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地雪里一朵莲
 
2020-03-27 11:10:53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蓝婆婆坐在木头车里,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佛门慈悲为怀,但也有狮吼之举,正是‘以杀止杀’,杀一该杀之人,虽损一人之性命,但却也因此而挽救无数生灵,那就不是杀人,而是救人了!”
  云里天干咳一声,道:“换句话说,这就是替天行道之举?”
  蓝婆婆道:“不错。”
  云里天道:“但祁大医师并不是杀人,而是救人,那就更是有功无罪了。”
  “胡说!”蓝婆婆冷笑道:“救人也和杀人一样,万万不能出错。”
  云里天奇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蓝婆婆道:“不该杀之人,固然杀不得,不该救之人,也同样是救不得的,否则就会铸成不可饶恕的大错!”
  云里天沉吟着,道:“祁大医师曾经救错了谁?”
  蓝婆婆道:“木箱子。”
  云里天一怔,道:“什么木箱子,这是一个人吗?”
  蓝婆婆道:“不错,木箱子是一个人的名字,但实际上,木箱子并不是人。”这两句话前后矛盾至极,但云里天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认为木箱子不是人,那么就是个衣冠禽兽了,对不?”
  “唔,你说对了。”蓝婆婆冷冷一笑,道:“八年前,和王八把性命向在旦夕的木箱子,救活过来,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功德无量,哼,哪知木箱子该死不死,以后又残害了无数无辜者的性命,尤以孟家堡一役,衣冠禽兽血洗孟家堡,斩杀老幼二十余口,连几个月大的男孩也不放过,真是心狠手辣,令人发指。”
  云里天一凛,目注着祁济安,道:“真有此事?”
  祁济安苦笑了一下,说道:“好像是的。”
  云里天怫然不悦,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把话儿说得模棱两可。”
  祁济安叹了口气,道:“祁某不想为此事争辩,就算是祁某救错此人好了。”
  但水青莲却摇了摇头,道:“纵然如此,祁大医师还是没有错。”
  蓝婆婆目光一亮,直视着水青莲的脸:“尊驾何出此言?”
  水青莲道:“为医之责,仅在于伤病者之身,决难治好坏人之恶毒心肠,若以救一恶人,即为罪孽,则天下间大大小小客店、酒家、饭铺,皆可休矣。”
  蓝婆婆皱眉道:“酒家饭铺,与救人又有什么相干?”
  水青莲道:“酒家饭铺也是救人之地,须知人若饿了,就得吃饭,不吃饭就得饿死,尤以赶路之人,对这一顿饭看得尤其重要,此是酒家饭铺所救者乃是人的肚子。”
  蓝婆婆道:“那又如何?”
  水青莲道:“假使一大恶人,已濒临饿死边缘,却能及时到一饭铺之中饱餐一顿,得以不死,继而又再害人无算,岂非开饭铺的,烧菜煮饭的,全都变得罪孽深重了。”
  蓝婆婆一呆,一时间无从反驳。
  水青莲咳嗽两声,缓缓接道:“医者父母心,为医者一非父母官,二非六扇门中捕头,实在无权判决伤病者之生死,于是,也就只能救死扶伤,以后之事,以后再说。”
  蓝婆婆沉吟半晌,仍然摇头,道:“不对,不对,该杀者杀,不该救者就决不能救。”
  水青莲道:“若是一名正人君子病危,是否非救不可?”
  蓝婆婆道:“这还用说吗?”
  水青莲说道:“但倘若那正人君子病愈后,性情大变,甚至滥杀无辜,却又如何?”
  蓝婆婆道:“强辞夺理,天下间那有这等奇事?”
  祁济安立刻摇头,道:“却又非也,十年前,祁某救一姓崔秀才,人皆以‘君子崔’称之,岂料此姓崔秀才逃出死门关后,立即原形毕露,犯下了连串弥天大罪,终于还是血溅长街,与仇家拼个同归于尽。”
  蓝婆婆道:“那是不知道者不罪,怪不得你来着,但木箱子乃声名狼藉之剧盗,你救了此人,就是罪无可恕。”
  祁济安叹息一声,无言以对。
  水青莲看着他,道:“祁大医师!在下还是那句话‘医者父母心’,救人无罪。”语毕,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未几即晕迷倒下。
  云里天大吃一惊,急忙抱起少爷,满脸都是惶恐之色。
  蓝婆婆也是面如土色,急忙尖声叫道:“祁济安,你还呆在一旁干吗?救人要紧。”
  祁济安叹了口气,道:“早就瞧出此人有病,想不到比祁某想像中还更严重一些。”
  蓝婆婆大怒道:“偏就是有这许多废话。”
  祁济安两眼一翻,道:“老祁若救此人,会不会再添罪孽?”“放屁,水公子是个好人,你若救不了他这条命,才是他妈的罪孽深重,无可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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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里可容二人,祁济安就在这里为水青莲治病。
  足足过了一顿饭时光,祁济安始从车厢里钻出来。
  “祁大医师,我家少爷怎样了?”云里天急问。
  祁济安皱皱眉,眨眨眼,看了云里天很久才道:“水公子不是病,是重创于‘摩云手’之下。”
  云里天不住地点头,道:“祁大医师高明,高明!”
  祁济安道:“凡中摩云掌之人,最忌操劳,尤其不宜远行!”
  云里天苦着脸,道:“老朽也曾劝阻了少爷,但少爷总是不听的。”
  祁济安道:“摩云手这一套功夫,已在江湖绝迹凡三十余载,如今卷土重来,未知道是由何人施展?”
  云里天道:“老朽也不知道,只知此人面目瘦削,年约四旬。”
  祁济安道:“那么,水公子是怎样受伤的?”
  云里天道:“此事说来话长。”
  祁济安道:“大可长话短说。”
  云里天道:“老朽愚昧,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到这里,喟然一叹。“少爷的伤,祁大医师可得要想想办法才好。”
  “想想办法?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祁济安嘿嘿一笑。
  云里天闻言,不由面如死灰,一手抓住祁济安的肩膊,厉声说:“你……你说什么?少爷是不是快要死了?”
  祁济安“呸”一声,道:“谁说他快要死了?有祁某在,区区摩云手又算得上什么?”
  云里天猛然吸一口气,道:“然则祁大医师昔才之言……”
  “哼!”祁济安冷冷一笑,道:“祁某昔才是说,水青莲公子这一点点伤,已给我治好了,又何必再去想什么劳什子办法?”
  云里天这才大大的松一口气,但仍然不放心地再问了一句:“祁大医师,你没骗老朽?”
  祁济道:“骗你的是乌龟王八。”
  蓝婆婆冷哼一声,道:“你本来就是个乌龟王八。”
  云里天摇头不迭,道:“祁大医师不是乌龟王八,是万家生佛。”
  蓝婆婆道:“他若治得好水公子,自然是万家生佛,但若治不好呢,嘿嘿,那就是万世罪人啦。”
  祁济安冷冷一笑道:“老婆婆的话好毒。”
  阿浪道:“我师父是口毒心不毒。”
  “放屁,……”蓝婆婆冷冷道:“谁是你的师父。”
  祁济安道:“阿浪又没有犯错,老婆子何以非要出此下策不可。”
  蓝婆婆道:“老婆子已倒霉得太久了,想来想去都是这小畜牲所累。”
  祁济安道:“就算你时运不济,又跟阿浪有什么相干?”
  蓝婆婆道:“此人不祥!”
  祁济安不由哑然失笑,道:“蓝婆婆唷蓝婆婆,祁某一直以为你是个女中豪杰,何以忽然迷信有如村妇。”
  蓝婆婆冷笑道:“事实俱在,任谁都无法为这畜牧狡辩。”
  祁济安脸色一沉,道:“老婆子之言,实在使人无法信服。”
  蓝婆婆哼了一声,道:“本门之事,老身自有主张,你是局外之人,还是少开尊口为妙。”
  祁济安道:“祁某这一张嘴,除了用来吃喝之外,最大的用处就是管一管别人的闲事,你有本领就不妨把我毒哑,或者是连舌头也割掉下来。”
  蓝婆婆横了他一眼,道:“真是个老无赖!”
  祁济安哈哈一笑,道:“做无赖总比做个蠢材好得多。”
  蓝婆婆瞪着眼,怒道:“你说谁是蠢材?”
  祁济安两眼一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若重创初愈兼且又是个两腿不便于行的老婆子,就决不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陷入众叛亲离之境。”
  蓝婆婆脸色条变,厉声喝道:“老小子,你敢欺负老身是个残废?”怒喝声中,矮小的身形,突然从木头车内,一跃而此。
  昔才她一直坐在木头车内,云里天和水青莲只能看见她的面庞,直到这时候方始看见,这位蓝婆婆双膝之下,早已齐齐断去。
  代替她的双脚的,是一对乌溜溜的木拐。
  这对木拐比一般人所用的略短,但木质却异常坚硬。
  祁济安一见她暴怒而起,立刻陪笑不迭:“别生气你就当祁某说的话是放屁好!”如此人物,倒也可算是能伸能屈。
  蓝婆婆这才面容稍宽,接着却向阿浪说:“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梁,咱们昔日师徒关系,就此一刀两断。”
  阿浪苦着脸,道:“但从此之后,谁为师父您老人家推车子?”
  蓝婆婆冷哼一声,道:“老身的事,不劳旁人费心,你走罢。”
  阿浪道:“徒儿自幼孤苦伶仃,此后更不知道何去何从。”
  蓝婆婆道:“你以后何去何从,就由你自己决定好了,总而言之,以后你再也莫缠着老身,省得大家一起交上霉运。”说到这里,突然双拐齐飞,把木头车子砸成粉碎!
  祁济安叹了口气,道:“祁某医术高明,刚才还是半死不活的人,如今不但功力恢复,而且火气之猛烈,犹胜从前,真是嘿嘿嘿,可笑复可叹之至……”
  蓝婆婆叱道:“少废话,老身走了,你等好自为之罗!”语声甫落,一双木拐已左点右点,瞬即消失在风雪之中。
  阿浪茫然地望着雪路,喃喃道:“师父走了,她真的走了。”
  祁济安摇头道:“她已不再是你的师父。”
  阿浪摇头,道:“不,她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祁济安道:“婆婆轻功佳妙,你从前为她推动车子,根本就是多余的。”
  阿浪道:“只要师父高兴,徒儿愿意为她老人家一辈子推动木头车。”
  祁济安道:“但婆婆师父走了,而且要你以后再也莫缠着她,免得她再交上霉运。”
  阿浪苦笑,说道:“师父并不是个迷信的人,她老人家这样做,必然是另有用意的。”
  祁济安目光一亮,笑道:“你果然不笨,但她的用意在哪里?”
  阿浪摇摇头:“我现在不知道。”
  祁济安说道:“但你迟早一定会明白的。”
  阿浪道:“但愿如此。”
  就在这时候,云里天惊喜地叫道:“少爷醒过来啦……”
  祁济安一笑,道:“多休息点,保证三天之内可以完全康复。”
  云里天忙道:“祁大医师所言极是,少爷,你就听听神医的话罢。”
  水青莲在车厢里不住的摇头道:“不,我要到关外去……”
  祁济安冷冷一笑,道:“欲速则不达,你死都不打紧,但却白白浪费了三颗‘紫蟾雪母丹’。嘿嘿,这笔账,只怕到了来生也偿还不了。”
  水青莲咳嗽两声,道:“祁大医师这三颗宝丹,在下一定会——”
  “吐出来吗?”祁济安脸色一沉,道:“祁某肯给你服下这三颗宝贝丹药,总不是要你给我什么好处,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别让这三颗紫蟾雪母丹白白浪费掉,难道这也算是苛求不成?”
  水青莲道:“祁大医师一番善意,在下是十分感激的……”
  祁济安道:“祁某也用不着你来感激,总之,在这三天之内,我会寸步不离跟随在尊驾左右,你若想到关外,就请等三十六个时辰好了。”
  水青莲眉头紧皱,不再说话,云里天自然也在帮腔,劝阻少爷暂且休息休息,一切事情都等待身子复原后再想办法。
  这时候,风雪依然很大,祁济安又道:“要养好身子,必烦要找个好地方。”
  云里天忙道:“老朽也是这么想,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才对。”
  祁济安道:“前面不远,有一座沐雪镇——”
  云里天一听,不由苦笑,忖道:“咱们主仆二人,就是由沐雪镇那边逃亡至此的。”正要开口说不好,却听见水青莲道:“不错,咱们就去沐雪镇好了。”
  云里天吃了一惊,忙道:“少爷,使不得。”
  祁济安一怔,道:“为什么使不得?在此方圆五百里内,沐雪镇是最大的镇甸,镇上的客店,设备周全招待也好,保证宾至如归。”
  云里天摇头不迭,但还没说话,水青莲又已抢先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在荒山野岭之上挨冻挨饿,倒不如就往镇上走一遭,看看老天爷怎样对待咱们好了。”
  祁济安奇怪地望着云里天,口中说道:“沐雪镇又不是龙潭虎穴,水公子何出此言?”
  云里天叹息一声,道:“实不相瞒,有人设计要陷害我家少爷,而且这些奸贼,如今正在沐雪镇中。”
  祁济安这才恍然,道:“既然如此,沐雪镇是去不得的了。”
  水青莲却道:“不!我要到沐雪镇去!”语气甚是坚决。
  云里天正要劝阻,沉默已久的阿浪忽然开口,道:“我陪水公子去!”
  云里天一怔,阿浪接着又说:“不管镇上来了什么人,若要损伤水公子一根毫发,必须先行杀掉阿浪。”他的语气,也和水青莲的话同样坚决。
  阿浪这样一说,云里天就再也不能异议了,祁济安却哈哈一笑,道:“阿浪剑快如电,有这小子同行,连祁某也为之胆壮起来啦!”
  云里天只得神情凝重地把马车掉头,驶向沐雪镇去。
  风雪不断,就如江湖争斗一般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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