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浪子
2025-04-14 12:23:41   作者:陈文清   来源:陈文清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桃花染红了徂徕山。
  片片桃林飞红点翠,使人陶醉在薰风花香之中。
  一骑骏马,踏着满地落红,蹄声滴答轻响,敲碎了山间的沉静。
  他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人,剑眉星目,英挺逼人,一柄金镶玉镂的长剑,斜斜的挂在胯下,方巾儒衫,有一副懒散之态。
  同时,只见他唇角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自嘲,又像在回忆着甜蜜的往事,神色间却有一副傲态。
  他在马背上松松握缰,似乎任由马儿行走,随便把他载去那里都是一样。
  马儿不停发出嘶声,渐渐行经一片广漠的桃林。
  忽然,只听桃林中传出一声喝叱,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叫道:“江天星,还不站住?”
  马上的少年应声勒住马缰,瞬开醉意朦胧的双眼,打量了林中走出来的一个青衣老妪一眼,微微诧异的道:“咦,你不是天南苗妪么?”
  青衣老妪咬牙道:“正是老身。”
  江天星怔了一怔,笑道:“大约你久居天南,忽然动了游兴,前来游历中原,可惜在下没有时间,否则一定陪你游玩几天!……”
  目光一转,道:“咱们再见了!”
  一紧马缰,就欲走去。
  但天南苗妪却疾快的横身一拦,伸手抓住他的马上响头,凄厉的喝道:“老身由天南追来,一连追了三月,现在总算把你追上了,你还想走么?”
  江天星震了一震,但却若无其事的仰起头来,遥望着天上的一抹白云道:“这又奇了,你追我江天星做甚?”
  天南苗妪哼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应该明白。”
  江天星纵声狂笑道:“江某日行千里,走遍了大江两岸,天南地北,每天都有事做,那里会记得了这么许多!”
  天南苗妪咬牙道:“我知道你会赖账!……”
  转头向桃林中喝道:“抬出来!”
  江天星倒不免又为之震了一震。
  只见桃林中应声抬出了一副软床,用厚厚的锦被盖着,分明有人躺着,但却看不出是什么人!
  天南苗妪声调更加凄厉的叫道:“抬过来,让他仔细看个清楚。” 
  那软床由两名青衣老妪抬着,果见迅快的抬到了马前,天南苗妪伸手一撩,将厚厚的锦被揭了起来。
  只见锦被之下躺着的是一个少女的尸体,虽是死去已久,但仍然可以看得出来,她生前必是一个美人胎子。
  江天星匆匆看了一眼,转开头去皱眉道:“她不是你的女儿独孤翠么?”
  天南苗妪咬牙道:“难得你还记得,你说吧,你打算如何向老身交待?”
  江天星目光一转,纵声狂笑道:“这话真怪,你的女儿死了,要我江某向你交待什么?”
  天南苗妪嘶声大叫道:“是你杀了她!”
  江天星更加大笑道:“这话更奇了,江某何时杀了你的女儿……”
  侧头忖思了一下,又道:“当江某离开天南时,令爱还曾为江某送行,当时芳驾似乎也在,江某离开天南,再未回去,如何杀的你这女儿?”
  天南苗妪咬牙道:“虽不是你亲手杀了她,但她却因你而死!”
  江天星颇感兴趣的道:“她如何因我而死?”
  天南苗妪哼道:“你花言巧语骗了她的身体……”
  江天星截住她的话道:“这话似乎有修正的必要,须知男女欢好,两相爱悦,乃是彼此双方之事,江某用花言巧语骗了她的身体,这话很不该说!”
  天南苗妪嘶声道:“随你怎么说吧,你既占有了她的身体,就该娶她为妻,你也曾答应她一月之后闾去娶她,为什么你又反悔?”
  江天星笑道:“男女之间谈情说爱,无非随着当时的心情,环境,随口而出,这些话也是当得真的么?”
  天南苗妪咬牙道:“但我的女儿是贞烈的孩子,自然是当真的,……”
  声调一沉,叫道:“一月之期已到,她日日夜夜在门前等你回去,结果,十天之后,我那女儿就自尽而死了!”
  说着不由失声呜咽起来。
  江天星微吁一声道:“这是她太死心眼,咳……死得实在不值!”
  天南苗妪咬牙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要对老身怎么交待?”
  江天星皱着眉头,忽然由怀中摸出了一方银子,抖手一掷,扔到了天南苗妪的面前道:“人既然已经死了,那也没有办法,这里有十两银子,买口上好棺木,埋葬了你的女儿吧!”
  天南苗妪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叫道:“老身抛家舍业,迢迢数千里追了你来,难道就为了你这十两葬银么?”
  江天星两手一摊道:“人死不能复活,你还能要我怎样?”
  天南苗妪嘶声道:“我这女儿生前已是你的人,死后也是你的鬼,你要把她葬到你的祖林之中,替她修坟立碑,请僧道超荐,而且要你在灵前守孝七七四十九日,向我的女儿表示追悔,就是这样!”
  江天星纵声大笑道:“你疯了吧?”
  天南苗妪哼道:“我不疯,我要求得合情合理!”
  江天星摇摇头道:“不瞒你说,与江某欢好过的少女不下数十人,若是个个像令爱这样的爱找麻烦,江某只怕要天天办丧事了!”
  天南苗妪咬牙道:“你不答应么?”
  江天星笑道:“这是毫无可能之事,你的要求太过份了!”
  天南苗妪大叫道:“无情无义的禽兽,老身与你拚了!”
  江天星更加大笑道:“江某是刀尖上打滚的人,有人向我拚命,大约还吓不住我,不过……念你的女儿实在有些可怜,江某不与你计较,十两银子还是送给你了,江某无暇多陪,咱们再见了!”
  一拨马头,催马就走。
  天南苗妪凄厉的大叫道:“江天星,你这禽兽!”
  右掌举扬,一掌拍去!
  她的功力非同寻常,但听掌风呼啸刺耳,向江天星连人带马匝地卷去。
  江天星剑眉森竖,喝道:“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真是找死!”
  随手一拂,一股掌风扫了过去!
  说也奇怪,但见天南苗妪那磅礴雄浑的掌力立刻变得消失无形,一声闷哼传处,天南苗妪翻身栽了下去。
  在醉人的春风之中,只听得一串嘶声狂喊:“江……天星……你……这……禽……兽……”
  但声音逐渐微弱,显然伤势沉重,已经喊不出声来了。
  江天星并不回头去看,一催坐骑,穿林走去。
  但当他将要穿出桃林之时,却听得一声佛号长宣,有人拦住了去路。
  江天星纵目看时,只见拦在马前的共有三人,当中站定是一名古稀老僧,长眉垂耳,不怒而威。
  左面的是一位道长,五绺白髯,肩插拂尘。
  右面是一位俗装老人,白髯垂胸,一袭土黄长衫,肩头上斜插一柄长剑,三人俱都精华内敛,一看便知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江天星不由心中怦然一动,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三人正是当世五大门派中的三位掌门人。
  他们的大名依次是:少林掌门大道禅师。武当掌门三阳道长。华山掌门华老人孙伯陵。
  江天星并不下马,在马上淡淡一拱手道:“幸会,幸会,不知武林中发生了什么事故,三大掌门怎的聚在一起了,这真是难得之至……”
  少林掌门大道禅师又诵声佛号道:“江施主也是熟人了,可否下马一谈?”
  江天星犹豫了一下,笑道:“三位掌门大驾在此,在下本当下马拜见,无奈在下有急事在身,只好暂时失陪了!” 
  华山掌门孙伯陵面色微变,怒喝道:“江天星,你是出了名的江湖浪子,除了酒色二字之外,你有什么急事,还不快些滚下马来!”
  江天星眉头一锁,旋即又淡淡笑道:“孙掌门今年高寿几何?”
  孙伯陵哼道:“老朽今年七十八岁,你休想转变话题!”
  江天星从容笑道:“七十八岁的人,还是这样一副蛮横脾气么?”
  孙伯陵勃然大怒,擦拳掳袖,就要发作,但武当掌门三阳道长却连忙伸手一拦,道:“有话好讲,不必大动肝火。”
  孙伯陵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三阳道长宣声无量寿佛,道:“江施主,你可知道贫道等来此之意么?”
  江天星目光望着别处,淡淡的道:“江某又不是你们肚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三位肚里之事?”
  三阳道长道:“老实告诉你,贫道等乃是受理了天南苗妪控诉之事,才联袂来打这不平,江施主,你也太不应该了!”
  江天星微吁一声道:“料不到那老太婆的一片谎言,感动了三位掌门人,这……”
  大道禅师诵声佛号道:“她说的不是谎言,老衲等都已调查清楚,你害死了一个清白无辜的少女,难道你还不认错么?”
  江天星两手一摊道:“在下不过与她一夜欢好,怎么竟惹来这么多的麻烦?”
  孙伯陵哼道:“一夜欢好,你可知道一夜欢好就注定了那女孩子的命运么?”
  三阳道长叹道:“纵然你不愿意负她死去的责任,难道她的柔情也使你毫不动心么?……”
  微微一顿,又道:“试想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把她清白的身体献给了她的情郎,而后日日夜夜盼望着他依约归去,与她成就百年之好,但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她的希望落空了,那负心人早已把她抛到了九霄云外,等她一切绝望之后,才不得不走上了死路,这是多么凄惨动人的事,江施主,难道你丝毫都不动心么?”
  江天星纵声大笑道:“料不到修行了一辈子的三阳道长,竟要变成诗人了,哈哈哈……可惜在下不是多情种子,对道长的金玉良言,无法领会到什么。”
  孙伯陵大怒道:“禽兽!”
  江天星也怒道:“那苗婆子也骂我禽兽,在下因她死了女儿,原谅了她,但在下与孙掌门无纠葛,这禽兽二字,应请孙掌门收了回去!”
  孙伯陵大吼道:“自今而后,华山一派与你江天星势不两立!”
  江天星淡淡笑道:“江某并不在乎多上一派仇人……”
  声调一沉,道:“在下急于赶路,就此与三位告别了!”
  大道禅师仍然拦在马前,并无让路之意。
  江天星一拨马头,就欲绕了过去。
  但三位掌门联袂一拦,分三面围了过来,把三面的去路俱都封了起来。
  江天星仰天一笑道:“看来三位是诚心跟我江天星为难了?”
  大道禅师摇摇头道:“老衲向本息事宁人之旨,只要施主肯接老衲忠言,老衲仍愿把这件事化解开去……”
  江天星剑眉深锁道:“老禅师说说看吧!”
  大道禅师沉凝的道:“那苗婆子实在可怜,方才施主一掌之赐,又把她击成重伤,实在太说不过去,但只要江施主按照她的话,老衲仍愿从中斡旋。”
  江天星冷冷的道:“要我江天星把她女儿葬入祖林,而且守灵七七四十九天,替她修坟立碑,做我的死鬼老婆么?”
  大道禅师沉凝的道:“她要求得并不过份,施主已是太便宜了!”
  江天星笑道:“对别人来说,也许是太便宜,但对我江天星来说,这要求实在太过份了一些!”
  三阳道长冷笑道:“你江天星与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江天星大笑道:“我有八句诗话,你不妨听上一听……”
  随即高声朗吟道:
  “红颜娇女多如鲫
  昨夜欢好今别离
  莫怪江郎无情意
  江郎才貌天下稀
  虽是一夜雨露恩
  百年千载可回忆
  有女常会江郎面
  里闾增光蓬荜辉”
  孙伯陵哇的怪叫道:“好狂妄的东西!”
  三阳道长冷笑道:“依江施主的话来,这苗婆子还该感你之恩才对,是么?”
  江天星狂笑道:“至少,她不该以她女儿的死来向江某啰嗦不休!”
  大道禅师叹口气道:“这样看来,老衲等是无法调解的了!”
  江天星道:“如依在下良言相劝,老禅师还是回山烧香念佛的好,须知这件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孙伯陵大叫道:“世间如若容得你这种人横行,那简直是没有天理了!”
  目光向大道禅师与三阳道长一转道:“两位意下如何?”
  三阳道长慨然道:“我等身为当世五大掌门中人,这等不平之事如果袖手不问,也就太对不起天下苍生了!”
  大道禅师苦笑一声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江施主这等飞扬跋扈,老衲就是有意袒护不成了!” 
  江天星纵声大笑道:“江某活到二十岁以来,还不曾受过什么人的袒护,三位掌门如果定要淌这混水,就请划出道儿来吧!”
  大道禅师诵声佛号道:“两位掌门欲要如何处置于他?”
  孙伯陵道:“至少要废去他的武功……”
  三阳道长道:“江天星风流成性,受害的定不止那苗女一人,贫道主张先把他擒了下来,囚于一只铁笼之内,接受曾受他欺凌的女子控诉,然后再行定罪处置!”
  孙伯陵大喜道:“这话对,还是道长主意好!”
  大道禅师颔首道:“也好,先擒下他再来说吧!……”
  转向江天星喝道:“施主是束手就缚,还是要老衲等动手?”
  江天星大笑道:“自然要劳驾三位了!”
  锵的一声,已将肩头的长剑撤了下来!
  大道禅师沉声道:“江天星,虽然你武功出众,但你该知道今天的对手是谁,你自忖是老衲的对手么?”
  江天星淡笑道:“在下并不轻言成败,但承认三位是有力的对手!”
  孙伯陵首先撤出宝剑道:“两位退后,等老朽擒下这个狂妄之徒!”
  长剑抖出三朵剑花,成品字形向江天星上三路刺来!
  江天星一带马千,人却从马鞍上倒飞而起,迳自越过孙伯陵,向他身后落去,身法既奇且快,使人不由眼花缭乱。
  孙伯陵猛然身形一转,刺出的长剑借势后撩,向跳到身后的江天星旋风一般扫了过去。
  江天星早已平出长剑,向孙伯陵扫到的长剑格去。
  但听锵一声大响,火星四射,两柄长剑实接一招。
  孙伯陵用出了至少八成功力,只觉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而飞,心头不禁大吃一惊!
  但他虽惊不乱,厉喝一声,长剑“凤展单翅”,二度斜肩带背向江天星肩头砍了下来。
  大道禅师与三阳道长一旁看得清楚,两人并不怠慢,略一招手,双双闪电出手,三阳道长拂尘疾出,几乎与孙伯陵的长剑碰在一齐。
  大道禅师则暗运罗汉掌法,从旁推出一掌。
  江天星仰天大笑道:“来得好!”
  长剑寒光掣动,同时架住了孙伯陵的宝剑与三阳道长的拂尘,左臂一震,出掌抵住了大道禅师的罗汉掌。
  招式一出,有如粘住了一般,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原来三位掌门欲图以三人联手功力取胜,招式一出之际,把内家真力完全贯注了上去,故而立刻演变成了真力之搏。
  江天星力拒三人,毫无惧意,脸上始终挂着一层冷漠与傲然之色。 
  大道禅师轻宣一声佛号道:“当今之世,能敌得住三大掌门联手一搏的,可谓绝无仅有,江天星,老衲只知你武功不弱,却没想到竟高强到这种程度。”
  三阳道长也接口道:“能与三大掌门一搏,虽然你死了也值得了!”
  孙伯陵则一言不发,额头上汗出如雨,显然他正全力而搏,欲图立刻把江天星击毙!
  江天星淡淡笑道:“在下从不在事前预测结果,三位保证一定胜得了江某么?”
  双手力道突加,使三位掌门双肩摇动,马步不稳。
  大道禅师朗宣一声佛号,叫道:“如果老衲等仍然降服不了他,这也只好归之于天意了!”
  江天星纵声一笑,而后却是一声厉吼!
  就在他厉吼之中,三位掌门身形踉跄,齐步后退,一连退出七八步远,仍然无法收住身形。
  华山掌门孙伯陵首先把持不住,哇的一声,一股血箭喷了出来,人也随之萎萎顿顿的坐了下去。
  而后是三阳道长,大道禅师,两人也像孙伯陵一样,口喷鲜血,栽倒于地,显然俱都受了严重的内伤。
  江天星缓步走到三人身旁,淡然一笑道:“三位还想与那苗婆子主持公道么?”
  三位掌门面如淡金,衣袜上鲜血狼藉,俱皆趺坐于地,运息疗伤。
  孙伯陵喘了一口粗气,挣扎着叫道:“江天星,如果你想杀死我们三人,现在正好下手!”
  江天星摇头一笑道:“在下对赶尽杀绝之事,并没多大兴趣……”
  微微一顿,道:“不过在下无暇多陪,就此别过了!”
  翻身跨上马鞍,皮鞭一扬,飞驰而去。
  大约顿饭光景,他已驰出了三十余里,到了徂徕山的南麓。
  忽然——
  马儿慢了下来,只见他斜斜的伏在马鞍之上,忽于身子颤了几颤,一翻身栽了下来。
  同时,大口鲜血立刻喷了出来。
  原来,与三大掌门相拚之时,他并非没有受伤,只不过强自撑持,不会流露出来而已。
  经过一阵奔驰,他再也压抑不住沉重的伤势,终于发作了起来,使他无法在马上坐住身子。
  但出于他天生的傲性,使他一翻身坐了起来,身子一弹,又复跳到了马鞍之上,抓住了马千。
  然而,沉重的伤势使他无法再支持下去,就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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