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2020-04-01 22:20:08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

　　世间上最难看的人，也许只有一种。
　　那是死人。
　　无论那人活着的时候是否好看，死了之后就会变得很难看。
　　但死人也有一种好处。
　　——死人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伤害他自己。


　　龙城璧当然不是想去看死人的。
　　他并不是个疯子。
　　也对死人的兴趣一点也没有。
　　但当他来到了庙宇的时候，他的确看见不少死人。
　　他没有料错，这里有不少刚刚死去的死人，其中还包括了唐正邦！
　　唐正邦是给一把薄而锋利的剑，一剑刺穿了咽喉而毙命的。
　　这把剑就是碧血剑。
　　唐正邦遇上了杀手之王，想用毒针把他解决，但被解决的并非司马血，而是唐正邦。
　　唐智连番损兵折将，这口气他如何吞得下去？


　　雷门三斧与唐愚缠斗了一段时间，苦攻不下，但他们仍然不知死活地挥斧向唐愚进攻。
　　唐愚到底还是没有施展杀着。
　　但唐箭却看不过眼了。
　　他的袖箭功夫，本就是江湖一绝，此正是大派用场的时候。
　　飒！
　　飒！
　　飒！
　　三道寒光，分击雷门三斧的咽喉。
　　雷门三斧虽然同时挥斧，但唐箭的射箭功夫天下无双，又岂是他们所能抵御！
　　三声惨呼，相继响起。雷门三斧做梦也想不到天下间竟然有这样厉害的暗器。
　　三人的咽喉同时中箭。
　　咽喉中箭还能活吗？
　　当然不能。
　　结果，庙宇中又多了三个死人。


　　唐智一直都对自己组织的罪恶门，有极大的信心。
　　别的不提，就以罪恶谷来说，他就认为这是自己的杰作。
　　可是，平安谷变成了罪恶谷，现在又变成了平安谷。
　　沙不恶、杜舵与独孤一的败亡，对于唐智来说，这个打击是不能算小的。
　　但他仍然还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手下，他还要再拼。
　　他的年纪已非轻。
　　他现在的确是在拼老命。
　　——这正是人类可悲之处：风烛残年，有福不享，还去争锋头，拼老命，又何苦来呢？
　　但人类往往就是如此冥顽不灵。
　　人类由出生至死亡，无时无刻不在争取。
　　为自己生存而争取，那当然合理，谁出生之后不吃奶？长大之后不吃饭乎？为养妻活儿而不必赚钱乎？
　　但有时候许多人争取的东西，却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一种自私的欲望，一种不切实际的虚荣。
　　本来一个人要争取什么都不是问题，就算阁下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去争取，也是阁下一个人的事。
　　但不少人为了争取权力、名利，往往会伤害别人。
　　不断地争取名利，也不断地去伤害别人。
　　唐智就是这种人。


　　唐智虽然野心勃勃，虽然心中大不服气，但他毕竟不是个呆子。
　　他已渐渐看出，形势对己方已相当不利。
　　既然形势不利，久留无益。
　　他已准备打退堂鼓。
　　但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当雷门三斧倒下去之后，他忽然就像一只怪鸟一般向义庄方面飞掠过去。 他这一掠之势，简直令人连看也看不清楚。
　　但龙城璧却没有放松他。
　　唐智是元凶祸首，怎能轻轻放过？
　　唐智冷笑。
　　他连头也没有转动一下，反手就是一蓬血红色的毒针向后撒去。
　　龙城璧身如燕子翻飞，一闪避开。
　　唐智一面施展轻功，一面冷冷地对龙城璧说道：“你再苦缠不休，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龙城璧置若罔闻。
　　唐智的恫吓，对他是绝对无法产生任何效力的，因为龙城璧本来就是个不怕死的浪子。


　　唐智很快就来到了义庄。
　　龙城璧紧追。
　　唐智又再撒出第二蓬毒针，阻止龙城璧的来势。
　　龙城璧果然被这一蓬毒针略为阻迟。
　　唐智立刻用最快的手法，掀开义庄其中一块棺盖板。
　　这一副棺木，看来也和其他的没有什么分别。
　　但龙城璧并不呆，他知道唐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把棺盖板揭开。
　　唐智揭棺，可能性共有两个。
　　第一个可能性：是棺中藏有一种特别厉害的武器或是暗器。
　　而第二个可能性：是棺中设有秘密的暗道，可以让唐智逃脱。


　　在这两个可能性之中，龙城璧认为第二个可能性比较大。
　　因为唐智有什么厉害的武器，早就应在手中，岂会放在棺木之内？
　　所以弄来弄去，这一副棺木之下，一定还有跷蹊。
　　龙城璧果然是个聪明的浪子。
　　他没有猜错。
　　唐智揭开棺盖板之后，立刻就像只兔子般钻了进去。
　　这一副棺木当然是空的。
　　里面没有死尸，只有一条深坑，深坑中还有阵阵隐约的烛光。
　　若是换了别人，在这种情况之下，一定会稍加犹疑。
　　但龙城璧没有。
　　他几乎是和唐智一起跳下去的。


　　深坑。
　　这一条深坑之大，连龙城璧都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感觉。
　　“察”的一声，上面的棺盖板又重新阖上。
　　直到片刻之后，唐竹权和卫空空才赶到这一间阴森可怖的义庄。
　　义庄是死人居住的地方，在大白天的时候尚且阴森可怖，又何况是在黑夜？
　　但他们都不怕。
　　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神不怕鬼，同时更绝不怕死。
　　但他们走进义庄的时候，没有看见龙城璧，也没有看见唐智。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两个人都已掉进其中的一副棺材里。

　　（二）

　　深坑之中还有深坑。
　　唐智不再急了。
　　他的神态已比刚才镇静得多。
　　不过，就算他落荒逃走的时候，他仍然是相当沉着，绝不慌乱的。
　　一代枭雄，当然绝非一般盗匪之流可比。
　　深坑里的深坑，其实，已不能算是“坑”。
　　这里是一座地牢。
　　但与其说是地牢，不如说是墓穴还更贴切得多。
　　所以，龙城璧第一句说话就是：“这里是一座坟墓。”


　　坟墓！
　　义庄底下的坟墓。
　　唐智淡漠地一笑。
　　“不错，这里是坟墓，”他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才慢慢说下去：“这可能是本座的坟墓，但也可能是你的。”
　　龙城璧悠然一笑：“一个人死后还能霸占这么大的地方，倒也是一种福气。”
　　唐智蜡黄的脸，露出一个看来很友善的笑容：“你说的不错。”
　　龙城璧说：“你喜欢这座坟墓？”
　　唐智说：“你呢？”
　　龙城璧干笑一声。
　　他没有回答，却慢慢地伸手，握着腰间风雪之刀的刀柄。
　　刀柄是古铜色的。
　　刀锋却银亮如雪。
　　当龙城璧把风雪之刀缓缓地拔出刀鞘的时候，唐智的眼色有点变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见这把刀——风雪之刀。
　　刀锋雪亮。
　　龙城璧的眼睛也同样雪亮。
　　但唐智的脸色却沉了下去。


　　烛光黯淡，空气沉寂如死。
　　唐智忽然取出了一双血红色的薄皮手套，缓缓地戴在手上。
　　龙城璧没有趁机挥刀攻击。
　　在这种单打独斗的情况下，他从来都不愿占别人的便宜。
　　虽然他给别人的印象，是个狂放不羁的浪子。
　　但浪子也有浪子的原则。
　　龙城璧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包括漂亮的女孩子在内。
　　唐智也好像知道龙城璧不会趁势对自己发出攻势，所以他戴手套的姿态，悠闲得就像是老太婆在绣花。
　　龙城璧轻轻地吸了口气。
　　他忽然问唐智：“这是什么手套？”
　　唐智的答覆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杀人手套！”


　　手套的用途真多。
　　它可以使一双手温暖。
　　也可以使一双手不受到粗糙事物的磨擦。
　　但唐智这一对手套的用途却是杀人。
　　无论是谁的皮肤被这一手套擦过，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唐智与龙城璧，就在这一个“墓坟”里，展开一幕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决战。
　　唐智在出手前，对龙城璧说：“本座真希望你并不是我的敌人。”
　　“可以，除非你能改变自己。”
　　“本座为什么要改变自己？”唐智冷冷大笑：“我现在不是活得很好吗？”
　　他越笑越厉害，整个地穴都彷佛已被他的笑声所震撼，甚至摇动。
　　龙城璧仍然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
　　他的风雪之刀，仍然纹风不动。
　　唐智的笑声，忽又戛然而止。
　　“好内功！”龙城璧淡漠地一笑。
　　唐智笑声方止，嘴角间又露出了另种笑意，这是充满浓厚杀机的笑意。
　　他突然扑前，伸手就是连发十三爪。
　　这十三爪看来完全没有防守，只是不断地进攻。
　　但龙城璧并没有看轻这十三爪。
　　他也没有贸然地反击。
　　他知道唐智看来似乎毫无防守，其实，那是一个诱敌的陷阱，如果龙城璧江湖经验稍为浅薄的话，他就会上了这条老狐狸的大当。
　　但龙城璧本身也是一条不大不小的狐狸了，这种手法他也懂。
　　但高手相争，最重要的还是双方真实的本领。
　　若武功相差太远的话，就算唐智布下任何陷阱，任何阴谋，也是绝对多余的。
　　爪影重重，每一爪都像是阎王的追魂帖。
　　风雪之刀逼人的光芒，彷佛就在这一刻间完全消失。
　　诡异绝伦的爪法，招式凶险无比。
　　唐智一双血红色的爪，似乎已把龙城璧整个人笼罩着。


　　唐智不但施展爪法，也同时使用指法、掌法，甚至使用少林派的罗汉拳。
　　他的武功，看来真是洋洋大观。
　　但龙城璧没有被迷惑，他已看准唐智真正的攻击力量，还是爪。
　　唐智屡攻不下，忽然改为守势。
　　但他的守势，也随时可以把龙城璧的咽喉戳穿。
　　龙城璧冷冷一笑，目中杀机大盛。
　　一声暴喝，连发八刀。
　　刀锋寒芒激射，刹那之间，人与刀却同时发挥了强大的威力。
　　唐智心中一凛。
　　他改攻为守，其实重要的目的，还是在诱敌。
　　但龙城璧这八刀一齐向他压下，却使他深深体会到龙城璧的八条龙刀法，威力实在出人意表。
　　他开始后悔。他后悔自己给予对方一个急剧反攻的机会。
　　但现在后悔，是无补于事的。
　　龙城璧的刀，就像雷电般，无情地向唐智袭击。
　　唐智一声怪喝，贴地滚身，施展出断肠爪的武功。
　　指风“嘶嘶”作响。
　　但风雪之刀似乎比他的断肠爪还要更快。
　　雪刀如旋风般卷落。
　　这是绝不留情的一刀，这一刀若杀不了唐智，龙城璧的肠胃就大有问题了。
　　龙城璧的肠胃一向都很好，他当然舍不得让唐智把肠胃一爪揪了出来。
　　刷！
　　一声惨呼同时响起。
　　龙城璧的肠胃总算保住，但唐智的心脏，却已被风雪之刀一分为二！


　　罪恶门总算被击破了。
　　唐老人答应过要助唐散夫妇一臂之力，他没有食言。但是唐散夫妇却在两日之后，突然双双暴毙。
　　因为他们服下了蜘蛛酒之后，立刻就与别人动手过招，根据魔鬼神仙蜘蛛大法武功经典上所记载，凡服下蜘蛛酒的人，总不能提聚真气的。
　　唐散夫妇并非不知道，但却没有想到—经动手，竟然就会酿成杀身之祸。
　　至于唐愚与唐箭，他们带着碧龄，一起回到蜀中唐门。
　　唐箭这一只“水猫”，从此不再在江湖流浪了，寂寞的“猫”，又再变成了蜀中唐门高高在上的唐六公子。


　　又是一个炎热的晚上。
　　唐竹权又在草地上“喂蚊”。
　　他觉得这是一种很有趣的玩意，分明看见蚊子在叮咬自己，但居然一点也不痕痒，也不觉痛，岂不妙哉？
　　唐老人给这个宝贝儿子，弄得啼笑皆非。
　　唐竹权绝不是个傻子，他比绝大多数精明的人都还更精明。
　　他觉得蚊子虽然可恶，但它们吸吮人类的血液是为了生存。
　　但人类又如何？ 人又为什么要杀人，弄得血腥遍地？
　　蚊虽可恶，但不少人却连蚊都不如。
　　唐竹权忽然觉得蚊子很可爱，最少比那些丑恶的人类可爱三百六十倍。
　　真正了解唐竹权的人并不多。
　　真正了解龙城璧的人更少。
　　唐竹权在“喂蚊”，而龙城璧呢？
　　他又在哪里？


　　这是月圆之夜。
　　如你问龙城璧，何处的月亮最美丽，他的回答一定是：“杭州。”
　　因为唐竹君就住在杭州。
　　现在，龙城璧身在杭州，他躺在一座高楼上，仰首看明月。
　　一层薄薄的雾，忽然掩盖了皎洁的明月。
　　龙城璧的眸子也有雾。
　　那是情雾。
　　情雾不怕风雪，也不怕风浪。
　　他的情雾是永远吹不散、打不掉的。
　　现在，龙城璧的确什么都不怕。
　　因为唐竹君就在他的怀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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