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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谋深算
 
2023-12-08 20:51:11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常笑接下了三个黑衣人的第七刀,已看出这种刀法的厉害。
  他也已看出,到了他们的第十三刀出手,莫说躲不开,就连挡都已挡不住。
  他如果还要命,就一定要尽快冲出刀圈之外。
  心念陡动,他的剑马上刺出,一出手就是十五剑。
  他第一次反击。
  两剑左拒,两剑右挡,还有的十一剑却向前面砍杀。
  三个黑衣人的第八刀亦同时发动。
  “铮铮铮”的一连串金铁互撞声暴响,在他面前的一个黑衣人一连给他迫退了四五步。
  其他的两个黑衣人却同时推进了四五步。
  常笑左拒右挡的四剑竟不能封挡左右砍来的魔刀。
  他甚至已感到了刀上的寒气。
  刀寒凛冽,常笑的心头亦不禁一冷,大喝一声,剑急忙回救。
  剑到刀亦到。
  “铮铮”的两声,两把刀马上被扫开,前面的一刀亦马上杀回。
  常笑再挡这一刀,被扫开的两刀又砍上。
  这是第九刀,常笑不知不觉之中已被那三把魔刀迫的打转。
  他的眼中已有了恐惧。
  硬挡那几刀,他握剑的右手已有些麻痹的感觉。
  三个黑衣人的第十刀相继展开,刀势更诡异,更凌厉。
  常笑的面色已变,忽一声暴喝,连人带剑滴溜溜一转,整个身子烟花火炮一样突然直往上飞射而出。
  那一转其快无比,他的剑更快,刹那劈开了三把魔刀,刀势虽然已铁桶一样,同时被迫开,上下便有了空隙。
  常笑当然不能钻入脚下的泥土,却可以拔起身子。
  他浑身的气力都已用上,虽则没有翅膀,那一拔的迅速已更甚于飞鸟。
  黑衣人的刀势也不慢,但相较之下,还是慢了些。
  刀势一开即合,锋利的刀锋就像是虎狼的齿牙。
  哧哧的两声,常笑左右双脚各开了一道血口,右脚的靴底更被其中的一刀斩下,他的人却已翻出了刀圈。
  鲜血染红了他的裤脚,他凌空一个翻滚,人已落在丈外,双脚仍站的很稳。
  三个黑衣人的反应也不慢,刀一收,身一转,又杀奔常笑。
  那刹那之间,常笑的左手,已多了一个纸包。
  三个黑衣人才转身,常笑左手的纸包已打开,才扑上,折起的那张白纸就已给常笑抖得板直,刀一样飞出。
  白纸上蓝芒闪烁,却旋即消失。
  那些蓝芒白纸上虽还明显,飞离了白纸,便不易察觉。
  夜色深沉,风雨迷蒙,十七枚钢针虽已不少,但都是寸许长短,头发般粗细,在这种环境之下,根本就很难发现。
  那正是谭门三霸天心中剖出来的十七枚“七星绝命针”!
  在常笑的内力催发下,那十七枚“七星绝命针”最少可以飞出丈外。
  三个黑衣人现在距离常笑却已不足一丈。
  他们也看到那张白纸。
  纸白如雪,只要还有些许微光,就很惹人注目。
  他们的目光落在纸上,面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纸中即使有毒粉,在这暴雨狂风之下,也难起作用。
  他们已想到毒粉,却并未想到毒针,那一类的暗器本来就不会包在纸中。
  他们虽然有一把魔刀,并没有一对魔眼。
  那也只是刹那之间的事情,两个黑衣人突然伸手往面上摸去。
  手还未摸在面上,他们的面色已发青,脱口猛一声惊呼:“毒针!”
  语声还未在风雨中消失,他们的身子已然摇摇欲坠,却连一个字都已说不出来。
  那张白纸已被雨水打湿,尚未被雨水打在地上,他们已倒在地上。
  还有的一个黑衣人居然没有被毒针打中,一张脸已青了,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两个同伴的面上,却还未发现他们面上的毒针,眼旁已瞥见一道剑光凌空飞来。
  常笑的毒剑!
  三个黑衣人并不是站在一起,那十七枚毒针只能打中其中的两个,常笑一开始就知道,他所以没有出手,只不过等候机会。
  黑衣人目光旁移,就是他的机会。
  剑急如流星。
  黑衣人的反应也不慢,手中的魔刀也够快,竟将常笑的一剑挡开,人却给震的斜里转了出去。
  常笑冷笑,一声暴喝:“小心毒针!”左掌一挥,右剑旋又刺出。
  那一声暴喝入耳,黑衣人岂止小心,整颗心简直都在收缩。
  他虽然还不知那种毒针是什么样子,却已见过那种毒针的厉害。
  他怎敢怠慢,手中刀连忙劈出。
  弯刀飞舞,刀光护身。
  他还未稳定的身子随即又打了两个转。
  “刷刷刷”的刀飞舞不停,那片刻,也不知他已砍出了多少刀。
  铮一声刀光突散,整把刀都砍在地上,他的人亦倒在刀旁。
  血已从他的咽喉流出,他的咽喉已被剑刺穿。
  剑比针更毒。
  常笑的武功本来就在他之上,在他慌乱之中要刺他的咽喉一剑实在简单。
  那张白纸终于被雨水打在地上。
  常笑就站在白纸之旁,洗剑在雨中。
  他那一身鲜红的官服亦已给雨水打湿,紧沾在身上。
  官服用的是上佳的料子,湿了水,也不会褪色,但即使最鲜明的衣服,雨夜中看来都会显的暗淡。
  少了十三个官差侍候左右,他也已不再显得怎样威风。
  他的面上也没有那种得意的笑容,神态说不出的落寞。
  铮的剑入鞘,他一拂衣袖,举起了脚步,走上了长街。
  雨夜风萧索,长街上杳无人迹,却仿佛杀机四伏。
  他走不到三丈,身形就鸟一样飞起,飞入了一条横巷,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要去什么地方?
  去找李大娘?去找安子豪?

×      ×      ×

  雨终于停下。
  人算的确是不如天算。
  武三爷那张地图虽然可靠,说话却不能作准。
  七杀手还未到鹦鹉楼,已经没有雨,不过以他们的身手,那并没有影响。
  地图上已标出最佳的入口。
  他们也就在那里进入。
  那无疑是最佳的入口,那里只一折,定是血奴所在的地方。
  院子遍植花树,虽已凋零,就算十四个人都可以藏下,七个人更就随随便便都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藏身的地方。
  雨虽已停下,风吹仍萧索。
  花叶在风中响动,他们的脚步也并不重。
  才来到楼下,他们就看到了所要找的人,却也同时看到了一个不想见的人。
  血奴在门外的廊子站着,在她的对面,赫然站着那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
  七杀手的老大不由叹了一口气。
  没有雨倒还罢了,那位小姑娘守在血奴身旁,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绝不怀疑武三爷的说话。
  红衣小姑娘正在跟血奴说话。
  说一句,血奴的头便一摇,说得多几句,血奴忽然跳上前,大叫道:“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给她这一叫,小姑娘最少倒退三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老大看在眼内,不由得对武三爷的话也起了怀疑。
  好像这样的一个姑娘也叫做母老虎,血奴应该叫做母什么?
  他真想马上采取行动。
  也就在这下子,血奴凶凶恶恶的声音又传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四更左右。”小姑娘的声音轻得几乎都听不到。
  “四更是不是应该睡觉的时候?”
  “是。”小姑娘低下头。
  “那你为什么还不回去睡觉?”血奴的纤纤素手已指向楼梯的那边。
  小姑娘乖乖的忙退了下去。
  血奴的手转插在腰上,好像还在生气。
  老大却差点由心里笑了出来。
  他虽则没有笑出声来,眼中却已经有了笑意。
  那笑意突然凝结。
  小姑娘一下了楼梯,小小的身子就飞起,飕的从他们的头上,凌空掠过,一掠,竟然有三丈。
  老大赶紧连气息都闭上。
  其他的六个杀手更就连动都不敢动了。
  再一个起落,小姑娘消失在夜色中。
  那张地图老大多少已有印象,小姑娘飞去的方向,他更是印象深刻,因为那边正就是小姑娘的房间所在,也就是武三爷他们要避忌的地方。
  小姑娘这么听话,回去一定乖乖的睡觉。
  老大吁口气,仍伏在那里。
  他不动,其他的六个杀手亦只有等着。

×      ×      ×

  七杀手吓了一跳,血奴却若无其事。
  她看都没有再看那个小姑娘一眼,转过身,迳自回房去。
  宋妈妈那个房间,她也没有看上一眼,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仿佛都不知道。
  只一壁相隔,她没有理由不知情。
  抑或她漠不关心?
  漆黑的门已碎裂地上,里面也是漆黑的一片,灯光已完全熄灭。
  在常笑和王风离开了之后,那里头只有死人。
  死人是不是还能吹灭灯光?

×      ×      ×

  五丈宽的照壁灯光下惨白如雪,上面已多了一个半尺见方的洞。
  漆黑的洞,带着妖异的臭。
  宋妈妈那间魔室积聚的恶臭已从那个洞中透入了血奴的房间。
  黑鼎中燃烧着的毒气也一定曾经从那个洞飘入。
  血奴为什么完全没有事?
  也许,她虽已疯过了一会子,现在已醒过来。
  她疯的时候是否也杀过人?
  灯光亦照在她的面上,她的面色亦惨白如雪。
  她躺在三丈宽的大床上,一脸的倦意,眼却仍睁大。
  她的心中仿佛有不少心事。
  明亮的灯光,不知何时已变的朦胧。
  院外的夜雾仿佛已飘入房中。
  是烟不是雾。
  淡淡的白烟从一个窗子上吹入。
  窗锁上,窗纸上却穿了一个小小的洞,一个小小的铜鹤从洞中伸入,烟从鹤嘴中吐出。
  血奴突然察觉,飒的床上跳起身。
  她跳的倒快,可是一落到地上,身子就软了,摇摇摆摆的倒了下去。
  纤巧的腰身,绝色的佳人,婀娜的姿态,迷蒙的白雾,这些加起来,就是一幅绝美的画面。
  那片刻的血奴简直就像是云中的仙子。
  这仙子倒得未免太快。
  门窗的交口立时出现了雪亮的刀尖。
  刀锋利,刀一落,只一下轻响,门窗的栓子便断下,七杀手推开窗门,鬼魅般飘入。
  老大虽然想第一个冲上去抱起血奴,可是他的一个兄弟比他还快。
  那个杀手正要将血奴抱起,血奴的眼睛倏的张开,瞪着他。
  他吃惊都来不及,血奴的纤纤素手已切在他的咽喉上。
  喀一声,他的脖子便一旁垂下,人亦死鱼般倒下。
  他的眼睁大,眼中充满了惊讶。
  面上虽然蒙着黑巾,但可以肯定他的面上现在亦是必一面惊讶之色。
  叮当的那个铜鹤从他怀中跌到地上,方才将闷香吹入房中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他。
  铜鹤已经没有光采,是必已用过了不少日子。
  一个惯用闷香的人对于他所用的闷香的效力,一定很清楚。
  应该昏倒的人竟然没有昏倒,已经够他惊讶的了。
  其他的六个人亦怔住在当场。
  老大更不由摸摸自己的脖子。
  方才他还抱怨自己不够快,现在却不能不替自己庆幸。
  第一个抱起血奴的如果是他,那一掌就一定砍在他的脖子之上。
  他虽然逃过那一劫,一颗心并没有放下。
  他担心血奴将那条母老虎叫回来。
  血奴没有叫,翻身跳起来,一脚将那只铜鹤踢出窗外,冷冷的瞪着他们,道:“用这些闷香就想将我弄倒?”
  六杀手没有作声。
  血奴接着问道:“是谁叫你们来的?武三爷?”
  六杀手不禁又一怔。
  他们实在不能肯定这是血奴瞎猜,还是血奴早就已知道。
  他们都蒙着黑巾,一双眼睛却外露。
  血奴虽然看不到他们面上的表情,可看到他们的眼里的神色,冷笑道:“武三爷就耐不住,要采取行动,也不该找我。”
  六杀手仍不作声。
  血奴冷笑着接道:“即使他认为我亦是非对付不可,也该派几个像样的角色,好像你们这样的要借助闷香的几个小毛贼,他叫你们到来,岂非等于叫你们送死?”
  她摇摇头,又道:“我本来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杀你们,可惜,我现在的心情很恶劣,你们偏偏又对我用上了我平生最憎恶的一种手段。”
  这番话说完,她的架式已摆开,左手猫爪一样曲着,右手却勾起了食中两指。
  六杀手最少有五个盯紧了血奴,老大的目光却在游移,从五个兄弟面上掠过,才落到血奴的面上。
  目光一落,他的人也扑出。
  其他五个杀手亦同时发动。
  目光原来就是种暗号。
  六个人都没有用刀,张开六对手分从六个方向扑上,都是同时扑到。
  那一瞥之间,六个人显然已有了默契。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合作,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配合行动。
  血奴只得一个人,一对手。
  她的手中也没有兵器,一个人,一对手是不是能够同时应付六个人,六对手?
  如果是小毛贼,那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这六个人却不是小毛贼。
  血奴终于亦看出他们并不是小毛贼,她看出的时候,六杀手已经到了。
  六对手虽然没有十二种动作,也已不止六种。
  血奴一声娇喝,一脚踢翻一个杀手,左肘反撞在一个杀手的胸膛上,右手勾两指毒蛇般插向老大的眼珠。
  嗤一声,老大蒙面的黑巾指尖下迸裂,血从裂口中飞出,血奴两指的指甲上亦有血。
  好在老大眼快,左手捉住了血奴的右臂,右手同时去点血奴的穴道。
  几乎同时,血奴的左手亦已给另一个杀手捉住,她的右脚亦给一个杀手抱起。
  她的脚踢得并不高,本不易于抓着,可是那个杀手却一心对付她的脚来的。
  给她踢翻的那个杀手反而是目的在抱住她的腰。
  现在就算不抱住她的腰都已不要紧。
  她已有一只手一只脚落在别人的手上,剩下的左脚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种情形下,她当然想叫救命。
  只可惜她的口已同时给后面扑上的一个杀手掩住。
  老大的右手紧接点到,一连最少点了她七八处穴道。
  她整个人立时软了。
  老大旋即一声轻叱:“放手!”
  三个杀手万般无奈的将手放开,血奴却没有倒下,老大已整个将她抱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两个杀手这下子亦已挣扎爬起身,一个掩着小腹,一个不停的揉着胸膛。
  血奴那一肘和那一脚的力道倒也不小。
  第一个倒下去的杀手却到现在都还没有爬起来。
  除非他变做僵尸,否则他永远都不会起来的了。
  咽喉本来就是致命的地方,血奴那一掌已将他的咽喉切断。
  老大一瞟活着的五个兄弟,又吩咐:“老三将老七的尸体背起来。”
  一个魁梧的汉子应声上前,抱起地上的尸体。
  老大再一声:“走!”第一个奔向房门。
  其他的五个飞快跟上。
  他们来的五个飞快跟上。
  他们来的时候是兄弟七个人,去的时候只得六个。
  他们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悲哀的神色。
  少了一个人,多分一份钱,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血奴居然没有昏迷过去,她的眼睛,睁的很大,眼中并没有惊慌之色,只是满眼的无可奈何。
  她的眼光落在那边墙下的棺材上。
  棺材盖仍在地上,棺材里并没有人,僵尸亦未回窝。
  在她完全没有需要王风从棺材里跳出来之际,王风偏偏就从棺材里跳出来,到她需要王风从棺材里跳出来之时,王风却偏偏又不知所踪。
  天下间多的岂非就是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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