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无意失霜镡 雪浪峰前惊怪鸟 有心求故剑 紫玲谷里见仙姑
2022-10-14 17:43:38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司徒平情知薛、柳二人正在后洞淫乐,不愿进去,独个儿气闷,走到洞前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望着远山云岚出神。正在无聊之际,忽见崖下树林中深草丛里沙沙作响,一会儿工夫跑出一对白兔,浑身似玉一般,通体更无一根杂毛,一对眼睛红如朱砂,在崖下浅草中相扑为戏。司徒平怕少时薛蟒走来看见,又要将它们捉去烧烤来吃,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纵身下崖,想将这一对兔儿轰走。那一对白兔见司徒平跑来赶它们,全没一些惧意,反都人立起来,口中呼呼,张牙舞爪,大有螳臂当车之势。司徒平见这一对白兔竟比平常兔子大好几倍,又那样不怕人,觉着奇怪,打算要伸手去捉。内中一只早蓄势以待,等司徒平才低下身去,倏地纵起五六尺,朝司徒平脸上抓了一个正着。司徒平万没料到这一种驯善的畜生会这般厉害,到底居心仁慈,不肯戕害生命,只想捉到手中打几下赶走。不曾想到这两只兔子竟非常敏捷伶俐,也不逃跑,双双围着司徒平身前身后跑跳个不停。司徒平兔子未捉到手,手臂上反被兔爪抓了几下,又麻又痒。不由逗上火来,一狠心便将飞剑放出,打算将它们围住好捉。谁知这一对白兔竟是知道飞剑厉害,未等司徒平出手,回头就跑。司徒平一时动了童心,定要将这一对白兔捉住,用手指着飞剑,拔步便追。按说飞剑何等迅速,竟会圈拦不住。司徒平又居心不肯伤它们,眼看追上,又被没入丛草之中。等到司徒平低头寻找,这一对白兔又不知从什么洞穴穿出,在前面发现,一递一声叫唤。等司徒平去追,又回头飞跑,老是出没无常,好似存心和司徒平怄气一样。追过两三个峰头,引得司徒平兴起,倏地收回剑光,身剑合一,朝前追去。那一对白兔回头见司徒平追来,也是四脚一蹬,比箭还快,朝前飞去。司徒平暗骂:“无知畜生!我存心捉你,任你跑得再快,有何用处?”一转瞬间,便追离不远,只须加紧速度往前一扑,便可捉到手中,心中大喜。眼看手到擒来,那一对白兔忽地横着一个腾扑,双双往路侧悬崖纵将下去。
司徒平立定往下面一望,只见这里碧峰刺天,峭崖壁立,崖下一片云雾遮满,也不知有多少丈深。再寻白兔,竟然不见踪迹。起初还以为又和方才一样,躲入什么洞穴之中,少时还要出现。及至仔细一看,这崖壁下面光滑滑的寸草不生,崖顶突出,崖身凹进,无论什么禽兽都难立足。那白兔想是情急无奈,坠了下去,似这样无底深沟,怕不粉身碎骨。岂非因一时儿戏,误伤了两条生命?好不后悔。望着下面看了一会儿,见崖腰云层甚厚,看不见底,不知深浅虚实,不便下去。正要回身,忽听空中一声怪叫,比鹤鸣还要响亮。举目一望,只见一片黑影,隐隐现出两点金光,风驰电掣直往自己立处飞来。只这一转瞬间,已离头顶不远,因为来势太疾,也未看出是什么东西。知道不好,来不及躲避,忙将飞剑放出,护住头顶。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大风过去,忽觉眼前一黑,隐隐看见一大团黑影里露出一只钢爪,抓了自己飞剑在头上飞过。那东西带起来风势甚大,若非司徒平年来道力精进,差点没被这一阵大风刮落崖下。司徒平连忙凝神定睛,往崖下一看,只见一片光华,连那一团黑影俱都投入崖下云层之中。仿佛看见一些五色缤纷的毛羽,那东西想是个什么奇怪大鸟,这般厉害。虽然侥幸没有死在它钢爪之下,只是飞剑业已失去,多年心血付于流水,将来不好去见师父。何况师父本来就疑忌自己,小心谨慎尚不知能否免却危险,如今又将飞剑遗失,岂不准是个死数?越想越痛悔交集。正在无计可施,猛想起餐霞大师近在黄山,何不求她相助,除去怪鸟,夺回飞剑,岂不是好。正要举步回头,忽然又觉不妥:“自己出来好多一会儿,薛、柳二人想必业已醒转,见自己不在洞中,必然跟踪监视。现在师父就疑心自己与餐霞大师暗通声气,如果被薛蟒知道自己往求餐霞大师,岂非弄假成真,倒坐实了自己通敌罪名?”
想来想去,依旧是没有活路。明知那怪鸟非常厉害,这会儿竟忘了处境的危险,将身靠着崖侧短树,想到伤心之际,不禁流下泪来。正在无计可施,忽听身后有人说话道:“你这娃娃年岁也不小了,太阳都快落西山了,还不回去,在这里哭什么?难为你长这么大个子。”司徒平闻言,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破烂的穷老头。司徒平虽然性情和善,平素最能忍气,在这气恨冤苦忿不欲生的当儿,见这老头子倚老卖老,言语奚落,不由也有些生气。后来一转念,自己将死的人,何必和这种乡下老儿生气?勉强答道:“老人家,你不要挖苦我。这里不是好地方,危险得很。下面有妖怪,招呼吃了你,你快些走吧。”老头答道:“你说什么?这里是雪浪峰紫玲谷,我常是一天来好几次,也没遇见什么妖怪。我不信单你在这里哭了一场,就哭出一个妖怪来?莫不是你看中秦家姊妹,被她们用云雾将谷口封锁,你想将她姊妹哭将出来吧?”司徒平见那老头说话疯疯癫癫,似真似假,猛想起这里虽是黄山支脉,因为非常高险,记得适才追那对白兔时经过那几处险峻之处,若不是会剑术飞行,平常休想飞渡。这老头却说他日常总来几次,莫非无意中遇见一位异人?正在沉思,不禁抬头去看那老头一眼,恰好老头也正注视他。二人目光相对,司徒平才觉出那老者虽然貌不惊人,那一双寒光炯炯的眸子,仍然掩不了他的真相,愈知自己猜想不差。灵机一动,便近前跪了下来,说道:“弟子司徒平,因追一对白兔到此,被远处飞来一只大怪鸟将弟子飞剑抓去,无法回见师父。望乞老前辈大发慈悲,助弟子除了怪鸟,夺回飞剑,感恩不尽!”那老头闻言,好似并未听懂司徒平所求的话,只顾自言自语道:“我早说大家都是年轻人,哪有见了不爱的道理?连我老头子还想念我那死去的黄脸婆子呢。我也是爱多管闲事,又惹你向我麻烦不是?”司徒平见所答非所问,也未听出那老头说些什么,仍是一味苦求。那老头好似被他纠缠不过,顿足说道:“你这娃娃,真呆!它会下去,你不会也跟着下去么?朝我老头子啰唣一阵,我又不能替人家嫁你做老婆,有什么用?”司徒平虽听不懂他后几句话的用意,却听出老头意思是叫他纵下崖去,便答道:“弟子微末道行,全凭飞剑防身。如今飞剑已被崖下怪鸟抢去,下面云雾遮满,看不见底,不知虚实,如何下去?”老头道:“你说那秦家姊妹使的障眼法么?人家不过是怄你玩的,那有什么打紧?只管放大胆跳下去,包你还有好处。”说罢,拖了司徒平往崖边就走。
司徒平平日忧谗畏讥,老是心中苦闷,无端失去飞剑,更难邀万妙仙姑见谅,又无处可以投奔,已把死生置之度外。将信将疑,随在老头身后走向崖边,往下一看,崖下云层愈厚,用尽目力,也看不出下面一丝影迹。正要说话,只见那老头将手往下面一指,随手发出一道金光,直往云层穿去。金光到处,那云层便开了一个丈许方圆大洞,现出下面景物。司徒平探头定睛往下面一看,原来是一片长条平地,离上面有百十丈高。东面是一泓清水,承着半山崖垂下来瀑布。靠西面尽头处,两边山崖往一处合拢,当中恰似一个人字洞口,石上隐隐现出三个大字,半被藤萝野花遮蔽,只看出一个半边“谷”字。近谷口处疏疏落落地长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树,丰草绿茵,佳木繁荫,杂花盛开,落红片片。先前那只怪鸟已不知去向,只看见适才所追的那一对白兔,各竖着一双欺霜赛雪的银耳,在一株大树旁边自在安详地啃青草吃,越加显得幽静。司徒平正要问那老头是否一同下去,回顾那老头已不知去向,急忙纵到高处往四面一望,哪里有个人影。再回到崖边一看,那云洞逐渐往小处收拢。知道再待一会儿,又要被密云遮满,无法下去。老头已走,自己又无拨云推雾本领。情知下面不是仙灵窟宅,便是妖物盘踞之所。自己微末道行,怎敢班门弄斧,螳臂当车?要不下去,又不能回去交代。暗怪那老头为德不终。正在盘算之际,那云洞已缩小得只剩二尺方圆,眼看就要遮满,和先前一样。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把心一横,决定死中求活,跳下去相机设法盗回飞剑。不计成败利钝,使用轻身飞跃之法,从百十丈高崖,对准云洞纵将下去。脚才着地,那一对白兔看见司徒平纵身下来,并不惊走,抢着跳跃过来,挨近司徒平脚前,跟家猫见了主人取媚一般,宛不似适才神气。司徒平福至心灵,已觉出这一对白兔必有来历。自己身在虎穴,吉凶难定,不但不敢侮弄捉打,反蹲下地来,用手去抚摸它们的柔毛。那一对白兔一任他抚弄,非常驯善。
司徒平回望上面云层,又复遮满。知道天色已晚,今晚若不能得回飞剑,决难穿云上去。便对那一对白兔道:“我司徒平蒙二位白仙接引到此。适才那位飞仙回来,是我不知,放出飞剑防身护体,并无敌视之心,被飞仙将我飞剑抓去,回山见不得师尊,性命难保。白仙既住此间,必与飞仙一家,如有灵异,望乞带我去见飞仙,求它将飞剑发还,感恩不尽,异日道成,必报大恩。不知白仙能垂怜援手不?”那白兔各竖双耳,等司徒平说完,便用前爪抓了司徒平衣角一下,双双往谷内便跑。司徒平也顾不得有何凶险,跟在白兔身后。那一对白兔在前,一路走,不时回头来看。司徒平也无心赏玩下面景致,提心吊胆跟着进了谷口时已近黄昏,谷外林花都成了暗红颜色,谁知谷内竟是一片光明。抬头往上面一看,原来谷内层崖四合,恰似一个百丈高的洞府,洞顶上面嵌着十余个明星,都有茶杯大小,清光四照,将洞内景物一览无遗。司徒平越走越深,走到西北角近崖壁处,有一座高大石门半开半闭。无心中觉得手上亮晶晶的有两点蓝光,抬头往上面一看,有两颗相聚不远的明星,发出来的亮光竟是蓝色的,位置也比其余的明星低下好多,那光非常之强,射眼难开。只看见发光之处,黑茸茸一团,看不出是何景象,不似顶上星光照得清晰。再定睛一看,黑暗中隐隐现出像鸾凤一般的长尾,那两点星光也不时闪动,神情竟和刚才所见怪鸟相似。不由吓了一大跳,才揣出那两点蓝光定是怪鸟的一双眼睛无疑,知道到了怪物栖息之所。事已至此,正打算上前施礼,通白一番,忽觉有东西抓他的衣角。低头一看,正是那两个白兔,那意思似要司徒平往石门走去。司徒平已看出那一对白兔是个灵物,见拉他衣服往里走,知道必有原因。反正自己既已豁出去,也就不能再顾前途的危险,见了眼前景物,反动了好奇之心,不由倒胆壮起来。朝那怪鸟栖息之处躬身施了一礼,随着那一对白兔往门内走去。
才进门内,便觉到处通明,霞光滟滟,照眼生缬。迎面是三大间石室,那白兔领了他往左手一间走进。石壁细白如玉,四角垂着四挂珠球,发出来的光明照得全室净无纤尘。玉床玉几,锦褥绣墩,陈设华丽到了极处。司徒平幼经忧患,早入山林,万妙仙姑虽不似其他剑仙苦修,也未断用尘世衣物,几曾见过像贝阙珠宫一般的境界?不由惊疑交集。那白兔拉了司徒平在一个锦墩上坐下后,其中一个便叫了两声,跳纵出去。司徒平猜那白兔定是去唤本洞主人。身入异地,不知来者是人是怪,心情迷惘,也打不出什么好主意,便把留在室中的白兔抱在身上抚摩。几次想走到外间石室探看,都被那白兔扯住衣角,只得听天由命,静候最后吉凶。
等了有半盏茶时,忽听有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一个道:“可恨玉儿、雪儿,前天听了白老前辈说的那一番话,它们便记在心里,竟去把人家引来。现在该怎么办呢?”另一个说话较低,听不大清楚。司徒平正在惊疑,先出去的那只白兔已从外面连跳带纵跑了进来。接着眼前一亮,进来两个云裳雾鬓、容华绝代的少女来。年长的一个约有十八九岁,小的才只十六七岁光景,俱都生得秾纤合度,容光照人。司徒平知是本洞主人,不敢怠慢,急忙起立,躬身施礼,说道:“弟子司徒平,乃黄山五云步万妙仙姑门下。今日偶在山崖闲坐,看见两位白仙在草中游戏,肉眼不识浅深,恐被师弟薛蟒看见杀害,想将它们赶走。追到此间,正遇本洞一位飞仙从空中飞来。彼时只见一片乌云遮天盖地,势甚凶猛,弟子保命情急,不合放出飞剑护体,并无为敌之心。想是那位飞仙误会,将弟子飞剑收去。回去见了家师,必受重罚,情急无奈。蒙一位仙人指引,拨开云雾,擅入仙府,意欲恳求那位飞仙赐回飞剑,又蒙两位白仙接引到此。望乞二位仙姑垂怜弟子道力浅薄,从师修炼不易,代向那位飞仙缓颊,将弟子飞剑赐还,感恩不尽!”说罢,便要跪将下去。那年轻的女子听司徒平说话时,不住朝那年长的笑。及至司徒平把话说完,没等他跪下,便上前用手相搀。司徒平猛觉入手柔滑细腻,一股温香直沁心脾,不由心旌摇摇起来。暗道:“不好!”急忙把心神收住,低头不敢仰视。
那年长的女子说道:“我们姊妹二人,一名秦紫玲,一名秦寒萼,乃宝相夫人之女。先母隐居此地已有一百多年。初生我时,就在这紫玲谷,便将谷名做了我的名字。六年前,先母兵解飞升,留下一只千年神鹫同一对白兔与我们做伴,一面闭门修道。遇有需用之物,不论相隔万里,俱由神鹫去办。愚姊妹性俱好静,又加紫玲谷内风景奇秀,除偶尔山头闲立外,只每年一次骑着神鹫,到东海先母墓上哭拜一番,顺便拜谒先母在世好友、东海三仙中的玄真子,领一些教益回来修炼。一则懒得出门,二则愚姊妹道力浅薄,虽有神鹫相助,终恐引起别人觊觎这座洞府,一年到头俱用云雾将谷上封住。还恐被人识破,在云雾之下又施了一点小法。除非像玄真子和几位老前辈知道根底的人,即使云雾拨开,也无法下来。愚姊妹从不和外人来往,所以无人知道。前日愚姊妹带了两个白兔,正在崖上闲立,偶遇见一位姓白的老前辈。他说愚姊妹世缘未了,并且因为先母当年错入旁门,种的恶因甚多,虽为东海三仙助她兵解,幸免暂时大劫,在她元神炼就的婴儿行将凝固飞升以前,仍要遭遇一次雷劫,把前后千百年苦功,一旦付于流水。他老人家不忍见她改邪归善后又遭此惨报,知道只有道友异日可以相助一臂之力。不过其中尚有一段因果,愚姊妹尚在为难,今早已命神鹫到东海去请示。适才带来一封书信,说玄真子老前辈无暇前来,已用飞剑传书,转请优昙大师到此面谕。愚姊妹原想等优昙大师到来再行定夺,不想被白兔听去,它们恐故主遭厄,背着愚姊妹将道友引来。神鹫自来不有愚姊妹吩咐,从不伤人,只是喜欢恶作剧。它带回书信时,抓来一把飞剑,同时白兔也来报信,已将道友引到此地,才知冒犯了道友。愚姊妹因与道友从未见面,不便上去当面交还飞剑,仍想待优昙大师驾到再作计议。不想道友已跟踪来此。听道友说下谷之时曾蒙一位仙人拨云开洞。我想知道愚姊妹根底的仙人甚少,但不知是哪位仙人有此本领?道友是专为寻剑而来,还是已知先母异日遭劫之事?请道其详。”
司徒平听那女子吐属从容,声音婉妙。神尼优昙与东海三仙虽未见过,久已闻名,知是正派中最有名的先辈,既肯与二女来往,决非邪魔外道。适才疑惧之念,不由涣然冰释。遂躬身答道:“弟子实是无意误入仙府,并无其他用意。那拨开云洞的一位仙人素昧平生,因是在忙迫忧惊之际,也未及请问姓名。他虽说了几句什么紫玲谷秦家姊妹等语,并未说出详情。弟子愚昧,也不知话中用意,未听清楚。无端惊动二位仙姑,只求恕弟子冒昧之愆,赏还飞剑,于愿足矣。”那年幼的女子名唤寒萼的,闻言抿嘴一笑,悄对她姊姊紫玲道:“原来这个人是个呆子,口口声声向我们要还飞剑。谁还稀罕他那一根顽铁不成?”紫玲怕司徒平听见,微微瞪了她一眼。又对司徒平道:“尊剑我们留它无用,当然奉还。引道友来此的那位仙人既与道友素昧平生,他的相貌可曾留意?”司徒平本是着意矜持,不敢仰视。因为秦寒萼向她姊姊窃窃私语,听不大真,不由抬头望了她二人一眼。正赶上紫玲面带轻嗔,用目对寒萼示意,知是在议论他。再加上紫玲姊妹浅笑轻颦,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朱唇款启,越显得明艳绰约,仪态万方,又是内愧,又是心醉,不禁脸红起来。正在心神把握不住,忽听紫玲发问,心头一震,想起自己处境,把心神一正,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立刻清醒过来,正容答话,应对自如,反不似先前低头忸怩。紫玲姊妹听司徒平说到那穷老头形象,彼此相对一看,低头沉思起来。司徒平适才急于得回飞剑,原未听清那老头说的言语,只把老头形象打扮说出。忽见她姊妹二人玉颊飞红,有点带羞神气,也不知就里。便问道:“弟子多蒙那位仙人指引,才得到此。二位仙姑想必知道他的姓名,可能见告么?”紫玲道:“这位前辈便是嵩山二老中的追云叟。他的妻子凌雪鸿曾同先母二次斗法,后来又成为莫逆之友。他既对道友说了愚姊妹的姓名,难道就未把引道友到此用意明说么?”
司徒平一听那老头是鼎鼎大名的追云叟,暗恨自己眼力不济,只顾急于寻求飞剑,没有把自己心事对追云叟说出,好不后悔。再将紫玲姊妹与追云叟所说的话前后一对照,好似双方话里有因,究竟都未明说,不敢将追云叟所说的风话说出。只得谨慎答道:“原来那位老前辈便是天下闻名的追云叟。他只不过命弟子跟踪下来寻剑,并未说出他有什么用意。如今天已不早,恐回去晚了,师弟薛蟒又要搬弄是非,请将飞剑发还,容弟子告辞吧。”紫玲闻言,将信将疑,答道:“愚姊妹与道友并无统属,休得如此称呼。本想留道友在此作长谈,一则优昙大师未来,相烦道友异日助先母脱难之事不便冒昧干求;二则道友归意甚坚,难于强留。飞剑在此,并无损伤,谨以奉还。只不过道友在万妙仙姑门下,不但误入旁门,并且心志决难沆瀣一气。如今道友晦气已透华盖,虽然中藏彩光,主于逢凶化吉,难保不遇一次大险。这里有一样儿时游戏之物,名为弥尘幡。此幡颇有神妙,能纳须弥于微尘芥子。一经愚姊妹亲手相赠,得幡的人无论遭遇何等危险,只须将幡取出,也无须掐诀念咒,心念一动,便即回到此间。此番遇合定有前缘,请道友留在身旁,以防不测吧。”说罢,右手往上一抬,袖口内先飞出司徒平失的剑光。司徒平连忙收了。再接过那弥尘幡一看,原来是一个方寸小幡,中间绘着一个人心,隐隐放出五色光华,不时变幻。听紫玲说得那般神妙,知是奇宝,躬身谢道:“司徒平有何德能,蒙二位仙姑不咎冒昧之愆,反以奇宝相赠,真是感恩不尽!适才二位仙姑说太夫人不久要遭雷劫,异日有用司徒平之处,自问道行浅薄,原不敢遽然奉命。既蒙二位仙姑如此恩遇优礼,如有需用,诚恐愚蒙不识玄机,但祈先期赐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紫玲姊妹闻言,喜动颜色,下拜道:“道友如此高义,死生戴德!至于道友自谦道浅,这与异日救援先母无关,只须道友肯援手便能解免。优昙大师不久必至,愚姊妹与大师商量后,再命神鹫到五云步奉请便了。只是以后不免时常相聚,有如一家,须要免去什么仙姑、弟子的称呼才是。在大师未来以前,彼此各用道友称呼如何?”司徒平见紫玲说了两次,非常诚恳,便点头应允,当下向紫玲姊妹起身告辞。寒萼笑对紫玲道:“姊姊叫灵儿送他上去吧,省得他错了门户,又倒跌下来。”紫玲微瞪了寒萼一眼道:“偏你爱多嘴!路又不甚远,灵儿又爱淘气,反代道友惹麻烦。你到后洞去将阵式撤了吧。”寒萼闻言,便与司徒平作别,往后洞走去。
司徒平随了紫玲出了石室,指着顶上明星,问是什么妙法,能用这十数颗明星照得合洞光明如昼。紫玲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大法力。这是先母当初在旁门中修道时,性喜华美,在深山大泽中采来巨蟒大蚌腹内藏的明珠,经多年修炼而成。自从先母归正成道,一则顾念先母手泽,二则紫玲谷内不透天光,乐得借此点缀光明,一向也未曾将它撤去。”司徒平再望神鹫栖伏之处,只剩干干净净一片突出的岩石,已不知去向。计算天时不早,谷内奇景甚多,恐耽延了时刻,不及一一细问,便随着紫玲出了紫玲谷口。外面虽没有明星照耀,仍还是起初夕阳衔山时的景致。问起紫玲,才知是此间的一种灵草,名银河草,黑夜生光的缘故。正当谈笑之际,忽听隐隐轰雷之声。抬头往上一看,白云如奔马一般四散开去,正当中现出一个丈许方圆的大洞,星月的光辉直透下来。紫玲道:“舍妹已撤去小术,拨开云雾,待我陪引道友上去吧。”说罢,翠袖轻扬,转瞬间,还未容司徒平驾剑冲霄,耳旁一阵风生,业已随了紫玲双双飞身上崖。寒萼已在上面含笑等候。这时空山寂寂,星月争辉。司徒平在这清光如昼之下,面对着两个神通广大、绝代娉婷的天上仙人,软语叮咛,珍重惜别,不知为何竟会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又同二女谈了几句钦佩的话,猛想起出来时晏,薛蟒必要多疑,忽然心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敢再为留恋,辞别二女,驾起剑光,便往五云步飞回。离洞不远,收了剑光落下地来,低头沉思,见了薛蟒问起自己踪迹,如何应付?正在一步懒似一步往洞前走去,忽地对面跑来一人说道:“师兄你到哪里去了?害我们找得你好苦!”司徒平一看来人,正是三眼红蜺薛蟒,心中微微一震,含笑答道:“我因一人在洞前闲坐了一会儿,忽见有两只白兔,长得又肥又大,因你夫妻远来,想捉来给你夫妻接风下酒,追了几个峰头,也未捉到。并没到别处去。”话言未了,薛蟒冷笑道:“你哄谁呢?凭你的本领,连两只兔子都捉不到手,还追了几个峰头?你不是向来不愿我杀生么?今天又会有这样好心,捉两个兔子与我夫妻下酒?我夫妻进洞出来时,天还不过酉初,现在都什么时候啦?我劝你在真人面前,少说瞎话吧。”
司徒平立定往下面一望,只见这里碧峰刺天,峭崖壁立,崖下一片云雾遮满,也不知有多少丈深。再寻白兔,竟然不见踪迹。起初还以为又和方才一样,躲入什么洞穴之中,少时还要出现。及至仔细一看,这崖壁下面光滑滑的寸草不生,崖顶突出,崖身凹进,无论什么禽兽都难立足。那白兔想是情急无奈,坠了下去,似这样无底深沟,怕不粉身碎骨。岂非因一时儿戏,误伤了两条生命?好不后悔。望着下面看了一会儿,见崖腰云层甚厚,看不见底,不知深浅虚实,不便下去。正要回身,忽听空中一声怪叫,比鹤鸣还要响亮。举目一望,只见一片黑影,隐隐现出两点金光,风驰电掣直往自己立处飞来。只这一转瞬间,已离头顶不远,因为来势太疾,也未看出是什么东西。知道不好,来不及躲避,忙将飞剑放出,护住头顶。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大风过去,忽觉眼前一黑,隐隐看见一大团黑影里露出一只钢爪,抓了自己飞剑在头上飞过。那东西带起来风势甚大,若非司徒平年来道力精进,差点没被这一阵大风刮落崖下。司徒平连忙凝神定睛,往崖下一看,只见一片光华,连那一团黑影俱都投入崖下云层之中。仿佛看见一些五色缤纷的毛羽,那东西想是个什么奇怪大鸟,这般厉害。虽然侥幸没有死在它钢爪之下,只是飞剑业已失去,多年心血付于流水,将来不好去见师父。何况师父本来就疑忌自己,小心谨慎尚不知能否免却危险,如今又将飞剑遗失,岂不准是个死数?越想越痛悔交集。正在无计可施,猛想起餐霞大师近在黄山,何不求她相助,除去怪鸟,夺回飞剑,岂不是好。正要举步回头,忽然又觉不妥:“自己出来好多一会儿,薛、柳二人想必业已醒转,见自己不在洞中,必然跟踪监视。现在师父就疑心自己与餐霞大师暗通声气,如果被薛蟒知道自己往求餐霞大师,岂非弄假成真,倒坐实了自己通敌罪名?”
想来想去,依旧是没有活路。明知那怪鸟非常厉害,这会儿竟忘了处境的危险,将身靠着崖侧短树,想到伤心之际,不禁流下泪来。正在无计可施,忽听身后有人说话道:“你这娃娃年岁也不小了,太阳都快落西山了,还不回去,在这里哭什么?难为你长这么大个子。”司徒平闻言,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破烂的穷老头。司徒平虽然性情和善,平素最能忍气,在这气恨冤苦忿不欲生的当儿,见这老头子倚老卖老,言语奚落,不由也有些生气。后来一转念,自己将死的人,何必和这种乡下老儿生气?勉强答道:“老人家,你不要挖苦我。这里不是好地方,危险得很。下面有妖怪,招呼吃了你,你快些走吧。”老头答道:“你说什么?这里是雪浪峰紫玲谷,我常是一天来好几次,也没遇见什么妖怪。我不信单你在这里哭了一场,就哭出一个妖怪来?莫不是你看中秦家姊妹,被她们用云雾将谷口封锁,你想将她姊妹哭将出来吧?”司徒平见那老头说话疯疯癫癫,似真似假,猛想起这里虽是黄山支脉,因为非常高险,记得适才追那对白兔时经过那几处险峻之处,若不是会剑术飞行,平常休想飞渡。这老头却说他日常总来几次,莫非无意中遇见一位异人?正在沉思,不禁抬头去看那老头一眼,恰好老头也正注视他。二人目光相对,司徒平才觉出那老者虽然貌不惊人,那一双寒光炯炯的眸子,仍然掩不了他的真相,愈知自己猜想不差。灵机一动,便近前跪了下来,说道:“弟子司徒平,因追一对白兔到此,被远处飞来一只大怪鸟将弟子飞剑抓去,无法回见师父。望乞老前辈大发慈悲,助弟子除了怪鸟,夺回飞剑,感恩不尽!”那老头闻言,好似并未听懂司徒平所求的话,只顾自言自语道:“我早说大家都是年轻人,哪有见了不爱的道理?连我老头子还想念我那死去的黄脸婆子呢。我也是爱多管闲事,又惹你向我麻烦不是?”司徒平见所答非所问,也未听出那老头说些什么,仍是一味苦求。那老头好似被他纠缠不过,顿足说道:“你这娃娃,真呆!它会下去,你不会也跟着下去么?朝我老头子啰唣一阵,我又不能替人家嫁你做老婆,有什么用?”司徒平虽听不懂他后几句话的用意,却听出老头意思是叫他纵下崖去,便答道:“弟子微末道行,全凭飞剑防身。如今飞剑已被崖下怪鸟抢去,下面云雾遮满,看不见底,不知虚实,如何下去?”老头道:“你说那秦家姊妹使的障眼法么?人家不过是怄你玩的,那有什么打紧?只管放大胆跳下去,包你还有好处。”说罢,拖了司徒平往崖边就走。
司徒平平日忧谗畏讥,老是心中苦闷,无端失去飞剑,更难邀万妙仙姑见谅,又无处可以投奔,已把死生置之度外。将信将疑,随在老头身后走向崖边,往下一看,崖下云层愈厚,用尽目力,也看不出下面一丝影迹。正要说话,只见那老头将手往下面一指,随手发出一道金光,直往云层穿去。金光到处,那云层便开了一个丈许方圆大洞,现出下面景物。司徒平探头定睛往下面一看,原来是一片长条平地,离上面有百十丈高。东面是一泓清水,承着半山崖垂下来瀑布。靠西面尽头处,两边山崖往一处合拢,当中恰似一个人字洞口,石上隐隐现出三个大字,半被藤萝野花遮蔽,只看出一个半边“谷”字。近谷口处疏疏落落地长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树,丰草绿茵,佳木繁荫,杂花盛开,落红片片。先前那只怪鸟已不知去向,只看见适才所追的那一对白兔,各竖着一双欺霜赛雪的银耳,在一株大树旁边自在安详地啃青草吃,越加显得幽静。司徒平正要问那老头是否一同下去,回顾那老头已不知去向,急忙纵到高处往四面一望,哪里有个人影。再回到崖边一看,那云洞逐渐往小处收拢。知道再待一会儿,又要被密云遮满,无法下去。老头已走,自己又无拨云推雾本领。情知下面不是仙灵窟宅,便是妖物盘踞之所。自己微末道行,怎敢班门弄斧,螳臂当车?要不下去,又不能回去交代。暗怪那老头为德不终。正在盘算之际,那云洞已缩小得只剩二尺方圆,眼看就要遮满,和先前一样。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把心一横,决定死中求活,跳下去相机设法盗回飞剑。不计成败利钝,使用轻身飞跃之法,从百十丈高崖,对准云洞纵将下去。脚才着地,那一对白兔看见司徒平纵身下来,并不惊走,抢着跳跃过来,挨近司徒平脚前,跟家猫见了主人取媚一般,宛不似适才神气。司徒平福至心灵,已觉出这一对白兔必有来历。自己身在虎穴,吉凶难定,不但不敢侮弄捉打,反蹲下地来,用手去抚摸它们的柔毛。那一对白兔一任他抚弄,非常驯善。
司徒平回望上面云层,又复遮满。知道天色已晚,今晚若不能得回飞剑,决难穿云上去。便对那一对白兔道:“我司徒平蒙二位白仙接引到此。适才那位飞仙回来,是我不知,放出飞剑防身护体,并无敌视之心,被飞仙将我飞剑抓去,回山见不得师尊,性命难保。白仙既住此间,必与飞仙一家,如有灵异,望乞带我去见飞仙,求它将飞剑发还,感恩不尽,异日道成,必报大恩。不知白仙能垂怜援手不?”那白兔各竖双耳,等司徒平说完,便用前爪抓了司徒平衣角一下,双双往谷内便跑。司徒平也顾不得有何凶险,跟在白兔身后。那一对白兔在前,一路走,不时回头来看。司徒平也无心赏玩下面景致,提心吊胆跟着进了谷口时已近黄昏,谷外林花都成了暗红颜色,谁知谷内竟是一片光明。抬头往上面一看,原来谷内层崖四合,恰似一个百丈高的洞府,洞顶上面嵌着十余个明星,都有茶杯大小,清光四照,将洞内景物一览无遗。司徒平越走越深,走到西北角近崖壁处,有一座高大石门半开半闭。无心中觉得手上亮晶晶的有两点蓝光,抬头往上面一看,有两颗相聚不远的明星,发出来的亮光竟是蓝色的,位置也比其余的明星低下好多,那光非常之强,射眼难开。只看见发光之处,黑茸茸一团,看不出是何景象,不似顶上星光照得清晰。再定睛一看,黑暗中隐隐现出像鸾凤一般的长尾,那两点星光也不时闪动,神情竟和刚才所见怪鸟相似。不由吓了一大跳,才揣出那两点蓝光定是怪鸟的一双眼睛无疑,知道到了怪物栖息之所。事已至此,正打算上前施礼,通白一番,忽觉有东西抓他的衣角。低头一看,正是那两个白兔,那意思似要司徒平往石门走去。司徒平已看出那一对白兔是个灵物,见拉他衣服往里走,知道必有原因。反正自己既已豁出去,也就不能再顾前途的危险,见了眼前景物,反动了好奇之心,不由倒胆壮起来。朝那怪鸟栖息之处躬身施了一礼,随着那一对白兔往门内走去。
才进门内,便觉到处通明,霞光滟滟,照眼生缬。迎面是三大间石室,那白兔领了他往左手一间走进。石壁细白如玉,四角垂着四挂珠球,发出来的光明照得全室净无纤尘。玉床玉几,锦褥绣墩,陈设华丽到了极处。司徒平幼经忧患,早入山林,万妙仙姑虽不似其他剑仙苦修,也未断用尘世衣物,几曾见过像贝阙珠宫一般的境界?不由惊疑交集。那白兔拉了司徒平在一个锦墩上坐下后,其中一个便叫了两声,跳纵出去。司徒平猜那白兔定是去唤本洞主人。身入异地,不知来者是人是怪,心情迷惘,也打不出什么好主意,便把留在室中的白兔抱在身上抚摩。几次想走到外间石室探看,都被那白兔扯住衣角,只得听天由命,静候最后吉凶。
等了有半盏茶时,忽听有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一个道:“可恨玉儿、雪儿,前天听了白老前辈说的那一番话,它们便记在心里,竟去把人家引来。现在该怎么办呢?”另一个说话较低,听不大清楚。司徒平正在惊疑,先出去的那只白兔已从外面连跳带纵跑了进来。接着眼前一亮,进来两个云裳雾鬓、容华绝代的少女来。年长的一个约有十八九岁,小的才只十六七岁光景,俱都生得秾纤合度,容光照人。司徒平知是本洞主人,不敢怠慢,急忙起立,躬身施礼,说道:“弟子司徒平,乃黄山五云步万妙仙姑门下。今日偶在山崖闲坐,看见两位白仙在草中游戏,肉眼不识浅深,恐被师弟薛蟒看见杀害,想将它们赶走。追到此间,正遇本洞一位飞仙从空中飞来。彼时只见一片乌云遮天盖地,势甚凶猛,弟子保命情急,不合放出飞剑护体,并无为敌之心。想是那位飞仙误会,将弟子飞剑收去。回去见了家师,必受重罚,情急无奈。蒙一位仙人指引,拨开云雾,擅入仙府,意欲恳求那位飞仙赐回飞剑,又蒙两位白仙接引到此。望乞二位仙姑垂怜弟子道力浅薄,从师修炼不易,代向那位飞仙缓颊,将弟子飞剑赐还,感恩不尽!”说罢,便要跪将下去。那年轻的女子听司徒平说话时,不住朝那年长的笑。及至司徒平把话说完,没等他跪下,便上前用手相搀。司徒平猛觉入手柔滑细腻,一股温香直沁心脾,不由心旌摇摇起来。暗道:“不好!”急忙把心神收住,低头不敢仰视。
那年长的女子说道:“我们姊妹二人,一名秦紫玲,一名秦寒萼,乃宝相夫人之女。先母隐居此地已有一百多年。初生我时,就在这紫玲谷,便将谷名做了我的名字。六年前,先母兵解飞升,留下一只千年神鹫同一对白兔与我们做伴,一面闭门修道。遇有需用之物,不论相隔万里,俱由神鹫去办。愚姊妹性俱好静,又加紫玲谷内风景奇秀,除偶尔山头闲立外,只每年一次骑着神鹫,到东海先母墓上哭拜一番,顺便拜谒先母在世好友、东海三仙中的玄真子,领一些教益回来修炼。一则懒得出门,二则愚姊妹道力浅薄,虽有神鹫相助,终恐引起别人觊觎这座洞府,一年到头俱用云雾将谷上封住。还恐被人识破,在云雾之下又施了一点小法。除非像玄真子和几位老前辈知道根底的人,即使云雾拨开,也无法下来。愚姊妹从不和外人来往,所以无人知道。前日愚姊妹带了两个白兔,正在崖上闲立,偶遇见一位姓白的老前辈。他说愚姊妹世缘未了,并且因为先母当年错入旁门,种的恶因甚多,虽为东海三仙助她兵解,幸免暂时大劫,在她元神炼就的婴儿行将凝固飞升以前,仍要遭遇一次雷劫,把前后千百年苦功,一旦付于流水。他老人家不忍见她改邪归善后又遭此惨报,知道只有道友异日可以相助一臂之力。不过其中尚有一段因果,愚姊妹尚在为难,今早已命神鹫到东海去请示。适才带来一封书信,说玄真子老前辈无暇前来,已用飞剑传书,转请优昙大师到此面谕。愚姊妹原想等优昙大师到来再行定夺,不想被白兔听去,它们恐故主遭厄,背着愚姊妹将道友引来。神鹫自来不有愚姊妹吩咐,从不伤人,只是喜欢恶作剧。它带回书信时,抓来一把飞剑,同时白兔也来报信,已将道友引到此地,才知冒犯了道友。愚姊妹因与道友从未见面,不便上去当面交还飞剑,仍想待优昙大师驾到再作计议。不想道友已跟踪来此。听道友说下谷之时曾蒙一位仙人拨云开洞。我想知道愚姊妹根底的仙人甚少,但不知是哪位仙人有此本领?道友是专为寻剑而来,还是已知先母异日遭劫之事?请道其详。”
司徒平听那女子吐属从容,声音婉妙。神尼优昙与东海三仙虽未见过,久已闻名,知是正派中最有名的先辈,既肯与二女来往,决非邪魔外道。适才疑惧之念,不由涣然冰释。遂躬身答道:“弟子实是无意误入仙府,并无其他用意。那拨开云洞的一位仙人素昧平生,因是在忙迫忧惊之际,也未及请问姓名。他虽说了几句什么紫玲谷秦家姊妹等语,并未说出详情。弟子愚昧,也不知话中用意,未听清楚。无端惊动二位仙姑,只求恕弟子冒昧之愆,赏还飞剑,于愿足矣。”那年幼的女子名唤寒萼的,闻言抿嘴一笑,悄对她姊姊紫玲道:“原来这个人是个呆子,口口声声向我们要还飞剑。谁还稀罕他那一根顽铁不成?”紫玲怕司徒平听见,微微瞪了她一眼。又对司徒平道:“尊剑我们留它无用,当然奉还。引道友来此的那位仙人既与道友素昧平生,他的相貌可曾留意?”司徒平本是着意矜持,不敢仰视。因为秦寒萼向她姊姊窃窃私语,听不大真,不由抬头望了她二人一眼。正赶上紫玲面带轻嗔,用目对寒萼示意,知是在议论他。再加上紫玲姊妹浅笑轻颦,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朱唇款启,越显得明艳绰约,仪态万方,又是内愧,又是心醉,不禁脸红起来。正在心神把握不住,忽听紫玲发问,心头一震,想起自己处境,把心神一正,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立刻清醒过来,正容答话,应对自如,反不似先前低头忸怩。紫玲姊妹听司徒平说到那穷老头形象,彼此相对一看,低头沉思起来。司徒平适才急于得回飞剑,原未听清那老头说的言语,只把老头形象打扮说出。忽见她姊妹二人玉颊飞红,有点带羞神气,也不知就里。便问道:“弟子多蒙那位仙人指引,才得到此。二位仙姑想必知道他的姓名,可能见告么?”紫玲道:“这位前辈便是嵩山二老中的追云叟。他的妻子凌雪鸿曾同先母二次斗法,后来又成为莫逆之友。他既对道友说了愚姊妹的姓名,难道就未把引道友到此用意明说么?”
司徒平一听那老头是鼎鼎大名的追云叟,暗恨自己眼力不济,只顾急于寻求飞剑,没有把自己心事对追云叟说出,好不后悔。再将紫玲姊妹与追云叟所说的话前后一对照,好似双方话里有因,究竟都未明说,不敢将追云叟所说的风话说出。只得谨慎答道:“原来那位老前辈便是天下闻名的追云叟。他只不过命弟子跟踪下来寻剑,并未说出他有什么用意。如今天已不早,恐回去晚了,师弟薛蟒又要搬弄是非,请将飞剑发还,容弟子告辞吧。”紫玲闻言,将信将疑,答道:“愚姊妹与道友并无统属,休得如此称呼。本想留道友在此作长谈,一则优昙大师未来,相烦道友异日助先母脱难之事不便冒昧干求;二则道友归意甚坚,难于强留。飞剑在此,并无损伤,谨以奉还。只不过道友在万妙仙姑门下,不但误入旁门,并且心志决难沆瀣一气。如今道友晦气已透华盖,虽然中藏彩光,主于逢凶化吉,难保不遇一次大险。这里有一样儿时游戏之物,名为弥尘幡。此幡颇有神妙,能纳须弥于微尘芥子。一经愚姊妹亲手相赠,得幡的人无论遭遇何等危险,只须将幡取出,也无须掐诀念咒,心念一动,便即回到此间。此番遇合定有前缘,请道友留在身旁,以防不测吧。”说罢,右手往上一抬,袖口内先飞出司徒平失的剑光。司徒平连忙收了。再接过那弥尘幡一看,原来是一个方寸小幡,中间绘着一个人心,隐隐放出五色光华,不时变幻。听紫玲说得那般神妙,知是奇宝,躬身谢道:“司徒平有何德能,蒙二位仙姑不咎冒昧之愆,反以奇宝相赠,真是感恩不尽!适才二位仙姑说太夫人不久要遭雷劫,异日有用司徒平之处,自问道行浅薄,原不敢遽然奉命。既蒙二位仙姑如此恩遇优礼,如有需用,诚恐愚蒙不识玄机,但祈先期赐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紫玲姊妹闻言,喜动颜色,下拜道:“道友如此高义,死生戴德!至于道友自谦道浅,这与异日救援先母无关,只须道友肯援手便能解免。优昙大师不久必至,愚姊妹与大师商量后,再命神鹫到五云步奉请便了。只是以后不免时常相聚,有如一家,须要免去什么仙姑、弟子的称呼才是。在大师未来以前,彼此各用道友称呼如何?”司徒平见紫玲说了两次,非常诚恳,便点头应允,当下向紫玲姊妹起身告辞。寒萼笑对紫玲道:“姊姊叫灵儿送他上去吧,省得他错了门户,又倒跌下来。”紫玲微瞪了寒萼一眼道:“偏你爱多嘴!路又不甚远,灵儿又爱淘气,反代道友惹麻烦。你到后洞去将阵式撤了吧。”寒萼闻言,便与司徒平作别,往后洞走去。
司徒平随了紫玲出了石室,指着顶上明星,问是什么妙法,能用这十数颗明星照得合洞光明如昼。紫玲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大法力。这是先母当初在旁门中修道时,性喜华美,在深山大泽中采来巨蟒大蚌腹内藏的明珠,经多年修炼而成。自从先母归正成道,一则顾念先母手泽,二则紫玲谷内不透天光,乐得借此点缀光明,一向也未曾将它撤去。”司徒平再望神鹫栖伏之处,只剩干干净净一片突出的岩石,已不知去向。计算天时不早,谷内奇景甚多,恐耽延了时刻,不及一一细问,便随着紫玲出了紫玲谷口。外面虽没有明星照耀,仍还是起初夕阳衔山时的景致。问起紫玲,才知是此间的一种灵草,名银河草,黑夜生光的缘故。正当谈笑之际,忽听隐隐轰雷之声。抬头往上一看,白云如奔马一般四散开去,正当中现出一个丈许方圆的大洞,星月的光辉直透下来。紫玲道:“舍妹已撤去小术,拨开云雾,待我陪引道友上去吧。”说罢,翠袖轻扬,转瞬间,还未容司徒平驾剑冲霄,耳旁一阵风生,业已随了紫玲双双飞身上崖。寒萼已在上面含笑等候。这时空山寂寂,星月争辉。司徒平在这清光如昼之下,面对着两个神通广大、绝代娉婷的天上仙人,软语叮咛,珍重惜别,不知为何竟会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又同二女谈了几句钦佩的话,猛想起出来时晏,薛蟒必要多疑,忽然心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敢再为留恋,辞别二女,驾起剑光,便往五云步飞回。离洞不远,收了剑光落下地来,低头沉思,见了薛蟒问起自己踪迹,如何应付?正在一步懒似一步往洞前走去,忽地对面跑来一人说道:“师兄你到哪里去了?害我们找得你好苦!”司徒平一看来人,正是三眼红蜺薛蟒,心中微微一震,含笑答道:“我因一人在洞前闲坐了一会儿,忽见有两只白兔,长得又肥又大,因你夫妻远来,想捉来给你夫妻接风下酒,追了几个峰头,也未捉到。并没到别处去。”话言未了,薛蟒冷笑道:“你哄谁呢?凭你的本领,连两只兔子都捉不到手,还追了几个峰头?你不是向来不愿我杀生么?今天又会有这样好心,捉两个兔子与我夫妻下酒?我夫妻进洞出来时,天还不过酉初,现在都什么时候啦?我劝你在真人面前,少说瞎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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