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酩酊天尊

 

2024-07-31 20:34:08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个老女人走了过来。
　　她并非别人，正是鸨母同业中的一流高手春春婆婆。
　　春春婆婆在这一行打滚了大半辈子，她对每一个入门的顾客，都不敢小觑。
　　衣着煌然，来头极大的贵客，自然不可怠慢，纵使是布衣儒士，甚至是看来一派寒酸的家伙，在未曾明了对方底蕴之前，也同样不可以狗眼看人低。
　　世上绝对有“禾杆藏珍珠”这一回事，曾经有一个连衣服也穿破了好几个洞的中年文士，在三晩之内，要了二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大姑娘，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花掉了好几万两银子。
　　若在事前，说出来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
　　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春春婆婆经常都把这一个宝贵的经验，吿诫妓院中的每一个人：
　　“千万不要狗眼看人低！”
　　当然，一旦摸清对方的底，要是真的荷包瘦脸皮胖，她可绝对不会稍为客气。
　　所以，她一上来，就首先向两位“大爷”殷熟招呼。
　　龟仙人干咳了一声，对春春婆婆道：“我身上只有五两银子。”
　　听见这个老的这么说，春春婆婆的心已沉了一半，但她仍然寄望在另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上。
　　叶虫悠然一笑，道：“我身上的银子，比他多一两半。”
　　五两加一两半，便是六两半。
　　两个大男人加起来，就只有十一两半银子，大概只可以在“碧春楼”对面的馆子吃两三碗粗糙的牛肉面、卤肉面！
　　春春婆婆脸色一沉，立时就要翻脸发作。
　　但就在此际，那个年轻男人把一张纸掏了出来，道：
　　“但我还有一张五万两的银票，不知道是否可以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吃喝一顿？”
　　一瞧见这张银票，春春婆婆、龟仙人两张脸的脸色都同时变了。
　　春春婆婆的脸立时眉开眼笑。
　　龟仙人的脸像是快要长出一棵大树，显得怪异莫名。
　　有一张五万两的银票，就算把碧春楼拆掉，春春婆婆也不会反对，大不了在拆了之后，再重新建造起来。
　　叶虫也没有真的把碧春楼拆掉，他只是和龟仙人不断的吃东西、喝酒。
　　在他们身边，围绕着大大小小肥瘦高矮不同的女郞，每一个都是春春婆婆手底下最好的货色。
　　但叶虫很快便醉了，而且醉得比任何人想象中更快。
　　一个有五万零六两半银子的男人醉倒下去，是绝对不愁没有女人伺侯的。
　　但叶虫在喝酒之前，早已事先声明：
　　“要是我不幸喝醉了，除了这个老乌龟之外，谁都不要接近我，否则，一个一个先奸后杀！”
　　此言一出，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都笑了。
　　年轻的嫖客，通常都比较受到欢迎。
　　又年轻又好看的嫖客，自然又更受欢迎一些。
　　但最受欢迎的，还是又有财帛又年轻又好看的嫖客。
　　眼前这位叶公子，又有谁肯舍得放手？
　　但等到他真的醉倒下去之后，却没有任何人能接近他、伺侯他。
　　九十八岁仍然中气十足嗓子大得吓人的“老乌龟”，可算是一夫当关，万女莫敌！
　　他吼叫道：“你们要是耳朵不聋，早就听见他怎么说吧！他说过：‘除了我这个老乌龟之外，谁都不能接近他，否则一个个先杀后奸！’”
　　龟仙人已尽量装得凶神恶煞般的样子，但围绕在四周的女郞全然不惧，每一张脸都是笑态迷人。
　　一个梳着辫子眼睛水淋淋的少女道：“叶公子不是这样说，他是说‘先奸后杀’可不是‘先杀后奸’！”
　　龟仙人道：“这又有甚么分别？”
　　少女道：“‘先杀后奸者’那是死了之后才跟他翻云覆雨，究竟是甚么滋味，只怕是鬼才晓得啦，但‘先奸后杀’就不一样了，就算后来真的给叶公子杀掉，最少也可以尝试一下给他强奸的滋味呀！”
　　此言一出所有女郞都笑了。
　　龟仙人恼将起来，“叭”的一掌，竟把一张坚实异常的梨木大桌震成粉碎，同时喝道：
　　“叶公子要休息，谁敢留下，有如他妈的这一张鸟桌！”
　　他这一掌，惊人已极，也显出了他老人家的火气与能耐。
　　转眼间，所有莺莺燕燕，统统溜掉。
　　龟仙人急急地把房门拴好，扪扪胸口，喃喃道：
　　“这些女妖精，比洪水猛兽还更可怕……难怪那个老海龟，给别个海滩的雌乌龟弄得神魂颠倒，弄得龟不似龟，人不似人……”
　　叶虫早已跳了起来，笑道：“这里很不错吧，要甚么有甚么！”
　　龟仙人两眼一瞪，道：“群雌粥粥，你自己又怎么不拣一个？你不是说过，要拥抱一个脱得一丝不挂的女人吗？”
　　叶虫也两眼一翻，道：“要是随便说说就得照做可也，每天都不知有多少人嚷着要上吊投河，岂不是死得人多吗？”
　　龟仙人冷冷一笑道：“看来，你存心要甩掉那个魏大小姐。”
　　叶虫道：“既然龟老兄知道，我也不再隐瞒，咱们就算躲到甚么地方去，都比不上躲在这里安全。”
　　龟仙人“哼”一声，道：“但你可知道，这是花钱如流水的销金窝？你就算有金山银海，一旦在此地沉迷酒色，也会很快就变成囊空如洗的穷措大！”
　　叶虫道：“不妨吿诉龟老兄一个秘密。”
　　龟仙人道：“有话快说，有屁莫放。”
　　叶虫道：“在别的地方，我是绝不赖账的，但这里嘛……嘿嘿，你可听说过春春婆婆是个怎样的老女人？”
　　龟仙人道：“管他甚么春春，甚么婆婆，跟我这个老乌龟又有甚么相干了！”
　　叶虫道：“她是个吃人不吐骨的老妖精，今天既然撞到这里来，只会好好给她一个教训，又怎会把银子双手奉送过去？”
　　龟仙人闻言，精神大振，抚掌笑道：“原来老弟早有安排，好极了！咱们这就把碧春楼闹个天翻地覆，莺飞燕走！”
　　叶虫道：“但说句老实话，这里的环境确是十分优雅，美轮美奂的，就算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咱们瞧不上眼，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吃喝一顿，也可算是人生乐事……。只不过……”
　　龟仙人眯着眼，道：“老弟，是不是打架瘾发作了？”
　　叶虫沉吟半晌，道：“在城中，小弟看见了权势堂布置严阵，连廉老八也亲自督战，看来，在这无锡城内，必然有非同小可的事变发生。”
　　龟仙人道：“权势堂是武赤飙头号大敌，你这个‘弯刀’小叶，是否因此而技痒起来？”
　　叶虫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龟仙人道：“你要打探消息，不妨找春春婆婆，且看她能否——”
　　“在无锡，要打探消息，应该先找丐帮的‘鼠丐’。”
　　“鼠丐？你知道他在无锡？”
　　“两年前，他已成为丐帮的无锡分舵舵主。”
　　“天尊门跟丐帮有交情吗？”
　　“毫无交情，甚至曾经结怨。”
　　“那么……”
　　“这两大帮派帮众极多，势力牵涉范围，更遍及方圆千里，双方偶生冲突，那是并不为奇的，但总括而言，都只能算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并不如天尊幕府与权势堂那么势成水火，誓不两立。”
　　龟仙人“唔”的一声，道：“老弟跟那位鼠丐，可有交情？”
　　叶虫道：“你这个老弟，以前经常跟那位鼠丐打架。”
　　龟仙人“啊呀”一声，道：“这么说，可算是仇人了？”
　　叶虫道：“我也和你经常打架，咱们怎么却又称兄道弟起来？”
　　龟仙人道：“那是因为咱们都爱上了哑的女人……咦？不是这么巧合吧？难道那位鼠丐，他也爱上了一个哑巴？”
　　叶虫失笑起来，道：“当然不是，鼠丐至今还没有成亲，也没有喜欢过哑的女人，以前，我经常和他打架，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龟仙人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
　　好兄弟好朋友，本来就是毫不计较的，吵架也好，打得头崩额裂脸青鼻肿也好，只要隔了片刻，怒火就会在友情溶化之下化为乌有，而双方的情谊，反而会更进一步。
　　龟仙人本身也是性情中人，这种道理，他是很明白的。
　　龟仙人道：“你打算找鼠丐吗？”
　　叶虫道：“不必找，他早已跟着咱们的马车，只是我还没有空跟他打招呼罢了。”
　　话犹未了，在一个比人还更大的花瓶里面，忽然钻出了一个人。
　　这人虽然身材矮小，但却也绝不可能随意缩入这花瓶之内。
　　显然，他擅长“缩骨功”，而且功力之深厚，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只见这人破衣百结，背负六袋，年纪和叶虫不相上下，正是丐帮目下无锡分舵舵主——鼠丐。
　　鼠丐甫现身，叶虫已在他肚子上重重的揍了一拳。
　　鼠丐没用躲，硬吃他一拳。
　　然后，他也檐葫芦，一拳重重揍在叶虫的肚子上。
　　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隔了片刻，齐齐捧腹，齐齐叫道：
　　“他妈的肚子好疼！”
　　叫声过后，又再互相凝视，再然后，相拥大笑，直把龟仙人瞧得目瞪口呆。
　　鼠丐坐了下来，对叶虫说道：“我是穷叫化出身，浪迹天涯捱穷吃苦，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你老兄，堂堂叶家三少爷——”
　　叶虫立刻挥了挥手，道：“过去了的陈年旧事，休再重提。”
　　鼠丐笑道：“不提就不提，早就知道你会到无锡来，只是来得太晩一些吧？”
　　叶虫道：“废话少说，权势堂怎会在无锡布下天罗地网，不见得会是对付丐帮分舵吧？”
　　鼠丐摇摇头，道：“当然不是，就算权势堂要对付咱们在无锡的分舵，也用不着如此大阵仗，要是劳烦到权势八老之一，那真是太瞧得起我这个老鼠叫化啦。”
　　叶虫沉吟道：“我也是这么想，然则，在这城中，又有甚么强敌，足以令廉老八那样的人物亲自出师督战？”
　　鼠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蒜？你是天尊幕府中的金腰带杀手呀，难道连楚天尊的近况，也懵然不知吗？”
　　“甚么？楚天尊？”叶虫陡地吼了起来，“你是说当年‘九大天尊’之一的‘酩酊天尊’楚飞醉？”
　　鼠丐道：“除了楚飞醉楚老前辈，天尊幕府还有那一位前辈高手是姓楚的？”
　　叶虫道：“楚天尊在二十年前，因苦练‘酩酊天醉神功’而走火入魔，瘫痪多年，久已无人知其下落……”
　　鼠丐截然道：“但在半年前，楚天尊重现江湖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你难道竟然毫不知情吗？”
　　叶虫苦笑，但笑不语。
　　龟仙人却在这时候插上一嘴：“我这个老弟，他已在天尊门悄悄的溜了岀来，差不多整整一年，对江湖中人江湖中事不闻不问，直到这一阵，才总算有点像是江湖人物的气息……但你瞧，他的弯刀，至今还是用一层又一层的棉布包裹着，嘿嘿！他还能算是天尊幕府里的金腰带杀手吗？”
　　鼠丐一呆，道：“要不是亲眼目睹，真是很难相信……声威震天下的‘弯刀’小叶，竟然会变成一个这样的人物……”
　　叶虫长长的叹一口气，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慢慢解决……”
　　鼠丐道：“你要不要知道，权势堂的人怎样对付楚天尊？”
　　叶虫道：“楚天尊就在城中？”
　　鼠丐道：“初时，就连我这个消息灵通的老鼠叫化，也被蒙在鼓里，直至数天之前，才知道楚天尊一直都在‘瀚颐店’内！”
　　“瀚颐店？”
　　“不错，那是无锡著名的老字号绸缎庄，如今，权势堂似乎精锐尽出，非要把楚天尊拿下来不可。”
　　龟仙人奇道：“楚天尊既已走火入魔，全身瘫痪，权势堂何以还要穷追猛打，大开杀戒？”
　　鼠丐道：“江湖传闻，楚天尊一直都在瀚颐店中闭关练功，而且很快就可以痊愈过来，更能把‘酩酊天醉神功’练至第八层境界……”
　　叶虫目光大亮，道：“倘真如此，楚天尊将会成为权势堂未来的心腹大患。”
　　鼠丐点点头，道：“因此，权势堂必须大举出击，在楚飞醉破关之前把他彻底歼灭！”
　　叶虫不再说话。
　　龟仙人干咳一声，道：“这位丐帮的小兄弟，小叶这条懒虫，大概还没想清楚应该怎样处置这一椿事，倒不如这样吧，你到外面再打探，瞧瞧廉老八是否已稳操胜券，然后才向这条懒虫禀吿，届时瞧瞧这位天尊门的金腰带杀手如何定夺！”
　　鼠丐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反正在这种地方呆得久了，就会头昏脑胀。”鼠丐轻功上佳，一眨眼间，已消失得无踪无影。
　　龟仙人也要到外面逛逛，打探消息。
　　但他打探的，并不是权势堂那边的惊天大厮杀，而是想查探一下春春婆婆到底是个怎样恶毒的老女人。
　　鼠丐轻功固然一流，但若跟龟仙人相比，恐怕还是差得太远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