-07 22:05:05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常笑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表示意见,一直等到董昌与唐氏兄弟交替将话说完,才开口道:“化尸散这种东西似乎并不常见。”
  唐老大道:“也并不罕见,据我们兄弟所知,江湖上好几个帮会都用这种东西处置人犯,用来当毒药暗器使用的黑道高手据讲也有好几个。”
  常笑道:“哪几个?”
  唐老大道:“陕北断虹子,河东乌鸦,河西赤雁,燕南毒手书生萧秋雨。”
  常笑道:“他们跟铁恨可有关系?”
  唐老大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一个官差即时插口道:“我记忆所及,大约在五六年前,铁恨在湘西曾经侦破一间黑店,在那间黑店后院,据讲是有一个化尸池,黑店的一伙谋财害命之后,就将尸体投入池中,毁尸灭迹……”
  常笑颔首道:“那是说,铁恨是有机会得到化尸散那一类的药物了。”
  他霍地回头,盯着王风道:“那个官差真正的死因现在你亦已清楚,对于这件事,你又有什么意见?”
  王风一旁正听的发呆,给常笑这一问,顿时如梦初觉,苦笑道:“要非我亲眼看见铁恨暴毙,又亲身护送他那副棺材,七八天以来未离左右,棺材又一直钉死,根据他们这验尸报告,我一定怀疑他仍然生存。”
  常笑亦自苦笑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怀疑的,可是听你说得那么肯定,却又实在不能不相信他已经死去。”
  王风道:“也许他身上的确藏着化尸散之类的毒药,在扼杀那个官差之时,无意中掉到那个官差的身上。”
  常笑淡淡道:“那支毒针也是无意中从他的身上飞出来,刺入万通的中指指尖?”
  王风只有苦笑。
  常笑摇了摇头,喃喃道:“我走马天下十年,所接手的奇案,所遇上的怪事,已不能说少的了,但都能有一个解答,有一个解释,可是像这样奇怪的案子,这么奇怪的事情,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我简直束手无策。”
  他一再摇头,叹息着道,“也许你还不知,我着手调查这件案子,到现在为止,已有两年多。”
  王风虽不知,并不怀疑常笑的话。
  常笑叹息着坐了下来,接着又道:“十万神魔,十万滴血,化成一只血鹦鹉,血鹦鹉的出现,太平王府库藏珠宝的一夜之间神秘失踪,郭兰人的死而复生,生而复死,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不可能发生。”
  王风道:“可是事实就存在,而且的确已发生。”
  常笑叹息道:“我本来绝不信有所谓妖魔鬼怪,有所谓第二世界——”
  王风截口道:“最初我也不大相信,但怪事接二连三发生,尤其是遇上了那只人一样笑语的血鹦鹉,实在不由我不相信。”
  常笑沉吟道:“只可惜那些事情发生之际,我都没有在场,否则,我也许能够找出事情的真相。”
  王风道:“你仍在怀疑?”
  常笑道:“不能不怀疑,就拿现在这件事来说,杀人的是僵尸,可是验尸的结果,分明就是人为。”
  王风忽然抬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僵尸杀人?”
  常笑道:“连僵尸我都未见一面,又怎会见过僵尸杀人。”
  王风道:“僵尸杀人的时候,可能就像人一样,动用他身上所有能够杀人的东西。”
  常笑道:“哦?”
  王风淡笑道:“无疑是眼见为实,不过当时你站在一旁,现在难保亦成一滩浓血。”
  常笑亦笑了,道:“只要能够弄清楚事实究竟,解开心中的疑团,化作浓血又何妨?”
  王风道:“那你不妨耐心等下去,他的窝还在这里,迟早总会回来的。”
  常笑道:“等,我一定等,我还准备四出找寻他的踪迹。”
  王风道:“你的胆子看来也不小。”
  常笑笑笑道:“并不比你大,有你在一旁壮壮胆子最好。”
  王风道:“只可惜我现在仍然不想跟你混在一起。”
  常笑淡笑道:“你不是要去寻找铁恨的尸体?”
  王风道:“我没有说过不去。”
  常笑道:“那我们何不走在一块儿,彼此也乐得有一个照应?”
  王风道:“也许你这是出自好意,但这种好意,我只能心领。”
  常笑奇怪的望着王风。
  王风随即道:“因为我的胆子其实并不大,我害怕还未找到铁恨,就已给吓死。”
  常笑终于明白,道:“你是害怕我?”
  王风道:“害怕得要命。”
  常笑道:“为什么?”
  王风叹气道:“只因为你是毒剑常笑,活阎王常笑。”
  常笑闭上嘴巴。
  王风继续道:“僵尸杀人最低限度也还有原因,他所以杀万通,是因为万通冒犯了他,你杀人据我所知,通常都没有所谓原因,走在你身旁,时刻都要提防你的剑突然刺来,不吓死也得担心死了。”
  常笑在听着,忽然又笑了起来,道:“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王风道:“好像我这种说话不顾后果的人,本来就很少。”
  常笑道:“的确少,我最欣赏这种人,所以我保证,即使你真的犯了罪,我也会当面说清楚才下手,绝不会抽冷子杀你。”
  他说的很认真,王风却完全没有反应。
  常笑淡淡的一笑,目光无意中落在对门那面照壁之上,忽一顿,道:“这面墙壁好像刚刚刷过?”
  王风道:“昨夜才刷过。”
  常笑道:“谁刷的?”
  王风道:“我。”
  常笑笑笑道:“你是不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
  王风道:“我倦得连棺材都肯睡进去,你说是不是?”
  常笑道:“这面墙壁莫非有问题?”
  王风道:“大有问题,对着它,我就仿如置身奇浓嘉嘉普。”
  常笑一愕道:“奇浓嘉嘉普?”
  王风道:“‘奇浓嘉嘉普’就是诸魔聚会的地方,没有头上的天空,没有脚下的土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
  常笑突然截口道:“墙上到底有什么?”
  “一幅画。”王风的目光迷蒙。“画的就是奇浓嘉嘉普那个地方,画的就是那一天。”
  “哪一天?”
  “诸魔齐贺魔王十万岁寿诞,滴血化鹦鹉的那一天。”
  “诸魔是什么样子?”
  “有的半人半兽,有的非人非兽,有的形状是人,却不是人,有的形状是兽,却偏偏有颗人心。”
  王风的语声非常奇怪,就像是幽冥中飘出来,虚虚幻幻的,接道:“他们的手中都拿着刀,刀锋上都在滴血,血已成了鹦鹉,飞向一个头戴紫金白玉冠的年轻人,那就是魔中之魔,诸魔之王。”
  常笑道:“魔王又是什么样子?”
  王风道:“完全和人一样,容颜很英俊,神态很温和,含笑接受诸魔的膜拜。”
  常笑道:“那之外还有什么?”
  王风道:“十三只怪鸟,围绕血鹦鹉飞翔,有燕子的剪尾,有蜜蜂的毒针,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
  王风的语声仍是虚虚幻幻。
  除了血奴,所有人都听呆了。
  他们的眼神已渐迷濛,仿佛亦已看到了那幅又美丽,又恐怖的魔画。
  血殷红,刀青白,燕子的剪尾乌亮,蝙蝠的伞翼漆黑,孔雀羽毛辉煌,凤凰的羽毛如火焰,还有九天十地的十万神魔,他们衣饰的美丽,颜色的妖异,只怕更不是人间所有。
  那该是何等美丽、何等恐怖的场面。
  王风叹了一口气,接下去:“他们也就是血鹦鹉的奴才。”
  常笑脱口道:“血奴?”
  王风道:“正是血奴。”
  常笑的目光不觉又落在站于那边的血奴的面上,道:“那幅画是你画的?”
  血奴摇头道:“我哪来这种本领!”
  血奴的目光却转向空白的那面照壁,喃喃道:“一个外来的客人,约莫在两年之前,他走来这里,告诉我魔王和血鹦鹉的故事,然后又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里照壁之上画下了那幅魔画。”
  常笑忽问道:“他可有告诉你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血奴一瞥常笑,露出了一面笑容。
  她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美丽如春花,又像春水般变幻。可是那瞳孔深处,却冷如春冰。
  常笑怔住在那里。
  他实在不明白血奴在笑什么。
  血奴笑着道:“他说我又可爱,又可怕,虽然连碰都没有让他碰,却已能给他前所未有过的满足,简直就是一个魔女,来自奇浓嘉嘉普的魔女。”
  常笑并不怀疑血奴的说话,因为好像这样的说话,他已从安子豪的口中听说过一次。
  平安老店那个掌柜不就是这样?
  血奴笑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奇怪的地方,于是就追问上去……”
  常笑道:“于是他就告诉你那个故事,给你在照壁之上画下那幅魔画。”
  血奴道:“他认为这地方与我简直就格格不入,非要画上那幅画不可。”
  常笑道:“你认为也是?”
  血奴道:“当时我已给他那个故事迷住了,甚至完全不在乎他是否会画画。”
  常笑道:“他那幅画画的好不好?”
  血奴道:“好极了,他简直就是个画画天才。”
  常笑奇怪道:“既然是这样,怎么你又肯让王风将那幅画刷掉?”
  血奴轻轻叹了一口气,瞟着王风道:“因为他也是一个魔王。”
  常笑道:“哦?”
  血奴仍瞟着王风,眼波如醉,道:“他也是连碰也没有碰我就能够给我前所未有的满足,莫说一幅画,就算将我生吞活剥,我也一样由得他。”
  常笑的目光不由转向王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几遍,微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领?”
  王风苦笑。他只有苦笑。
  常笑随即问道:“你又为什么要刷掉那幅画?”
  王风道:“因为那幅画有鬼。”
  常笑不觉又“哦”了一声。
  王风道:“画上的十三只血奴一时十二,一时十三,不单只会飞,还更会冷笑。”
  常笑一怔,道:“你看着它飞出来?飞回去?”
  王风道:“如果我看到,现在我已在八百里外。”
  他笑笑解释,道:“我这个人一受惊,跑起来往往比马还快。”
  常笑道:“那你又怎知道那十三只血奴会飞去飞还?”
  王风道:“它们本来都在画中,可是一下子,十三只竟变了十二只。”
  常笑道:“也许你开始就数错了?”
  王风道:“没有这种事。”
  常笑道:“你这么肯定?”
  王风道:“因为那神秘失踪的第十三只血奴不久回到原来的地方,但到我刷墙的时候它又不见了。”
  常笑摸了摸脑袋,道:“你又听到它在什么地方冷笑?”
  王风道:“就在墙壁上。”
  常笑的眼睛立时大了,道:“墙壁上还是墙壁里?”
  王风道:“这也有分别?”
  常笑道:“有,你可是不能肯定?”
  王风默认。
  常笑转问道:“墙壁后面是什么地方?”
  王风道:“另一个房间。”
  常笑问道:“谁住的?”
  王风道:“宋妈妈。”
  “宋妈妈又是何方神圣?”
  “并不算什么神圣,只是一个老巫婆。”
  “巫婆?”常笑的眼睛睁的更大:“这种地方怎会住上一个巫婆?”
  王风道:“因为她本来是血奴的奶妈,你是不是想跟她见上一面?”
  常笑道:“很想。”
  王风道:“你不妨着人去找她来。”
  常笑道:“我自己去找她?”
  王风道:“你要到隔壁她所住的地方参观一下。”
  常笑道:“一定要。”
  王风道:“门就在隔邻,最好找不过。”
  常笑道:“你不去?”
  王风道:“我昨夜已去过一次,一次已足够。”他的面容已有些不自在。
  常笑鉴貌辨色,道:“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王风腻声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看到了一个赤裸着身子的老太婆。”
  常笑一愕。
  王风叹口气,道:“你可知一个脱光了的老太婆,是怎样的样子?”
  常笑道:“我虽然还没有这种机会,但亦可以想像得到。”
  他面上的神情变得奇怪,就好像嘴里突然给塞入了一块几十两重的油泡肥肉。
  王风道:“现在是你的机会了。”
  常笑盯着他,道:“你真的不去?”
  王风道:“昨夜我几乎已给她吓死了,好像这种经验,一次都已太多。”
  常笑道:“是不是她爬到你身上?”
  王风没有作声,那副表情却已替他回答。
  常笑道:“怪不得你现在仍有余悸,在那种情形之下,你当然赶紧逃命去了。”
  王风道:“换转你,你怎样?逃不逃?”
  常笑道:“逃得一定比你还快。”
  他笑笑又道:“那一来,你当然不能好好参观一下那个地方。”
  王风承认。
  常笑又道:“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再去一次。”
  王风道:“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
  常笑道:“也许那个地方有些东西能够解开你心中的疑团。”
  “哦?”王风似乎已有些动心。
  常笑道:“这一次你大可以放心,因为除了我之外还有我的十个手下,未必第一个就又是挑上你。”
  王风在考虑。
  常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顾血奴,道:“那个给你在墙上画画的客人,可有留下名字?”
  血奴道:“他姓郭。”
  常笑又问道:“郭什么?”
  血奴摇摇头,道:“不知道。”
  常笑道:“他没有说过?”
  血奴道:“他只说过有一个兄弟叫做郭繁,曾经亲眼见过血鹦鹉。”
  常笑淡笑道:“原来是郭易。”
  血奴奇怪道:“你怎知他是郭易?”
  常笑说道:“郭繁根本就只有郭易一个兄弟。”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举步走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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