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引颈待戮刀见血

 

2024-08-12 11:13:27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魁王没有进城。
　　他一直都在无锡城外，留以有待。
　　万箭道人已死，汲水和尚却又在一夜之间忽然受了重创，虽然并未就此一命呜呼，却是神智纷乱，看来再也难以复原过来。
　　魁王在城外扎起了八座帐营，既不进也不退。
　　寅夜，不时听见汲水和尚的怪叫声，又断断续续地说道：“好一个大饭碗！好一个大砧板……”
　　然后，又叫道：“饭碗不错，大砧板也不错！”
　　再隔了片刻，又道：“大饭碗大些？还是大砧板大些？当然是大饭碗最大了，甚么大砧板，挺多只比疔疮大一点点罢了……”
　　一派语伦无次，令人在啼笑皆非之余，又是感到恻然。
　　月影偏西，快要天亮了。
　　魁王在帐外仰首观天，心中却在想念着一个人。
　　他想念的是班萍之。
　　他喃喃地说道：“姓班的也许能瞒得过白绝，但一定瞒不了我……”
　　“班教主虽然不准许萍之跟我来往，但他决不能真的把亲妹子杀掉！”
　　“可是，萍之被禁锢在甚么地方？班统之怎么一直忍耐着？他不是要向我展开厮杀吗？”
　　毫无疑问，魁王是极其精明的人，但有些事情，毕竟还是远远在他意料之外。
　　江湖大动荡，局势一天比一天复杂，尤其是当东方将帅盟蠢蠢欲动之际，形势的发展，就更是难以逆料。
　　天将破晓，夜色中忽见人影闪动，不旋踵已靠近魁王身边。
　　这是一道窈窕的白衣身影，移动的姿态，说不出的轻柔，说不出的曼妙。
　　魁王倏地目光大亮，他看见了一个自己最渴望见到的人——班萍之。
　　“萍之，你怎能溜到这里来？”魁王又惊又喜。
　　班萍之眼珠一转，声音腻得教人迷醉：“我的眼睛给人吃掉了，只好乱碰乱撞，不然的话，怎能胡里胡涂地撞到你的怀里？”
　　魁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在松一口气之余，又感到有点自豪。
　　——班统之故布疑阵的伎俩，毕竟逃不过自己的一双眼睛。
　　班萍之是娇小玲珑的女子，但却很有劲儿。
　　班统之除非真的能够狠下心肠，把自己的亲妹子杀了，否则，他很难可以把她一辈子永无止境地禁锢着。
　　班萍之的指尖，轻轻抚着魁王的脸，她十指美如春葱，语声娇软得像是小嘴里含着机团。
　　“彻夜不眠，脑海里想着谁？”
　　他抿嘴一笑，在她耳边舐了一下。
　　这一舐，又湿又暖，又是说不出的荒淫。
　　他道：“除了想念女人，二个男人又怎会在这个时候还睡不着觉？”
　　她叹了口气，忽尔曼吟：“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她、苦的惆怅，都借着这半阙词透露无遗。
　　魁王搂着她纤幼的小蛮腰，瞳孔中似有烈焰正在燃烧着。
　　四下似是无声无息。
　　他抱起了她，步入账中。
　　一阵寒风，似是正在把她的秀发梳栉。
　　一络亮丽的青丝，掠过魁王粗犷的脸庞，他一笑张开了嘴，然后把她的头发咬住。
　　帐内有灯笼，又似有氤氟笼罩，他把她轻轻地摆放在一块熊皮之上，放眼下望，真是美人如玉。
　　魁王一脸沉醉。
　　魁王并不像武赤飙。
　　武赤飙每个晩上都需要女人，更可以每个晩上都更换不同的女人。
　　但在魁王生命中，似乎就只有两个女人，能够令他感受得到，何谓之“情”，何谓之“欲”。
　　班萍之的体态是轻盈的，但在这轻盈之间，却能呈现出人世间最不羁的浪态。
　　魁王如入梦魂中。
　　梦里不知身是客。
　　春梦既已降临，暖得一时便是一时，快活得一阵便是一阵。
　　二人瞬即如胶似漆，他的手掌放在她胸前。
　　别看她身材娇小，酥胸却挺若优美的山峦。
　　这一对男女，虽然年纪相差颇大，但却是互相相思，并非虚情假意，更不是一买一卖。
　　在魁王拥抱，抚摸之下，班萍之眼角间渗出了泪。
　　泪是温热的，她流泪是为了激动。
　　想念已久的魁王，已在自己怀中，她想起三年前在西湖的邂逅，魁王的豪情、柔情、激情……她早已一一领略：一一铭记于芳心之中。
　　每夜梦回，尽是这个男人的影子。她不惯偷欢，但却甘愿为这男人做出彻底的奉献。
　　她的气息，在他的撩拨之下渐渐急速。
　　他已极度亢奋，一个长期禁欲的男人，更尤其是像他那样的壮汉，积压下来的欲火，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他是个几乎有资格练童子功的人。
　　她笑得很甜，又甜又可爱。
　　在这又甜又可爱的笑意中，她似是有着羞耻，但在羞耻心的底下，又有着难以言喩的欢愉。
　　到后来，她索性把眼睛紧紧地闭上，任由发落。
　　她的梦魂，似已在这猛兽般男人的胯下，恍惚地不知所措。
　　倏地，彷佛是沉静的夜空，给一道狂雷劈裂开了！
　　然后，是一场惊人的狂风暴雨，自身体四方八面直扫下来。
　　她在哀嚎。
　　他全身肌肤，在微弱灯光底下傲慢地闪亮着。
　　在这小小的帐内，他正在努力开创一个充满力气的天地。
　　这种力气，是雄性动物与生俱来的骄人本钱。
　　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之下，总是雄性的高高在上，雌性的在下面婉转承欧。
　　已紧闭的眼睛再度张开，她似乎激动极了，更情不自禁地啮咬着男人。
　　他的臂，他的手，以至是他宽敞的胸膛，都留下了她的齿印。
　　当暴风雨停下来的时候，她脸上都是令人目眩的泪痕。


　　天色已亮，帐营外一株枯树下，悬挂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脸上兀自浮现出已僵硬的笑容。
　　这种笑容，似乎是傻笑，又似是无可奈何的凄怆，混合着一个人已枯死的命运，才能绽现在五官之上的悲惨结局。
　　笑，不一定是愉快的，最悲怆最凄惨的笑，比最凄厉的哭叫声更能令人提心吊胆，毛骨悚然。
　　这是汲水和尚的脑袋，他死了，似乎死了比活着更好得多。
　　但到底是谁把他的头颅砍掉？
　　魁王把这颗头颅，自枯树下解开，然后亲自挖了一个大坑，着令手下把汲水和尚的人头和尸身一起埋葬。
　　然后，他离开小山坡，在一条小溪旁边，找到了把汲水和尚一刀砍下脑袋的人。
　　那是一个年青人。
　　他手里握着一把刀，弯刀。
　　这把刀，曾用厚厚的棉布包裹着，为期已超逾一年之久。
　　魁王的眼睛亮了，亮得就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
　　“弯刀？小叶？三少爷的刀？”他并不在咆哮，但声音比任何猛兽的咆哮还更愤怒。
　　他的愤怒，和小叶的冷静，形成一个极强烈的对比。
　　但处于极度冷静状态下的小叶，他的气势绝对不比对手输亏。
　　刀在刀鞘中，但刀鞘以外，已没有任何物事的束缚。
　　小叶已重现江湖，弯刀也同样重现江湖。
　　这把刀，已一年多不见天日，但甫见天日，第一刀便砍下了汲水和尚的脑袋。
　　他在小溪旁边，拾起一块不知名的小石，轻轻一捏，石头在指掌间化成粉末。
　　这种指力，当然唬吓不了魁王。
　　但魁王也很清楚，小叶此举，并不在于唬吓自己。
　　小叶目光遥注着无锡古城，似在喃喃自语：“石头不是不好，只是它忽然吿诉我，呆在这条小溪旁边，生不如死，不如化作飞灰，随风而去，最少，也可以飘得更远一点。”
　　魁王沉声道：“疯和尚不是石头！”
　　小叶道：“和尚没有疯，他是清醒的，在他脑海中，其实一片澄明，只是无法自控，以致言行举止，怪异莫名，令人哀痛。”
　　魁王道：“一派胡言，根本不入人信！”
　　小叶道：“魁王不是和尚，怎知道我的说话不足相信？”
　　魁王道：“和尚跟随本王二十余载，他的性情如何，我比谁都更清楚。”
　　小叶忽然缓缓地转过了脸，牢牢地盯视着魁王：“在他疯了之后，你仍然很清楚吗？”
　　魁王顿时语塞。
　　他是个粗豪的人，也是工于心计的老江湖，但无论如何，他向来自负做人很讲道理。
　　他只能长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不了解一个疯子的心里会怎样想，但你不是说过，在和尚脑海中，其实仍然是一片澄明的吗？”
　　小叶道：“这也正是最可怕，也最矛盾之处。但他心里怎样想，你是不会明白的。”
　　说到这里，把一条黄布扬了出来，上面有三个用鲜血写出来的大字：“杀了我！”
　　魁王的眼色立刻变了。
　　他自己在权势堂八大长老之中，排名第六，而他的绰号，就叫——“请你杀了我”！
　　想不到汲水和尚也用上了其中三个字！
　　毫无疑问，这是汲水和尚的字迹！
　　而且，他在写几个字的时候，劲力沉雄，纵然算不上是铁划银钩，但却也绝对不像是软弱无力，又或者是在疯疯癫癫，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写出来。
　　在这一瞬间，魁王明白了一切！他明白的不是“弯刀”小叶，他明白的是汲水和尚。
　　他明白了汲水和尚写着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正在怎样想！小叶没有骗他。
　　——和尚没有疯，他是清醒的，在他脑海中，其实一片澄明，只是无法自控！以是，生不如死！
　　于是，小叶就在汲水和尚面前运劲，把一直包裹着弯刀的棉布，完全震碎。
　　再然后，抽出了弯刀，把和尚的脑袋轻易地割了下来，就连小叶，也想不到自己的弯刀，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度亮眼于人前，重见天日。
　　魁王无言，小叶却问。。“你不打算亲手为和尚报仇吗？” 魁王的脸庞、似是有点木然。
　　他神情木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为他报仇，理由有二——
　　“第一：你不是真正杀害和尚的人，你这一刀，只是为和尚作出最后的解脱。
　　“第二：真正杀害和尚的。、是一位绝世高手，以我的武功，也绝对胜不了他。既然明知道打不过对方，又何必为了一个已死去的和尚自掘坟墓？”
　　小叶听着，一面听面不住的点头。
　　然后他说道：“和尚的事，就此定夺。但你这一次到无锡，不是要为‘赶尽杀绝鬼判官’廉清泉报仇吗？我便是杀廉老八的人！”
　　魁王陡地双目寒苣厉闪，冷笑道：“说得好！事情一件归一件，廉老八是我的好兄弟，你杀了他，这笔帐自然是要算个清清楚楚的。
　　“但如今，形势忽变。我现在最想杀的一个人，并不是你，因为你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
　　“但我一定会找你决一死战，日期限在两年之内！这一战，无论对你来说也好，对我来说，都是躲不掉的！”
　　小叶淡淡地一笑，倏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说道：“两年？”
　　魁王沉声道：“君子一言！”
　　小叶朗声接道：“快马一鞭！”语毕，折返无锡古城，他的弯刃，已不再受到任何的束缚。
　　魁王瞧着他的背影，眼神异样地深沉。