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神符大令　排帮春秋

 

2020-03-23 23:35:39   作者：范瑶   来源：范瑶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此时，那为首的汉子，对于“八大头陀”之死，仿佛没事一般，回身面露笑容，对着郑雷抱拳施礼，恭恭敬敬地朗声道：“小的等奉了帮主之命，迎接少侠的虎驾！就请少侠赏脸上船！”
　　那汉子说完之后，恭身肃容，垂首待命，态度恭谨至极，礼数极尽尊崇。
　　郑雷不由沉吟片刻，才道：“区区与贵帮主从未谋面，各位……”
　　那汉子朗声道：“武林一脉，江湖一家，何况少侠盛名远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何必定要谋面？”
　　郑雷含笑道：“愧不敢当，不过……不过，区区只怕是各位弄错了，或者是……”
　　那汉子又接着道：“数尽江湖，彩衣单传，小的等纵然无知，也不敢错接了少侠，更加不敢错领帮主的命令！”
　　郑雷此时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欲待随他们前去排帮，而自己又有十日之约，势必不能耽误。
　　要是不随他们前去排帮，眼见得他们挚意甚坚，推却不得。
　　试想，他们为了要请郑雷，不惜与“八大头陀”一场火拚，焉是三言两语可以打发的？
　　郑雷思索了一阵，又道：“各位，在下确实是有要事在身，而且这桩事又有时间的限制，不能由别人代庖，请各位转告贵帮主，一等区区的事情告一段落，改日定当亲到九江口，拜谒贵帮帮主，面聆教益！”
　　郑雷的一席话虽然说得婉转动听。
　　但那汉子的脸色也更加严肃。
　　他神色一懔，近于哀求地道：“少侠，请恕小的斗胆，纵然少侠有天大的要事，也要救小的等这十六条性命！”
　　郑雷大吃一惊道：“此话从何而起？”
　　那汉子正色道：“因为，小的等若请不到少侠，除了就在此地横桨自毙而外，再也无路可走！”
　　郑雷不由越发不解道：“各位的话，我还是不明白！”
　　那汉子舔了舔嘴唇，徐徐地道：“因为小的等此次奉命来请少侠，乃是奉了帮主的‘神符’大令而来！”
　　郑雷对排帮之事，不甚了了，闻言道：“何谓神符大令？”
　　那汉子忙道：“神符大令，乃是本帮的最高令符，也是排帮三百年以来，从未发出的一道至尊令符！”
　　郑雷闻言，陡然想起了幼时从父亲口中所听来的往事，不由插口道：“哦，神符大令？莫非就是三百年前贵帮以奴弑主，九大门徒叛帮……”
　　不等郑雷的话落，那汉子紧接着道：“少侠，你猜得不错。这道神符大令，正是前代祖师平定九大门徒之乱的那面令符，至今列为本帮第一大令，三百年来从未轻传一次！”
　　郑雷奇怪地道：“为何现在突然传出？难道贵帮又出了什么天大的乱子吗？”
　　那汉子忙道：“少侠万安，敝帮托福，相安无事！”
　　“既然如此，为何传此重令？”
　　“这个小的不知帮主的意思：”
　　“贵帮主传令时怎样交待？”
　　“只是命小人等受命，务必要到此地来迎接少侠，方可回帮交令！”
　　“噢，贵帮主为何知道区区在此呢？”
　　“小的等不敢乱猜！”
　　“为了要区区前来贵帮，又何必轻动这三百年从未轻发的大令呢？”
　　“小的们哪敢多问？”
　　对着滚滚的江流，翻腾的浪花，郑雷一时糊涂起来了，他猜不透排帮帮主的意图何在。
　　那汉子又低声下气地道：“少侠，排帮的神符大令，令不虚发。少侠不随小的等一行，小的们空手交令，按帮规只有死路一条，难道少侠……”
　　郑雷眉头一扬道：“贵帮主真的传下神符大令吗？”
　　“小的焉敢欺哄少侠？”
　　那汉子说着，顺手在短裤的腰际一摸，解下一个绿鲨鱼皮精制的小锦囊来，大小不到三寸，内面鼓绷绷的像是包着一块硬硬的金属。
　　他解开了皮囊的封口，挤出了一块晶洁如玉的正方白牌。
　　那块小小的白脾，似玉非玉，晶洁发光，玲珑精巧，十分可爱。
　　郑雷仔细端详……
　　但见那面白牌上面平滑如镜，既无花纹，也无字迹。
　　这时，那汉子又将白牌翻过一面，口中道：“神符大令，本帮至尊，小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充欺人！”
　　白牌一翻，郑雷的心头也随之大震。
　　原来面对郑雷的白牌之上，骇然是一个“↑”箭头的记号，端端正正地刻在上面，而箭头所指，正是大江滚滚的方向！
　　郑雷心如鹿撞，一颗心忐忑不已。
　　这是“彩衣老者”十日之约的记号吗？
　　还是一种巧合？
　　那汉子缓缓地收起“神符大令”，眼中闪着企求的光芒，嚅嚅地道：“少侠，无论如何，请你屈驾随小的等一行，就算你救了小的等十六人的性命！”
　　郑雷并不答言，只在心中思寻。
　　这是一个谜，耐人寻味的谜。
　　恁他郑雷绝顶聪敏，也一时猜不到这个神秘之谜的谜底，打不破这个闷葫芦。
　　那十六个汉子，焦急地在等待，脸上，同样地露着忧愁与彷徨。
　　郑雷想不通，但是他想，只有到排帮去，见了“独角龙王”方耀先，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谜底不解自穿，余则无可追寻。
　　他的一念既起，朗声道：“好！在下决意放开要事，随各位去一趟九江口，现在就请各位带路！”
　　为首的汉子闻言，不禁眉飞色舞，喜笑颜开，一揖到地，大声道：“小的等遵命！”
　　应声未了，仰天捏唇，发出一声厉啸，声如枭啼，剌耳裂帛。
　　随着他的哨声……
　　但见芦苇乱倒，橹声呀咿。
　　从各方面不同的港汊之中，不知何时埋伏了无数只瓜皮小艇，分波逐浪，像是一群水鸭子，齐向大风湾沙滩岸边驶来。
　　郑雷看在眼里，心里更加迷惘。
　　因为这等情形，分明是筹划妥当，不然何来这等迅速？
　　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事态的严重。否则，排帮又何必这等慎重其事，出动这么多的船只？
　　这时，那汉子早躬身道：“此地汊港水浅，敝帮大船无法拢岸，泊在外港，只好请少侠屈驾先上小艇！”
　　郑雷此时真有些后悔。
　　他后悔不应该答应了他，然而，话出如风，焉能反悔露出怯意？
　　因此，他微微一笑道：“太谦了！请吧！”
　　那汉子对着驶来最前的一只小艇招招手，吆喝道：“摇过来！”
　　那只小艇上的水手，高声应了句：“是！”
　　小艇眨眼巳到了岸边。
　　郑雷索兴大大方方地道：“各位请吧，在下这就先上船了！”
　　语落，蜂腰略弹，人已如一只水鸥，飘身上了那只驶近的小艇。
　　“四海十六蛟”一阵风似的纷纷窜上自己的小船，运桨如飞，一齐向江心涌去。
　　离了“大风湾”，在外港水深之处，果然停泊了一艘双桅楼船。
　　那艘大船，油漆得金碧辉煌，不下于富贵人家的游艇，俨然是精巧的房舍，珠帘垂幕，雕花窗棂，分为内中外三进大舱。
　　排帮的“四海十六蛟”指挥载着郑雷的那只瓜皮小艇，送郑雷上了大船。
　　中舱，早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四个小童伺应左右，周到异常。
　　大船，不像小艇那般颠簸，平稳异常。
　　“四海十六蛟”将郑雷让在上席，各人敬酒之后，又告别了郑雷跃回小船。
　　“当！当！当！”
　　三声鸣锣，船已开始顺流而下。
　　船舱中除了四个童儿之外，只有八个摇橹的水手，两个做饭的粗工。
　　郑雷几次用言语与童儿攀谈，想从他们口中探听一些端倪。
　　然而，那几个小童，却都是一问三不知，只是一味的斟酒送菜。
　　郑雷明知多问无益，索兴绝口不再提排帮之事，埋头浅饮细品，当作没事的人一般。他自从出道以来，难得有这等清闲自在，索兴叫侍奉的小童儿，把酒菜搬到船头上来，一面饮酒，一面欣赏江上的夜景。
　　秋江月夜。
　　水烟浩渺，波光岚景，渔火远帆。
　　郑雷一个人正对月举杯！
　　忽然，迎面的江面之上，现出一个小小的黑点，分明是一叶扁舟。
　　江上有—叶扁舟，并不算稀奇。
　　最使郑雷吃惊的，那叶扁舟乃是从逆水而上，既不使桨，也不摇橹，不见舟子撑篙，也不闻咿呀之声，却在江心箭一般地溯水而上，快得不能再快。
　　这分明有人在船内御气驳力，推动小船。
　　那只小船内，又传出一阵渔歌之声。
　　这声音低微细小，但字字听得清晰，唱的是：“死神彩衣两难分，
　　引起武林起战争，
　　得畅饮时且畅饮，
　　只怕明朝动血腥。”
　　郑雷听得真切，这渔歌分明是对自己而发的，小船内必是一方高人。
　　渔歌之声又起：“过了中秋又冬凉，
　　万里江湖历沧桑，
　　只恐腊梅花事了，
　　上元灯光映血光。”
　　郑雷听在耳内，不由心头大震，回道忙对身旁的小童道：“命他们停船！停船！”
　　那小童略为一愣，尚未转身，江上突然一阵鼓噪，乃是“四海十六蛟”的声音，大叫道：“瞎眼了吗？敢闯排帮的龙头坐船！”
　　原来眨眼不及，那叶扁舟，竟已到了郑雷所在的大船附近。
　　排帮“四海十六蛟”一齐拨动瓜皮小艇，迎着拦了上去。
　　郑雷不觉由坐位上一跃而起，涌身上了船头。
　　若是在陆地，他必然早已扑身上前，看看这唱渔歌的是何等样人，竟能知道江湖武林的大事。
　　可是，一则，他此时乃是在排帮做客，不便轻举妄动；二则，他水上功夫从未练过，更加不敢造次，生恐露出笑柄。
　　就在“四海十六蛟”围拦小船之际，那小小的一叶扁舟中，钻出个雪发银须的老人来。
　　那老人一头银发，在月光水色反照之下，闪闪发光，赤红脸膛，光彩奕奕，真乃是鹤发童颜，一身姜黄披氅，头上挽了个牛心髻，像是一个天涯漫游的云游道人，又好像是一个傲啸烟波的渔家。
　　他衫角飘飘，迎风岳立在那小小的扁舟之上，笑容可掬，拈须颔首。
　　说也不信，那小小的一叶苇草似的扁舟，竟像是钉在波扬浪涌的江面上一般，毫不波动！
　　郑雷尚未来得及发话。
　　那八只瓜皮小艇上的“四海十六蛟”，早已把老人的扁舟团团地围住，一齐厉声喝道：“老渔夫，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快让开！”
　　不料，那银发老人朗声道：“我可不是冲着你们排帮来的，你们何必大呼小叫，抖什么威风？”
　　排帮众人一齐吼道：“废话！冲着排帮？哼！你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银发老人仰天一声朗笑，笑声直透云霄，震得宿凫惊飞，帆缆抖动！
　　他的笑声才了，抬手指着大船船头站着的郑雷，又接着道：“我找的是彩衣郑雷！”
　　郑雷听得清楚，更觉得这银发老人大有来历，忙不迭地道：“老人家找在下……”
　　谁知，没等他的话落，排帮的“四海十六蛟”，十六人不约而同，各展身形，齐的离船而起，如同十六条飞鱼，同扬木浆，临空向那银发老人砸下。
　　十六人可都是一等高手，十六柄木桨，如同漫天风雷，惊心动魄！
　　慢说是银发老人，只要被他十六人真个砸实，恐怕连那只小小的扁舟，也要砸个粉碎！
　　郑雷不由大惊失色，高呼道：“各位不要鲁莽，快快住手，休要……”
　　他的呼声未了……
　　突然见那银发老人的袍袖一抖，若不经意地道：“我说过与排帮无关！”
　　“关”字出口，不知怎的，临空下扑的“四海十六蛟”，像被一阵龙卷风扫了一般，虚空的身子硬生生地在空中打了个转。
　　呼——
　　一声惊人的风啸，接着：
　　嘭！嘭……
　　水花四溅，惊叫大作，“四海十六蛟”一个个像汤圆下锅似的，统统落下江心！
　　郑雷不由看得呆了。
　　其余的排帮帮众，不由也都鼓噪呐喊起来。
　　就在这眨眼不及之下，黄影一掠，那小扁舟上的银发老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大船头郑雷的身旁，低声细语地叫道：“郑少侠！”
　　郑雷这一惊焉同小可，侧身后退，失声道：“老人家！你……”
　　银发老人颔首微微一笑，突然由袖管内摸出一件东西，紧跨一步，走到郑雷的身边，向郑雷手心一塞，口中缓缓地道：“这东西你好生保管，莫辜负了它！”
　　说完，也不等郑雷开口，又道：“珍重了！”
　　黄影一泻，快似眨眼的射回那叶扁舟，船头不转，顺流箭似地射去，快极！
　　这一连串的变化，真的像同一时间发生的，郑雷根本无法开口，也无从处理，等他回过意来，那叶扁舟，又只剩了芝麻大的一点黑影，在水雾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