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长城内外　追奔逐北

 

2024-07-04 15:49:54   作者：高峰   来源：高峰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在茅舍的火光之中，红胡子展开那本小册子一看，但见封皮上大书“三分剑法”四个字。
　　红胡子暗吃一惊，这四个字，在他多年以来，一直记在心中，无日或忘。
　　他在魔鬼岛秘密苦练“神网功”，脑子里就常常想着这四个字，他重出武林，天天在留意也是“三分剑法”这四个字。
　　他急急在怀中摸出“神网功”这本武功经典来，翻开第九页，上面这样写着：“大渔网乃是天下独一无二之宝，用时可刚可柔，既可收可放，亦可自守，如能熟练，当可无敌于天下，使用‘盾’字诀之时，拨水难入，因其急转张网成盾之故也。唯天下万物，均属无相尅制，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尅，水尅火，火赶木，武功亦如是矣。大渔网之唯一尅星，乃是三分剑法，凡我弟子，遇上使三分剑法者，均得谨慎提防，慎之慎之！”
　　正是鬼眼渔隐之手笔。
　　并有附言：“余曾苦思破三分剑之法，三十年来，毫无寸进，我门下弟子尽多英才，如谁能破三分剑法者，其成就在乃祖之上矣，勉之勉之。”
　　红胡子坐了下来，细心的阅读“三分剑法”，越读越惊，但是书中的每一招一式，均含有攻破大渔网之义。
　　看封皮时，又见“莫天虹自题”五个字。
　　红胡子自然知道玉柱指郭通天有一位师弟，叫做莫天虹，但他并不知道莫天虹练的正是三分剑法。
　　莫天虹武功极高，但他从来不肯下山，只在臬兰山上养尊处优，所以武林中知道他的不多。
　　在小册子中，跌下了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
　　“郭通天父子就在武威练着所谓三分剑法，嘻嘻，这三分剑法嘛，乃是天下间最平庸的剑法，莫说决不能破渔网功，就连普通的三流剑法也破不成，你是不信，你敢跟我打个赌么？”
　　这张小字条的字迹，歪歪斜斜，正是白鼻仙手笔。
　　红胡子微微冷笑，把白鼻仙的字条放在怀里，然后起程到太原去。
　　他在太原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住了下来，每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拉矢（校对按：“矢”？“屎”吧。）之外，便是研究三分剑法，暗想连鬼眼渔隐也抵挡不了的三分剑法，何况是我？
　　可是，鬼眼渔隐在思索着如何对付三分剑法之际，他手中未必有“三分剑谱”在手，凭空猜想，未及实际，现时，他手中持有的，正是如假包换的三分剑法，他的处境实在比鬼眼渔隐好得多了。
　　红胡子研究了半个月，自然颇有心得，在这半个月之中，外面毫无动静，他的义兄义妹不见一个来。
　　“白鼻子那厮，太过小觑“三分剑法”了，这厮只会胡说八道，如果郭通天依谱修练，只须有六成功夫，就必可使我束手无策，如果莫天虹亲到，我更非大败不可。”
　　红胡子这样想着。
　　他的想法对不对呢？应该是对的，但他那里知道真的“三分剑谱”已经被白鼻仙掉了包呢。
　　那一天，白鼻仙在暗里，瞧见了郭氏父子悄悄要去偷莫天虹的剑谱，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对付红胡子，白鼻仙心中暗骂，万一真的给郭通天练成了三分剑法，红胡子一命呜呼。
　　他便上皋兰山去做手脚，把预先写好的一本假谱，掉换了真谱，他手脚灵活，妙手空空，做了手脚，那位大员外莫天虹居然给瞒过了。
　　红胡子并不知道有这等回事，见白鼻仙的便条写得离奇，一等他研究三分剑法已有三分火候，便到武威去。
　　他已然想出了一个破敌之计，此计十分简单，想下却又可行。
　　这一天，他到了武威，查得了郭氏父子的下落，且不去理他，找得一家上等饭店，打尖住宿。
　　傍晚时分，他正想到大厅去吃晚饭，猛听得一个声音，说：“逐电长老，以你之意，咱们该当怎样对付离云？”这声音虽则相隔了二十多年，他仍然十分熟识，正是四王子布鲁多伦。
　　“逐电长老”这四个字一听进耳中，红胡子不由暗谢一声：苍天有眼，我的大仇家元凶祸首不在里面吗？
　　门房是闭得紧紧的，声音是说得十分细微，但红胡子何等样人，虽然远隔数丈，也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得清楚。
　　红胡子心中砰砰乱跳，连忙伏在走廊暗角之中，忽听“呀”的一声，原来早躲着一个人，红胡子出招如飞，点了他的穴道，此人却是偷懒大瞌睡的店小二。
　　红胡子细心听了房子呼吸之声，料想有三个人在内。
　　只听逐电冷冷的声音：“我们逼他一逼，他如果不答允，我们只好动手，把他干了。”
　　“这，这怎么成！”听声音，正是奔雷的又混浊又沉浑的声音，充满了犹疑与不决。
　　“奔雷长老，你究竟站在那一边？”布鲁多伦说。
　　红胡子就猜不透他的四哥，为什么忽然到中土来？
　　红胡子兄弟十四人，他排行第十二，爹爹临终时，没有指定继承人，乃因他心脏病突发所致。因此，继位就成为一个问题。
　　长老会议也分成两派，一派是执法离云，主张到中土迎立布鲁必札十二王子，一派主张拥四王子布鲁多伦，以扶风逐电为首，而奔雷却无定见，就成了一个争持之局。后来经过多次推选，奔雷终于站在执法一边，变成了多数。迎立红胡子，就此决定了。但布鲁多伦心有不甘，暗中与扶风逐电勾结，排斥红胡子，红胡子不肯回国，对扶风逐电而言，正是求之不得。
　　当日扶风对红胡子下了杀手，正是此意，不料他伤红胡子不得，自己反而死了。逐电的党羽弱了一人，可幸四王子亲自来了，加强了阵势，四王子对于继位，是志在必得。
　　他们威逼利诱，劝说奔雷，奔雷拘于形势，也渐渐心动了，说道：“布鲁必扎娶了汉人为妻，于法不合，而且他自己也不肯回国，我看还是让四王子继承吧。”
　　“如此最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逐电哈哈一笑，说：“我们久等离云回来，合力逼他一逼，如果把他劝服，执法也就无话可说啦。”
　　“全仗诸位鼎力襄助，我布鲁多伦必有重谢。”
　　说话间，只听房门开启声，不久，又睡得脚步回来声，房门又紧闭了。
　　“这是我购下的山埃酒，在中国，最毒的便是山埃，离云如果点头，万事皆休，如果不，我们骗他吃了这碗酒。”这是逐电的声音。
　　“好！”这是四王子的声音，“他对蒙古毒药可以分辨，但对中国的只怕不能，此计太妙！”
　　半晌，脚步声轻微，离云飘然的回来了。
　　房中的争吵之声立刻大响，红胡子听得出来，无论逐电如何陈说，离云兀立不动。
　　“好，好！”逐电说：“咱们不必再争吵，回国之后再决定不迟，离云，咱们不如吃三碗吧。”
　　“好极了，”这是离云的声音：“如果我们争持不下，就召集一个全盟大会，公推酋长，这是本族的老规矩，到时如果布鲁必扎不在场，那便无话可说，不过我拚了老命也得劝他回去。”
　　只听斟酒的声音！
　　红胡子心中一跳，三个起落，抢到门前，一脚踢开房门，大叫：“离云，此酒里有毒，不能饮！”
　　“当”的一声，离云的酒碗给红胡子一掌击落，只见地面上冒出一阵浓烟。
　　与此同时，逐电见机得快，一拳猛然向红胡子拍去，喝一声：“动手！”
　　离云勃然大怒：“好哇，你居然胆敢下毒害我。”拔出弯刀，迎头便砍，那边奔雷一刀飞来，把他架开了。
　　“连你也害我来啦。”离云怒不可遏，与奔雷拼命。逐电斗了几招，布鲁多伦也动手了，他的武功在诸王子之中最高，当然，布鲁必扎该当除外。他拔出弩刀，相帮逐电，斗了几招，红胡子蓦地大响一声：“多伦，大酋长由你去做，我不反对，但你为什么要毒害离云长老？”
　　“必扎，这是因为他坚决拥护你，他如果放弃了成见，我们便不会杀他。”布鲁多伦说：“你已口口声声不肯回国，他却冥顽不灵，誓死不依，我们杀了他，乃是无可奈何，你明白么？”
　　红胡子叫一声：“且住，我有话说！”亮出了大渔网，把众人逼开几步，说：“我没有兴趣跟你们讨论什么继位问题，我只找他的晦气。”
　　一指逐电长老，喝道：“你杀了我的阿媚，此仇不共戴天，你我决一死战，动手吧，非死不休。”
　　逐电见过红胡子的武功，自知不敌，突然手一扬，一枚暗器打将过来。红胡子手指一弹，对准那枚圆形的暗器弹去，只听“砰”地一声响，火花四射，那枚暗器突然爆炸，碎片四射。
　　红胡子乍不及防，大腿上中了两片，布鲁多伦逃避不及，也中了一片。
　　这是逐电长老最近发明的一种厉害暗器，暗器成小圆球，内藏火药，一掷过来，谁人如果使刀剑架开，立刻爆炸，伤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成吉斯汗西征时，曾携带攻城火炮，把敌人轰得落花流水，中国人发明火药，回回人制成火炮，替成吉斯汗立下大功，蒙古人世代相传，自然也会使用火药。
　　红胡子身子微一踉跄，逐电一刀已然砍到。离云大惊，赶来抢救，人影闪处，奔雷布鲁多伦左右夹攻，搁着去路。一个斗室之中，一场大混战立刻展开，乒乒乓乓的斗得十分激烈。
　　红胡子的武功，不过稍逊逐电一筹，他大腿亦受了伤，走动不灵，立刻处于下风。离云的武功，也不过稍胜奔雷，奔雷有布鲁多伦为助，当然佔了上风。
　　斗了半个时辰，红胡子一边，形势极为危殆，逐电得意洋洋，叫一声：“四王子，你怎样说？”
　　布鲁多伦应声：“统统杀了，免除后患，中国俗语说得好：斩草不除根，明春芽复发，痛下杀手，宰了算啦。”
　　他正得意忘形之际，忽听一个娇媚的声音：“红胡子，你的腿伤怎样？”笑声沥沥，恍如出谷黄莺。
　　众人眼睛一亮，斗室之中，灯火明亮，绿影娜娜，出现了一位绝世美人，轻声浅笑，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两排洁白如雪的贝齿。
　　她是谁？波斯公主碧眼娘康斯汀！
　　她一出现，室中五个男人，立时如痴如醉，激烈的战斗，立时停止，所有兵刃武器都垂了下来，五对眼睛，一齐注视着她，心中砰砰乱跳。
　　半晌，布鲁多伦说：“你，你是谁？”他说话的声音，居然颤抖。
　　碧眼娘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蹲了下来，替红胡子拔下两块碎片，说：“四哥，你怎么如此粗心大意，连蒙古人的霹震弹也忘记了，此弹万万碰它不得。”
　　“是啦，我忘记了，”红胡子低声说：“五妹，不见你二十年，你怎么还这么年轻貌美？”
　　碧眼娘今年三十九岁了，驻颜有术，望之有如二十许少妇，颜容绝代，不减当年。
　　离云见了他们以兄妹相称，猛然省语，大声说：“是啦，原来你是碧眼娘。”
　　碧眼娘回眸一头：“是呀，我正是碧眼娘，你也不必如此大驽小怪。”又转头对红胡子说：“四哥，你要怎样打发他们呀！”
　　红胡子说：“一个仇家留下来，其馀的滚出去。”
　　碧眼娘点点头，一指逐电，说：“你听见么？你留下来，最好是自行了断，省却许多功夫，其馀的人，请自便吧，快走，别等我的四哥改变主意。”
　　“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居然对我下命令来啦。”布鲁多伦勃然大怒，在蒙古人习俗之中，女人全无地位可言，不过是男人的奴隶罢了。
　　一言未了，绿影闪处，“啪”的他已吃了两记耳光。逐电长老大袖一拂，一股袖风送出，攻向碧眼娘，奔雷在旁，突发一掌，先把她的退路封闭了。
　　碧眼娘微“噫”一声：“原来你们的功夫不坏，怪不得我的义兄吃亏啦。”在劲风之中，她在怀中一探，摸出她的独门武器来，乃是一根玉簪，绿油油的发出淡淡绿光，玉簪用一根柔韧的金槭丝线连着，手一扬，玉簪已打到奔雷的鼻子。
　　“好快呀！”奔雷吓了一跳，一记“铁板桥”身形后仰，弯起成桥状，玉簪堪堪的在他鼻端掠过。
　　碧眼娘的一招，馀势未衰，手臂回转，打向逐电，逐电弯刀猛然砍下，要把丝线砍断，那丝线只给压成一条弧线，并未给砍断。
　　“我这极丝线，乃是特种金属打成，就算你使干莫剑也不能使它打断。”碧眼娘微微一笑，收回玉簪。
　　红胡子大喝一声，身形暴起，大渔网舞动，抽撤连环，向逐电猛攻，奔雷要过来相帮，却给碧眼娘的玉簪连演不断的打来，封闭了去路。
　　碧眼娘只站在一个角落，手腕连挥，一气打了七八招，她的金属丝钱富于展延性，可长可短，奔雷左闪右避，又进又退，却不能脱出玉簪的攻击范围，他的弯刀乱砍，既不能把丝线削断，亦不能击中玉簪。
　　玉簪乃是细微之物，不易击中，何况碧眼娘使出绝技，一根小玉簪在空中飞来飞去，就像一只小蜻蜓，奔雷武功虽然不弱，但如果硬碰硬攻，他还有一手，但要他对付一只“小蜻蜓”则大感吃力，这等“兵器”，他自叹生平未见。
　　那边逐电给红胡子攻得四下奔逃，且战且走，在斗室之中，并无回旋之地，他一声长啸，猛然展身越过窗户跃到院子里去。
　　“你就算逃到天边，我也追到天边。”红胡子跃到院子，他知道对方轻功天下“第一”，如果给他逃脱，鸿飞冥冥，以后要找他，决不容易，当下使出了“神网功”的所有绝招，把逐电困着。
　　人影闪处，房子里的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也接踵而来，变成了奔雷布鲁多伦双战碧眼娘之局，她以一对二，仍然稳操上风，对方两人，无论怎样的闪避，也不能脱出玉簪的攻击范围。
　　碧眼娘决不会逼近去贴身肉搏，远隔十馀尺，把玉簪一次一次的打去，一打出了，又收回，收回之后又打出，进退如意，灵活轻便，她把这套罕见的“玉簪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布鲁多伦趁碧眼娘的玉簪攻向奔雷之际，突然一掠而前，抢到碧眼娘身边，弯刀狠命的一劈。碧眼娘皱皱眉头：“你是活得不烦耐了！”
　　大袖轻轻一挥，袖风送出，别看她体态娇弱，这一股袖风，好像“龙捲风”一般的威力，如给打中，布鲁多伦势非毙命不可。
　　“碧眼娘，手下留情！”这是离云的声音，身随声到，双掌一推，抵挡了碧眼娘的袖风，但他来迟了半步，布鲁多伦还是中了半招，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你一直不出手，就是为了救他么？”碧眼娘嫣然一笑，她虽然身在猛烈的战斗之中，仍然常孕笑容。
　　“不错，四王子决不能死，死了本族就没有酋长啦。”离云一伸手，把重伤的布鲁多伦提起来，摸了他的大脉，却仍在微微跳着。
　　“你难道忘记了刚才那一碗山埃酒么？”碧眼娘说。
　　“他们虽然合力谋我，但我决不能放弃了我的责任，布鲁必扎已经决然不肯回去了，我没有能力使他改变主意，但我仍然有能力扶立四王子。”
　　“布鲁多伦如此可恶，难道你还立他做大酋长？”
　　“碧眼娘，你也是公主出身，你也久惯了宫廷的生活，为了承继大位，宫廷里的勾心斗角，互相残害，不是司空见惯吗？”离云长老叹了一口气，说：“四王子虽然手段阴险，但总强过那些昏庸儒弱的人，咱鄂伦春族宁可扶立手段毒辣的枭雄做酋长，决不要连杀一头母鸡也不敢的懦夫做酋领。”
　　“既然如此，你快滚吧，这四王子受伤还不致死，你总有办法把他救活。”碧眼娘淡淡的说。
　　离云再不打话，背了布鲁多伦，展开大步便走。
　　他恼恨逐电奔雷下他毒酒，虽然眼见他们垂危，也不肯出手相助，他但求有人继位，而其馀的问题，已放在次要，他宽恕四王子，但并不于说他肯宽恕奔雷逐电。
　　离云走了，奔雷逐电孤立无按，碧眼娘的一根玉簪，早已把奔雷困死，那边逐电斗不过红胡子，中了两记“渔网鞭”，他连忙发射霹雳弹，但这次红胡子决不上当，一一避开。
　　逐电自知决然难以再支持下去，桀桀笑怪：“我斗你不赢，难道不能一走了之吗？”
　　灰影闪处，他人已在数十丈之外，身形之快，真是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那料暗里突然飞出人影，哈哈大笑：“我已等你多时啦。”此人身形之快，不下逐电，只见他手中白骨头迎头砸下，逐电举刀一格，只听“砰”的一声响，这根白骨头发出一阵青烟。
　　逐电只吸了两口，立时天旋地转，站立不牢。
　　“你会使火药暗器弹，难道我的白骨头里面没有东西？哈哈，你着了我的道儿啦。”那人大笑着说。
　　逐电背心一紧，给那人抓着了，向红胡子掷去。
　　红胡子大渔网挥舞成棒，猛力一击，击中了逐电的“天灵盖”，这位一代枭雄，轻功圣手，就此一命呜呼！
　　红胡子情知是白鼻仙暗里相助，也不肯去见他，亦不出言招呼，一转身，便去夹攻奔雷。
　　奔雷眼见离云出走，逐电被杀，早已吓得心胆俱裂，自知不敌，只好拼命，且战且走，激战中，他一连三次中了红胡子的“渔网棒”，受了重伤。
　　“算了吧，他到底是你族中长老，你不必痛下杀手。”碧眼娘见奔雷满头大汗，一口弯刀，乱打乱劈，口中狂呼大叫，心中不忍，倒替他求情。
　　红胡子点点头，停止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