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干地支追魂客
 
2019-07-29 10:55:05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盏将已燃尽的油灯,在午夜中闪动着暗红微弱的光芒,油灯旁边,正襟危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一身白袍,脸上的肤色看来也是一片雪白,就像那身白袍一般。
  这里是广天府内一座巨宅的大厅,偌大的一间厅子,此刻就只有这一盏灯,这一个面有病容的老人。
  屋外有风,风中挟着旋盘飞舞的落叶,天气已渐渐寒凉了。
  白袍老人的双目,一直都低垂着,仿佛在这世间里,已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记挂在心上。
  已是子夜,油灯终于熄灭,原本已相当黑暗的厅子,立刻变得漆黑一片,就只有老人这一身白袍,在夜色中还能勉强可以辨认出来。
  但这油灯熄灭后不久,厅子里忽然又出现了一盏灯笼。
  这灯笼很阔大,也很光亮,它一直不断地从厅外石阶上,移动到大厅的中央。
  灯笼没有腿,当然不会走过来。
  但它也不是被人提着而来,而是被放在一辆制作精巧的小木头车里。
  只见小木头车不断向前滚动,所以这灯笼也连带着被推动过来。
  在木头车后,还有两只碧绿的眼睛,不断地闪动着诧异而恐怖的光芒。
  那是一只猴子。
  这猴子把小木头车推到大厅中央,然后就偏身向左方移动了三步。
  一般猴子天性顽皮而灵活,但这只猴子却竟比一些老成持重的人还更沉着。
  它的动作决不急速,走路的时候是一步又一步,并非跳跳蹦蹦的乱爬乱走。
  猴子本来是形态很滑稽的一种动物,但这一只猴子却只会令人感到有着阴森可怖的感觉。
  它仿佛代表着邪恶,又似是魔界中而来的使者。
  猴子缓慢地走开一旁,石阶上不知何时又已来了一个人。
  这人面色黝黑,身上罩着一袭又宽又长的黑袍,在夜色中几乎令人无法感觉得到他这个人的存在。
  他的手里有刀,刀柄是黑色的刀鞘也同样是一片漆黑。
  他身上只有一处地方是白色,那就是他的两颗眼睛。
  他的眼睛并不是白多黑少,而是全部白了,那就像是死鱼的眼睛,白而浑浊,完全没有半点光采。
  这人是个瞎子,一个穿黑袍的瞎子。
  白袍老人双目仍然低垂着,仿佛没有看见任何人,包括那只猴子在内。
  黑袍瞎子以刀鞘拄地,那柄刀对他来说,不啻也是一根拐杖。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在灯色下看来,这对一片空白的眼珠似乎已在紧紧盯着白袍老人的脸。
  那猴子静静地蹲在一旁,仿佛正在侧耳倾听,听听它的主人会和在这里的白袍老人讲些什么话说。
  但它什么说话都没有听见,因为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动手。
  首先动手的是黑袍瞎子,他动的是刀,但真正发出去的却是从刀鞘射出来的十七件暗器。
  这十七件暗器就像是十七只飞蝗,分别从左右弧形般抄向白袍老人,而等到这十七件暗器射出来,又有一道白烟从正中直向白袍老人的面庞上笼罩过去。
  这是“鞘中十八宝”,只要有点江湖阅历的人,都会知道这是“天干地支勾魂客”独孤一保的独门暗器手法。
  白袍老人忽然笑了,脱口赞了一声:“好准确的认穴,好厉害的暗器功夫。”
  他的眼睛也同时睁了开来。
  然而,他的身子还是没有动,原来那十七件暗器竟已全都射进他的身子里。
  还有那股白烟也已笼罩着他的面庞。
  烟有毒,暗器也有毒,连那猴子也仿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悄悄地向后倒退了开去。
  黑袍瞎子的脸色忽然变了,他陡地大声叫道:“方老贼,你为什么不用流云铁袖的功夫把暗器挡开?”
  白袍老人干咳一声,淡然笑道:“我若把暗器挡开了,又把‘化魂九毒烟’避开了,你会怎样?”
  黑袍瞎子呆了,一呆半晌才道:“我会用刀!”
  白袍老人有呛咳两声,说道:“为了要杀我这个老头儿,你花了多少年功夫练刀?”
  黑袍瞎子吸了口气,道:“十年,整整十年。”
  白袍老人说道:“这就是了,我相信,你这十年来的苦练,一定不会白费功夫的!”
  黑袍瞎子怒道:“这是我的事。”
  白袍老人居然还在笑:“这怎会是你的事?可不要忘记,你练刀是为了要杀我这个老头儿的。”
  黑袍瞎子沉声道:“但我的刀现在还没有出鞘。”
  白袍老人摇摇头道:“不必了,反正你的目的已达到,又何苦再多费气力?”
  黑袍瞎子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倏地怒声道:“是不是我不配跟你交手?”
  白袍老人笑了笑,但接着却又沉重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总会有这么一天,既然这日子已来临了,方某又何必再作挣扎?”
  黑袍瞎子道:“我本来只有三分把握可以杀你,但你为何完全不加以招架?”
  白袍老人苦笑了一下,道:“也许我已活腻了。”
  黑袍瞎子咬牙道:“方涤,现在算是我求求你,到底这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我这个人真的不值得你出手?”
  白袍老人目光闪动,道:“你要知道真相?”
  黑袍瞎子道:“是的。”
  白袍老人长长的吸了口气,良久才道:“你可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八个字?”
  黑袍瞎子点点头,道:“相信。”
  白袍老人也点点头,道:“你相信就好了,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方某虽然多行不义,但自始至终,绝对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任堡主的事情。”
  黑袍瞎子的脸色又变了:“你若没有出卖任堡主,为什么要故意死在我的暗器下?”
  白袍老人凄然地笑了笑,半晌才道:“不是这样,你会相信我的话吗?”
  黑袍瞎子怔住。
  他呆呆地站着,但忽然又暴跳起来,说道:“这太荒谬了,不是你出卖任堡主?不是你又是谁?”
  白袍老人黯然道:“这十年来,我也和你一样,都想知道答案。”
  黑袍瞎子怔了怔,面上露出了茫然之色。
  过了一会,他忽然长长的叹道:“方涤,你是不是也在怀疑我?”
  他听不见回答。
  黑袍瞎子又怒叫起来,道:“方涤,你为什么不说?难道你已经死了?”
  白袍老人还是没有开口。
  黑袍瞎子的身子忽然颤抖,连声音也已嘶哑了:“方老儿,方老儿!”
  方涤没有回答,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完全中绝。
  黑袍瞎子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缓缓地向方涤走了过去。
  他终于摸到了方涤的身子,甚至摸到了自己发出去的暗器。
  这些暗器都已射进方涤的衣衫里,还有那些毒烟……
  这本来都不足以杀得了方涤,这只是黑袍瞎子采取先攻的第一着步骤而已。
  谁知道方涤既不招架,也不闪避,他居然要用自己的性命洗脱罪名。
  他要用死亡来证实一件发生在十年前的血案,和他方涤是没有关连的。
  黑袍瞎子苦练刀法,目的就是要找这个老人算账,谁知结果却变成现在这样。
  他本来估计会有一场激战,但现在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已把方涤杀了。
  方涤的肢体似已完全僵硬,黑袍瞎子甚至发现他的眼皮还没有合上。
  “不是你,真的不是你……”黑袍瞎子颤抖声音喃喃地说:“但不是你又是谁?难道是……不,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缓缓地把方涤的眼皮拨下来,又道:“方老儿,是我不对,是我害了你,你怎会出卖任堡主?”
  他后悔莫及,他完全相信方涤的话。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方涤突然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巨吼!
  这一声巨吼,虽然并不是少林绝艺“狮子吼”,但那种威力也绝对非同小可。
  黑袍瞎子的耳朵仿佛立刻聋了,整个人在难以置信的情况下,给吓得突然跳了起来。
  是的,名副其实的给吓了一跳!
  由于这声巨吼声就在耳朵边不足两尺之处响起,休说是出其不意,就算心里早有准备,恐怕也很难可以抵受得住。
  只凭听见这一声巨吼,黑袍瞎子就可以肯定,方涤不但没有死,而且还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
  那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根本就是废话!
  在那刹那间,黑袍瞎子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上当了!”

×      ×      ×

  紧随着那一声巨吼而来的,是方涤的拳头!
  他的拳头看来虽然并不急不快,但却很少人能避得开去。
  此刻黑袍瞎子更难例外,因为他以为方涤真的死了。
  他还在后悔着,又怎料到中了“鞘中十八宝”的方涤竟然能向自己骤施毒手。
  黑袍瞎子立刻就挨了一拳,而且立刻就被这一拳打得吐血。
  方涤得意洋洋的小声,同时接着荡漾起来:“独孤一保,难道你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一件宝物叫‘七层宝甲’吗?”
  这黑袍瞎子,正是淮阳道上最著名的独行大盗独孤一保,他长于刀法,也擅用“鞘中十八宝”这种暗器功夫。
  可是,这一次他还是给方涤算倒了。
  方涤身上早已穿着七层宝甲,独孤一保的暗器虽然打了过来,也仅仅是粘附在保甲之上而已。
  独孤一保现在竟然已完全明白,但现在才明白却是太迟了。
  常言道:“君子可以欺其方。”
  独孤一保不是君子,但却是个瞎子。
  瞎子就算精明,终究吃亏在不能睹物。
  他若可以看得见事物,就一定不会上方涤这一个大当。
  但他是个瞎子,所以就只好耳朵受罪,肚子挨拳。
  这一次,他的怒火立刻狂燃起来,因为这已足够证实,方涤是个老奸狡猾的恶贼!
  “是你,果然是你……”独孤一保咬牙切齿,简直想把方涤生吞活剥,化骨扬灰!
  方涤可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拳的份量有多重。
  “独孤瞎子,其实我并不想杀你,因为你这个人并不易杀!”方涤悠然地笑着说:“但你既然自动送上门来,我又岂能让你一辈子的纠缠下去?”
  独孤一保气得立刻吐血:“方涤老贼,你……你真不是个人……枉费堡主待你一片赤诚,你却竟然出卖了她……”
  方涤瞪着他,面色一变,道:“你已经说够了,我现在只想看看,这十年来你的刀法到底有了多大的进展!”
  独孤一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好!”
  他真的动了,一动就快如闪电。
  但见刀光一闪,刀尖已直刺到方涤的咽喉。
  方涤身上虽然穿着了七层宝甲,但咽喉要害还是掩遮不到的,要杀他,独孤一保只能从这个地方着手。
  方涤的身形立刻动了,他侧身闪开了这一刀,右掌顺势就向独孤一保的头顶上拍下。
  但也就在这刹那间,独孤一保脚下忽然一变,整个人的身子立刻就完全改变了方向。
  他那一刀本来明明是向前刺出去的,但他这么一变,刀势也就有如旋风般卷向方涤的后脑!
  这一刀更凶险,也更令人防不胜防。
  方涤沉声喝了一声,道:“好!”
  “好”字出口,他衣袖中突然射出了三口丧门钉,疾击独孤一保的胸膛。
  这一着暗器手法,看似平平无奇,但在方涤袖中施展开来,却是来势兀突,角度也极刁钻,独孤一保如不自救,那是非死不可的。
  谁知独孤一保居然已把性命置诸度外,丧门钉虽然迎面飞击而来,但他的身形还是不变,刀势还是以伤人为先。
  这倒教方涤为之大感意外。
  他以为独孤一保必先自救,那一刀自然可以化解于无形。
  谁知独孤一保中了方涤暗算,自知功力已大打折扣,想战胜对方,实在难比登天。
  既不能胜,唯有同归于尽!
  他确已下了这样的决心,所以虽然听见暗器破空之声迎面而来,他还是不闪不避,仍然舞刀击杀方涤!
  在刹那间,他已看穿方涤的心思。
  方涤发出那三口丧门钉,是以为自己非要自救不可的,但他偏不顾自己的死活,无论如何也要先杀了方涤再说。
  方涤显然想不到,像独孤一保那样的江湖大盗,竟然会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十年的女人而拼命!
  他们所说的任堡主,就是太行山灵池堡堡主任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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