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人兽之间

 

2021-02-18 18:28:31   作者：东方白   来源：东方白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岳群虽有一身惊人绝技，背着一个人狂奔三天三夜，也累得衣衫尽湿。
　　但总算未误时间，一来一回，恰巧六天整。
　　到了神女峰上，大吃一惊，突然而来的惊骇和悲痛，使他脑中“嗡嗡”作响，身形摇摇欲倒。
　　水灵鸾立即扶住他，低声道：“大哥，沉住气！我们先把事情弄清再说……”
　　岳群俊目中满布血丝，突然向茅屋扑去，只见茅屋旁边，已经多了五座新坟，而且坟前都有碑记：
　　“一代大侠司马长虹之墓。”
　　“一代女杰梅迎春之墓。”
　　“一代……”
　　两少泪如泉涌，伏在坟前放声大哭，当真是声如巫峡猿啼，动人心肺。
　　“吱哟”一声，茅屋柴靡启处，冷枫手持竹杖，一脸病容，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悲声道：“孩子们……不要悲伤了……这是命运……”
　　两少站起来抹去泪痕，向冷枫望去，不由一怔，六天不见，冷枫面色憔悴，苍老了许多，好像大病初愈一般。
　　岳群心道：“冷枫若是坏人，师父等人死了之后，岂能如此伤心？”
　　水灵鸾道：“请问冷前辈，几位前辈何时仙逝的？”
　　冷枫黯然道：“昨天正午……”
　　水灵鸾道：“冷前辈不是说过，六天以内绝对不会死去么？”
　　冷枫微微一窒，叹道：“老夫不过是安慰你们，使你们尽快取药，事实上老夫只是大约估计，岂能太准确……”
　　岳群悲声道：“家师等人临终时有遗言没有？”
　　冷枫道：“当然有……”
　　他掏出一块白布，上面血渍斑斑交给岳群，岳群失声道：“这……”
　　冷枫悲声道：“他们临终时狂吐鲜血，他就以指醮着鲜血，留下简单的遗言，至予其余四位，都来不及留言，已经断气……”
　　岳群双手颤抖，捧着遗嘱，只见上面写道：“群儿……为师临死，……不能见你一面……至为遗憾……我死之后……你冷师伯……会协助你……找那仇人……为我们复仇……司马长虹……”
　　到此已告终结，岳群面孔扭曲，又泣不成声。
　　冷枫道：“孩子……快进来歇歇……你们够累的了……胡姑娘呢？她没有和你们一道去么？”
　　两少不由暗吃一惊，心道：“胡小蝶呢？她若在附近监视冷枫，见我等回来，必定会合一起，冒充一同前往采石矶，如今踪影不见，令人担忧……”
　　岳群道：“她有事到别处去了……”
　　冷枫道：“进来吧！人死不能复生，至于复仇之事，师伯当然义不容辞……”
　　岳群肃然道：“晚辈已经讨来解药了！”
　　冷枫慨然道：“人已死去，讨来解药又何用？”
　　岳群道：“晚辈想再见家师和各位前辈一面……”
　　冷枫突然一震，大力摇头道：“他们已经安葬，难道再掘出来不成？”
　　岳群道：“掘开也无不可，晚辈深信，几位前辈也极欲见晚辈等人最后一面……”
　　冷枫沉声道：“荒唐！荒唐！年轻人说话不加考虑，人死之后，岂能挖坟掘墓？这简直是忤逆的行为……”
　　水灵鸾道：“前辈不必深责，晚辈正是因为孝心，必须再见最后一面。”
　　冷枫厉声道：“气死我了！你们要掘就掘吧！老夫也懒得管了……”
　　此言一出，水灵鸾反而觉得为难起来，但岳群和师傅情同父子，感情深厚，若不再见一面，永不安心，沉声道：“小鸾，无论如何，我们要见几位前辈最后一面……”
　　说毕抓起一边的铁锹，就掘司马长虹的墓。
　　水灵鸾乃是心地善良的少女，虽然不忘柳半仙的话——不论死活，都要为他们服下——
　　但掘开坟墓，把解药为死人服下，实在是一件荒谬之事。
　　况且冷枫病骨支离，在一边十分焦灼，实是于心不忍，幽幽地道：“岳群，我看……”
　　岳群直起腰来，看看五座坟头，再看看冷枫，心道：“柳半仙到底用意何在，会不会是恶意？若然，他的恶意是什么？”
　　冷枫见岳群停止挖掘，大为兴奋，道：“群儿，快别掘了！这等行为实是大逆不道呵……”
　　岳群冷冷地凝视着他，那冷电似的目光，几乎可以洞穿冷枫的肺腑，沉声道：“冷师伯，临行时您曾说七天之内，绝无生命之忧，但几位前辈，竟于五天内仙逝！人生寿命修短，固然无法控制，身中剧毒之后，寿命更是难以逆料，因此，晚辈对此事也不便置词，但是……”
　　他面色一冷，续道：“这几位前辈，都是我等的师辈或直系亲属，仅一天之差，前辈就提早埋葬，用意何在？难道仅等一二日，让我等见过最后一面也不行么？”
　　这话问得理直气壮，实在没有理由反驳，即使是夏天，天气酷热，尸体容易腐败，不差这一两天，况且在这神女峰上，又是深秋，早晚十分寒冷。
　　冷枫微微一震，怆然地道：“这道理老夫岂有不知之理，怎奈他们的尸体不停地流血，那种凄惨景况，简直令人不忍卒睹！所以我考虑再三，不得不提早埋了……”
　　水灵鸾道：“人死之后，血脉已凝，岂能流血？”
　　冷枫沉声道：“你们不知道那人面蜘蛛如何歹毒，一旦失去控制之后，剧毒到处蔓延，使内腑化为血水，由七窍中涌出，内腑五脏化光之后躯体就开始溶化，现在恐怕已经变成一滩血水了……”
　　两少暗暗切齿，终有一天，他们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岳群总不忘胡小蝶的话及柳半仙欲言又止的神秘之态。
　　冷枫悲伤逾恒，那是应该的！然而，他因此而病骨支离，而且手持竹杖行路，在一位绝世高手采说，似乎不可能。
　　“况且，他与师傅及师姑十年未见，他以前为什么从未与师傅等人连结？”
　　岳群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奇异的念头，立即又拿起铁锹，对冷枫道：“师伯这几天也太累了，请进屋休息吧，晚辈心意已决，必须掘开看一下才能安心。设若家师的身体确已化成血水，其余几位长辈之墓，也不必掘了……”
　　说着以极快速度掘土，仅十余下，已挖了一个大洞。
　　冷枫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然后微微一叹，道：“由你们去吧！我要进去休息一下了……”
　　他当真走进茅屋中，掩上了柴扉。
　　水灵鸾也抄起一柄铁锹，道：“我帮你掘……”
　　岳群道：“不必了！你在旁边看着点……”
　　水灵鸾隐隐猜出他这话的深意，暗示她在一边监视敌人，以防偷袭。
　　“蓬蓬”两声，铁锹碰在棺木上，发出极大的声音。
　　岳群掘土速度加快，棺木已露出一部分，竟是最廉价薄板棺材，棺身上似乎涂了一层黄色泥水，代替油漆。
　　两少同时交换一个眼色，就在此时，岳群发现水灵鸾身后竹林中有个人影一闪不见。
　　岳群冷笑一声，厉喝道：“谁？”
　　林中寂然无声，停了一会，只见冷枫自屋中走了出来，道：“哪一个来了？”
　　水灵鸾道：“刚才竹林中好像有个人影一闪而没……”
　　冷枫道：“恐怕是看花眼了吧……”
　　他持杖走到岳群身后，怆然道：“老夫听到棺木之声，忍不住也出来看看……”
　　岳群心中冷笑道：“你何必巧言令色！你能以这等劣质棺木草草埋葬几位前辈，足见你的悲哀，都是佯装的……”
　　岳群又掘了一会，整个棺木全暴露出来，立即冷冷地道：“家师等行侠一生，身后竟如此萧条，恐非他老人家始料所及……”
　　他放下铁锹，两手扳着棺木，就要启开，突闻冷枫沉喝一声“找死”竹杖一抡，向岳群拦脑猛扫。
　　两少心中雪亮，这才看出冷枫病容已失，面色狰狞，显然刚才竹林中的人影正是他，本想偷袭，却被岳群发现，只得现身动手。
　　岳群暗吃一惊，知道这竹杖一扫之力不下千斤，一按棺盖，越过棺木闪过，撤下鬼头杖。
　　但冷枫早已动了杀机，抡杖回扫，指向水灵鸾的大肚皮，居心之险，使两少恨而切齿。
　　水灵鸾早于冷枫施袭时撇下一柄软剑，但这软剑不敢硬接竹杖，因他的竹杖并非凡品，由带动的劲风听来，乃是实心铁竹。
　　此竹产于天山之岭，每十年才产一节，每节只有半寸长，而这竹杖长约五尺，估计这根竹杖需数百年才能长成。
　　水灵鸾将身一挫，想闪过这一杖，那知冷枫下了决心，非杀死水灵鸾不可，他知道水灵鸾一死，岳群必定拼死相搏，不会逃走，他就可以施出绝招，斩草除根。
　　岳群暴喝一声，如电掠到，鬼头杖全力一架，“当”地一声震四野，二人各退了一步。水灵鸾就地滚出一丈。
　　冷枫没到岳群有这等功力，阴声道：“小子，那柳半仙施药之时，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岳群此刻已猜出柳半仙的真意，他叫岳群不论死活都要把解药为几位前辈服下，分明已经猜到冷枫的阴谋，叫岳群不顾一切，掘开坟墓，就可以拆穿冷枫的阴谋。
　　现在他虽然已知冷枫和那个老人必是同伙，却不知道棺中是否有几位前辈的尸体，立即沉道：“小鸾，你把棺盖揭开看看……”
　　冷枫一声大喝，想去拦阻，但岳群已经迎面挡住，全力砸下一杖。
　　“当”地一声，地动山摇，两人又各退了一步，半斤八两，岳群切齿道：“老贼，早在半月之前，家师就曾说过，七重天上危机重重，那时我还不太深信，因你的女儿与我同行，其表现并不太坏，如今看来，原来你们父女狠狈为奸……”
　　冷枫厉声道：“柳半仙！对你说些什么？”
　　岳群道：“他只叮嘱我们，不论几位前辈是死活是活，都要把解药为他们服下……”
　　冷枫狠声道：“好一个老贼！原来是他出卖了老夫……”
　　只闻“格支”一声，棺盖被水灵鸾扳开，她竟娇呼一声，掩面暴退三步，嘶声道：“是……她……”
　　冷枫力扫三丈，岳群全力接下，这次岳群竟被震退一步，沉声道：“小鸾，棺中是谁？”
　　水灵鸾悲声道：“是胡小蝶……七窍流血……死得极惨……”
　　岳群冷峻地道：“老贼，是你杀了她？”
　　冷枫阴声道：“那还用问！你等六天前在山下交谈，老夫都已听到，你等走了之后，胡小蝶潜上峰头，想暗暗监视老夫，哼！老夫只得先打发她上路了……”
　　岳群沉声道：“小鸾你再掘开一墓看看，我猜想几位前辈不在墓中……”
　　冷枫闷声不响，全力施为，向岳群扫出十余杖，力道之猛，招式之奇，身法之快，岳群简直穷于应付。
　　但司马长虹的“霹雳神杖”，乃是当今一绝，设若司马长虹本人施出，冷枫仍非敌手。
　　然而，岳群天质虽高，火候毕竟不够，未出五十招，已感压力大增，连连后退，快到棺木之旁。
　　这时水灵鸾已掘开第二座坟墓的泥土，此墓乃是梅迎春的，乍见岳群不敌，立即放下铁锹，持剑扑上。
　　岳群大声道：“快去掘墓！这里用不着你……”
　　水灵鸾道：“我怎能让你一人担此风险？”
　　岳群厉声道：“你听见没有？他虽然高我一筹，再支持百招也绝无问题，快去……”
　　水灵鸾只得应命，继续掘墓。
　　冷枫占了上风，步步紧逼，岳群绝招尽出，不遗余力，堪堪保持均势。
　　又是七八十招过去，水灵鸾揭开了棺盖，大声道：“棺中是空的……”
　　岳群厉声道：“老贼，我相信其余棺中也是空的，你把几位前辈藏在何处？”
　　冷枫道：“早已丢入江中喂了鱼！”
　　岳群力砸三杖，此刻他改守为攻，他深信像冷枫这等身份，绝不会与他同归手尽，所以他使出“玉石皆毁”的打法，只攻不守。
　　冷枫当然不会和他死拼，这样一来，就无法再占上风。
　　岳群切齿道：“那毒果园是你开的？”
　　“不错！”
　　“你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同门？”
　　“他们自有取死之由！”
　　“就因为二位师姑昔年疏远于你而接近师傅？”
　　“嘿……”冷枫阴笑道：“也许！总之，老夫昔年在情场失意，决不能再让他们的侠名高过老夫，因此，老夫苦练数十年，暗暗经营，从未忘记复仇之事！”
　　岳群冷峻地道：“昔年之事能怪家师么？你扪心自问一下，家师孑然一身，迄今未娶，而你却早已娶妻生子，由此看来，二位师姑昔年对你不感兴趣，那才是真知灼见！”
　　冷枫厉声道：“老夫不但恨你师傅，更恨那个偏心的老鬼……”
　　岳群沉声道：“你是说师祖么？”
　　冷枫道：“不错！他的武功，以‘霹雳神杖’最为厉害，却不传与大弟子，竟传与你师傅，这件事老夫终生难忘……”
　　岳群冷峻地道：“大概师祖看你不成材，才轻视于你，我不能不佩服师祖的远见！”
　　冷枫沉声道：“小子，你把水灵凤藏在何处？”
　　岳群不由一怔，心道：“原来他也不知道水灵凤的下落，由此可见水灵凤并未落入他们手中！”
　　他立即沉声道：“当然藏在隐秘之处，那麻面老人是谁？”
　　冷枫道：“你能不死，也许有一天会知道……”
　　突闻水灵鸾尖呼一声，道：“岳群小心！”
　　只见两条人影，自岳群背后猛扑而上，竟是水天敖和石磊二人。
　　岳群力扫三杖，疾退一丈，厉声道：“水天敖，你若有半点人性，也该向那麻面老人报仇，他以你的女儿作试验品，想制造一个煞星，为害武林……”
　　水天敖厉喝一声，又扑了上来，而石磊却向水灵鸾扑去。
　　岳群大为震惊，水灵鸾即将临盆，绝对不能用力过度，立即厉声道：“石磊，你要不要脸？”
　　石磊不理不睬，钓竿上风声“呼呼”，立将水灵鸾震退数步。
　　岳群有如疯狮狂虎，只攻不过，想突围去接应水灵鸾，但一个冷枫，已经不易调理，再加上水天敖，立即不支。
　　岳群急得满头大汗，厉声道：“小鸾快逃……”
　　石磊阴声道：“老夫若让她脱出手去，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你们认命了吧！”
　　岳群大声道：“冷枫，家师的‘霹雳神杖’，乃是当今绝学，我今天想以一敌二……”
　　石磊道：“你死心了吧……”
　　突闻水灵鸾惨呼一声，软剑抚力地垂下，左手捧着肚皮，呻吟起来。
　　这分明是震动胎气要提早生产的现象，只是石磊抡起钓竿向她肚皮上戳去。
　　岳群心胆皆裂，喝暴一声“住手”！
　　这声大喝有如平地焦雷，几个魔头同时住手。
　　而此刻水灵鸾已经躺在地上乱翻乱滚。
　　岳群目蕴泪水，切齿道：“冷枫，我这条命交给你了，只希望你能放过水灵鸾，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石磊沉声道：“冷山主，我们不能留下祸根……”
　　冷枫冷冷一笑，回头对水天敖道：“水兄意下如何？”
　　水天敖微微一震，看了水灵鸾一眼，面色变化万千。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的心虽狠，眼见女儿在极端痛苦中挣扎，也不由动了恻隐之念，但他知道，这句话一经说出，必会决定他的命运，立即狠着心肠，道：“在下认为石兄的见解很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岳群一颗心像被片片撕裂，他觉得水天敖这种人，简直禽兽不如！
　　只闻冷枫道：“既然水兄也认为石兄见解很对，这件事就交给水兄料理了……”
　　水天敖又是一震，面色大变，要他自己动手，杀死正在痛苦中挣扎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忍下手。
　　就在这时，峰下掠上一人，岳群不由欣喜若狂，大声道：“柳前辈……”
　　来人正是柳半仙，冷冷地道：“你以为老夫是你的同路人么？”
　　岳群不由一怔，只闻冷枫沉声道：“老贼，你想欲何为？”
　　柳半仙缓缓走到水灵鸾身旁，道：“老夫此来，想和几位商量一件事，这件交易，十分公平，两不吃亏……”
　　冷枫冷笑道：“你别一厢情愿，你知道本人干不干？”
　　柳半仙哂然道：“不干也得干！因为你的秘密全在老夫耳目之中！”
　　冷枫面色一寒，厉声道：“说说看，你要怎样交易？”
　　柳半仙道：“老夫正在练一种奇功，需要武林女儿的‘紫河车’，也就是尚未生下的胎儿，活活取出……”
　　岳群脑中“嗡”地一声，身形摇摇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