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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首席名妓
 
2020-10-13 12:23:43   作者:黄易   来源:黄易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四个铺子,因位置而分称为东、西、北一、北二四铺,逐个计算,均为西市规模最大的店铺。
  西市的店铺大小不一,高低有别,小铺要三、四间合起来,才等于七色馆一个铺子的面积,现在四铺双双靠背连接,其宏大可以想见,确为西市最贵重的物业,未开张早惹人注目,一旦开锣自是先声夺人。至难得是铺后的大天井,四铺打通后,变成现在七色馆的大型工场,生产合香的重地,自成一国,还有储物的地库,得天独厚,成为一个从事合香的独立王国。加上有香怪这个业内的老行家主持大局,故其启业,等同皇甫长雄的香安庄执掌多年的龙头地位,被宣告寿终正寝。
  四铺设计划一,分前、中、后三进,每进之间有天井,以前进的铺堂面积最大,等于中、后两进合起来。现时后进变作七色馆众人的居所,东、西铺的中进则辟为客厅,用作招呼身份尊贵,又或来谈大宗买卖的客人。一切井然有序。
  铺内的事,龙鹰全交予郑居中处理,问到时给点意见,因忙碌至根本无暇留神。
  际此启业吉时即至的当儿,今夜又乘船离京,蓦然惊觉在短短十多天内,四个空铺子化为眼前的合香圣所,心内的满足和成就,实非言语可形容其万一,不由生出依依不舍的离愁别绪。
  上回到西京,走马看花,没多大的感觉;今次是初来甫到,已给卷进京师的风风雨雨里去。感受深刻下,投入程度因而大增,原为神都的洛阳变成一个淡淡的影子,被所处的西京长安取代。纵然洛阳热闹兴旺如昔,没了皇帝坐镇,始终不一样。
  龙鹰和武三思再商量几句后,一起返铺堂去。
  刚才进来,中进的内厅里有几个兄弟围作一堆闲聊,现在掉头回去,却闹哄哄一片,挤满了人,令人大感异样。
  武三思往龙鹰望来,现出询问的神色。
  龙鹰耸肩表示自己像他般不解。
  我的娘,答案出现眼前。
  京凉、翟无念、季承恩、武崇训、武延秀等在铺堂观赏各式香品的一众贵客,加上刚莅临的韦温、宗楚客、田上渊、夜来深、石清流、褚允、福聚楼的大老阅尉迟谆、杨清仁、香霸等等,全挤到内厅,皆因取聂芳华而代之、当今天下第一名妓纪梦小姐芳驾光临,顿然令七色馆“蓬荜生辉”,春意盎然。如花香之惹狂蜂,勾来乱舞的浪蝶。
  内厅的设计,以实用为主,朴实无华,只以香品粉饰点缀,重点是置于正中、安放在三足高凳上燃着了的报时“更香”,颇收镇厅之效。
  此外,是分布两边的四组几椅矮桌,可供三十多人安坐,喝茶品香,本足够应付任何情况,此刻却是“杯水车薪”。
  剩客人已近百数,还有挤进来趁热闹的兄弟,百多人济济一厅,盛况空前。
  由于中央被鼎足昂立的“更香”占据,人群自然聚往两边去,或坐或站,够胆和有资格坐下的,不是像韦温、宗楚客的当朝权臣,就是田上渊、京凉、季承恩等帮会龙头和高门领袖,其他人,用刀架着他们的脖子仍未敢坐下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尤能显出纪梦的特殊位置和身价。
  她幽静娴雅的坐在会客厅西南角那组几椅处,左右伴着她的是“青楼大少”柳逢春和清韵大姊。
  周杰也来了,坐在柳逢春另一边,其他三张楠木太师椅,由武延秀、武崇训和为七色馆负起招呼之责的香怪占据。
  四周虽挤得密密麻麻,独是他们的一角没人靠近,惟恐唐突佳人,一副只可远观的古怪情况,强烈的对比,已令人心生异样,尽显名妓在处,与别不同,管你是什么达官贵人、江湖霸主。
  清韵已属风姿独特的美女,可是这般的与纪梦并排坐着,立即给比下去。
  纵是坐着,龙鹰判断她有才女上官婉儿的高度,体形优美修长至无以复加,纤秾合度。
  不知如何,没任何特别的动作,她的坐姿有种令人赏心悦目、百看不厌的奇异感觉,她的美丽是整体的,令人神为之夺,却怎都没法确切形容,只可意会。
  如端木菱,又或无瑕,她们或坐或立、举手投足,均有这种超越言词、完美无瑕的动人美态,因她们在武道上的修养,臻达超凡入圣的至境,有诸内,形于外。
  可是纪梦独特的美丽,却是与生俱来,得天独厚,自然而然就是这样子,宛若天赐神物。
  以前见到清韵,总认为纪梦不可能超过她多少,此刻方知道错得多么厉害。
  刻下在西京长安,纪梦的美丽是无可比拟的,不负第一名妓的称颂。外来的无瑕当然可与纪梦分庭抗礼,毫不逊色,但她们动人处是不同的。无瑕固然美,却是可敛藏的,就看她是否肯向你展现,变化无方,施展媚术时,更能扣动人心,无可抗拒。
  纪梦则如秋天的柔阳,又或日落染红天际的晚霞,不可方物里,隐含着言词乏力的凄优美态。
  谁能不为之动容?
  美丽至此,如深邃幽谷里的仙灵,有种不可能存在,稍瞬即逝,容易破碎,令人痛心。
  龙鹰终于明白武延秀对纪梦的感觉,即使见不着她,固然失望,却绝不会生出怨怪之心,任何不敬,即使在心内想想,对她已是一种冒渎。
  纪梦黑发冰肌,天鹅般的玉项毫无瑕疵的从刀削般的香肩探出来,衬托得花容更是清秀逼人,是小魔女式的俏秀;轮廓的精致一如人雅,明眸内一双瞳仁“静如处子,动若脱兔”,顾盼生妍。虽给百多人目不转睛的瞧着,仍像一人独处,毫不在意,既不自恋,也不自怜。
  记起她曾向香怪透露,对自己颇有好感,起码有个初步的良佳印象,不由心中一热,大感荣幸。
  不过,龙鹰晓得自己对美女,在自制力上大有进步,至少在此惊艳的刹那,尚未丧失理智,懂得暗自警醒,特别在这个敌友混集的厅堂,须保持冷静,清楚纪梦是碰不得的绝色娇娆,对大局有百害、无一利,时地均不宜。
  身旁的武三思不知是否因心事重重,亦没像其他人般色授魂与,于跨过门坎前,叮嘱道:“小心说话!”
  龙鹰点头应是,跨步入厅。
  纪梦似能洞察人生的深邃眸神,如夜空最明亮的星辰般朝他投过来。
  他奶奶的,龙鹰立即“身不由心”的抖擞精神,显露气魄,四目相触时,现出个灿烂笑容。
  纪梦唇角飘出一丝笑意,如万道阳光破云而出,艳耀厅堂,惹得大部分人循她望处瞧来。
  龙鹰心里大骂自己不长进,旋又为自己开脱,难道苦着脸和她打招呼吗?亦知在刚才刹那之间,受制于跃动的魔种。
  幸而尚可自欺欺人,急谋补救,目光移离纪梦,和柳逢春、周杰和清韵隔远抱拳为礼,再转向两边的宾客热情道谢施礼。
  两人一为当朝大相,一为今天典礼的主人家,众人纷纷起立敬礼,韦温尽管不情愿,也无奈站起来,其他人自是执礼甚恭。登时祝贺之词,满厅乱飞。
  在中央的“更香”前,龙鹰和武三思分道扬镳。
  武三思右绕,朝纪梦对面的一组几椅走去,加入韦温、宗楚客、田上渊等人,挤紧的人连忙让道,椅座则由田上渊让出来。
  龙鹰正要亲自感谢纪梦“纡尊降贵”,莅临敝馆,给乘势走过来的田上渊,在离“更香”五、六步的位置截着。
  田上渊装出个亲切诚恳的笑容,还探出双手,道:“范当家做生意确有一手,有声有色,晚生佩服。”
  龙鹰差些儿骂出口来,这叫“猫哭耗子假慈悲”,目的不是攀交情,而是演一台好戏给各路人马观赏。
  两大“正主儿”碰头,登时惹得人人注意,有部分人更是首次肯把目光移离纪美人。
  龙鹰边笑道“太夸奖小弟哩”,边伸出双手,和他紧握在一起。
  武三思坐入宗楚客让出来的座位,而宗楚客则坐到本属田上渊的椅子,变成武三思位于韦温和宗楚客间,刚好坐定,目睹了这精采的一幕。
  龙鹰和田上渊各具自身与众不同的体魄风采,众人又晓得他们水火难容,一山藏不下二虎的关系,现在虽没剑拔弩张,总感到正电火交击,较量于无影无形,又谁都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惊心动魄。
  厅堂倏地静下来,倍添两大巨头相遇的紧张。
  “叮!”
  珠落入铜盘,报上“辰时到”的清晰讯息。
  离开张吉时,还剩一刻钟。
  更香盘内的“七色彩梦”,如有灵性的送出一卷浓烟,袅袅腾升,香溢厅堂,勾起不同的心绪、回忆、意境。
  教人心生怪异处,是当厅堂闹哄哄的谈笑声逐渐敛止,至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那瞬息间,珠音响起,就像大家约好了似的,配合至天衣无缝。
  龙鹰一握后松手,田上渊识趣的放开他。
  武三思鼓掌笑道:“好兆头!好兆头!七色馆从此一珠天下响,名震全国。”
  众皆喝采,气氛旋又热烈起来,笑谈声起,回复先前的情况。
  田上渊靠近点,道:“晚生已和郑堂主说好,贵馆开张后,除须留下来把铺的人,其他全体到福聚楼去。晚生已包下福聚楼上、下两层。”
  龙鹰心忖难怪见到福聚楼的大老板尉迟谆,因今天他的客人全聚在七色馆。
  田上渊心知大家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话,没留住龙鹰,轻拍他两下肩头后,返回武三思、宗楚客的那群人里去。
  龙鹰脱身后,继续行程,直趋纪梦,隔远打手势请探身欲起的武延秀勿让座予他,因时间只可供聊上几句话,便须移师铺外。
  纪美人、韵大姊两双妙目全落到他身上。柳逢春等则以笑容迎接。连一向眼高于顶的武崇训亦显得格外友善。这就是喜事的感染力,抱着庆贺之心来的,显示出内心善意的一面。
  几椅以半月形的方式摆设,既可主客分明,客人当然坐中间,又有种开放的意味,避了面面相对的情况。
  龙鹰踏入半月的范围,“咦”的一声止步,嗅到什么似的。
  纪梦俏脸倏地抹过一晕红霞,使她更是娇艳欲滴,青春照人。
  坐在半月形右端的香怪欣然道:“都说范爷鼻子之灵,不在鲁某之下。范爷对了!正是刚出炉的‘洛神’,由纪小姐亲身示范。”
  龙鹰神不守舍的朝香怪瞧去。
  香怪坐得四平八稳,从容自若,就像位子为他天造地设般,本身自具非凡的意义。
  他奶奶的!
  香怪再不是刚从狱里释出来最倒霉的囚犯,亦非以前曾风光一时的成功合香师,而是西京新的传奇,合香业的巨擘,地位超然,虽处身京师最有权势的人里,其身份仍毫不逊色,敢说在这里的人,没人敢认为香怪没“坐下来”的资格。
  柳逢春的声音在耳鼓内响着道:“敝楼虽然用不上‘更香’,更不适合用‘更香’,却不得不为‘更香’叫绝,确为旷世巧作。”
  龙鹰目光移往柳逢春,一时间,掌握不到他说话的含意。
  后方和右边谈笑喧天,却似发生在另一世界的事,纪梦已将这组几椅范围内的天地,转化为远离人世的胜地。
  明知“洛神”是他龙鹰调校出来的,纪美人不取“彩梦”、“红袖”,偏用上“洛神”,还在首次相会的敏感时刻,若说“神女无心”,要找鬼来相信。
  未见她时,怎么想都可以,见到后,想得怎坚决都没用。
  唉!
  一见之后,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日子,他不会返西京来,那就不如不见。
  清韵笑着向武崇训、武延秀这对堂兄弟道:“若‘叮’的一声,立即惊醒过来,喊着回家,我们秦淮楼肯定门堪罗雀。”
  她的话惹得两武、柳逢春、周杰和香怪抱腹大笑。
  龙鹰明白过来,烟花胜地,正是要人忘掉光阴的地方,怎容得下懂报时的东西。
  纪梦微微浅笑,没丝毫害羞的仰首望着龙鹰。
  龙鹰开始明白刚才见到纪梦,因何有心痛的感觉。
  当年在上阳宫,遇上人雅,亦有类似的情怀,怕红颜命薄,怕终有一天,人雅会毁在某一不懂惜花的薄幸之徒的手上,故纵然清楚女帝以人雅收买和牵制他,惟有俯首称臣。
  终与纪美人在不到半丈的距离内四目交投。
  龙鹰差些儿败阵移开目光,可是她一双明阵射出的采芒热力,却像世上最凌厉不可抗拒的仙法,紧紧吸摄着他,胜过千言万语。
  暗叹一口气,知解咒之法,是宣告良时吉刻到,请所有嘉宾到铺外去。
  尚未说出来,纪梦樱唇轻启,温柔的道:“纪梦可否请教范爷一个问题?”
  龙鹰讶道:“纪小姐请垂询。”
  纪梦轻描淡写的道:“我们须否为范爷担心?”
  龙鹰心内唤娘,美人儿玲珑心巧,问的虽是关系重大的事,却有不着痕迹之妙,也不容易答得同样巧妙,过或不及,极考龙鹰的功夫。
  此为纪美人与自己的首次正面交谈,却没有“交浅言深”的唐突,反有似已神交多时,知己知心。
  她是没保留地表示出对他的关怀。
  龙鹰很想给出个蠢答复,可是,怎忍心令她失望。
  微笑道:“小姐该担心的,是那些令小姐担心小弟的人。”
  接着转身公报。
  吉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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