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回 夫妻反目
 
2023-04-22 17:15:46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原来娄英豪把吕玉瑶迫退之后,抽身便去堵截向他这方杀来的“老四”王鹏运。那总兵官替代了他,亲自来捉拿吕玉瑶。

  娄英豪的武功和王鹏运不相上下,但娄英豪有官军相助,虽说这些官军武功不高,也总是有所威胁。王鹏运既要抵敌娄英豪变化莫测的擒拿手法,又要提防官兵的冷箭和突然从背后或者侧面刺来的一枪或斫来的一刀,自是不觉有点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了。

  白坚武对娄人俊颇有怯意,倒是愿意去相助王鹏运的,可是娄人俊却不肯放过他。就在他想要突围的时候,长鞭呼呼风响,罩住了他的身形。

  杨守义默运玄功,觑个真切,一掌劈下!“铁掌开碑”果然是名不虚传,饶是娄人俊那条软鞭乃是百炼精钢,给他的铁掌劈着,也要荡过一边。娄人俊鞭法古怪之极,顺势一抽,“啪”的一声,打着了白坚武的手背。但由于给杨守义的掌力荡开,势道略缓,虽打着了白坚武,连环三招的后着却是来不及接续发出,白坚武只着了一鞭,就冲出去了。

  王鹏运正在吃紧,白坚武来到,刺伤了几名官兵,以旋风剑法迫退了娄英豪。两人并肩杀出,又再冲入重围,终于和吕玉瑶会合。

  但他们要想再杀出来,可就难了。那总兵官虽然不会轻功,但一柄大刀,刀重力沉,本领亦是委实不弱。吕玉瑶气力早已不佳,白坚武又受了伤,只有一条手臂还可以灵活使用,那总兵官加上了一个娄英豪已是足以抵敌他们三个人,加上了数十名官兵,他们哪里能够突围而出?

  杨守义和罗浩威这边少了一个白坚武,形势比他们那边还更危险。罗浩威的快刀使得虽然迅捷凌厉,功力和娄人俊毕竟相差太远;杨守义比较好些,只是稍逊一筹,但以一双肉掌对付娄人俊的独门鞭法,亦是感到应付不易。他的铁掌勉强可以抵敌钢鞭,但却要提防打着身体的别处要害。幸亏罗浩威乃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拼命恶斗,娄人俊对他的快刀也还不能不有点顾忌。杨守义的打法和罗浩威不同,形势十分不利,仍然沉着应战,伺隙反攻。娄人俊对他的顾忌比对罗浩威还要多些。是以虽然占了上风,也还不敢太过轻进。

  激战中当的一声响,罗浩威的单刀给钢鞭打落,手背起了一条鞭痕。罗浩威一晃身,退而复上,左手多了一把匕首,当作短刀使用,仍然奋战不休。匕首当然不及长刀好使,形势更为不利。

  娄人俊哈哈笑道:“四大金刚变作了四尊泥菩萨啦!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劝你们还是少管闲事了吧!”

  耿电兼程赶来,刚好在这个时候来到。听得娄人俊口中吐出“四大金刚”四字,喜出望外,身形一现,立即朗声说道:“娄人俊,我瞧你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声到人到,娄人俊只觉微风飒然,耿电那把折扇已是向他的面门拨来。娄人俊霍的一个“凤点头”,反手擒拿,耿电折扇一合,当作“点穴镢”使用,打他小臂的曲池穴。娄人俊沉肩缩肘,以一招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化解。杨守义、罗浩威趁势猛攻,将他迫得连连后退。

  吕玉瑶看见耿电突然来到,喜出望外,叫道:“耿大哥!”

  “耿大哥”这三个字从吕玉瑶口中叫出来,杨守义听了更是又惊又喜,连忙问道:“耿公子,请问江南大侠耿照是公子的什么人?”

  耿电微笑道:“正是家父!”

  杨守义失声叫道:“耿公子!我们可找得你好苦!”

  耿电说话之时,手中折扇对准了作势欲扑的娄人俊。娄人俊领教过他的厉害,此时一看他折扇所划的招式正是一招先发制人的精妙招数,心里想道:“单打独斗,我不会输给他,但如今他有杨守义与罗浩威相助,我若一击不中,立即就要吃个大亏!”要知本领相若的高手搏斗,丝毫不能错误,采取攻势的一方虽然可抢先手,但防御方面也是必然相应减弱,容易给对方乘瑕抵隙,觅得破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单打独斗,还可以冒险试试,对方另外还有高手在旁,那就绝不能轻举妄动的了。

  那总兵官却不知耿电厉害,一听得他是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忍不住叫道:“娄庄主,这姓耿的小子身份比这四个青龙帮的贼人还更重要,你怎么还不上呀?我来帮你!”撇开吕玉瑶提刀奔向耿电。

  耿电笑道:“吕姑娘,上次我到贵府,乃是空手登门,今日我给姑娘补送一件礼物!”

  娄人俊叫道:“大人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耿电已是倏地从他头顶飞过,娄人俊软鞭一抖,扬空卷去,缠他双足。杨守义、罗浩威双双攻到,罗浩威快刀劈他左肩,杨守义铁掌打他前胸,耿电也没闲着,从他头顶掠过之时,折扇敲打他的天灵盖!

  娄人俊慌忙一矮身躯,软鞭自上而下的急忙挥舞,在间不容发之际,荡开了罗浩威的快刀,护着了自己的胸膛,这才没有给杨守义的铁掌打中。这一招若是单打独斗,他的软鞭本来可以缠上耿电的身子的,但罗浩威的快刀和杨守义的铁掌同时攻来,他可是不能不先保自己的性命了。

  那总兵官正在向着耿电奔来,耿电从娄人俊的头顶一掠而过,恰好迎上了他。

  耿电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这总兵官刀马娴熟,轻身功夫却非擅长,他平生从没见过这种打法,先自吓得慌了。舞起大刀,一招“雪花盖顶”,不料护着顶门,护不了全身,大刀连耿电衣裳都没沾上,只觉一麻,已是给耿电点了穴道。

  耿电轻舒猿臂,把那总兵官像捉小鸡似的提起了来,一个旋风急舞,抛上半空,又接到手里,冷冷笑道:“你要性命,快快收兵!”

  这总兵官初时还想倔强,给耿电这么抛了两抛,魂飞魄散,吓得软了,只好下令:“你们都给我退下!”

  耿电喝道:“性命就饶了你,但不给你一点苦头尝尝,只怕你还要再来纠缠。”中指一弹,用独门点穴手法,点了这总兵官的“愈气穴”。总兵官只觉浑身如受针刺,丝毫不能动弹,但却还能够说话,说道:“好汉手下留情,我马上回城,决不会再来了。”

  耿电冷冷说道:“你死不了的,过了十二个时辰,你的穴道自会解开。你若抵受不了十二时辰,还可以叫娄人俊帮你的忙。”他是故意留下一个难题给娄人俊,要知这是他的独门点穴手法,以娄人俊的内功造诣,解是可以解得开的,但至少也得一两个时辰,而且要大耗真力。这总兵官一回去自必要娄人俊帮他解穴,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商量善后之策了。

  转眼间那队官兵已出了谷口,去得远了。杨守义和三个把弟重新上来向耿电施礼,道:“我们是奉帮主之命迎接公子的,想不到公子却先来了。我们的总舵在祁连山,公子若是没有别的紧要事情,就请和我们一同回去如何?”

  耿电说道:“我是要去拜见你们的龙帮主的,不过咱们可得先送吕姑娘回去。”

  路上,吕玉瑶问道:“耿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耿电说道:“是云中燕间接告诉我的。”

  吕玉瑶诧道:“间接告诉你的?是云中燕托人向你报讯吗?”

  云中燕这两年来在江湖上闯出很大的名头,“四大金刚”也曾听说过她的名字,杨守义道:“耿公子,你刚到中原,怎的就认识了这个魔女?”

  耿电笑道:“你不认识她么?”

  杨守义道:“闻名已久,尚未会过。”

  耿电笑道:“前几天,你们还曾在一起过的,她就是那个黑衣女子呀。我刚好在你们投宿过的那间小客店住过一晚,你们那晚遭遇的事情,店主人已经告诉我了。”

  杨守义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她就是鼎鼎大名的云中燕,怪不得黑鹰年震山也给她吓走。”

  吕玉瑶道:“耿大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话犹未了,耿电已是笑道:“你打听的人是凌铁威对不对?他前几天还在你家,现在则已和他的父亲回家去了。”当下将他们在娄家庄救出轰天雷之事,原原本本告诉吕玉瑶。吕玉瑶呆了半晌,说道:“原来这件事情,丘大成倒是没有骗我。”

  俗语说知子莫若父,知母亦是莫若女,吕玉瑶暗自想道:“一定是妈对客人不满,现于辞色,给他们觉察,以致把凌大哥气走了。”想起母亲最宠信的表哥竟然是个奸细,不觉不寒而栗。

  耿电等人送吕玉瑶来到家门口,蓦地一省,说道:“我们不进去了,请姑娘代向令尊致意。”吕玉瑶怔了一怔,道:“为什么?你们过门不入,爹爹知道了,会怪我不会留客。”耿电道:“令尊会明白的。”杨守义微微一笑,跟着说道:“还是不进去的好。”吕玉瑶瞿然一省,心道:“青龙帮和金虏作对,他们是怕连累爹爹。但官兵我今日也曾杀了,还怕什么?不过我若强邀他们进去,只怕妈妈也会慢客。”想至此处,只好与耿电在门前分手。

  吕东岩夫妇正自盼得心焦,好不容易盼得女儿回来,都是不禁又惊又喜。吕夫人抢着问道:“你表哥呢?不是他找你回来的吗?为什么不见他?”

  吕玉瑶道:“妈,你还问他,提起他来我就生气!”

  吕夫人一皱眉头,说道:“好歹他是你的表哥,他又有什么得罪你了?”

  吕玉瑶道:“丘大成并没得罪我,他还百般讨好我呢。”

  吕夫人道:“那你为何生他的气?”

  吕玉瑶道:“妈,我说出来,你可别要吃惊。你猜他是什么人?”

  吕夫人怔了一怔,说道:“他是什么人?他是你的表哥!”

  吕玉瑶缓缓说道:“不错,他是你的侄儿,我没法不叫他做表哥。妈,你可知不知道,他也是私通金虏的奸细!”一面说话,一面留心看母亲的面色,心里想道:“妈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他这秘密的吧?”

  吕夫人大吃一惊,面色全都变了,说道:“你说什么?他是奸细?”

  吕玉瑶斩钉截铁的再说一遍:“不错,他是奸细!”

  吕东岩这一惊比妻子更甚,蓦地一拍桌子说道:“这种事情可是不能随便说的。若是真的,你妈不肯清理门户,我也要代她清理门户。你说,你有什么凭证。”

  吕玉瑶道:“他勾引了官兵来捉秦龙飞,秦龙飞却不是和女儿同在一起。官兵没捉到秦龙飞,把他捉去了。”

  吕夫人吁了口气,颤声说道:“啊,他给官兵捉去了!”虽然吃惊,心里却也放下一块石头,想道:“幸亏他是给官兵捉去,瑶儿的爹是不能杀他的了。”

  吕玉瑶看她母亲神态,不像是做作出来,心里想道:“看来妈不是事先知道。”当下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向父母禀告。

  吕夫人听说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和耿电曾与女儿一起,大杀官兵,更是吃惊,顿足说道:“唉,你这丫头真不懂事,接连闯祸,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吕东岩沉声说道:“事已如斯,你埋怨也没有用。说起来,这件事也只能怪你的宝贝侄儿丘大成,瑶儿并没做错。她是个未有婆家的姑娘,你难道要她束手就擒,忍受官兵的侮辱么?”吕玉瑶听得父亲帮她说话,这才欢喜起来,心道:“毕竟是爹爹明理。”

  吕夫人道:“这也不能怪责大成,秦龙飞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大成告发他也是应该的。不见得他做了这件事情,就一定是朝廷的鹰犬了。你不也是曾和官府来往的吗?”

  吕东岩怒道:“我和官府来往,那是应酬。往来的也不是鞑子官员,并非帮金虏做事。不错,秦龙飞这小子不是好东西,但丘大成是把他当作梁山泊好汉的后代举发他的,这还不是朝廷的鹰犬是什么?”

  吕夫人从没见过丈夫发这样大的脾气,不由得又羞又气,但心里却也慌了,只好用丈夫刚才说过的话来“回敬”他道:“事已如斯,你发脾气也没有用。如今祸已临头,最紧要的还是快设法应付吧。”

  吕东岩道:“还有什么办法,当今之计,只有避之大吉了。”

  吕夫人缓缓说道:“也不见得就没其他办法可想。”

  吕东岩道:“好,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吕夫人道:“好在秦龙飞并不在场,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和耿电等人是后来碰上的,咱们还可以替瑶儿洗脱。”

  吕东岩冷笑说道:“官府会听你的分辩?再说,还有娄人俊这个老贼呢,他肯放过咱们吗?”

  吕夫人说道:“娄人俊虽然和你有了过节,本乡本土的人,他还是不能不给你一点面子的,你不见瑶儿说,他初时不也相当客气么?”

  吕玉瑶道:“那是他要骗我上当,我都不相信他,妈,你比我懂得多,怎能反而相信他了?”

  吕夫人道:“我不是相信他,不过咱们可以和他讲和,须知他也有把柄在咱们手里。”

  吕东岩道:“哼,哼,要我和他讲和?”

  吕夫人道:“好吧,你不愿和他讲和,那就慢一步再说。先设法打点官府,把这祸事由大化小?”

  吕东岩冷笑道:“你倒是异想天开,好,你说怎样打点,我请教你这位女诸葛!”

  吕夫人道:“你不用调侃我,我虽是女流之辈,也不见得就没办法可想。你做六十大寿那天,杭州知府衙门,不是也来了一位客人吗?你叫他做王老夫子的,对不对?”

  吕东岩道:“不错,这姓王的是杭州知府的刑台师爷。他说他是代表他的‘知府大人’来向我贺寿的,我可不稀罕与他来往。”

  吕夫人道:“着呀,有这个人就好办了。我不是要你和他做好朋友,但咱们现在有事求他。”

  吕东岩忍着怒气,说道:“你要我怎样求他?”

  吕夫人道:“你送他一份厚礼,求他给知府大人说个情。知府和总兵一文一武,职位相当,那总兵官也不能不卖同僚的情面。”

  吕东岩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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