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突来怪客

 

2020-12-17 11:37:38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杭州的天空，也很灰黯，但却无雨。
　　唐竹权从不在乎有雨抑或无雨，他只关心酒坛里的酒是否已快喝个清光。
　　每当唐老人不在家的时候，他喝酒总是比平时痛快得多。
　　尤其是现在，他喝得更过瘾，因为雪刀浪子龙城璧也在这里。


　　龙城璧终于又来到了杭州，而且还在唐家作客。
　　杭州唐门最令人头疼的是唐老人。
　　他令人头疼的地方，是他手里的一根松木红缨枪，和他脸上那种冷峻的威严，以及那顽固已极的态度。
　　至于他的儿子唐竹权，也是一个令人头疼得很的人物。
　　尤其是喝酒的人看见这个大胖子，更加容易头疼。
　　就算他喝三斤，而别人只喝一斤，就这样子的喝下去，也很少人能够清清醒醒的保持不醉。
　　唯一能与唐竹权斗酒的人，似乎就只有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但若真正的斗起酒来，卫空空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卫空空、龙城璧在唐家喝酒，唐竹权每喝一坛，他们也照喝一坛，绝不赖账。
　　但今天龙城璧喝得并不多。
　　因为唐竹权每喝一坛，他只喝一杯。
　　而且这个杯子很细小。
　　如果龙城璧与唐竹权一直这个样子的喝下去，醉倒的人反而会是唐竹权。
　　龙城璧这样喝酒，唐竹权并无怪责之意，因为唐竹君就坐在龙城璧的身旁。
　　唐竹君的脸，虽然有点苍白，但她仍然是武林中第一美人。
　　龙城璧与唐竹君之间的故事，江湖上已流传了很多很多。但龙城璧却觉得自己知道的，反而比别人所知道的更少。
　　唐竹权喝了几坛酒之后，好像已开始有点醉意了。
　　他忽然抱着一个装满了酒的酒坛，离开了龙城璧和唐竹君。
　　龙城璧霍然而起，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唐竹权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叹道：“外面有人在呼叫呢，想不到老子的耳朵比你的耳朵还要灵敏。”
　　龙城璧怔了怔。他并不是没有听到唐家门外传来了一阵呼叫声，但他却没有想到唐竹权居然也听得如此清楚。
　　那阵声音并不大，彷彿是一个男人的嗓子。
　　这把嗓子很低沉，翻来覆去只说出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就是：
　　“卖命。”


　　小贩有很多种。
　　有些小贩卖糖糕，有些小贩卖栗子、花生、卤鸡腿、针线……
　　但在唐家门外出现的这个小贩，他卖的却是“命”！
　　不过，他并非卖自己的命，而是卖别人的命！
　　当唐竹权看见这个卖命的人的时候，原来的七分酒意，最少立刻就清醒了一大半。


　　小贩卖物，通常都是站立着的。
　　也有一些小贩，会随身带备一张细小的折椅，卖到哪里，便坐到哪里。
　　但这个卖命的小贩，他既非站着，也不是坐着，而是躺着。
　　这人居然弄来了一张又宽阔又舒适的大床，摆在唐家门前，舒舒服服的躺在上面，嘴里却不停的叫着那两个字：
　　“卖命！卖命！卖命……”
　　从任何角度看来，躺在这张床上的人，却的确很像个小贩。
　　但小贩又怎会躺在床上，而且什么都不卖，只是“卖命”？
　　这似乎是一件很滑稽的事。
　　但唐竹权一点也没有滑稽的感觉。
　　躺在床上的小贩，身材微胖，唇上留着一撮难看的短髭，一双眼睛毫无光彩，就像是两颗死鱼的眼珠，嵌在一块开始发霉的猪肉上面一样。
　　在他的床边，有六张椅，每一张椅上都坐着一个人。
　　这六个人，就是他的货物。
　　他是个卖命的人。
　　现在，他正准备把这六个人的性命出售。


　　唐竹权虽然朝夕不离一个“酒”字，但他的头脑远比他的相貌清醒百倍。
　　无论你任何时候看见唐竹权，他都是昏昏沌沌的，好像连父亲唐老人都快要认不出来的样子。
　　但他现在只看一眼，便已认出了这六个人的其中四个。
　　还有两个他没有认出，只因为他以前从未见过他们。
　　当这个卖命怪客叫卖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时，他便已知道要有麻烦事发生了。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唐家门外，竟然会有六个人被缚在椅上，等候出售。
　　这六个人，并不是泛泛之辈。
　　就以唐竹权所认出的四个人来说，每一个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名侠，他们在江湖上的身份，皆是非同小可的。
　　可是，现在他们的眼睛，都泛着一片迷茫的神色，好像对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唐竹权眉头大皱。
　　因为这六个人，竟然就是在江湖上突然神秘失踪的江南六侠。
　　唐竹权所能认出的四个人，分别是红叶金钩霍襄、震山神掌房问天、霸王斧曹颇，及紫箫郎君孟秋思。
　　另外还有两个唐竹权从未见过的人，一个是长髯枣脸的，显然就是美髯太岁徐侠魂。
　　至于最后一人，显然就是江湖六大名侠的老三——南山剑客杜铁裳！
　　这六个人在月前同时神秘失踪，江湖中人正纷纷忖测不已。
　　想不到他们现在竟然成为一个“小贩”的“货物”，待价而沽！


　　能够摆出这种“货物”来出售的人，当然并非寻常的小贩可比。
　　唐竹权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这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小贩是谁。
　　但龙城璧反而认出了这个人的来历。
　　当唐竹权走到门外的时候，龙城璧也跟着出去。
　　他已认出这个卖命怪客，就是秦州“活命堂”药铺的老板崔不动。
　　崔不动是药铺老板，以前却是一个走江湖，卖草药的郎中，所以他有一个外号，叫做“活命三郎”。
　　但自从崔不动开设了“活命堂”之后，他就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他虽然是个江湖郎中，但除了医术不错之外，拳脚功夫也很了得。
　　据说“活命堂”开业以来，先后曾被人恶意捣乱过三次。
　　但结果捣乱的人，都不见了一双腿。
　　崔不动把这些人的腿砍下，用药酒浸过，居然摆在店门之前作为摆设。
　　一共十二条人腿摆在店门之前，其中有六条，据说是属于嵩阳三铁腿于氏兄弟的。
　　于氏兄弟三人，俱是练腿功的，以铁腿驰名武林，尤其是老大于青虹，他的一双腿曾经在兰州千狼谷外，连续不停踢死八条饿狼，所以任何人都不容易挨得住他的铁腿功。
　　可是，现在于青虹的一双腿，已被崔不动砍了下来，作为一种“装饰品”。
　　龙城璧曾路经秦州，与崔不动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候，崔不动正在秦州风雅居喝茶，而龙城璧却已喝得酩酊大醉。
　　崔不动丝毫没有注意这个醉汉。
　　但龙城璧却从店小二的口里，知道这个躺在床上喝茶的人，就是“活命堂”的老板崔不动。
　　——崔不动自从发了财之后，就不大喜欢走路。
　　——他也不喜欢坐马车或者是坐轿子，而喜欢躺在一张又舒适又宽阔的大床上，有时叫人抬着代步。
　　——当年龙城璧虽然已经酩酊大醉，但他对崔不动这个人，仍然有很深刻的印象。原因就是崔不动在风雅居喝茶的时候，居然也是躺在床上的。
　　——他的床，也就是他的车、轿。
　　——负责把这张大床抬来抬去的，并非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而是四个看来是弱不禁风的老头儿。
　　——这四个老头儿，就是“活命堂”的四个老掌柜，江湖中人给了他们一个很有趣的外号，称为“抬床四杰”。


　　“抬床四杰”的外号虽然听来很滑稽，但是这四个老头儿却一点也不诙谐，更没有任何滑稽之处。
　　他们抬床的本领固然高明，抬杠的本领更加厉害。
　　谁都不知道崔不动是从哪里弄来这四个老头儿，终日为奴为仆的侍候着他。
　　当“活命堂”被人捣乱的时候，崔不动根本就连手指头都没有动过一根，而滋事者的腿便已给人活生生的卸了下来。
　　这当然就是“抬床四杰”的杰作。


　　龙城璧对于“活命堂”很感到兴趣。
　　这家药铺虽然并不算是老字号，但店中的药材却式式俱全，甚至许多最偏门的珍贵药品，店中都并无少缺。
　　但“活命堂”药材的售价，也比其他的药铺贵得多。
　　而且这间药铺的四个老掌柜都并不是好相与的人，许多上门买药的顾客，偶然说错一句说话，他们居然索性不肯卖药，而且还把顾客轰出门外。
　　然而，这间药铺的生意并不坏，方圆千里之内，还没有任何一间药铺能与它可比。
　　唯一最碍眼的，就是药铺门前摆着的人腿。
　　但人们见怪不怪，遂也不以为忤。
　　这四个老掌柜，显然是身怀绝技的厉害脚色，但龙城璧下了一番功夫，仍然无法查出他们的真正来历。
　　他们虽然有名字，但武功属于何门何派？龙城璧却没有办法知道。
　　这四个老头儿的名字分别是：
　　乔缺眉——乃“抬床四杰”的老大，平时说话最少，但打人的时候出手却最凶，胡子比其他三人长一倍，但却没有眉毛，脸上的神态，有说不出的诡异。
　　游金蟾——擅用金蟾掌与金蟾镖，连脸色也略带紫金之色。
　　方独忍——此人虽名为“独忍”，但脾气和耐性却是四人中最差劲的一个，武功路数，偏重于刚阳的掌功，一掌之威，纵然狮虎，亦难抗衡。
　　赖孤丁——性情乖戻，不下于方独忍，但行事作风，却比其他三人更为阴险毒辣，擅用一柄屠刀，斩杀敌人，有如斩瓜切菜。
　　龙城璧一直都很留意“活命堂”的行动，想不到在千里迢迢之外的杭州，竟然又会再与他们碰头。
　　“抬床四杰”就在江南六大名侠身后，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冰冷得有如坚硬的岩石。
　　崔不动的目光，突然注视在龙城璧的身上。
　　龙城璧目光如电，也盯紧崔不动。
　　唐竹权终于忍不住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来到老子这里撒野！”
　　崔不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龙城璧淡淡一笑，对唐竹权道：“他是‘活命堂’的老板。”
　　唐竹权虽然见多识广，但偏偏就是没有听过秦州活命堂的故事。
　　龙城璧又道：“他姓崔，叫不动。”
　　唐竹权冷哼了一声，道：“‘活命堂’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专做贩卖人口勾当的组织？”
　　龙城璧道：“‘活命堂’本是一家药铺。”
　　唐竹权咧嘴一笑，道：“老子只对卖酒的店铺有兴趣，这厮原来是个卖药的傢伙，难怪老子不认得。”
　　他嘴里说得轻松，也笑得轻松，但他心里却知道崔不动这一次来到杭州，实在是件麻烦透顶的事。
　　因为崔不动并不是来卖药，而是来卖命的。他卖的是江南六大名侠的性命。
　　红叶金钩霍襄，震山神掌房问天，南山剑客杜铁裳，霸王斧曹颇，美髯太岁徐侠魂及紫箫郎心孟秋思，全是江湖上名重一时的大侠，这些人不但武功极高，而且手下能人异士为数不少，但此刻他们却像是六只螃蟹般被人缚在椅子上。
　　看他们的眼神，木然毫无光彩，显然已经中了某种邪毒，即使不被缚着，亦毫无自主的能力。
　　这种情况，显然大大不妙。
　　崔不动仍然躺在床上，良久才对龙城璧说道：“江南六侠之命，你买不买？”


　　买与卖是一件相对的事。
　　有卖的一方，而后才有买的一方。
　　有买有卖，这就是贸易。
　　龙城璧虽然不是个商人，但他也曾经历过不少买卖。
　　他甚至曾经在西域买过一座城。
　　但他却从未买过人。
　　他对崔不动说道：“你为什么不先去问一问唐大少爷？”
　　崔不动冷冷一笑：“他只懂买酒，怎懂得买人？”
　　唐竹权“咕嘟”一声喝口酒，道：“老子不买人，只买酒，你总算说对了。”
　　龙城璧皱眉道：“唐大少爷不买人，何以见得在下反而对这种贸易有兴趣？”
　　崔不动沉默了半晌，忽然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把这六个人全部都买下来的。”
　　“为什么你敢这样肯定？”
　　“当然，”崔不动瞪着龙城璧道：“因为你若不把他们买下来，这六个人的眼睛在三个时辰之内就会瞎掉。”
　　龙城璧微笑道：“天下间的瞎子成千上万，就算再多六个，也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崔不动冷冷一笑，道：“当这六个人的眼睛瞎掉后，倘若再没有‘活命堂’的独门秘药救治，不出半个时辰之内，他们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龙城璧不再说话了。
　　崔不动干咳两声，道：“倘若江南六大名侠就此死掉，难道你不觉得问心有愧么？”
　　龙城璧仰天打了个哈哈，淡淡道：“好一个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看来，龙某若不把这六个人全部买下，将来倒要变成武林中的罪人了。”
　　崔不动展颜一笑，道：“你果然是个识时务者，同时，你也并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要得！要得。”
　　龙城璧道：“不过，这六个人就算我想把他们买下，但价钱方面，恐怕绝不会便宜吧？”
　　“当然。”崔不动悠悠一笑，道：“常言说得好，一分价钱一分货，倒是半点不假的。”
　　龙城璧叹了口气，看了江南六大名侠一眼，黯然道：“若论身价，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指头，都比龙某的脑袋还要值钱百倍，倒不知道崔老板开出来的价钱，是否在下可以接纳？”
　　崔不动淡淡一笑，道：“只要你答应崔某一个条件，这六个人就可以立刻获得释放，而且还附送解药，不另收费。”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你尽管说出来听听。”
　　唐竹权却抢着道：“这厮不安好心，他若要你的脑袋去交换，岂不是白白的赔上一条性命？”
　　崔不动冷冷道：“唐大少爷，现在买卖谈的是龙城璧，并非阁下，你还是少开尊口好一些。”
　　唐竹权脸色倏地一变，就要发作。
　　龙城璧立刻劝开，道：“崔老板还未把条件开出，他也许并不稀罕什么死人的脑袋。”
　　崔不动嘿嘿一笑：“还是雪刀浪子比较有见识，我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砍掉他的脑袋？”
　　龙城璧静静的听着，不再说话。
　　崔不动又阴森森的冷笑，然后道：“江湖传言，阁下与唐家二小姐的感情很不错……”
　　龙城璧沉默着。
　　崔不动凝视他半晌，又咳嗽一阵，道：“唐二小姐是武林中第一大美人，她的丰采，崔某也曾在两年前见过，果然闭花羞月，落雁沉……沉……”
　　唐竹权一怔，忍不住道：“什么闭花羞月？是闭月羞花，不是闭花羞月，你不懂就别胡吹乱扯了！”
　　崔不动居然脸上一红。
　　原来他自从读书识字以来，一直都只是阅读草本、医药之类的经书，那些风花雪月的文章，他着实一窍不通，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两句成语也没有弄清楚。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原来崔老板想打唐二小姐的主意。”
　　崔不动摇摇头，道：“唐二小姐乃人中之凤，崔某人还有点自知之明，岂敢打什么歪念头。”
　　龙城璧道：“倒不知道崔老板用意何在？”
　　崔不动淡淡一笑，道：“崔某虽然配不上唐二小姐，但崔某的少主人，却是个年青英俊，本领高强的贵介公子。”
　　“崔老板，原来你还有一个后台大老板。”
　　龙城璧道：“敢问崔老板所说的少主人是谁？”
　　崔不动满面笑容，道：“我家少主人，是‘玉面银狐’皇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