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到处为家的流浪汉

 

2024-08-15 17:06:29   作者：曹若冰   来源：曹若冰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众赌客们忙着纷纷下注；一堆堆白花花的大洋钱，在大海碗外堆着。
　　庄家先掷，胖小胡子慢吞吞地伸出一只白胖的右手，那意味着稳。手伸向大海碗里抓起骰子，约离碗口数寸；五指一张一放，骰子在大海碗里一阵“叮当”乱响乱转，停止后一看，是个八点儿。
　　轮到赌客们掷了，虽然也有掷出九点儿的，但十之七八不如庄家的八点儿大；最后轮到何沛云了。
　　何沛云伸手抓起海碗里的四粒骰子随意一掷；是个七点儿，少了庄家一点。
　　该吃的吃，该赔的赔。
　　“出师不利，手气不佳，看来今晚我非全军覆没不可。”何沛云抬手要把四封大洋推出去。
　　“怎么？不玩了？”
　　“谁说的，那有每赌必输的，三两千块大洋我还输得起。”何沛云笑着说。
　　“那你就不必把那些推过来，留着它继续玩下去。”
　　“你的意思是再借我两百？”
　　“你要是不想再玩的话，就只算两百。”
　　“我想玩，而且是不尽兴不走，不过，我想多借点儿。”
　　“行！你想借多少？”
　　“我想凑个整数儿。”
　　胖小胡子霍然一抬眼，两道眼神凝视着何沛云。
　　何沛云像是没看见，微笑着又说：“我已经欠阁下两百大洋，阁下如果愿意的话，请再借给我八百，凑个一千整数。”
　　胖胡子没开口说话，两眼死盯着何沛云，手却在桌面上点起了大洋。
　　“别那么费事了。”何沛云微笑着：“我有个办法，这里有四封大洋，你我把它一封当成两百大洋不就行了么。”
　　胖小胡子停了手，一点头说：“好办法，下注。”
　　有了他这一句，赌客们又陆续下注。
　　何沛云一手缓缓推出了面前的四封大洋。
　　胖小胡子那只去抓骰子的手突然停在海碗口，但那圆胖的脸儿并未现处惊容.，似乎是个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风浪的人。
　　“八百块？”
　　“我是个喜欢刺激的人，赌注大一点才够刺激。”何沛云笑笑说：“不过，阁下要是嫌我下得太多的话，我可以少下一些。”
　　他说来十分轻松，好像是个视钱财如粪土，典型的豪门阔少。
　　“不必了，一千大洋一注的我也赌过。”胖小胡子的一双长眉掀动了一下，手一落，抓起骰子一放，仍是个不大不小的八点儿。
　　轮到何沛云时，他那只手不争气，和先前一样依然掷了七点儿，八百大洋又输了。何沛云毫不在意，一千块大洋输去，好像输的不是他的。他面色不改，双肩微耸了耸：“时运不佳，手气太坏了。”
　　胖小胡子接了口，淡淡地：“你要是现在收手，就可以少输点。”
　　“不！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乘兴而来，就当尽兴而归，输与赢，我并没有看得太重。”
　　“你算得上是我生平第一回见到的豪爽人，这回下多少？”胖小胡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干脆说吧！它价值多少？”何沛云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颗珠子。
　　“我不知道行市。”胖小胡子摇摇头。
　　“阁下可是怕输？”
　　“这话怎么说？”胖小胡子瞪起眼睛。
　　何沛云微微一笑：“阁下难道忘了在我下注之初是怎么说的，到时候拿这颗珠子箅，要是不知道行市的话，拿它又怎么个算法？”
　　胖小胡子圆胖的脸儿微微一红，转向身后说：“拿这颗珠子到账房里估估去。”身后一名壮汉立卽跨步向前，伸手拿起珠子转身走去。
　　“你该明白了，真正知道行市的并不是我。”
　　“那么算我说错了话，我收回。”
　　胖小胡子又深深地看了何沛云一眼，没说话。
　　很快地，那壮汉回来了，把珠子往桌上一放说：“贾爷！账房里说这颗珠子估三千大洋。”
　　“三千大洋，只怕是低估了。”胖小胡子双眉微皱了皱。
　　“阁下令人佩服，我谢谢。低估就低估吧，其实也只不过是少赌两把，少下几注而已。”何沛云一付毫不在意的样子。
　　“看来我说的一点没错，你的确是位很大方豪爽的人。”
　　何沛云笑了笑：“阁下，三千大洋扣除一千还剩两千，也就是说，现在我只有两千大洋的赌本了，可对？”
　　“不错，是这么算。”
　　何沛云伸手拈起珠子往碗边一放：“怎么样，是不是大了些？”
　　顿然，赌客中响起了好几声惊呼。
　　一注两千大洋，这实在是惊人的豪赌。
　　胖小胡子吸了口气，缓缓说：“有一回有个客人一注下过三千大洋。”
　　“既然如此，那这一注就算不得什么了。”何沛云转顾左右的赌客，含笑说：“不敢再耽搁诸位，诸位请下注吧。”
　　赌客们下注的立刻下注，有那小心一点的便不再下注，只睁眼旁观。
　　胖小胡子瞟了何沛云二眼，伸手抓起骰子往海碗里一掷。
　　乖乖！我的天，两个么两个四，是“地杠”。
　　赌客们立刻全都睁大了眼睛，也替何沛云揪起了心。
　　胖小胡子双目盯着何沛云，没说话。但意思好似在说：你掷吧，看你能掷出个什么点儿来。
　　何沛云皱皱眉：“当庄家的手气似乎都不错，看来我这颗珠子是完了。”
　　伸手抓起骰子随意往下一丢；一付无精打彩的样子，真没劲儿，看样子他已经是不存一点希望了。
　　本来也是，那么大的点子，怎么赶得上？
　　四颗骰子在大海碗里滴溜溜直转，一粒停住了；是个么，接着是第二颗是个二，第三颗又是个二，现在就看第四颗了。
　　第四颗仍在转，由快而慢，突然它停住了；是个四点，赌客们暴起一阵哗然惊叫。
　　红么配黑二，黑二配红四，赫然是一对“至尊”。
　　后面那几个保镖的往前跨两步，紧靠胖小胡子身后站立。
　　两边那两个当庄的也同时挺起了腰，四只眼睛望着大海碗里，瞪得好大好大。
　　胖小胡子微微动容，一双眼睛深深地盯视着何沛云，没说话。
　　何沛云的脸上含着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望着胖小胡子，也没有说话。
　　对峙了一会儿，胖小胡子突然抬手向后一挥：“到账房里去取两千大洋来。”一名壮汉立时应声而去。
　　那站立在一边的瘦小汉子这时凑过脸来，陪着笑：“大爷！您累了吧，请换个地儿坐坐喝杯茶吧。”
　　“不。”何沛云微一摇头：“我不累，手气刚转好，怎么能换地儿去喝茶。刚才我已经说过，既是乘兴而来，就该尽兴而去，如今我正在兴头上。”
　　“大爷！您歇歇吧，往后赢的就算是赏给我们了。”瘦小汉子抬起一只手去拉何沛云的胳膊。
　　“对各位，我另外有赏。”何沛云的神情显得很固执。
　　“您是位明白人，这种玩艺儿偶然玩玩是消遣，也无伤大雅，千万迷不得，要是迷下去可就不大好了。”瘦小汉子没拉得动何沛云，只好来软的，说好听的。
　　“谢谢！你请放心，我对任何事情都有过人的实力。”
　　瘦小汉子没辙了，抬眼望向胖小胡子。
　　胖小胡子没抬眼，他没有看见。
　　瘦小汉子轻咳一声：“云爷……”
　　递时，一个身材瘦高，四十多岁的靑袍中年人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何沛云的肩头，脸上含着笑：“这位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靑袍中年人一过来，瘦小汉子立时住口向一旁退了开去。
　　何沛云回过头，双眼上下打量着靑抱中年人：“阁下是？……”
　　“兄弟姓方，朋友们都叫我方四。”
　　“方爷是咱们这儿账房里的管事。”瘦小汉子接口说。
　　“原来是方管事，我失敬了。”
　　“您高抬我了，其实我只是个端人饭碗，拿人薪俸替人办事的。”
　　“方管事忒谦了。”何沛云笑笑说：“有什么指教？”
　　“指教二字不敢当，我想请兄台喝杯茶去，肯赏光不？”
　　“何处？”
　　“后边儿，客厅。”
　　“盛情难却，我恭敬不如从命。领受了。”何沛云一笑站起了身子。
　　“请跟我来。”方管事转身迈步绕过大桌面往后走去。
　　何沛云连放在桌上的珠子也没拿，举步随后行去。
　　穿过一道门，进入一座花园似的院子，院子的尽头是一间客厅；客厅里亮着灯，茶几、椅子、摆设很考究。
　　“兄台请坐。”进入客厅，方四立即摆手肃客让坐。
　　何沛云没说客气话，含笑点头坐了下去。
　　“倒两杯茶来。”方四一面吩咐着，一面跟着坐下，与他隔几而坐。
　　随着方四的吩咐，三名蒙古壮汉走进厅来，两名站在一边，一名答应一声走过去倒了两杯茶端过来放在几上，退向一边。
　　“这是地道的杭州雨前龙井，兄台先品尝一口看，包管淸香可口，与众不同。”方四含笑招呼。
　　何沛云谢了一声，端起茶杯品嗜了一口，果然芳香扑鼻，入口生津。
　　“好茶。”他放下茶杯。
　　方四笑了笑：“还没有请教，兄台贵姓？”
　　“小姓何，人可何。”
　　“原来是何兄，何兄在那儿得意？”
　　“得意？”何沛云耸耸肩说：“不怕你方管事笑话，我飘泊四海，浪迹天涯，是个到处为家的流浪汉。”
　　“哦，何兄原来是江湖道上的朋友。”
　　“方管事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个到处流浪，东找一碗饭，西找一碗水的，跟江湖道上的那些英雄豪杰不一样。”
　　方四笑笑说：“何兄太自谦了。”
　　正说着，院子快步走来一个人，是那个瘦小汉子，他两手捧着一个小布包儿，直趋方四近前。
　　“放在茶几上。”方四说。
　　瘦小汉子应声把小布包儿放在茶几上，然后退向.旁。
　　方四伸手打开小布包儿说：“何兄请过过目。”
　　何沛云侧首一看，小布包儿里包的是他的那颗珠子，另外还有一个红纸封。
　　“方管事，那红纸封里是什么？”
　　“是三张一千银圆的银票。”
　　“三张一千银圆的银票？”何沛云满脸讶然之色：“不对呀！我只赢了两千大洋啊。”
　　“没错，另外的一千大洋，是敝东家的一点意思。”方四含笑解释。
　　“方管事，贵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兄是位明白人，请何兄高抬贵手，赏大伙儿一碗饭吃。”
　　“哦，我明白了，方管事是把我当成了向人伸手讹化钱的……”
　　“不！不！”方四连忙接口说：“您千万别误会，您是位高手，也是位到处游戏的高人。”
　　“高手？”何沛云轻声一笑：“方管事你走眼了，我既不是高手也不是什么高人，只能说我是时来运转而已。”
　　“您客气，兄弟我也在江湖上混过，您这是何必？”
　　“这么说，您方管事认定我是高手了？”
　　方四笑了笑，没有接话，他觉得这话有点不好接。
　　“好吧，高手就高手吧。”何沛云笑了笑又说：“既然你方管事送我这顶高帽子，我又何乐而不戴，只是……方管事，贵东家的这份好意我心领了，这厚赠我不能收。”“何兄的意思是？……”
　　“你方管事也是位聪明人，应该用不着我多说。”
　　“这么说，何兄是准备走另一条路了？”
　　“我很笨拙，不知方管事这另一条路之语何指？”
　　“请恕我直言。”方四的语音突激冷了下来：“何兄如果不肯高抬贵手，赏大伙儿这碗饭吃，大伙为保全这碗饭，无可奈何，只好得罪何兄，请何兄把那只神乎其技的高明贵手留下了。”
　　“方管事快人快语，干脆得让人佩服。”何沛云淡笑了笑：“只是我请教，这是贵东家的意思？还是大伙儿的意思？”
　　“何兄认为这有什么两样吗？”
　　“你说的也是，这应该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如果我不愿走第二条路呢？”
　　“只怕由不得何兄。”
　　“方管事有把握么？”
　　“那你就试试。”方四冷笑着伸手拿起茶杯。
　　他这里刚一拿起茶杯，一名蒙古壮汉立即大步欺了过来；往何沛云面前一站，伸手就抓何沛云的胳膊。
　　何沛云冷冷一笑：“这岂是待客之道，简直失礼。”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人却坐在那儿没有动。
　　那蒙古壮汉的一只手已然抓上他的胳膊，手一紧一提，猛地往外一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