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谈当年武坛风云人物于酒后 其三 朱贞木

2024-10-10 21:35:01   作者：古龙   来源：南洋商报   点击：

　　中国的武侠小说究竟是从何时源起、何时蓬勃？每一种说法都不同，已经无法考据确定。
　　可以确定的是，近代中国武侠小说最兴盛蓬勃的时期是——
　　（一）民国三十年左右，由还珠楼主、王度庐、郑证因、朱贞木、白羽所共同开创的时期；
　　（二）民国五十年左右，由金庸开创的时期；
　　（三）台湾作家如雨后春笋出现的六十年代。
　　现在我们要谈的是，在第一个时期中风格独创的朱贞木。


　　朱贞木在和他同一时代的武侠作者中，无疑是一位作品风格绝对与众不同的作家。王度庐、郑证因、白羽、他们的作品虽然也都有他们独特的风格，却比较接近。
　　他们的作品无论人数、武功、故事都比较有真实感，很少有虚幻、玄妙的事物情节出现，换句话说，也就是他们的作品都比较写实。
　　还珠楼主恐怕是最不写实的一位作家了。
　　还珠的故事海阔天空，鱼龙漫衍，奇瑰壮丽，不可方物，其学思渊博，想象力之丰富，大概至今还未有任何一位作家能比得上，可是他写小说，也不是没有缺点的。
　　他写小说往往就好似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到了想收的时候，已经收不住了。
　　就好像我这个人一样。
　　朱贞木不一样。
　　朱贞木的小说和这两派都不一样，也可以说是介于这两派中间的。
　　他的小说往往会很平凡的人物和情节中，呈现出非常惊人的局面，充满了神秘而丰富的想像力和幻想力。
　　他的小说写得侬情艳密，昔年曾令我叹为观止，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回味有甘。


　　朱贞木的小说里，曾经创造出几个非常特殊的人物。
　　罗刹夫人、沐天澜、太湖王、千手观音、七宝和尚、铁脚板、四川杨展……
　　这些人物虽然也都有他们独特的个性，可是我却不喜欢。
　　我喜欢的是，瞽目阎罗左鉴秋、陆地神仙游一瓢。
　　陆地神仙温文儒雅，神通之广大，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在我十来岁那个时代，我想不把他当作我心目中的英雄都不行。
　　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左鉴秋。
　　左鉴秋绝对是个悲剧性的人物，生命中充满了悲怆和不幸，除了悲怆和不幸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够在他生命中找出什么别的。
　　左鉴秋的生命几乎已经有点像莎士比亚手下垂死的理查王一样。
　　在我十来岁那个年纪，在那种充满了罗曼蒂克的幻想又充满了对个人英雄崇拜的年纪，我最喜欢的武侠人物居然会是一个充满了悲剧性的失败人物，由此可见朱贞木刻划这个人物时所用的笔力是多么深厚。


　　看朱贞木的小说，和看还珠、白羽、王度庐、郑证因的小说一样，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可是现在想起他们，忽然发现他们依旧存在我的心里，就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个阔别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心里依旧还是充满了对往日的怀念和友情。
　　那种温暖就好像你在寒冷的冬天晚上，从失意和风雪中归来，倾杯一谈，喝下了一杯一百年的白兰地一样。

　　一九八一·一·廿夜

　　文后忽然忆及一联：常未饮酒而醉，以不读书为通。

　　南洋商报
　　198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