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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长街刺杀
 
2020-11-26 11:37:42   作者:黄易   来源:黄易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龙鹰感应到田上渊,他立处为安业、崇业两坊间的横街,不在他视野范围内,正处于潜藏状态,于一般高手来说,等于无形无迹,犹如埋伏草丛的猛兽,对路过懵然不察的猎物,狙击扑杀。
  一般情况下,不论剌客如何高明,一旦从静转动,刺杀的对象若为同级数高手,可立即惊觉,凭天然反应应付,特别在热闹大街,大利逃走,对方即使人多,也因无从估计,人人争相走避的情况下,有力难施。
  故而大街是最不适合行刺高手的地方。
  惟有田上渊的“血手”,令他成为特殊的例外。“血手”厉害之处,是可造成目标难以脱身的“陷局”。陶过就是这么的在众目睽睽、护从在旁的情况下,命丧长街。
  田上渊曾刺杀、截击龙鹰,次次失败告终,非是龙鹰武功在他之上,而是因深悉“血手”,知彼知己,每一趟都令他无法尽展其长,形成“陷局”此一剌杀成功的条件。
  魔种有个离奇特性,是能记着与他交过手者,精、气、神形成的烙印,一旦掌握,再遇上时,即使在人流如鲫的朱雀大街,仍可如睹暗夜里亮起的火种,辨认出来。
  台勒虚云和无瑕怕他遭剌杀,实为过虑。龙鹰思不及此,皆因他不惧行刺。
  田上渊注定不会成功。
  问题在怎样令他失败,仍不能察觉龙鹰异乎一般高手,乃技术所在。
  田上渊虽因在事前没法掌握他赴会的路线,不可能精心布局,只能利用他之所长,化繁为简,却是直接有效,防不胜防。故而纵然失败,仍非战之罪,像以前龙鹰的敌人般,无从掌握魔门邪帝的能耐。
  两人从后方远处赶来,速度比龙鹰现时的速度快上一点,在龙鹰精微的计算里,依此速度,刚好在他抵达刺杀点时,来到他后方十步许处,也是最佳的袭杀距离,可予龙鹰积蓄至顶峰的攻击。
  纯凭此精准至毫厘不差的步速,可知配合田上渊行动的两个伙伴,至少近乎参师禅的级数,其中一人或是虎堂堂主虚怀志,但他没法肯定,因从未和他交过手,掌握不到他的精气烙印。
  另一人未曾动过手,因没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敌均处于隐而不显的状态,以龙鹰的灵锐,仍测不出深浅,纯凭步速,知其为有足够资格行刺自己一等一的强手。
  田上渊的实力,似见底处,底下又有底,使人不敢掉以轻心,难怪以宗楚客现今的权倾天下,仍这般忌惮他。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无瑕。
  无瑕与他隔开宽敞的车马道,杂在人流里,以她出现的时间、位置,可知她瞧穿田上渊的刺杀布局,成为瞧好戏、隔岸观火的旁观者。
  她理该掌握不到田上渊隐藏的位置,而是察觉到在后面不住逼近龙鹰的两个刺客,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本拟定的反刺杀大计,再不可行。
  台勒虚云向他说过,认为“龙鹰”之所以战无不胜,系乎魔门邪帝在战场上能“预知未来”的本领。
  不怕一万,怕万一。
  假若无瑕将自己破掉田上渊刺杀行动的整个过程,凭她高明的眼力,巨细无遗地报知台勒虚云,以其通天智慧,大可能洞察“范轻舟”和“龙鹰”在这方面的雷同之处。那时将得不偿失,噬脐莫及。
  他变得左右为难。
  表现得太窝囊,随时掉命;太高明,给无瑕窥破底细。
  如何拿捏,费煞思量。
  龙鹰步速倏减,还别头朝对街无瑕的位置瞧去,双目精芒闪烁。
  “解铃还须系铃人”。
  照理龙鹰得无瑕警告,赴会途上,自当步步为营,故察觉无瑕这个旁观者,理所当然。
  捕捉到无瑕闪入左边一个铺子的背影,行动迅如鬼魅。
  可是呵!发生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登时惹得本跟在她后面的几个行人,目光追着她投进铺子内去。
  龙鹰不用回头看,亦知跟踪他的两敌,自然而然循他目光朝对街看过去,却因比龙鹰慢上一线,没看到无瑕,只能从路人的反应,推测出有跟踪“范轻舟”者,躲入铺子去。
  龙鹰止步。
  后方两敌立知糟糕,因对街的跟踪者惹起龙鹰警觉,下个动作,势为掉头后望,看跟踪的是否尚有其他人。
  两人知机的先一步避进右边的铺子内去。
  不费吹灰之力,凭望两眼,破掉了老田的刺杀局。
  龙鹰再次发动,步速比刚才快上一半。
  除非后方两敌狂追上来,否则将错失于主道、支道交汇处,配合老田刺杀他的时机。
  在龙鹰心有所觉下,那就是打草惊蛇。
  设身处地,敌人惟今之计,是退而求其次,于田上渊缠死龙鹰的一刻,公然赶上来,合围扑杀。
  龙鹰再朝对街瞧去,不见无瑕芳踪。她看不到便成,今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即使他有十足把握胜过田上渊,仍不可能在朱雀大街般的环境置他于死,何况他没半分把握,老田又有帮手。
  几下吐息,离老田埋伏的位置,不到五丈。
  后方两敌此时始从躲处返大街,离他三十丈,落后大截路。
  际此千钧一发之时,龙鹰察觉另一突如其来的危险。
  一辆马车,迎头驶来。
  之所以惹起他警觉,是马车的速度,因应他的速度增速,当龙鹰抵达狙击点,马车该来到他左方的位置,误差不过两丈。更关键的,是他感觉不到车厢内有人。
  如非真的为空车,就是车厢内的暗袭者,高明至可瞒过龙鹰的灵应。
  龙鹰扮作注意力给高速驶来的马车吸引,双目生电的瞪着驾车的御者。
  御者四十多岁的年纪,外表体型,普普通通,平时绝不令龙鹰生出戒心,即使懂点拳脚功夫,但远未入流。这样的人,最适合当探子,又或此刻般的驾车任务。
  龙鹰打量他时,他还以眼神,一脸奇怪龙鹰为何瞪着他的神情,似可在任何一刻,对龙鹰破口大骂,反应无懈可击,亦分散了龙鹰的集中力。
  下一刻,龙鹰来到崇业坊和永达坊之间、支道和主道的交汇点。右转,清明渠横亘前方两个里坊的距离内。
  马车与他错身而过。
  杀气倏现。
  一根比牛毛粗不了多少、长三寸许的针,从车窗帘幕的隙缝喷射出来,发出吹气的呼音,显是以管子运气吹出来,快若电闪,二丈多的距离,劲道不变,眨眼间离龙鹰的左面颊不到尺半,此时田上渊的“血手”来了。
  两方配合之妙,天衣无缝。
  后面两敌再无顾忌,风驰电掣地全速赶上来,可在两下呼息内参与围攻。龙鹰心忖若自己的魔门邪帝,如陶过般遭人在大街大巷生劏,落地府后真不知如何面对向雨田。不过,向雨田理该早破空去了,在地府肯定见他不着。
  “砰!”
  就在龙鹰现身易容为老人家的田上渊视野内,踏入老田攻击范围的刹那,于对手尚未发动“血手”前,龙鹰积蓄至顶峰的魔气,随劈空掌如分中劈下的一刀,劈在田上渊“血手劲”的浪峰上,先发制人。
  同一时间,别头,大口倏张倏合,把射来针尖蓝汪汪的毒针,以雪白的牙齿咬个正着。
  马车迅即去远,再没法构成威胁。
  田上渊应掌给他劈得倒退两步,却成功化掉他的魔气。
  没想过的,“血手劲”亦如狂浪,还有增无减,迅又合拢,迎头盖体的朝龙鹰裂堤骇潮般涌来,凌厉至令人难以相信。
  附近的行人左跌右仆,给挤出“血手”的气场之外。
  “血手劲”含着强大拉扯和吸摄的力量。
  后方两敌,离他和田上渊交锋处不到五丈,下一刻可加入围攻。路人四散避开。龙鹰别头朝田上渊望去,让对方清楚看到他咬在牙齿间的毒针,还不忘一笑,才将咬着的针运气喷出,射往田上渊眉心的位置。
  两人此时距离不到一丈,毒针含劲疾射,几是这边去,那边中,时间根本不容老田去想,纵然千万个不情愿,田上渊不得不硬往后仰。
  毒针擦田上渊面门而过,射往空处,经过龙鹰计算,即使射空,绝不误中途人。“轰!”
  就趁田上渊没法兼顾之际,龙鹰朝田上渊欺身逼去,以护体魔气硬撼对方“血手”凝起,如具实质的气场。
  “轰!”
  劲气激滕。
  尚未站直的田上渊浑体剧颤,给龙鹰撞得二度倒退。
  龙鹰岂肯客气,锲而不舍的拳击、掌劈,双脚觑隙而入,不容田上渊喘半口气的在眨几眼的时间内,埋身连环出招,招招硬拼,杀得本气势如虹的田上渊左支右绌。
  然而,即使田上渊似守不稳的节节后退,却仍能临危不乱,还击招数功力十足,手法细致精微,处处暗藏可扭转劣势的反击能力,如非龙鹰能见招破招,早着了他道儿。
  龙鹰虽一时占尽上风,心内的震骇有增无减。
  “明暗合一”确非同凡响。
  他很想就这么狠斗下去,直至分出胜负,可惜老田援手杀至,暗呼可惜。
  他操控主动,说走便走。
  一脚横扫,田上渊以腿对腿,单足伫立,提另一脚挡格。
  “砰!”
  田上渊千万个不愿也清楚龙鹰意图,却顶不住魔气加道劲连续多重、一浪接一浪送来的狂飙猛劲给扫往一旁,直至肩头撞上里坊的外墙。
  老田的手下赶到时,龙鹰扬长去了。

×      ×      ×

  龙鹰在怀贞坊、清明渠东岸一所民宅的书斋,与宗楚客会面。
  取武三思大相之位而代之的宗楚客,其权位之重,比之武三思有过之而无不及,换上便服,仍有股逼人的威霸之气,也比以前变得更阴沉和有城府。
  两人分宾主坐下。
  手下奉上热茶后,退出书斋外。
  宗楚客敬茶后,道:“来深待会来加入我们,有些事,来深比我更清楚。轻舟放心直言。说到底,我仍算半个江湖人,轻舟和我说话,不用顾忌。”
  龙鹰此时见到的,是当宗楚客要笼络你时的另一面,比起武三思,更不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亲切热情。
  龙鹰道:“那小弟不客气哩!”
  干咳一声,接下去道:“现在我与田当家,势不两立,如此形势非我造成,大相该比任何人清楚。”
  宗楚客叹道:“我当然明白,轻舟比我猜想的更坦白直接,清楚表达出若我没有放弃上渊的打算,谈下去是浪费时间,对吗?”
  龙鹰赞道:“大相爽脆,也出乎小弟料外。”
  宗楚客欣然道:“彼此彼此。不过!我须先弄清楚一件事,就是轻舟怎能凭几个活口的说话,断定上渊勾结突厥人?”
  龙鹰微笑道:“我想晓得老田开脱的说词。”
  宗楚客沉吟片晌,道:“他承认被俘获者,确为他朔方和河套分坛的人,只是被突厥人收买,成了默啜的奸细。”
  龙鹰哂道:“确推个一干二净。”
  宗楚客道:“上渊成立北帮前,一直在西域打滚,故此手下里不乏塞外各族的好手,与突厥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被收买并不稀奇。”
  龙鹰道:“大相可清楚老田的出身来历?”
  宗楚客愕然道:“轻舟竟晓得?”
  龙鹰道:“我敢肯定他没告诉大相。田上渊原名殿阶堂,乃大明尊教已过世大尊捷颐津的得意弟子,他还有个师兄弟,自号寄尘,不过没多少人记得他这个名字,因他另一个外号太响哩!”
  宗楚客动容道:“是何外号?”
  龙鹰道:“就是‘鸟妖’。”
  宗楚客双目精芒暴闪,显示出心内的震骇,也显示他知道“鸟妖”是何方神圣。
  沉声道:“轻舟怎可能这般清楚?”
  龙鹰道:“关键处,在于妲玛夫人。”
  宗楚客想起什么事的轻颤一下,现出思索的神色,没说话,却示意龙鹰说下去。龙鹰当然猜到他记起洛阳旧事,武三思为田上渊在翠翘楼举行洗尘宴,田上渊指定要见妲玛,累得武三思大费周章,更出奇的,是妲玛竟肯去见田上渊。
  宗楚客肯定当时要田上渊解释想见妲玛的理由,后者怎会说实话。
  像武三思、宗楚客一类人,最怕手下有事隐瞒,不够忠心。
  龙鹰沉声道:“妲玛夫人从塞外追寻到中土来,为的正是田上渊,因其师门瑰宝,被人盗走。”
  宗楚客问道:“她晓得盗宝者是田上渊吗?”
  龙鹰道:“初时她并不知道,可是田上渊这么想见她,却使她动了疑心,当夜她夜闯田上渊宿处,还和田上渊交过手,从田上渊的‘血手’,把盗宝贼认出来。”宗楚客不解道:“我并非不相信轻舟的话,而是难以理解,若田上渊确为盗取夫人师门瑰宝者,好该有那么远,避那么远,为何竟送上门去,供夫人确认?”
  龙鹰刚才说的,符太从未弄清楚,故没在《实录》写出来,龙鹰则是想当然,为的是引出宗楚客所说的疑问。
  宗楚客和田上渊关系密切,唇齿相依,要打动他,凭的须为真凭实据。
  空口白话,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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