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半路伏击

 

2023-02-05 17:23:21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百多乘铁骑便静静地散隐在这林郁势险的山坳子里，骑士们，除了其中一个之外，全都是一式黑软皮制成的紧身衣靠，黑色头巾，唯一不同的，只是他们背心上所显示的蝎子图案，有的是白漆印就，少部分却是银锥钉缀成的；那个服饰迥异的人，则穿着一袭银白色的丝织长袍，在阳光下发出闪闪光芒，当然，这些人全是“蝎子”的随从勇士，那银袍者，即是卫浪云了。
　　今天，是他们与“勿回岛”及“仙牛洞”、“化子帮”各路人马相约聚会、准备大举的日子，但会合时在正午，此刻却是早晨，所以一行人便先行在这山坳子里歇息，养精蓄锐，准备好好干上一番。
　　从这里，可以隐隐眺望十里地外的“孤围山”，那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孤零零的险峻雄壮山峰，好像平地而起的一座庞大三角形锥角，山色苍幽，呈现出一片灰暗的紫绿与郁碧，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又沉闷的意味，“皇鼎堡”即在山腰中的“玉松崖”，但“玉松崖”却隐藏在那山上的一片郁碧里，从这里看可真切。而他们与各路同盟约定的会合之处“八王庙”便在“孤围山”南麓，从这里来，策马奔行的话，至多顿饭功夫也就到了。
　　山坳中，“蝎子”的人马即便是在憩歇，也充分表现出他们日常训练的精湛与纪律的严谨来；没有人围聚成堆，也没有人零散游荡，他们全靠着山坳子四周的边缘，就那么肃静无哗地靠在土壁上各自休息着，马匹则在中间的空地上以一条粗索围圈在一起，这有两个好处：其一，敌人由外头不能发现里面的人员，无法偷袭；其二，万一发生突变，四周人马可由外合拢围抄，不至于被敌人冲得七零八落。不说别的，就这简简单单的歇脚方式亦有恁多名堂，由小看大，明眼人便将心里有数，知道这帮子江湖角色不是易与的了。
　　靠里，在一丛杂树之后，坐着一圈人，他们是卫浪云、赫连雄、古独航、易少龙、葛未全、皮四宝，以及易少龙的副手“铜头”陶辉、葛未全的副手“金狐”盛名扬、皮四宝的副手“六指神通”马天行等这一行，“蝎子”组织中的首要人物及核心分子可说差不多齐了。
　　他们坐在那里，可是每个人的神色却全是凝重又严肃的，像是都在想着心事，都在等待着一件并不令人愉快的什么事情来临，没有谁笑谑调侃，就连平素宝里宝气的皮大把头此刻也蹙眉沉脸，煞有介事，一副肩有重担的模样。
　　抬头望望天色，赫连雄喃喃地道：“时辰快了……”
　　古独航毫无笑意地一笑，道：“是的，快了。”
　　吁了一口气，赫连雄道：“至多再有个把时辰，我们就可以启行赴‘八王庙’，与另一路人马会合啦。”
　　卫浪云颔首道：“来得及，从这里到‘八王庙’，紧点赶，也不过就是顿饭功夫便可到达，只是路上得隐秘点。”
　　搓搓断耳，易少龙道：“各方面的人手不会误期误时吧？”
　　卫浪云道：“不会的，展大叔与田二叔行事缜密，步骤精确，绝对误不了事。”
　　瞧着卫浪云，赫连雄道：“这个多月来，兄弟，你气色之佳，简直和你刚到庄院来的时候，判若两人了！”
　　笑了笑，卫浪云道：“全靠大哥照拂之功，要不，我哪会痊愈得这么快？”
　　低声一哂，赫连雄道：“这一遭，小子，看你的了！”
　　卫浪云正色道：“大哥放心，我总会尽心到底！”
　　赫连雄轻轻嗟叹，道：“兄弟，武林的江山，两道的盟位，全由不得我们退让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再加上些草莽的道义与江湖的纪律！”
　　一拍手，赫连雄道：“对！”
　　这时，易少龙有些紧张地道：“说老实话，我这里却十分不宁静呢，多少年来，大小场面见得也不说少，刀山剑丛也经得不算稀松，全没叫我担心过，奇怪，今天怎的就觉得有点惶惶？”
　　皮四宝冒出了一句话，道：“那是对手不同的缘故……”
　　赫连雄同意道：“不错，少龙，那是对手不同的缘故，今天我们要照应的敌人，乃是天下最强硬的敌人之一，与往昔那些二三流角色完全迥异，自然，我们的感受也就不相同了！”
　　抬头又看了看天色，古独航静静地道：“这是一定的，少龙，不说你，就连我，连大伙一起算上，又有谁会是轻松悠闲的呢！”
　　卫浪云笑道：“‘皇鼎堡’这些人并不是三岁稚童，可任由我们哄着玩，他们也全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狠货，他们力量之雄厚更不比我们差多少，当然我们亦就拿不出哄孩子玩耍的那种心情来了！”
　　此言一出，大伙儿全不带笑了，皮四宝斜吊着眼道：“易老大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哪个王八蛋这时不紧张妈的皮，等下是要拼命，这和拎差酒壶逛窑子自是不大相同……”
　　坐在他旁边的“六指神通”马天行是个脸膛宽大，肌肤红得像鲜牛肉似的大胖子，他翻了翻他厚厚的嘴唇，语声粗混地道：“大把头，前天晚上在大队经过‘丰城’歇脚的当儿，你不还带着我溜到城里玩了一次么？”
　　呆了呆，皮四宝立即面红耳赤，狠狠瞪了他的副手一眼，骂道：“沾不得腥味的东西，这种事你还提他妈的干啥？你就没看见这是个什么场合？”
　　似乎马天行与皮四宝的那副德行有些不相上下，他愣愣地道：“大把头，我只是提醒你，比较一下那天晚上和现下的这种情形，有什么不同的感觉，没有别的意思……”
　　眼翻白，龅牙掀得像要吃人，皮四宝低吼道：“还说，还说哪——你真是要活活地气死我么？你，你个昏头昏脑的呆鸟、笨牛！”
　　咕哝了一声，马天行伸出他那生有六根指头的右手摸摸嘴巴，满脸不高兴，却不再出声了。
　　赫连雄哼了哼，道：“皮四宝，回去再和你算账！”
　　皮四宝连忙申辩道：“瓢把子，你老别听马大个子瞎扯淡，他妈的他糊里糊涂，呆头呆脑，嘴里净放些狗臭屁，没有一句能听的，全是胡说！”
　　挥挥手，赫连雄道：“少啰嗦，这时我没功夫和你多费唇舌——”
　　侧转头，他对着卫浪云：“兄弟，可要先派人前往一探？”
　　卫浪云略一沉吟，摇头道：“我看不用了，等会大队开拔，前头放出探马也就是了，如果这时派人先行，万一吃对方察觉，反而露了痕迹！”
　　一想也是，赫连雄道：“好，便照你说的这样做。”
　　于是，大家全沉默下来，沉默中，都想说点什么话打破这种僵窒，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但是，说什么呢？此时此景，正是血刃将挥、生死待分的紧要关头，再怎么提，也似乎提不起讲闲话的精神来了……
　　今天的天气是十分晴朗的，典型的秋日，碧空、微云、轻风、薄凉，加上苍黄的林叶，苍黄的土色，不是有句话说过么，嗯，“秋高马肥好用兵”，这也正是个适合征战的日子哪，可惜的是，有谁会知道隐藏在这明爽高远的秋日之后，却还有那么多的血腥及悲惨呢？
　　在经过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
　　皮四宝憋不住了，吁口气道：“好静！”
　　马天行也讷讷地道：“风吹过全似带着隐隐的杀喊声……”
　　斜了他一眼，皮四宝没好气地道：“你他妈的心里有鬼！”
　　厚嘴唇一翻，马天行道：“不，这等情况迟早就要到了。”
　　怔忡了一下，皮四宝咕哝道：“到就到吧，反正人是一个，命是一条，含糊个鸟？”
　　古独航悠悠地道：“听过一句话么？‘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虽则无雨无风，但我们心里却似乎已经感受到那种雷雨交作时的震撼了！”
　　卫浪云安详地道：“颇有同感。”
　　赫连雄烦躁地道：“甭说了，越说越叫人不得安宁！”
　　笑笑，卫浪云道：“大哥也不安宁？”
　　两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赫连雄沉沉地道：“我还不是个人？和任何人一样少不了七情六欲，这种与强敌博命的事，并不似天官赐福那等叫人心头舒畅！”
　　古独航青里泛灰的严酷面容，浮起一抹笑意，他道：“怎的大伙儿全有些失常？”
　　赫连雄揉揉下额，道：“不是失常，是紧张！”
　　古独航道：“‘蝎子’的人也会紧张？”
　　“嗤”了一声，赫连雄道：“因为‘蝎子’如今面对的敌人不是一批小偷扒手，而是凌驾武林的‘皇鼎堡’所属！”
　　淡淡一笑，古独航将丢在身侧的那袭青衫拿起，慢条斯理地披上了身，他平静地道：“瓢把子，须知‘皇鼎堡’面对的敌人却更不好侍候呢！”
　　抬头望望天色，他又道：“可以走了。”
　　赫连雄喟了一声，道：“皮四宝，传令启行，记着派人前探开路！”
　　皮四宝答应一声，匆匆站起，向马天行招招手，两个人飞也似的奔了出去，片刻后，只闻马嘶人叱，蹄震步移，非常迅速的，山坳子里的百名“蝎子”儿郎全已上了鞍背！
　　于是——
　　以赫连雄为首，一行人快步行出也各自认镫上马，皮四宝看见大伙全准备妥了，他一挥手，两乘铁骑也已抢先奔出——那是开路眼线。
　　顺着山坳子外一条夹隐在浓荫深处的小径，百余铁骑便小心翼翼地迤逦向前，他们将马队排成长蛇队形，步步谨慎的朝目的地移动，除了马蹄声，喷鼻声，低嘶声，就再没有其他任何一丁点声息了，甚至连每个人的呼吸也都不自觉的全轻微了……
　　当头的赫连雄可说是目注四面，耳听八方，他已将全部精神贯注于眼前的行进上，他晓得此刻出不得错，否则，非但无法与其他几路人马会合，更有吃敌人各个击破的危险，事关整个大局的胜负，关连着自家性命的存失，他就算想轻松也轻松不起来了。
　　卫浪云便策马紧紧随在赫连雄身后，当然，他也同样戒备地四处观察着，这场即临的拼战，任何人的利害都没有他这样的切身，成，则大愿可了，败，恐怕他以后的日子就难过啦……
　　林丛是浓郁的，枝丫叶梗是严密的，阳光从枝叶的隙缝中投射进来，就像剪碎了的一片片白影，而这些零碎的光斑闪耀着，随着人马的经行忽明忽暗，空气中带着窒息般的沉翳意味，宛如有点儿血腥，有点儿泥土气，有点儿战栗的阴冷……
　　忽然，卫浪云发现前面的赫连雄汗水涔涔，但这位“蝎子”的当家却宛似不觉，连擦全不擦，自管目瞪如铃，毫不松懈地留神四周。
　　赶上了些，卫浪云低声道：“大哥……”
　　立即回头，赫连雄反应过敏地问道：“有情况？”
　　笑了，卫浪云道：“还没有，你得擦擦汗。”
　　长长吁了口气，赫连雄以衣袖草草抹了抹脸上汗渍，他道：“你吓了我一跳。”
　　卫浪云小声道：“放松点，大哥！”
　　赫连雄摇头道：“只要一想到这场拼战，以及拼战后的结果，我就放不下心，莫非你却放得下？”
　　眨眨眼，卫浪云道：“我不折磨自己，一切要等事情过了再说，大哥，现在就忧虑，还不是白搭上？”
　　赫连雄吸了口气，道：“娘的，我没你那满不在乎的胸襟！”
　　稍后一点，皮四宝愣愣地道：“奇怪，我怎的也胸口闷胀胀的难受？这，像不是个好兆头！”
　　他旁边，马天行也接口道：“不错，我的眼皮子也一个劲地在跳，‘右跳财’，‘左眼跳来’，我是左眼在跳，他奶奶的，‘左眼跳来’，是谁要来呢？”
　　回头，赫连雄低叱道：“闭上你的那一只鸟嘴！”
　　卫浪云“嘘”了一声，道：“大哥，我们得快点赶，否则正午便来不及到达‘八王庙’啦，眼前的行进太慢！”
　　点点头，赫连雄道：“好，我们就加点劲！”
　　于是，骑队在赫连雄的率领下，立即加快了去势，蹄声急骤，数百只铁蹄踏在路土，掺杂着杂草的小幼牙，却也响起了一阵沉闷的，擂着人皮鼓似的声音！
　　出了这段有林阴掩遮的窄径，便是一片形势起伏不平的低洼荒地，大道在另一边，道路与这片低地中间隔着一层大半人高的芦草，他们为了掩饰行迹，自是不会行走大路，现在，他们更形增加了速度急奔，要尽快驰过这片低洼荒地，以便赶到前面另一片有树林子遮蔽的地方。
　　就在“蝎子”的骑队堪堪奔过这片低地，正想入林之际，前行的赫连雄却突然全身一紧，双目猝凸，几乎连下巴也掉了下来！
　　随后的卫浪云也已立时瞧见林边的那副情景了，也在骤来的一瞬惊怒之后马上恢复原状，急忙高举右臂，暴喊一声道：“停！”
　　就在那片浓密的树林子边，有一株人腰粗的白杨树，挺直的树杆子上，上下各钉着一个人，那两个人是被活活钉死在树干上的，黑亮的拇指粗细，有半尺长的尖锐钉锥，分别钉进了那两人的额头、咽喉、胸腹，两人的双臂双腿全垂悬着，面孔已叫浓稠的鲜血及粘粘的脑浆污染得不可辨认，但是，可以辨认的却是四只突凸在眼眶之外，充满了恐怖与痛苦之色的跟球，这两个人，俱是一身软皮的劲装，“蝎子”的儿郎！
　　不错，方才，在前面打前站开路的两个探马！
　　满口钢牙咬得“咯崩”乱响，赫连雄面如巽血，双目似火，他愤怒至极地低吼道：“心狠手辣的‘皇鼎堡’，老子和你们拼了！”
　　卫浪云目光如刃，四处搜视，边低促地道：“大哥，情形不对，我们要马上备战！”
　　这时——
　　后队的古独航已赶上来，目睹此情，立即调度人马，道：“抛镫！”
　　百名悲愤填膺的“蝎子”儿郎仍然心神不乱，他们迅速下马，各自翻腕，“铮”“铮”连响中，光芒如雪映闪，他们背的锋利“青月刀”全部出手！
　　古独航声如铁钹，道：“执盾、横阵，前二左二！”
　　只见马匹鞍旁的圆形皮盾纷纷摘下，立即脚步奔移，人影飞动，眨眼间，阵形也已布好，所有“蝎子”所属排成四行，两行重叠，一边面对大路，一边面朝树林！
　　在对着大路的两行武士排头，是“蝎子”“地蝎旗”的大把头——体魄魁伟、形容猛悍的“大力神”葛未全与他的副手——生相冷漠残酷、眉目阴沉的“金狐”盛名扬！
　　面朝树林的两排大汉之前，则由“断耳”易少龙及他的二把头“铜头”陶辉站在指挥位置上，皮四宝与马天行则立于这“厂”形阵势的外面！
　　一侧，古独航深沉地道：“瓢把子，恐怕我们行迹露了！”
　　站在阵形右面的赫连雄咬牙切齿地骂道：“漏就漏他娘的，我们现在就开始干！”
　　双目一直凝视林中的卫浪云这时退后几步，冷静地道：“大哥，敌人伏在林子里！”
　　赫连雄吼道：“我们冲进去！”
　　古独航忙道：“不行，瓢把子，贸然入林，极易中伏！”
　　卫浪云颔首道：“大哥，总掌旗说得不错！”
　　目光如焰，赫连雄咆哮道：“莫不成就僵在这里眼看着挺尸？！”
　　卫浪云断然道：“总掌旗、皮四宝、马天行，我，我们四个扑进去先杀他一阵！”
　　古独航冷森地道：“从命。”
　　皮四宝早已提着他那块长二尺，宽二尺，厚有半寸，下有一截把手的乌黑色精铁“八卦牌”了，而马天行手上的“九环刀”亦亮了相！
　　于是，迅速的，卫浪云也自鞍侧皮囊里抽出了他那一对临时打造成的双锤，那是一对银光闪烁的，锤头上饰满尖锐锥角的双锤！
　　赫连雄语声透自齿缝，道：“记着，给我狠宰！”
　　点点头，卫浪云小声道：“守住阵脚，大哥！”
　　说着，他正待叱一声“走”，树林子里，却突然响起了一片狼哭鬼号似的刺耳枭笑，随着这阵令人心脏也引起收缩的枭笑，林阴深处，已有六个身穿猩红长袍，顶戴猩红头巾，形容沉猛威武的人物走了出来！
　　这上下全为鲜红色彩的打扮，普天之下，只有“皇鼎堡”一家如此，决无分号！
　　六个举止倨傲、神态跋扈的人物中，有一位却是卫浪云所熟悉的——“雕花笛子”公冶羊！
　　表情微变，卫浪云已知事情要糟，由于公冶羊的杂于其中，已可证明眼前出现的六个人是“皇鼎堡”里的什么角色了，公冶羊乃属“皇鼎堡”麾下地位最高的“天皇殿”，共分三殿，每一殿连殿主算上，不正好是六名高强者么？
　　赫连雄紧绷着脸，大步向前走了五尺，双眼充满愤恨怨毒地怒瞪着往这边行近的敌人，此刻，卫浪云、古独航、皮四宝、马天行亦已跟在一侧。
　　低促的，卫浪云道：“大哥，来人是‘皇鼎堡’的角色！”
　　赫连雄狠狠地道：“我晓得！”
　　卫浪云又道：“而且，是他们‘天皇殿’的高手！”
　　咬咬牙，赫连雄道：“就是‘皇鼎堡’最强的那一殿。”
　　点点头，卫浪云忧郁地道：“看样子不是我们走漏了消息，便是泄露了形迹，要不，他们怎会在此处伏截于我？更似早已有备了！”
　　赫连雄愤恨地道：“娘的，这里干就这里干吧，反正挑在哪个地方也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