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年今日再回来
 
2021-01-31 17:23:26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片乌云从远方飘来,接着这里就开始下雨了。
  这里是有铜墙铁壁之誉的蝴蝶堡,无论是谁想进入这座堡垒,都要经过三座关卡,经过严密的检查,而且,凡是用刀的人,都一定要在进入蝴蝶堡第一座前院的时候,把佩刀存放在留刀亭下。
  这里的留刀亭,就和武当山的解剑崖一样,若是有人不肯把刀留下,就休想再想踏进一步。
  这是蝴蝶堡三百年前相传下来的老规矩,这条老规矩就像是堡前那道大门一样,虽然经历过三百年的风风雨雨,但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受到任何的损毁。
  当然,在这三百年悠长的岁月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想把这条老规矩破坏的。
  若以平均计算,大概每隔二十年,就会有人想带着佩刀闯过留刀亭。
  在留刀亭的北方,就是蝴蝶堡的第二座大院,在这座大院之前,还有一片石砌广场。而这片广场也就是每一个携刀直闯者丧身之地。
  直到现在为止,三百年来携刀闯堡者总共有十五人,而这十五人都已被埋葬在广场左右两侧,他们既闯不进第二座大院,也永远无法再离开蝴蝶堡一步。
  而这十五个人的刀,则仍然被挂在留刀亭内,再也没有人可以使用。
  最后一个携刀闯堡的人,是在二十五年前出现的。
  这人很年轻,才二十七岁,他用的是一柄木刀。
  木刀也是刀,在真正高手手下,就算纸刀也同样可以杀人如割草!
  这人才二十七岁,就以木刀来作为武器,他在刀法上的造诣自然不难想象。
  这人姓卢,卢水月。
  他的刀法,也就像是他的名字般,有如镜花水月,似真似假,令人难以揣测,无法捉摸。
  他二十三岁出道江湖,在四年之内,连败大江南北六十二位高手,其中占了八成都是刀法上的大行家。
  当时,身负盛名而又还没有跟他交战的刀法名家,俱是人人自危,不是远游避战,就是“一病数月”。
  “大石可碰,泰山可碰,水月一刀万万不能碰!”
  这是当时武林中流传极广的三句话。
  而在当时,武林中人几乎一致公认,卢水月若要在刀法上找对手,只有一人可与之匹敌,那就是北极异人,又有中原第一高手之称的风雪老祖。
  但风雪老祖来无影,去无踪,他有时可以天天跟大家见面,连菜市场的卖菜阿婆、卖瓜大婶也认得他就是中原第一高手,而他那柄风雪之刀,也着实“用途甚广”既可以斩瓜切菜(真瓜真菜,不是杀人的意思),也可以用来拍打顽童的屁股,同时大骂:“瞧你下次还敢不敢在老夫背上贴乌龟……”
  但过了一段这样的日子后,这位中原第一高手可能会神出鬼没地跑到一万几千里之外,他也许在东海汹涌的波涛上钓鲨鱼,也许在大漠陪伴着几个苦行僧在一起吃苦,甚至也可能会回到北极寒苦之地,躲在大白熊的熊窝里天夭睡觉十一个时辰。
  像这样的一个奇人,永远是“可遇而不可寻”的,就算有十万人一起去找他,在十年八年之内恐怕会连他身上的气味都嗅不着。
  而当“水月一刀”在江湖上崛起以至锋芒大露之际,风雪老祖却已不在中原露面久矣。
  他当然不是为了要躲避卢水月。而是为了另一件事情而整整三十年没有南下中原。(由于此事与本故事并无关连,恕不赘述。)
  出道江湖四年后,卢水月已成为江湖中炙手可热,锋头十足的顶尖高手。
  在江湖上,只要有名,就一定有利。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金子是怎样滚滚而来的。
  他忽然富有了,但富有并不一定等于快乐。
  名利可以使入疯狂,名利也可以使人感到骄傲和自大。
  但卢水月并未疯狂,也没有骄傲,更没有自大。
  他只想找寻一场真正的决战。
  虽然他曾经战胜过六十二位一流高手,但是每一次击败对手之后,他的感觉并不是兴奋,而是失望。
  “那不是决战,而是屠杀!”卢水月有一次喝醉了。就把这两句话说了出来。
  这并不是狂妄自大,他只是在说出心里的说话。
  终于,有人反问他:“你为什么不闯蝴蝶堡?”
  卢水月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喝酒。
  谁也想不到在第二天清晨,他就带着木刀闯堡去了。
  那一天,是三月二十二日,他是冒着大雨闯入蝴蝶堡的。
  留刀亭外,雨点纷飞。
  每逢下雨天,这座亭子就会垂下帐幕,不让雨点打入亭中。
  留刀亭内有一道刀墙,墙上嵌着一排一排的兵器架,而这兵器架除了放上刀之外,是绝不会放上其他任何武器的。
  在刀墙最高处,总共悬挂着十五柄刀,而最左那一柄,就是木刀。
  卢水月的木刀。
  每一个来到留刀亭的人,都会很留意这柄用木制造的刀,它看来很笨拙,更谈不上“锋利”两字,但在它被悬挂在这亭上之前,它却曾经击败过无数武林高手。
  但现在,这柄刀再也不会染上鲜血了,它就像是给符咒封锁着的鬼魂,虽然看来还是那么恶毒可怕,但却已不会再伤害任何人。
  它已成为人们凭吊的对象。
  但在十天之前却有个跛了一条腿的相士预言道:“水月一刀,必将卷士重来,一月之内,武林必有浩劫!”
  这个跛腿相士自称“百晓仙”,名字是金宝财.
  “百晓仙”这浑号还算不错,金宝财这个名字就未兔太庸俗一点了。
  像这种江湖术士般的预言,当然不会有谁真的加以相信,尽管他在茶楼酒馆中大声疾呼,人们都只是一笑置之。
  后来,有个好心的老先生给了他一锭五两重的银子,这个叫“百晓仙”的相士立刻就不再多费唇舌,匆匆买了几个大馒头,两斤烧刀子和一大包花生米,接着回到简陋的客栈房间里悠闲地慢慢享受享受。
  于是,人们谈笑的对象,就转移到那位好心的老先生身上。
  “唉,他这五两银子,花得可太冤枉啦…….”
  “人家是一副好心肠,你少眼红好不好?”
  这老先生却一点也不介意,就像是没有听见人家在说些什么。
  等到他远离人群的时候,他才叹口气,自言自语喃喃地说道:“浩动,浩劫,真是一场可怕的浩劫…….”.
  当帐幕垂下的时候,留刀亭内就会变得一片阴森,尤其是那十五柄刀,每一柄都彷佛成了凶厉的鬼魂,随时都会从高墙上飞出来杀人。
  这些刀,本来就是杀人无算的凶器。
  不少人都相信,一柄刀若是曾经杀人,那么曾经被杀害的鬼魂,就会缠附在这一刀柄之上。
  不管这是不是迷信,这种传说总是有着股慑人的力量,使人对这些凶器存有敬畏之心。
  孙棠是留刀亭的管事,偌大一座蝴蝶堡,他唯一可以管的地方就是这座亭子。
  但这职位绝对不低,而且还极为重要。
  他掌管这一座亭子已快三十年了,他初来的时候,亭顶上只有十四柄刀。
  不到两天,他就已经把这十四柄刀的名字,和每一柄刀的主人是谁念得滚瓜烂熟。
  这十四柄刀,并非全是神兵利器,其中有两三柄,甚至可以用“烂铜废铁”来形容。
  也许,这些刀被存放得太久了,若不是真正的宝刀,过了二三百年之后,就难免会变得像是烂铜废铁一样。
  但无论这些刀是好是坏,昔年胆敢带着这些刀闯过留刀亭的人,必然全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刀法名家,顶尖高手。
  就像是“乾坤十七刀”燕追命、“刀盗”田玉行、“血泪刀”轩辕一意、“铁石刀”关伏虎,这些人若能活到现在,肯定仍然可以横扫大半边武林。
  但他们只是做错过一件错事就得永远留在蝴蝶堡那片广场上。
  也许,在他们的眼中,不一定会认为这是错事,来者不惧,惧者不来,世间上本来就有不少视死如归的英难好汉。
  孙棠能够在蝴蝶堡里,成为留刀亭的管事,他本身当然也是个高手。
  他是“双刀侯”岳中平唯一的弟子,岳中平以双力名动江湖,孙棠练的自然也是双力。
  有一次,孙棠在辽东火拼一伙响马大盗,结果惨胜。
  他把那伙响马大盗全都杀了,但自己也身受大小创伤二十八处,若不是抢救得早,江湖上早已没有孙棠这一号人物。
  他躺在床上熬了半年,才总算平安无事地渡过这一劫。
  他是没事了,但“双刀侯”岳中平却在这时候病得很厉害。
  岳中平临死前,给了孙棠封信叫他到蝴蝶堡求见堡主。
  岳中平死后,孙棠就依照师父的嘱咐,到蝴蝶堡求见堡主“银蝶王”胡玉楼。
  胡玉楼是蝴蝶堡的第十四代主人,当孙棠第一次在堡里求见他的时候,
  这位胡堡主大概四十岁左右。
  胡玉楼看过岳中平那封信之后,就对孙棠说:“岳师父叫你留在这里,你肯不肯?”
  孙棠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连说了五个同样的字“肯!肯!肯!肯!肯!”
  就是这样,孙棠就在蝴蝶堡里耽了下来。
  转眼间,已快三十年了。
  阳在这段悠长的岁月里,他在留刃亭下见过不少武林高手,也见识过不少名刀、宝刀。
  但胆敢带着佩刀闯过这座留刃亭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卢水月和他那柄笨拙的木刀。
  孙棠没有出手阻拦,但已在他背后大声警告了三次。
  卢水月充耳不闻,大步跨过蝴蝶堡的第一座前院。
  他这么一跨过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回来的只是一柄木刀,它被高高挂在留刀亭的刀墙上,那就像是亡头猛虎,进去的时候精神奕,但出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一张已利干净的虎皮而已。
  孙棠记得,那一天是三月二十三日,卢水月是在雨中带着木刀闯过留刀亭的。
  今天,也是三月二十三日,距离卢水月闯堡那一天刚好整整二十五年。
  今天也有雨。
  孙棠依稀还记得,二十五年来每逢这一天都在下雨,彷佛连老天爷也没有忘掉过这个日子。
  孙棠却宁愿自己可以忘记这一天,但他却偏偏无法忘得了。
  雨点从四面八方飞来,昨天还是很不错的天气,但到了今天就忽然完全变了。
  孙棠但愿今天没有人来到蝴蝶堡。
  但就在风雨最大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人是谁,因为他没有经过堡前那三道关卡。
  也许他已经过那三道关卡了但那里的守卫却完全不知道。
  至于蝴蝶堡的大铁门,只要到了每天天亮时分,就会打了开来,而这人倒是堂而皇之,步过高高的门槛才进入堡中的。
  孙棠一直在留刀亭内,他从帐幕缺口处看见了这个人。
  这个人戴者一顶笠帽,但在这种大雨下,这一顶笠帽是阻挡不住雨水的,他已全身湿透。
  孙棠聚精会神地瞧着这个人,他首先要看看,这人有没有带刀。
  瞧了一回,孙棠总算松了一回气。
  这人虽然陌生,虽然来历不明,但最少他不是个用刀的人。
  只要不是用刀,就算他带着几十件武器闯过留刀亭也没有甚么关系。
  孙棠虽然曾经在辽东斩了二十几个响马大盗,但他并不是个残酷的人。
  那一役,他是被逼出手的,因为他若不去对付这群响马大盗,响马大盗的头子就会把他所有的朋友、亲戚统统杀掉。
  孙棠曾经在无意间破坏了他们一椿买卖,大盗头子因此愤怒极了。
  但等到他杀了孙棠两个表弟妹和三个朋友后,更愤怒的人是孙棠。
  那是孙棠一生之中最愤怒的一次,他立刻骑着一匹千里马,背上总共背着四柄刀连夜飞赶到辽东,找了七八座大山,穿过无数草原,终于找到了这群可恶的响马大盗。
  那一战,也是孙棠永远无法忘怀的。
  但经此一役后,他再也不想杀人,也不再想看见任何人被杀。
  所以,他在蝴蝶堡里留下来。
  这里虽然不是佛寺,他也不是出家为僧,但在这里总比外面江湖平静得多了。
  唯一使他有着“遗憾”感觉的,就是那十五个人,及刀墙上的十五柄刀。
  更尤其是最后的一人,最后的一刀,因为他是亲眼看见卢水月罔顾警告,进入那片充满杀气的广场的。
  他没有再追着下去,他不是不想看,而是不忍心看。
  流血有甚么好看?为甚么只要有江湖人的地方,就一定要有人流血?
  但孙棠没有把这些话从心里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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